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新生

穆輕雲是被痛醒的。

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叫囂著疼痛，嗓子更如同火燒似的。

她……這是沒死？

動了動眼皮，穆輕雲掙扎著坐起身來。

入眼卻是青色的幔帳，邊角處用銀線勾勒了幾朵芙蕖，倒也顯得雅緻。

艱難地動了動脖子，輕雲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四周。

一間不大的屋子，也沒有多少東西。除了不遠處的梳妝台和角落處的書桌，竟再沒有其他東西。這樣一番擺設，倒顯得屋子空蕩蕩的。

輕雲心中一驚，只覺得這景色熟悉異常。似乎……是她未出嫁前，在娘家的閨房？

此刻屋子中一個人都沒有。外邊也靜悄悄的。

輕雲動了動，嘗試着下床。然而，才一動作，她便忍不住皺眉。剛剛她是憋著一口氣，好不容易才坐起身來的，此時一動，輕雲便覺得骨頭都散了似得。整個人更是差點兒歪下床去。

好在，不一會兒便來人了。

「姑娘您總算是醒了。」見她醒來，穿着綠色衫子的那個丫鬟鬆了一口氣，又緊走幾步，來到輕雲的面前，「姑娘可還覺得有哪裏不舒爽的？」

「太太早就說沒有問題了，也就是倚翠你愛擔心。」聞言，站在門口的那個紅裙丫頭不痛不癢地說了一句，也朝着床邊走來。

見到兩個丫鬟，輕雲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倚翠，桃紅。

這分明是她未出嫁前的兩個貼身丫頭。不過，倚翠在她出嫁前就被大太太配了小廝，並未跟着她嫁到徐府去。

想到徐府，輕雲便覺得心撕裂般地疼痛。

徐文安，枉她掏心掏肺，卻只換來他的無情。

是呀，她在穆府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嫡女，他娶她不過也只是為了她的名吧？等娶過去，利用完，她自然可以隨時被拋棄。

輕雲抿了抿唇，壓下心中的憤怒。她又望向了桃紅。

這個丫鬟倒是隨着自己嫁入徐府的。因着是娘家帶過去的，又是從小在身邊服侍著的，輕雲一直都高看了她一眼。桃紅在徐府並不安分，輕雲一直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不過，桃紅素來就和二姐房裏的青蘿感情不錯，就算是隨着她嫁了過去，也不曾和青蘿斷了聯繫。

只是，桃紅太過驕縱，後來得罪了徐府二爺，被打發了出去。聽說最後生死不明。

這兩個丫頭，現在怎麼會出現在這裏的？

「姑娘可是身上疼？」瞧著輕雲不說話，倚翠的心中就有些焦急，望着輕雲的眼裏也滿是擔心。

桃紅卻是另外一種反應，「醒都醒過來了，還會有什麼事情？姑娘只是睡久了，還沒有回過神來吧？」

話音剛落，見輕雲還是不說話，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桃紅心中就有些膽怯。姑娘在府中雖然不受寵，但到底是這穆府的嫡長女。她剛剛一時不注意，說出的話確實有些越矩了。畢竟，她還是姑娘屋裏的丫頭，若是姑娘真要打殺她，別人也不能說什麼。

這樣想着，桃紅臉上一白，就要低下頭去。

不過，輕雲也只是瞧了一會兒。很快，她就移開了目光。

「水。」

醒來這麼久，她還一口水都沒有喝上。喉嚨里火燒火燎的，連帶着她的聲音也有些沙啞。

一杯茶水下肚，輕雲才覺得嗓子稍微好了些。

輕輕推開已經空了的茶盞，輕雲看着桃紅的眼，吩咐道，「你去將銅鏡拿過來。」

觀察了這半天，輕雲的心中隱隱就冒出一個念頭來。然而，她卻還不能肯定。

見輕雲的眼神再次放在自己身上，桃紅只覺得心中一顫。不敢說半個「不」字，桃紅低着頭，溫順地從梳妝台那兒取來了銅鏡，又恭敬地呈到輕雲的眼前。「姑娘。」

輕雲朝着銅鏡中望過去。

只一眼，輕雲便愣住了。

那銅鏡映出來的，分明是仍有些稚嫩的她。現在的她，模樣還未長開，整個人都帶着一絲青澀。似乎是被這個事實嚇到，鏡中的她，眼睛裏滿滿的都是震驚。

雖然之前已經猜到個大概，但是親眼見到現在的自己，輕雲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竟然回到了少年時期！

只是不知道，自己回到了哪一年。

若是能夠從頭開始，這一次，她一定要讓徐長安嘗嘗痛不欲生的滋味。欺騙了她，還想獨善其身，這世上可沒有這樣便宜的事情！

又掃了鏡中的自己幾眼，輕雲斂起眼中的情緒，抬起頭來看着面前的桃紅，輕聲問道，「我最近怎麼了？」

今兒的姑娘有些不對勁。意識到這一點，桃紅捧了銅鏡之後也不敢抬頭。此刻聽到頭頂傳來的輕雲的聲音，桃紅身子一顫，飛快地抬起頭來。

「姑娘……您不記得了嗎？」

輕雲不動聲色地看着桃紅，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被輕雲這樣盯着，桃紅只覺得後背冒出一絲冷汗來。她垂下眼睛，細聲細氣地道，「前兒個，姑娘和大少爺與表少爺表小姐們鬧着玩兒，結果將表三少爺的眼睛給弄傷了……」

說到這裏，桃紅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覷了輕雲一眼。見輕雲臉色不變，這才接着說道，「太太本來也沒有想要罰姑娘和大少爺，只是大少爺衝撞了太太，這才……」

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

輕雲越是這樣安靜，桃紅心中越是沒底。

以前姑娘雖然也時常安靜，但卻不像現在這個樣子。明明只是一個小姑娘，周身的氣勢卻硬是壓得人抬不起頭來。

姑娘……好似有什麼不一樣了。

又望了輕雲的面容一眼，桃紅隨即將這樣的念頭扔在了一邊。

不過是個小姑娘而已，哪裏就有什麼氣勢了？方才，大概是她看走眼了罷。

還沒有等桃紅的念頭轉完，輕雲的聲音便再次響起，「大少爺呢？」

聞言，桃紅眼皮子一跳。然而，她只張了張嘴，並沒有做聲。

桃紅避重就輕，輕雲卻並不準備放過她。

她想起來了。在她十三歲那一年，太太方氏藉著某個由頭髮作了一番。當時的她被粗使婆子們下了重手，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過來。醒來后沒幾天，她的胞弟，穆府的嫡長子，穆耀華便歿了。

大夫信誓旦旦，說是風寒入體，周圍的人照顧不周導致病情惡化，最終不治而亡。

嫡長子沒了，穆府老太太震怒不已。然而，最後也只是將耀華的兩個貼身大丫頭打死作罷。

輕雲不是沒有想過要查明真相。只是，人都沒了。她又是個不得寵的，周圍並沒有多少可用的人。到了最後，也只得不了了之。

不過，輕雲卻記得很清楚。在耀華死後，她的日子更加不好過了。雖然是個嫡女，在府中卻是過着庶女不如的日子。

現在的太太方氏，並不是她和耀華的生母。那方氏原本不過是個妾，因着和老太太沾親帶故，又是個慣會做人的，這才在原配病逝之後，抬了身份。

只是，活了一世，輕雲心中可清楚得很，這個方氏，可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樣。

說不定，耀華的死，和方氏就脫不開關係！

畢竟，方氏既然能夠暗中操縱粗使婆子對她下手，便也能夠對耀華下手。

因着耀華嫡長子的位置，方氏早就將她們姐弟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了。明面上雖然不敢做些什麼，但是暗中可就不一定了。

現在，她又回到了這個時候，說不定，她努力一把，耀華就不會死了呢？

耀華不僅是她的親弟弟，更是穆府的嫡長子。只要耀華不出事，便沒有人能夠撼動耀華的位置。

「大少爺現在人呢？」輕雲加重了聲音。

她才剛剛醒來，並不清楚耀華在哪兒。

桃紅仍然沒有說話。

輕雲心中一冷，看着桃紅的眼神更加不善。

看來，這個桃紅比她想像的更加可恨。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她也不願意說實話。

想來，耀華的情況，她一定清楚。

「跪下！」輕雲聲音一冷，奪過桃紅手中的銅鏡就朝地上摔去，「說，大少爺在哪兒！」

桃紅本來就心虛，被輕雲一呵斥，哪裏還敢嘴硬，顫抖著就將耀華的位置說了出來。「大少爺，大少爺現在在柴房。」

「哪個柴房？」

「就，就是府里西邊的那個。」桃紅跪在地上，臉色蒼白。

輕雲聞言，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府中西邊的那個柴房，常年不見陽光，陰暗潮濕地很。耀華被關在那裏，不得風寒才怪！

方氏果然是個狠角色，竟然想出這樣的法子來折磨耀華。

然而，輕雲畢竟傷得不輕。說了這樣久的話，她本來就有些乏了。現在猛地一動作，她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往地上撲去。

倚翠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輕雲的身子。「姑娘，您想做什麼？」

此前她被今兒個姑娘的樣子嚇到了，整個人都有些愣愣的。要不是輕雲的動靜，倚翠到現在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不過，她到底是真心為輕雲着想的。此刻見輕雲不顧身子就要往外沖，忍不住就輕聲勸道，「姑娘想要做什麼，吩咐奴婢們去做就好。您身上還有傷呢，哪裏經得起這樣折騰。」

輕雲心中冷笑。若今兒個不是她自己親自前去，恐怕，耀華過不了多久還是會死去吧。

現在機會已經擺在她面前，她若是不搏上一搏，怎麼都不會甘心。

「扶我去西邊柴房。」輕雲反手握住倚翠的手臂。

倚翠只覺得手臂上傳來一陣疼痛。她看着滿臉嚴肅的輕雲，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快手快腳地收拾一番，倚翠半抱着輕雲，朝着門外走去。

桃紅仍然伏在地上。

直到再看不見輕雲和倚翠的人影，她這才飛快地爬起來，向著方氏的院子小跑而去。

這姑娘，果真是有些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