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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坤寧宮東邊的永祥門出去,一路往北,穿過鍾粹宮前面的夾道,就到了景陽宮。理論上是這樣的,當然實際上的路也要這麼走,但是真的走出去卻沒那麼簡單。

三個人還沒走出永祥門的時候,張姑姑突然停住了,她舉著燈籠回頭道:「你們進宮的時候姑姑想必說過,不過我還是要交待一句,宮裏夜裏陰氣重,我們沿着右邊走,不能出聲。」

抱琴腦里全是太子逼宮四個大字,不斷從前後左右立體式浮現,聽到張姑姑的話,只是點了點頭,便上前一步跟上了。

永祥門還是屬於坤寧宮的管轄範圍,看門的太監連腰牌都沒看,這第一道門就這麼很是容易的出去了。

坤寧宮屬於內廷后三宮之一,有自己獨立的宮牆,外面是青石板鋪的大路,路上有侍衛巡邏的,等到進到鍾粹宮夾道西門,便進入了東六宮,皇帝的後宮里是不會有侍衛的。不過如果太子真的逼宮了,萬一還在這條路上遇見侍衛,就不知道皇后的腰牌是不是那麼管用了。

從永祥門到鍾粹宮西門不過兩三百米的路,卻是最最危險的一段。

抱琴渾身緊繃,前面的張姑姑也是怕李貴人有個什麼閃失,步子邁的一步比一步大,就是苦了跟在後面的初夏,不過十三歲的小姑娘,身矮腿短,幾乎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走出去不過三五十米,前面就遇上了一隊八人的巡邏隊伍。

領頭的侍衛眼睛一眯,小聲喝道:「你們是哪個宮的。」

三人停下,抱琴跟張姑姑並排而立,張姑姑先是遞上自己的腰牌,道:「景陽宮李貴人生產,我來回皇後娘娘。」

抱琴跟着第二個遞上腰牌,「我們兩個是皇後娘娘差去照看的。」這話說的語氣刻板,裏面冷冰冰的一點笑意都沒有,再加上抱琴刻意板着臉,硬生生將自己的年齡又拉大的幾歲。

領頭的侍衛道:「兩位姑姑都是有差事的。」話雖這樣說,可是那兩面腰牌卻被遞給了身後的其他侍衛,沒還過來。

抱琴是沒在夜裏出過公差,但是張姑姑出過,按理不該是這樣的,但是面對帶着大刀又有在宮裏殺人許可權的侍衛,張姑姑除了出冷汗,再沒別的辦法了。

抱琴微微將頭揚起,在對面那八個侍衛頭上一掃。

能看出來裏面有皇帝的人馬。

比如領頭的那位晚飯里包括御酒一杯,御酒是什麼酒?皇帝賜的才叫御酒。

那剩下的人是誰的呢?比如現在捏著腰牌不放的,有可能是太子的人馬,正在考慮要不要對太子母后的宮裏人下手。

那兩個面上表情陰晴不定的,有可能是其他皇子派來分一杯羹的,似乎在想嫁禍的可能性。

抱琴微微一笑,知道裏面有皇帝的人馬立刻就放心了,「我們要去景陽宮。」

領頭的侍衛點了點頭,轉頭回去看着腰牌又遞了回來,不過將腰牌還了回來之後並沒有離去,而是護送著三人一起走到了鍾粹宮西門,看着她們進去,宮門再次落鎖才離開。

東六宮裏看門的都是太監,太監是不會為難宮女的,看到腰牌就放行了。

抱琴又走進了景陽宮。

李貴人住在景陽宮的西側殿,貴人按律是八名宮女,不過李貴人做了這麼一件不討皇后喜歡的事情,皇后將她的宮女減到了四名,派過來的還都是些新進宮的小宮女,第一次當差。擱在別的宮裏都是負責凈房或者掃地這種差事的,別說伺候孕婦了,連伺候人都沒學會。李貴人有心告狀,但是皇帝是無暇關心這種小事的,而且她現在處于禁足中,也見不到皇帝,所以李貴人從來到景陽宮開始心裏就憋著一口氣。

等到肚裏的孩子八個月的時候,她沒等到給她遷宮或者解封的旨意,連奶孩子的嬤嬤皇后都找的慢慢吞吞,甚至身邊只有兩個個老到駝背的接生嬤嬤看着,她心中的怨氣可想而知。

雖然有張姑姑時不時的勸解,她也承認張姑姑說的有理,但是年輕氣盛不是那麼容易就轉過來的,比如今天晚上的這一跤,也是她氣不過拿東西扔宮女才造成的。

李貴人現在躺在床上抱着肚子疼的連翻滾的力氣都沒了,心中無比後悔。

見到張姑姑帶人進來,周全正面上一喜,但是等到他看清楚一個是抱琴,而另一個宮女才十三歲的時候,頭上還有道疤,明顯是宮中盛傳被太子扔了茶杯的那一位,臉色就不那麼好看了。

皇後派了這些無關緊要的人來,這黑鍋他們是背定了。

「別急,皇后說了要派翠竹姑姑去請太醫的。」張姑姑急忙安慰道。

周全正點點頭,幾人在班房坐下,抱琴看初夏到現在還沒喘過氣來,便給她倒了杯熱水讓她慢慢喝着。

皇后真的會請太醫嗎?內廷戌時末刻落鎖,之後能敲開大門的就只有皇帝和皇后了。如果晚上太子逼宮,皇後會冒這個風險嗎?萬一消息走漏如何是好?

無人說話,安靜的宮裏只能聽到李貴人時不時的尖叫。

「我去看看。」張姑姑似乎忍受不了這種沉悶了,打算去偏殿探探李貴人究竟如何了。

坤寧宮裏,皇後房裏只有她跟翠竹兩人。

皇后雙手拉着披風,似乎有點發抖。

翠竹的確是沒辦法去找太醫了,皇後宮里一共只有五塊腰牌,給了太子四塊,還有一塊在抱琴手裏,她已經出不去了。

除非皇后能親自出馬,靠着這張臉和皇后的儀仗,才能敲開坤寧門,去到太醫值班的地方。

皇后嘆了口氣,道:「你也坐下吧,我一人等的心焦。」

「娘娘還是去躺躺吧,仔細明天頭疼。」

皇后幽幽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去找了皇后的大裝出來,不管明天是誰進來,這都是我最後一次穿了。」明天要是太子進來,她得穿着這身衣服去給他造勢,要是太子失敗了……

「娘娘!」

景陽宮裏,照看李貴人的接生嬤嬤袖子卷到胳膊肘上,手上濕濕的還沾著血。她從李貴人的側殿出來,沖等在門口的張姑姑搖了搖頭,兩個都是在宮中待了許久的老人了,一個眼神就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了,李貴人怕是不好了。

房裏李貴人□□聲又起,接生嬤嬤轉身回去了。

「小主省著點力氣,一會才好生。」接生嬤嬤輕聲安慰道。

聽到李貴人不太好的消息,周全正立刻站了起來,來回在房間里踱步,「我去一趟!我去看看太醫!」

張姑姑沒有反對,太監夜裏在宮中行走總是要比她們這些宮女方便的,就算出不去宮門,也能靠着守門的太監打探到一點消息。

房間里又再一次安靜了下來。

張姑姑看着炭火不知道在想什麼,初夏雖然感受到緊張的氣氛,奈何她還是個小宮女,完全沒有感同身受的架勢,頭一點一點已經困了。

抱琴手裏還捏著一塊皇後宮里的腰牌,有了這個,她倒是可以在宮裏行走一二,不過宮女都是兩人一組行動,初夏是靠不住了,那張姑姑呢?張姑姑會冒着生命的風險陪她走到養心殿嗎?

而且她出了景陽宮要往哪裏去呢?

去北五所找七皇子?去養心殿找皇帝?

北五所就在景陽宮後頭,倒是不遠,暫且不提路上巡邏的侍衛,她一個宮女去找七皇子做什麼?告訴他太子謀反,但是不會成功,宮裏還是皇帝掌權,你的機會來了?

這不現實,那下來就是去養心殿找皇帝了,內廷后三宮周圍的一圈大路是不能走了,只能從景陽宮後頭繞到御花園,再從御花園西門處一路翻牆翻到養心殿。

宮牆抱琴看着應該不到三米,可是就算只有兩米五她也翻不過去啊。路上見了侍衛她也搪塞不過去啊,就算有兩個人,她們半夜去御花園做什麼,她是皇後宮里的,張姑姑是景陽宮的,西六宮可跟她倆一點關係也沒有。

抱琴搖搖頭,那見了皇帝她怎麼說?

可能在當下皇帝不會多問什麼,一旦處理好太子逼宮的事情,她的麻煩就來了。皇帝是最多疑的人了,她該怎麼解釋才能打消皇帝的疑慮,她為什麼來養心殿,她又是如何來養心殿的,關鍵是這麼隱秘的事情她又是從哪裏知道的?

有一兩個巧合或許皇帝還會相信,但是這一路都是巧合就純粹是瞎編了。

抱琴又開始焦慮了,或許她今天晚上就不該主動領了差事出門。

咣當一聲,初夏一頭栽到了地上,揉揉眼睛醒了。

張姑姑嘆了口氣,對她說:「你去炕上先睡一會吧。」後面還有半句,估計這是最後一個安穩覺了。不僅僅是李貴人龍胎不好,更多還是因為路上那些很是反常的侍衛。宮裏最重規矩,一旦有反常,那必是有大事要發生了。

安排了初夏睡覺,張姑姑又看着抱琴,道:「你也是,要去睡一會嗎?」

抱琴搖了搖頭,「我如何睡得着?」

兩個人繼續相顧無言,一人手裏握著個茶杯,等著周全正回來。

自鳴鐘鐺鐺鐺的敲了起來,已經是子時了。

門外響起腳步聲,周全正腳步踉蹌,臉上白的讓人有些害怕,他進門第一句話就是,「宮裏出事了!」聲音中還夾雜着幾分顫抖。

「怎麼回事!」張姑姑追問道。

周公公沒回答,他快步走到桌子前面,左手撐著桌子,右手拿起個茶杯就喝水,連灌了三五杯后才長長的出了口氣,說:「我走了東六宮的三道宮門,都沒出去。」

眼睛一眯,周公公一邊回想一邊說:「內廷這邊還好,但是宮外有火把,聲音嘈雜,似乎人數還不少,怕是出大事情了。」他還有一件事沒提,其中一處守門的太監跟他是一間敬事房裏出來的交情,曾經共用過一把鏟刀,這太監還讓他趴在門縫上往外看了看,門外明顯是兩幫人馬,一批穿着宮裏的侍衛服侍,但是被繩子捆在一起,跪在地上,另一批是官兵的服侍,刀已出鞘,還有獻血滴下。

那些官兵似乎是通州大營的,身上的衣服有個「通」字,外面還有個圓圈。通州大營的官兵明顯佔了優勢,但是卻沒有進宮的打算,就在門外駐紮着,似乎在等什麼指示。

張姑姑跟周公公對視一眼。

張姑姑:「如果這樣的話,內廷還是安全的。」

周公公點頭,「沒錯,而且今晚上李貴人的事兒也能藉著這個搪塞過去。」

兩人似乎鬆了一口氣。

但是抱琴松不下來,這麼好的機會,皇帝明顯是有后招的,能不能翻身做主人就看今天晚上的了。手裏的腰牌分外的燙,難道要浪費掉這個好機會嗎?

抱琴突得站了起來,道:「我去門口看看!」

張姑姑一把拉住她,「你不要命了!」

「不出去,就在宮門口。」

周公公使了個眼色,暗示道:這人還年輕,沉不住氣。

「你在門口待待就回,這次不知道是什麼事情,還牽扯到了三皇子和四皇子。」周公公道,這個是他聽門外的官兵跟綁着的侍衛說的。

這是多麼重要的一個信息,七皇子妥妥的皇帝了!

抱琴捏著腰牌站在了景陽宮的大門口。往東就是出東六宮的大門,按照周公公的說法,那裏可能已經有了官兵看守;往西走是個十字路口,路口往南是東六宮的其他宮殿,沿着鍾粹宮和景陽宮中間的夾道往北就是北五所,七皇子就住在那裏,要是沿着鍾粹宮往西,就是來時的路了。

抱琴一時間難以決斷,站在哪兒有些為難。不過很快她就不用為難了,因為從不遠處面傳來了一陣奔跑的腳步聲。

那人穿着太監的服侍,步子邁的極大,抱琴估摸著自己是無論如何都躲不過了,便低着頭調轉方向,裝作往景陽宮走路的樣子,直到跟那人碰上。

是七皇子!

裝作不認識是沒用的,她跟七皇子前前後後都打過十好幾次照面了,因此抱琴行了個禮道:「七殿下吉祥。」

七皇子停住腳步,這個人他認得,抱琴,跟賈元春一起進宮的那個,在御花園裏救過駕,現在在皇後宮里當差。

「殿下,景陽宮李貴人生產,奴婢奉了皇後娘娘的旨意,去景陽宮照看。」不等七皇子詢問,抱琴便將來意說了個明明白白,臨了還加了一句,「因着李貴人叫聲慘烈,奴婢這才出來透透氣……」聲音越說越小,有點被抓包的害怕。

抱琴看到七皇子的太監服侍就知道他是偷跑出來了,而且名不正言不順。上句話什麼意思?奉皇后的旨意就是說她手裏有腰牌,理論上哪兒都能去。

不過七皇子往這兒跑……景陽宮南面的第一座宮殿就是永和宮,七皇子的母妃就住在那裏。

聽到抱琴的話,七皇子眼睛一亮,她手上有腰牌!可是怎麼要過來呢?不能硬搶,萬一將來穿幫了不好跟父皇交待。

「你跟我過來。」七皇子帶頭走向了永和宮。

抱琴一聲是,跟在了後面。見到了未來皇帝,不出意外,還要見到未來太后,可是腰牌要怎麼給他呢?

「你進宮多久了?」七皇子問道。

「回殿下,奴婢是今年選秀時跟着賈女史進宮的,現在也有九個月了。」抱琴聲音平穩,似乎一點都沒奇怪七皇子為什麼穿着太監服侍,在宮門落鎖之後還能出現在內廷十二宮。

「你多大了?」七皇子又問,語氣稍微有些生硬。

「回殿下,奴婢今年十八。」這問得都有點沒邊沒沿的。

「你一個沒婚配的姑娘,如何能照看嬪妃生產?」這句話更是生硬了。原本還是應該再繞幾個彎的,不過七皇子現在心裏着急的很,無關的問題都被刪除了。

不過抱琴高度旋轉的大腦立刻明白了七皇子的意思,她小聲道:「皇後娘娘也是想請一位有經驗的宮妃坐鎮的,這才給了奴婢腰牌。」

七皇子點了點頭,滿意極了。「既然如此,我帶你去陳妃娘娘宮裏看看。」

「多謝殿下!」雖然七皇子演的生硬,問題粗暴簡單,但是她還是得小心翼翼的從內容到語氣都裝的想那麼回事。「要是有陳妃娘娘坐鎮,皇後娘娘想必也能放心了。」說完還擦了擦頭上的汗。

就這麼幾句話就到了陳妃宮門口。見到敲門的是娘娘的兒子,值班的太監急忙打開宮門,將兩人迎了進去。

「你先在這兒等等,我去回了母妃。」

陳妃聽到兒子深夜來訪,下意識的覺得出了大事,着急的隨便撿了兩件衣服就急忙起身了。

「母親,太子反了,三哥和四哥也參了一腳!北五所已經被圍起來了!」七皇子一見到母親,就拋出了這個驚天的消息,「我今兒睡得晚,聽到消息又擔心母親,便先過來看看。見到母親沒事我就放心了,一會我就去養心殿。」

陳妃哪兒能不明白兒子的意思呢,想趁著這個機會在父皇面前大大的刷一把存在感,一下折進去三位皇子,剩下的幾個,她兒子的機會明顯最大,不過母親還是最擔心兒子安危的,道:「安全嗎?這會養心殿附近應該都是官兵,別傷了你。」

陳妃皺眉,又說:「你父皇……」

「母妃不用擔心。」七皇子又說了一遍在宮外遇到了抱琴,着重提了她手中有腰牌的事情。

陳妃擔心略減,道:「你放心。」宮裏有了兒子的嬪妃沒有一個不盯着大位,現在有了這麼好的機會,不試一把如何甘心。

抱琴在班房坐了片刻,就聽到陳妃出來了,身邊還跟着陳妃兩個宮女和永和宮的管事太監。

陳妃矜持的沖抱琴笑笑,道:「你看着也是個機靈的,李貴人的胎如何了?本宮跟你去看看。」

抱琴恭恭敬敬行了禮,道:「勞煩娘娘了。」表面上看起來很是感激救她於水火之中的陳妃,但是這笑容在臉上還沒掛一會,她又沮喪了,「娘娘,奴婢有一事相求。」

嗯?

「臨走的時候,皇後娘娘說要翠竹姑姑去請太醫,到現在估摸著也有快一個時辰了,太醫卻還沒請來,奴婢有點擔心。」抱琴抬頭,很是誠懇的對陳妃道:「奴婢想着既然陳妃娘娘去景陽宮坐鎮,奴婢也不會離了景陽宮,這腰牌暫時也用不到了,不知道娘娘方不方便派人再去催催,陛下的血脈要緊。」說到這兒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有點沒出嫁的小姑娘說到羞人話題時特有的臉紅。

這孩子真是……想好的一肚子話完全不用說出來了。陳妃笑着答應了,接過腰牌轉手就給了宮裏的大太監吳明安。

抱琴又想起來時路上有些刁難人的侍衛,不過這個七皇子應該知道的,他能一路從北五所過來,想必都看見了,這個就不用說了。

「好孩子,來扶着我。」陳妃發話了。

未來太后的手,抱琴自然是願意的。

陳妃將手搭在抱琴手上,發現這人的手溫暖而乾燥,似乎是一點都不緊張,陳妃很是滿意的跟着她去了景陽宮。

景陽宮裏,張姑姑和周公公都急的兩人在房裏一起打轉了,這抱琴出去這麼久還不回來,而且周公公兩邊都找了,人沒了。

真不是個省心的。

不過當抱琴扶著陳妃進來的時候,周公公忍不住都要在心裏點三十二個贊了,居然連宮妃都能請來,當宮女能當到這份上真心值了。

陳妃的到來給景陽宮的所有人都打了個強心針,其中也包括躺在床上死活生不下來孩子的李貴人。陳妃進了產房一趟,在李貴人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李貴人就很是配合的聽接生嬤嬤的話了,該吸氣吸氣,該用力用力。

趁著這會功夫,周公公跟張姑姑帶着人將景陽宮的主殿整理好了,炭火盆子也放進去了,不一會就燒的熱熱的,請了陳妃進去休息。

似乎暫時安全了。

抱琴想着她們身在內廷十二宮的,倒不用太擔心安全問題,只要逼宮的太子不是太傻,或者其他想分一杯羹的皇子腦子還正常,就不會往內廷十二宮來的。

退位什麼的,去找皇帝就夠了,花時間花精力在後宮幹嘛呢?佔了時間,佔了人手,這些後宮嬪妃又對大位完全不構成影響,除了皇后,不過今晚上的主謀顯然是太子,皇后反而是最安全的一個。

倒是一邊強迫皇帝,一邊去北五所滅掉競爭對手比較合理,想必七皇子也是因為這個才逃出來的。現在宮裏一共住了兩位皇子,除了七皇子,還有一個才十歲完全不構成威脅的八皇子。

抱琴放心了,但是過了沒多久陳妃開始緊張了,但是她又不能跟抱琴去談論比如太子謀反會不會成功啊,我兒子能不能順利的刷到存在感啊,又或者刀劍無眼,應該不會招呼到我兒子身上諸如此類的話題吧。

她跟七皇子敢賭一把的基本就在於他們都相信皇帝最後能掌控大局,可萬一皇帝關鍵時刻掉鏈子了呢,萬一太子策反的人更多呢?萬一三皇子跟四皇子加起來實力更大呢?

過了那陣子興奮勁兒,陳妃開始一陣陣發怵了,她可就這麼一個兒子。

陳妃側頭看了看抱琴,想着能從什麼地方撬點信息出來。

抱琴發現了陳妃已經坐立不安了,她主動開口道:「娘娘,這李貴人都生了這麼許久了,怎麼太醫還不來。」

是啊,太醫沒來,皇后是派了翠竹去請太醫的,要是太醫沒請來,只能說明一個問題,現在佔了上風的不是太子,至於是不是三皇子或者四皇子,陳妃想起那兩個只知道賣弄的蠢貨就覺得不太可能。

當然陳妃對三四兩位皇子的評語可能有點不太客觀,不過京中第一大勢力就是皇帝了,下一個是太子,三四兩位皇子不過是在夾縫中撿東西的,完全不在一個數量級上,要是太子都沒成功,那兩個就更別想了。

想明白這個道理,陳妃介面道:「怕是路上有什麼事耽誤了吧,等等再說。」

這回可不緊張了。

七皇子是等腰牌拿到手才走的,身上還穿着那件太監服,穿皇子服風險性太大,宮女又沒這麼高大的,所以七皇子決定一路扮太監直到養心殿了。他選的去養心殿的路,正巧是抱琴也看上的那條,從御花園翻出去的路,這一條路上侍衛不會太多,再加上他還有個腰牌做後手,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不過悄無聲息的翻過三四面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七皇子在路上可能會花費比較多的時間。

視線切換到養心殿,目前養心殿表面上有三方人馬。

皇帝坐在龍床上,身上披着被子,闖進後殿的還有太子跟三四兩位皇子,除去侍衛不算,加起來一共四個人,至於為什麼是三方人馬,因為三四兩位皇子是一起進來的,他倆是一撥的。

太子是第一個竄進養心殿後殿的,皇帝陰沉沉的醒來,命人點了蠟燭,整個房間都亮了起來。真到這緊要關頭,太子反而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看着父皇的臉,早先想好的退位讓賢之類的說辭似乎都卡住了。

沒等太子調整好狀態,三皇子和四皇子又竄進來了。

逼宮的兩方人馬怒目而視,連皇帝突然笑了笑都沒發現。

三方人馬僵持了一會,太子臉上紅了又白,抖了抖手上的詔書,道:「父皇,兒臣已經當了三十九年太子了,這就是禪位詔書了,您只要在上面蓋上大印,您就是太上皇了。」

「不錯!」三皇子那邊也開口了,他也拿出一份詔書。

「小忠子,去拿過來。」皇帝道。小忠子是皇帝的貼身太監,全名張忠志,在皇帝面前當一個小字,不過年紀四十多了,宮裏人都尊稱一句忠公公。

忠公公接了詔書,捧到皇帝跟前,皇帝先看了太子的那一份,然後又拿起三皇子的那一份看了看。

也許是皇帝眼睛不太好使,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算完,放下聖旨,皇帝突然來了一句,「皇位只有一個……」你們不好分啊。

因為事態的發展跟太子早先盤算的不太一樣,又是這種關係重大的逼宮,太子其實是全憑衝動,到現在腦子已經蒙了。

他原想着進到養心殿之後,憑着身後的侍衛強迫皇帝在詔書上蓋上大印,將父皇軟禁起來,再在明天早朝上宣佈,他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帝了,前半部分進行的很是順利,可是他的計劃里並沒有三四兩位皇子的出現啊。

三四兩位皇子倒是計劃到了太子的出現,他們本就打算在太子動手後分一杯羹的,太子又不能出宮,在他的人手裏拉攏幾個不那麼忠心的人也不算太難,不過太子都進來這麼久了,居然什麼都沒幹,也算是打亂了他倆的計劃。

三四兩位皇子是打算在太子強迫皇帝蓋大印的時候進來的,然後趁著雙方不備,奪取勝利果實的。但是現在太子沒動手,父皇看着也一點都不慌張,然後呢?三皇子跟四皇子對視一眼,都打定主意等太子的行動。

反正包圍養心殿的侍衛不是他倆的人就是太子的人,這屋裏總有一個人能當上皇帝的。

皇帝拿着三皇子的詔書,問道:「你當皇帝,老四是攝政王?你倆商量好了?」

基於老皇帝的威壓,三皇子剛想開口,隨機反應過來道:「這個父皇就不用擔心了,我跟四弟親如一人,不會起衝突的。」

「那六部你們準備怎麼分呢?還有軍隊,現在可都在你們二哥手裏。」老皇帝好像是幫兒子出主意似的,完全不在意他們要奪位。

「這種事情就不勞父皇操心了,我和三哥自己商量便是,父皇趕緊蓋了大印才是正經事。」四皇子陰沉着臉道。

老皇帝搖了搖頭,又問太子,「你着什麼急,你都代朕去祭了三回天了,朕原本打算明年就……」

太子臉色一僵,按了按腰間別着的大刀,眉頭都快能夾死蟲子了,「事情都到了這一步,兒臣也沒什麼可說的了,父皇還是速速蓋了大印才是。」

只見皇帝側身摸了一模,像是從枕頭下面掏出個大印來,道:「朕要是在這兩份詔書上都蓋了章,你們覺得明早朝臣會相信誰?」

老皇帝毫無先兆的退位,要是只有一份詔書,那塊遮羞布還能勉強掛着,要是有兩份詔書,那誰都當不了皇帝。

太子跟三四皇子對峙,但是誰也不肯先動手。

皇帝嘆了口氣,說:「沒多長時間了,朕這兩天睡的一直不好,隱約記得太子進來的時候自鳴鐘已經響了丑時的點,現在耽誤了這麼久,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了,你們如何能在明早早朝之前收拾好一切呢?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就要開始聽政了。」

逼宮的兩方人馬臉色一僵,不得不承認他們遲早得斗一下,而且這所謂的遲早,無非就是先搶大印還是先幹掉對方而已,加起來前後不超過一刻鐘。

太子的刀抽出來了,那邊兩位皇子帶來的人馬也都嚴陣以待了。

這個時候,穿着太監服侍的七皇子踢破窗戶,沖了進來。他連滾帶爬奔到皇帝身前,拿着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木棒,擋在皇帝跟前,臉上堅定又帶着一點小慌張,道:「父皇是真命天子,幾位皇兄如何能做的出這種事情來!簡直不忠不孝!」

以前真沒看出來他能有這份心。不僅是七皇子的三個哥哥,連皇帝都是這麼想的。

不過逼宮的雙方又相互瞪視幾輪,太子忍不住先動手了,養心殿後殿雖然大,不過也就能站下三五十人,一旦動起手來,地方很快不夠用了。

七皇子倒是一直堅定的擋在皇帝跟前,雖然縮了縮脖子,但是隨即又挺了挺胸膛。他在路上只見過一班侍衛,而且那侍衛頭領似乎是認出他來了,而且全然不在乎他手中的腰牌,七皇子就知道他這次賭對了。

特別是到了養心殿居然就這麼進來了,這說明什麼問題,太子和三四兩位皇子的路上埋伏的人馬全被清理掉了。

皇帝看着眼前相互廝殺的三個親兄弟,突然一陣厭煩,他閉了閉眼睛,說了一聲「動手吧」。

帘子後面,從那張巨大的龍床上立刻跳下來二十名身穿鎧甲的士兵,這是真正上過戰場的人,跟那些從世家子弟里招募的侍衛不一樣,刀刀見血,步步奪命,不過半柱香的功夫,養心殿裏就躺到一片了。

這就看出來皇帝偏向太子多一些了,他身上只有幾道淺淺的刀痕,而三四皇子身上已經淌血了。

「壓下去。」皇帝疲憊的聲音響起,正殿裏的人片刻退的乾乾淨淨。

小忠子拿了披風過來給皇帝套上,皇帝站起身,對還在發愣的七皇子說:「瑞誠,你跟我去偏殿歇一會,馬上就要上朝了。」

坤寧宮裏,隨着時間一刻一刻過去,皇后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她是大體知道太子的計劃的,比如他打算趁著子時換班時動手,現在都已經丑時三刻了,還沒消息傳過來,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太子失敗了。

皇后嘆了一口氣,對翠竹說:「你從小跟着我,這最後一件事情你得幫我辦到。你幫我看着瑞永,我不放心他一個人。」

「娘娘,翠竹是娘娘的人,翠竹跟着娘娘。」

「我得先走一步了,我穿着這身衣裳死了,皇帝想必能給我留幾分顏面,不會廢了我的皇后之位,那樣我的瑞永和長公主也能留幾分顏面。只要我還是皇后,瑞永就算被廢,身上還留着一個嫡子的名號,總是能有點用的。」皇后聲音不大,慢慢的將這段話說完,翠竹已經泣不成聲了。

皇后握著翠竹的手,又說:「陛下是不會為難一個死人的,這麼多年你做事我也放心,等我去了之後,坤寧宮可能會封閉一段時間,你就留在這宮裏,也算是個去處。」

說完這話,皇后平靜的起身,去了寢宮,走到門口,她又轉身對翠竹說:「我要留你一個人受苦了,你別怪我。」

景陽宮裏,李貴人費勁力氣終於產下一個全身青紫的男嬰,在嬤嬤用力拍打下發出了人生的第一次哭聲,永和宮的管事太監帶着太醫來了,而那塊屬於皇後宮里的腰牌也被送還到了抱琴手裏。

天邊出現第一道晨光,抱琴的手心依舊溫暖而乾燥,早朝的鐘聲敲響,陳妃拍拍抱琴的手臂,笑道:「別擔心,都過去了。」

危急時刻的相互陪伴能顯著增加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感,而在太子逼宮的晚上等兒子的消息,對陳妃來說,很顯然是屬於這一類事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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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抱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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