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十九章

19十九章

當天晚上,鈴音療養院普通間的病人聚集在一起看電視的時候,季潛如期抱着錢箱子來蹭座位,卻找了半天沒找到顧綰寧的身影,他有些奇怪,之前好幾天她都會乖乖坐在最後一排,望着窗邊發獃,等護工來通知可以睡覺了,她才會回到自己的房間,束手束腳的,也不跟人搭話。

甩了幾張百元大鈔給前來分發水果的白薇,季潛狀似不經意地問了問顧綰寧的情況。

「你說她啊,」白薇笑眯眯收起鈔票,聲音甜得膩人,「鬧騰了好幾個小時呢,拼了命地翻圍牆要出去,險些被防護欄扎得毀了容,好幾個人才抓住她,這種女人也就是不得好,要換作是我啊……」

白薇還想說,卻見財神爺臉色不那麼舒坦,她心裏到底有些發怵,知道眼前這人是怎麼被送進來這裏的,連忙揣著錢倒了歉,最後才神神叨叨地對季潛說了一句,「現在正不知死活地被關在房間呢,卓醫生剛才去看她,她不知怎麼發了瘋,差點將一個水壺砸到卓醫生頭上。」

說完訕訕地走了。

白薇扭著腰走出大廳,遇見一個身着護士服的小護理,那小姑娘見她面有喜色,上前啐了她一口,「你真是要錢不要命,那樣的人你也敢去撩他?仔細他看你那雙勾魂眼不舒坦,半夜將你眼珠子剜了去!」

「要是能嫁給季少爺,就是讓我自剜雙目我也願意。」白薇捂嘴笑了笑,扭著腰走遠了,那提醒她的小護理原地呸呸好幾聲。

……

顧綰寧的房間在三樓,季潛去看她的時候,門口還有兩個看護守着,他隨手抓了兩把錢將看護打發了,打開門,就看見顧綰寧規矩地靠坐在床上,膝蓋弓著,上面放了本小本子,此刻她正專心致志地在本子上寫着什麼,倒沒有白薇口中所述的『瘋了一般的鬧騰』。

季潛就這樣懶洋洋地靠站在門口,偏著腦袋看她埋頭苦寫,那模樣,單純而痴迷,若有旁人就會覺得:這少年的眼神,亮得有些詭異了。

季潛撒了謊,他其實是見過顧綰寧的,就在五年前,那場面他現在回想起來都還有些好笑,只覺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廢柴的女人,除了模樣過得去,身段過得去,智商全叫狗吃了,難怪鬥不過他們家那一大群老小王八蛋,連季家的門兒都沒摸著,就被個突然躥出來的女人給掃地出門了。

蕭明萱好歹還在他們家長臉了幾年,但終究是個光吃飯不下蛋的,這兩年日子也不好過了,而這個扶不上牆的軟嬌嬌……嘖,丟人。

季潛勾著唇笑了笑,突然就想到那天季薄川送顧綰寧來時的場景:那時候他就在對面二樓,不必費心就能將走廊上的一切盡收眼底,他大哥走時什麼表情他是沒看到,說了什麼話他當然也沒聽見,不過就憑他季薄川大忙人一個,車卻在療養院外足足停了四個小時,將近天黑才開走。

季潛就斷定了:顧綰寧這女人是真蠢呢,活該一次次被人捏著玩。

但凡她要是個會來事兒的,別說卯足了勁兒像今天這樣拚命爬防護欄了,就是當日多少鬧出點動靜,她也早就被他大哥立刻接走,回去好吃好喝供著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季潛還挺慶幸她不懂世故,不然他一個人在這裏可就無趣了。

「顧姐姐,在寫什麼呢?」他音調一提,幾步進了房間,一屁股坐床上,湊近腦袋就要去看顧綰寧手上的本子。

顧綰寧被他嚇了一跳,小本子都掉在了床上,季潛趁機瞄了眼,全是些方格子,有幾個畫了勾,像是原始的記錄本。

「你用這個記時間?」他數了數畫勾的格子,正好與她在療養院待的時間吻合。

顧綰寧不想跟他多談,她皺着眉將本子收好,放進床頭櫃,心裏想,這少年臉皮怎麼就忒厚呢,自來熟得厲害,但也沒有發作,只是對季潛沒什麼好臉色就對了,輕輕地『嗯』了一聲。

季潛可不管她擺臉色,連忙親親熱熱地湊過來,硬是要說她,「你用這個記時間可麻煩,時間長了還容易亂,我那裏日曆本有的是,你喜歡風景的還是人物的,我立刻去給你拿。」

顧綰寧彆扭地與他拉開了點距離,倒也安靜,「不用了,我只記一個月,用不着日曆本。」

一個月?季潛難得好奇寶寶不解的樣子。

一個月,季薄川答應了跟她離婚的日子。

顧綰寧心裏是這樣想的:季薄川這人雖說諸多不好,但他到底說話算話,一個月之後,我堅持離婚,他也不會再為難我,到時候大不了我再求求他,讓他高抬貴手將我放出這個鬼地方,我就自由了。

但她內心深處又有點小羞恥,說過了,她私心裏自尊心強,原本顧綰寧也想着,離開了季薄川,我可以找份穩定的文職工作,交些談得來的朋友,或者情況合適了再找個對象,結婚生子,日子平靜如水也好過被人當作精神病這樣的波瀾壯闊。

她一直都沒想要通過離婚從季薄川手裏得到什麼,她始終感激他,在她最艱難的時候拉過她一把,這樣的感激現在猶存。

可是現在她又悶悶地想:算了,我還管什麼面子,還是拉下臉向他要一套房子吧,好讓爸爸能安享晚年,老城區那裏的房子太破了,根本住不得人。

想到年邁的父親,她心裏一酸,又開始哭,在倫敦那幾年,她給家裏的電話少得可憐,不是不想,是不敢。

「顧姐姐?」季潛臉色緊張地搖了搖她的手臂,心中倒是不以為然:女人的手段不就那幾樣,鬧過了就哭,哭過了繼續鬧,沒完沒了。

可惜這傻妞技能點都點亮了,卻一樣沒用在刀刃上,他見她哭得可憐,心裏卻怪怪地想:你說你好歹也比我大多了去,你現在對着我一精神病哭得稀里嘩啦是啥意思?我也不能像你老公一樣抱着你哄不是?我更不是你爹,沒法講點童年冏事來逗你。

還是給她遞了張紙巾。

季潛拍了拍她的背,一邊又湊近要給她擦眼淚,準備說點什麼分散她的注意力,便問道,「顧姐姐,你為什麼會來這地方呀,我看你挺正常的。」

「我看你也不像精神病。」顧綰寧心裏煩,拿話堵他。

季潛不介意,呵呵笑,「我哪兒跟你一樣,我是被銬著來的,我起初可不願意,放火燒都放了好幾回,他們後來只能用鎖鏈鎖着我,那粗的鏈子,可嚇人。」他用手比劃了一下,依舊笑呵呵的。

顧綰寧有些愣,看到了少年不算粗實的手臂上,的確有着猙獰的痕迹,像是被什麼東西捆綁造成的,她心下有些不忍,訥訥地說道,「動私刑可是犯法的,你可以告他們。」卻到底有些害怕了,怕那樣的事情遭遇到自己身上。

「狗屁的私刑,」季潛甩甩手,一副不願深談的樣子,「你以為是那些白衣服的龜兒子鎖的我?」他嘖嘖兩聲,「是我家裏人,他們每天都要派人來看我還在不在,我要是敢逃出去,指不定被抓回來就人道毀滅了,眼不見為凈么。」

顧綰寧已經被嚇呆了,早忘了哭,眼神獃獃地望着季潛,「那、那你家裏人……」

季潛胡亂揉揉她的腦袋,語氣有着不符合年紀的陰沉,「一群老小王八蛋有什麼好說的,早晚老子一把火燒死他們。」

顧綰寧只當他是氣話,心裏有些唏噓,但突然又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她自欺欺人地想:我再慘也不過是要跟自己老公離婚,說不定離了婚還能過點清靜日子,未來還是有點期待的,可這少年大好年華,卻要在這個鬼地方耗過。

她心裏有些同情,便將晚上發的那顆蘋果找了出來,遞給季潛,暖聲道,「你吃吧,蠻甜的。」她原本准本留著作宵夜的。

這下換季潛呆愣了,他懵懵地捧着手上的大蘋果,顧綰寧第一次這樣好聲好氣地對他說話,他倒是顯得受寵若驚般,獃獃道,「謝、謝謝。」說完就低下頭啃蘋果了,斂著的眸子不知到底想了些什麼。

「你跟我弟弟很像。」顧綰寧突然說。

季潛啃蘋果的動作一頓,抬起頭來,「是嗎。」

顧綰寧認真地點了點頭,補充道,「當然你比他聽話得多。」除了愛亂撒錢這一點之外。

季潛不願她說她弟弟,啃完蘋果跳上床,他盤著腿在她身邊坐下,輕巧地轉移了話題,問,「顧姐姐,你是不是特別想離開這個地方?一刻也不想待在這裏?」

見她又開始眼露哀色,季潛就知道自己說中了,安慰道,「你先別急着哭,這裏每半個月都會允許家屬探望一次的,後天就是十五號家屬前來的日子,到時我保證能讓你出去,不過你可不能出去了就不理我。」他牽了牽她的手,有點忐忑不安怕被丟下的樣子。

顧綰寧這次沒有推開他,被他握著的手一下就出了汗,她壓低聲音有些緊張地問,「真的可以出去嗎?」

季潛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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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陷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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