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宴香冷

第5章 夜宴香冷

是夜,門下省左散騎常侍郭懷德的府上一片歌舞昇平,今日是郭懷德六十壽辰,朝中文武百官在日間便陸續前來道賀,雖說郭懷德也算朝廷重臣,官職不過正三品下,可是誰人都知道郭懷德與梁王武三思相交甚密,兩家還要結成兒女親家,此次壽筵梁王武三思也親臨道賀,於是這壽筵便成了許多趨炎附勢之人趨之若鶩之地,一時間稱的上熱鬧非凡。而郭懷德更是為今天的壽筵花費了一番心思,除了花樣繁多的各色珍饈美味外,更召來了許多歌妓來歌舞助興,其中教坊花魁水如煙的到來更是讓賓主小小的熱鬧了一下,這場壽筵一直鬧到後半夜才漸漸散去。

第二日後的清晨,巡城兵丁於東門洛河堤岸左近發現了一具女屍,屍體喉管被割開,更讓人慘不忍睹的是屍體的下腹被殘忍的剖開,血流滿地,生前如花似玉、千人回眸的美人如今也成了讓許多兵士見得面色發白,嘔吐不已的屍身一具了。巡城校尉立刻上報司刑寺(原大理寺、武后光宅元年即公元684年改名),司刑寺即刻派人勘察現場、檢驗屍體。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隨後兩日又於洛河近河堤處發現了同樣手法被害的兩具女屍,司刑寺核查身份發現三人都是官妓,一時間本來夜夜笙歌的教坊門前人丁不興,而那些整日花枝招展、鶯歌燕舞的姑娘們都人人自危,而家妓和市井妓(私妓)們也是惶惶不可終日。入夜的洛河兩岸少了那些滿樓輕倚紅袖招、慢束羅裙半露胸的女子們,神都的夜晚少了許多曖昧旖旎之色。

這日狄公下朝,想着在朝堂之上皇帝對太子的態度,太子行為不檢被皇上訓誡並責令在太子宮內自省,如此多事之秋,太子竟然……想到此處,狄公不禁嘆了口氣。

「閣老留步,狄閣老請留步!」耳聽得有人在身後呼喚,狄公挺下了腳步回頭一望,原來是司刑寺少卿方正。

「閣老,學生有事相求,學生實在是一籌莫展,特來相求。」

至此,狄公便正式介入了這宗奇案。

(一)

「大人,這是此案的卷宗。」方正遞上了一疊厚厚的文書「被殺的第一個姑娘是地方上紅袖樂坊的歌妓,而後兩個是右教坊的歌舞妓,除了都是青春韶華卻圖遭非命之外沒有什麼共同之處,這是仵作填寫的屍格。」

「這第一個女子名叫舞月,被割開喉管,死後下腹被剖開,咦,這上面說她已有三個月的身孕了!」狄公念著屍格。

「這兇手也恁的殘忍,就算是青樓女子,也是母子二人、一屍兩命!」喬泰忿忿的說。

「指甲中有血跡、皮屑,看來這舞月定是抓傷了兇手。」狄公沉吟道。

「后兩個一個名叫嫣紅,另一個叫翠玉,她二人是同一天遇害,都是被割開喉管,死後下腹被剖開,是與舞月的死一樣的手法,依學生愚見,很可能是同一個兇手做的。」

「方正,你們有懷疑的人嗎?」

「學生懷疑第一個被害女子舞月的情人,也就是她肚子裏孩子的父親,但學生派人細查之下竟然沒有人知道這個人是誰,紅袖樂坊的媽媽說,每次都是有一個青衣僕人來送信,舞月便打扮整齊出去相會,從舞月識得這個男人後,吃穿用度都大手大腳了許多,別人也曾問過舞月這個男人是誰,但她總是閉口不談,大家都猜度她定是遇上了個貴人。

樂坊的媽媽還說舞月最近幾個月很高興,她對姐妹們言語間透露過有人要為她贖身從良,她要去當少奶奶了。但前幾日約會回來卻突然性情大變,將房間里的東西摔了一地,不管別人如何勸解也是默默流淚不發一言。大前日晚,突然自己出了樂坊就再也沒有回來。差役搜查了她的房間卻並沒有發現有關這個神秘男人的東西,只有一些舞月的詩稿,閣老,你看這些都是。」

狄公翻看那些詩稿,發現不過是一些兒女情事唱和之詞,他看了一會兒,從其中抽出一張來,馬榮與喬泰立刻湊上前看。

舞花流空飛,

月下思君切。

明輪似我心,

光影伴伊人。

「你們看,這分明是一首藏頭詩,而每一句的開頭的字就是嵌入這兩人的名字。」

「這詩,是學生疏忽了。」方正有些郝然。

「舞月、明光,這明光是何人?」馬榮抓了抓頭「大人,我們還是不知道啊!」

「我到知道這明光是何許人也."方正答言道,"這是一個人的字,這個人最近在朝中可是名氣不小啊,他就是左散騎常侍郭懷德郭大人之子--吏部員外郎郭亮,近日朝中都知道他要與梁王的女兒成婚了,便道是人說的大樹底下好乘涼,前途不可限量。而舞月是死於大前日夜,等等,閣老,我記得大前日是郭大人的壽辰大宴啊!」

「大人,難不成舞月那日是去了郭府去尋郭亮而被其所殺。」喬泰道「那閣老,是不是我們即刻就去郭府詢問。」

「不急,此事現在不能作實,我們也不能排除有人也叫明光的可能,也不能確定舞月是否去了郭府,一切還未能確定,郭懷德乃朝廷重臣,茲事體大,不可輕舉妄動。況且還有另外兩個女子被害。那兩個女子的情況是?」

「嫣紅、翠玉只是右教坊的尋常歌舞妓,平常也沒有得罪過什麼人,只是前日突然有人送來重金點名要她二人過府表演歌舞。被小轎接去便一去不返了。」

「可知是什麼人請她二人嗎?」

「不知道,客人不願透露名字在風月之地也是常有之事,鴇兒只是識那金黃銀白,哪裏去管那許多事。晚上有轎子來接,便打發她們去了,甚至不管其中一人其實還抱病在身。」

「誰知這一去便要了兩人性命。着實可憐,這卷宗上說舞月死亡現場鮮血噴濺的遍地都是,而嫣紅、翠玉的現場卻是有少量血跡流淌,雖然作案手法一致,但這卻說明了另一個問題:嫣紅、翠玉是死後被移屍的。方正,現在你要記下三件事情:一,秘密去查郭亮從壽筵至今幾日的行蹤;二,派人在洛河沿岸打撈兇手的血衣與兇器;三,找出郭府與洛河間最為偏僻的行走路線,派人在此路線上找尋蛛絲馬跡或是血衣與兇器。」

「可是閣老,您如何判斷兇手可能會在這些地方留下線索?」

「剛才我說三人之中應該只有舞月是真正死於洛河之邊的,想那鮮血噴濺的遍地都是,兇手的身上定是血污一片,他如何敢堂而皇之的走在大街之上,一定是要麼先洗凈血跡、處理血衣與兇器,這時洛河便是一個很好的處理場所;要麼他殺了人後驚慌失措,怕被人遇到便揀最為偏僻小路巷子行走,同時處理身上的衣物與兇器這些人跡罕至之處也確實是好地方。不過,我現在所說的只是推論,是以郭亮為兇手出發而調查的,如果不是,我們又要從頭再來的。」

「有勝於無啊,閣老,學生最開始是無從下手,現在突然覺得前方好像很有希望了,閣老說的學生馬上去辦。」

「你去忙吧,馬榮、喬泰,你二人隨我先去看看死者的屍身。」

停屍房內,濃濃的血腥與屍身腐敗的味道,夾雜着石灰與燒過紙錢的氣息還有一團亂糟糟飛舞的蒼蠅在馬榮推開門的一剎那撲面而來,馬榮倒退了一步罵了聲娘驅散了眼前的蒼蠅,狄公皺了皺眉邁步走入細細察看屍身。

「看來仵作驗屍並無差錯,這行兇之人真真殘忍,罔害了這無辜性命。咦,你二人且來聞聞這是什麼味道!」

「還能有什麼好味道,將人都快熏死幾個。」馬榮嘴裏小聲的嘟囔。

「馬榮,你且不可如此說,你我去后也皆是如此,留下的只有這一身的皮囊與在世時在他人心頭留下的記憶。而這些卻是我們在這世上走過一遭的證明,也是她們三人留給我們最後的證據。」

「是,大人教訓的是。可是大人究竟要我等聞什麼呢?」

「香氣,她們三人身上的香氣。」

「香氣?」馬榮忍住不適,一一的聞將過去。果然在那些腥臭難聞的氣息中夾雜着一絲絲熏香的味道。」

「大人,三個人的香氣,后兩個人被殺的女子是一樣,而第一個卻是不同。舞月身上的是那種女人家常用的茉莉香,而嫣紅、翠玉身上的好像是芙蓉熏香的香氣。不對,也不全然是,好像還有那麼一點點區別,少了芙蓉熏香的清幽卻多了幾分甜膩。」

「你到知道的多,看來沒少往這些銷金窟中去,你那月月的銀錢怕是都投入此中去了吧。」馬榮被喬泰說的臉上一紅。

「舞月是地方營妓,這茉莉香正是尋常女子常用的香料,而嫣紅、翠玉是教坊的歌舞妓,地位要比舞月高一些,接觸的人也不盡相同,她二人身上的香料自然要比舞月的要貴重特別許多。而且,有些女子也喜愛自己調香以區別與她人。」狄公說道。「這不同的香氣也許說明不了什麼,看來我們還要到右教坊去走一趟了。」

(二)

不遠處便見的右教坊內彩燈處處,綠樹紅花、綉樓朱閣,耳畔隱隱傳來檀

板絲竹之聲。這卻是一個紙醉金迷地、溫柔富貴鄉,但今時卻不同於往日,出了這幾場命案。教坊門前要比平時那人如流水、車水馬龍的景象冷清了許多。

聽得狄公到來,坊主早早迎出了樂坊。

「拜見狄閣老、列位大人,大人一定要為我等這些女流做主,嫣紅、翠玉死的屈啊!」坊主曼雲雖然已是中年婦人,但風韻十足,此時盈盈拜倒,眼角噙淚。

「起來說話。本閣今日到此正是為此事而來。」

坊內角落處嫣紅、翠玉為設置了一個靈堂,幾個女子正在上香只能看見窈窕背影,而堂邊一個垂髫小婢哭的正淚眼婆娑。

「那孩子是什麼人?」

「回閣老,那孩子是伺候翠玉的小丫頭小桃,翠玉平時待她不錯,翠玉走了,這滿園最傷心的只有她了。」

「馬榮,去把她叫過來,莫嚇著了她,我有話問。」

小桃不過十二、三歲,此時兩隻大眼哭的真的好似桃子一般。她走近狄公,狄公頓覺一股甜香隱隱襲來。

「孩子別怕,你能告訴爺爺,你家小姐出事前發生過什麼事嗎?」

「沒、沒有。」小桃聽得提起翠玉眼睛又紅了「小姐這兩日只是很不舒服,其實這都怪我,大前日小姐去參加郭大人家的壽筵,我卻忘記了為她預備為防半夜天寒身上所披的披風。於是我入夜十分便去送衣,誰想到在郭大人府內卻見到一隻小狗,圓圓胖胖的好似糰子一樣,我一時貪玩便隨着小狗在府內亂跑。小姐在席上跳舞勸酒惹的一身是汗,又聽得有下人告訴看到我來送衣,小姐怕我闖禍四下找尋,後來尋到我便一把扯了我便走,臉色便如同見了鬼一般煞白的嚇人,我當時被嚇的不行也不敢與她搭話,小姐回坊后便一頭扎在床上,我說要為她請郎中她也不要再問就向我發脾氣,而後一日白天在她人前好似沒事人一樣,可是進了房間與我兩個人是我覺得她那模樣就好似受了什麼驚嚇的小兔子,有個風吹草動就嚇個一跳。我問她出了什麼事她就發脾氣,還讓我千萬不能說自己去了壽筵更不能說那天晚上亂跑的事。而那天晚上她本不想出門,可是媽媽、媽媽她還是叫她去表演歌舞,結果、結果……」小桃又哭了起來。

「這麼說你家小姐也參加了郭大人家的壽筵。」

「不止小姐,嫣紅小姐、花魁小姐、還有許多小姐也去了。」

「小桃乖孩子,爺爺覺得你身上衣物所熏之香甚為特別,你從哪裏得來的。」

「回大人爺爺的話,這並非小桃的香而是小姐的,小姐喜愛自己調香而且一般不捨得給其他人,只是在坊內與嫣紅小姐最好才分與她一些,而我身上並未熏香,只是與小姐日日在一起沾染了一些吧。」

「小女子如煙拜見狄閣老。」一聲鶯聲燕語隨着一陣香風飄了過來,眾人尋聲看過去不禁眼前一亮,來人正是教坊花魁--水如煙,也正是剛才在上香的女子其一。

水如煙生的果然是好,肌凝冰雪、面如桃花、光彩照人,身着短襦長裙,

顯得俏麗修長,有說不盡的風流。此時她盈盈下拜,正好似弱花照水一般,讓人心生憐愛。隨後她將一條錦帕遞過來給了小桃。

「大人,如煙與兩位妹妹平日雖不常來往,但同是苦命之人,對她們我也是同情萬分,不知是何等心思歹毒之人害了她們性命,望大人早日尋得兇手,為兩位妹妹報仇。」

「這是自然,這世間哪有欠債不還的道理,更何況是命債。如煙姑娘,你來的正好,本官聽得郭大人壽筵你也去了,你記不記得這兩位姑娘在壽筵上是否發生過是什麼事?尤其這小丫頭服侍的翠雲姑娘,是否在郭府中與人有什麼不愉快的事發生?」

水如煙聽得此言,微微一怔,但馬上笑答:「小女子當日忙的團團轉,哪有心思顧及這兩位妹妹,想來那日壽筵所到之人非富則貴,又會有什麼樣的貴人會與我等這些福薄之人過不去,如煙心想,莫不是兩位妹妹宴罷歸來便遇上前日那喪心病狂之人,所以才不幸遭此飛來橫禍,望大人在那些市井潑皮中細細查找,定能找到那行兇之人。」

「多謝姑娘提醒。」狄公微微一笑,目送水如煙拜別遠去。

「這女子不簡單。」狄公出了教坊對馬榮、喬泰說。

「是啊,花魁楚翹,名動京師,多少達官貴人都對她傾慕不已,自是不簡單。」

「不,我說的不是此事,而是她身上的香氣,我依稀記得那香名曰『瑞龍腦』。」

在馬榮與喬泰正在為狄公的話仲怔之時,卻見一個小小的人影跑向了狄公,那正是小桃。

「大人爺爺,你叫人偷偷叫小桃出來有什麼事?」

「小桃,你可想幫爺爺抓住害死你家小姐的兇手?」

「當然想,小桃當然願意幫大人爺爺。」

「只是幫這個忙可能會有些危險,你可害怕?」

「小桃不怕。」

「好孩子,爺爺要你這樣……」

(三)

狄公沒有想到,一日後再見到如煙時她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就躺在了洛河的堤岸之上。一張蒼白的臉面沾染上了血污,一對木然無神的眸子緊瞅著天空,隱隱有兩汪恨水。物是人非,世事多變,狄公不禁搖頭嘆息。

「這是第四個了,這個兇手為何只挑風塵女子下手!她們也是一群苦命之人,殺人不過頭點地,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要如此殘害她們!」喬泰忿忿不已。

狄公嘆了口氣,彎下身子細細的觀察屍體周圍的腳印,然後站起身來四處打量開去,許久不發一言。

半晌,狄公開言

「喬泰,你讓差役把這屍身邊的腳印拓下來再把屍身運回盛殮,我見前方便是太子的東宮左近,你且隨我去拜會一下太子。」

「是,大人。」

東宮之內,太子妃韋妃出來接見。

「娘娘,老臣今日求見太子有事相詢,敢問娘娘,太子現在何處?」

「閣老恕罪,太子抱恙不能見客。不知閣老前來有何事,我可代為轉達。」

「娘娘,太子殿下病了,可有傳太醫,老臣也略通醫術,可否讓老臣一看,若讓聖上知道怕是又要責怪我等的怠慢。」

「閣老,太醫剛剛來過,而太子也剛剛服藥睡下,不敢再煩勞閣老。」太子妃韋氏態度溫和有禮卻讓人無法拒絕。

「娘娘說的是,是老臣逾越了,娘娘,這宮中所燃之香恬雅溫潤,讓人心神

寧靜,可是名香:瑞龍腦?」

「閣老說的正是,太子最愛此香。聖上賜了太子許多。」

「老臣有一事一直掛心,前日太子被皇上訓誡,責令在東宮內自省,老臣來此想勸慰太子,如此多事之秋,太子可要謹言慎行、多加防備才好,莫叫有心之人鑽了空子,不然李唐的天下就危然了。」

「閣老忠言苦心,哀家代太子謝過,哀家定會規勸太子,也請閣老放心,從今往後東宮這裏不會再傳出讓皇上、閣老憂心之事。」

「有娘娘此言,那老臣便放心了,老臣討擾了,老臣告退。」

出得東宮,喬泰覺得背後汗津津的「大人,您剛才與太子妃的話的意思是……」

狄公擺了擺手,不發一言。

回到府中,方正早以在內等候,還有另外一個臉上妝都哭的五顏六色的婦人,正是教坊主曼雲,上次嫣紅、翠玉對她以是不小的損失,而這次的如煙之死更無異於挖了她的心肝,此刻哭的十分情真意切。

「大人,一定要為我等做主,好端端的人兒,天仙似的,怎麼就被哪個喪盡天良的傢伙害了啊!」

「如此多事之秋,怎不多加防範!」

「閣老容稟,坊里出了這樣的事,我早已極為警惕,就怕再出事,可是是如煙要出去,我哪裏敢攔,我是攔不住的啊!」

「為什麼你不敢攔住如煙?」

「民婦哪敢相攔,坊里別人不知,但我知道,如煙、如煙她是梁王的人啊!」

「你這婦人休要信口亂說,你如何知道如煙是梁王的人?」

「大人啊,民婦也是偶然得知,其實我這裏只管有銀錢入帳哪管的許多,如煙平時見的人都是達官貴人、風流才子,只是每月總有幾日有個清秀小童隨轎子來接如煙,那小童我是識得的,當年我在買小桃時那裏有一群孩子,那小童便是被梁王府的總管買了去,所以那時我便知道,如煙身後有一個我們惹不起的人物。」

「最近如煙可有認識其他什麼有身份的人物?」

「說來也奇,這如煙到也是總遇上一些神神秘秘的人物,最近月余,如煙好似被另一個貴人包下了,我這裏銀子卻是源源不斷只是如煙告訴我莫問出處。那人依民婦看來定是王公貴族。」

「何以見得?」

「來接如煙之人,身上雖是尋常僕役打扮但有一次腳下卻登了一雙虎頭攢金靴,民婦雖不知這靴子是什麼人穿得卻知道那絕不是尋常百姓之物。如今看來這幫人應該也是梁王府的人吧。」

「你為何如此說?」

「昨日來接如煙之人是后一撥人,可是昨晚卻亮出了來頭,口稱是梁王要接如煙過府。昨日我心下還暗笑,這梁王到是寵如煙寵的緊,可心上又怕同僚笑話,就搞出了這兩撥人馬實則為了一件事。可是、可是、沒想到我那如煙卻是福薄至此……」說罷又低頭垂淚。

曼雲走後,方正早已按奈不住「虎頭攢金靴!大人,那是……」

「方正,現在不可亂說,我要你查的幾件事,你查的怎樣了?」

「學生正是為此事而來,具查,郭亮在壽筵那夜自稱不勝酒力而先離席回房休息。可是在後半夜的時候,有一個起夜的家丁卻看見他家公子竟然只穿着內衣跌跌撞撞從後花園出來,家丁忙去攙扶,發現他手上有血,當時,郭亮說是因為飲酒過量,在花園中亂走亂撞才弄傷了自己,第二日又賞了那家丁些銀子了結此事。不過以後的兩日因吏部正值考核官員業績之時忙亂非常,郭亮都是在吏部過的夜,這一點是有人證的。」

「郭府後花園的盡頭便是後門吧!」

「正是。另外果如閣老所言,差役在一條通向郭府的幽僻小巷的雜物堆中發現了血衣與匕首。那血衣學生找人辨認后證實正是郭亮在壽筵那天穿着的。」

「好,方正你做的好啊!現在我們只等馬榮的歸來了!」

「大人,大人……」說話間,只聽得馬榮在外的喊聲。眾人朝外一看,院內馬榮正牽着小桃的手走了進來,狄公微微一笑。

「現在,此案可以了結了。」

(四)

郭府、郭懷德之子郭亮的書房。

狄公眼前的這位吏部員外郎郭亮軀骨魁偉卻眉目清秀,言語溫柔有禮。馬榮心中暗道這副皮相可不就是唬女孩家的風流種子像,不禁悄悄的撇撇嘴。

「郭賢侄,今日本閣過府有一事相詢,老夫問你,你可認識一名叫舞月的女子?」

「回閣老,小人不識」郭亮道「家父對小人自幼管教甚嚴,小人怎會識得那等煙花女子。即使家中有宴飲、出外應酬也不過是逢場作戲,哪裏記得姓名。」

「本閣好似從未說過舞月是青樓女子,你又如何得知!」

「舞月這名字小人只是覺得十分像青樓女子所用的花名,所以才出此言。而且近日神都連出血案,其中一人好似就是叫這個名字,民間百姓都知曉的事情,下官如何不知。」郭亮麵皮上不覺有汗滲出,強辯道。

「你字明光,本閣在舞月的遺物中看到了一首藏頭詩,每一句的開頭的字就是:舞月、明光,想來是你二人定情之時所贈;再看你書案上你所寫的文字,分明就是與這詩的字體一樣,所以你郭亮就是舞月的秘密情人;舞月死時指甲中有皮屑,說明她必定抓傷了兇手,她喉嚨被自左向右切斷,必定是兇手從背後抱住她,然後用刀一劃,如果是這個姿勢,那麼舞月抓傷的必定是兇手的手或者是前臂,郭亮,本閣問你,你左手上的幾縷傷痕是怎麼來的,想來舞月當時一定是驚恐以極、怨恨以極,否則不會抓的如此狠重,幾日都不曾恢復。昨日差役在一條通向郭府的幽僻小巷發現了你所丟掉的血衣與匕首,你在壽筵早退是為了去殺掉阻礙自己前程的舞月,你殺人之後倉皇丟掉兇器與血衣,只穿着內衣回府,被家人看見就謊稱酒醉失態,本閣不得不佩服你的急智,郭亮,幾日前本閣為舞月驗屍見她死不瞑目,她定是決心在冥冥中盯着你,要你還她們母子一個公道!郭亮,你還有什麼話說!」

郭亮聽的早已是兩股戰戰,聽到最後兩句,早已駭得撲通跪下

「大人,舞月與我本是情投意和,我欲為之贖身娶回家中為妾,可是家父為我定下武家小姐,武家小姐善妒,絕不容忍我納妾,更何況是與青樓女子同侍一夫怕辱沒了她的身份,我欲給舞月錢財了解此事,可是舞月說她已經懷有身孕,為了孩子她一定要一個名分,當時我與她言語衝突,而她一定要鬧上我家壽筵,讓我斷了娶武家小姐的念頭,我盛怒情急之下,用隨身的匕首殺了她,當時覺得她用孩子威脅我所以氣急之下就又給了她的肚腹上一刀,閣老,小人其實並非是殘忍之人,只是當時氣極才有此舉……。

「為靠權門、殺人害命,做出此舉你還有什麼狡辯之詞,多說無益,來人,給我押下去。」

「且慢,我看誰人敢動本官的兒子!」一旁陪坐的郭懷德終於按奈不住。

「郭大人莫急,現在正輪到閣下呢,當夜令公子在外殺人,而你在府內又做了什麼呢?你所作的怕是更大逆不道之事吧!

我想,當夜當再無其他官員時,梁王武三思、你、如煙、也許還有其他的心懷叵測之人,你們酒酣耳熱,自然會有一些飄飄然,忘乎所以,言辭之中定會有些放肆、大逆不道之詞。來想你們一定是在密謀構陷太子,作你等的春秋大夢,為什麼我會如此說,幾日前太子因行為不檢被皇上訓誡,這裏的行為不檢應該就是指太子沉迷於酒色,與青樓女子私會,而這位青樓女子應該就是如煙。既是私會自然應該只有當事人知道又怎麼會被他人知道,我想應該是有人別有用心的去皇上那裏告狀吧。而這位如煙姑娘應該就是梁王派到太子身邊的姦細,武三思想要構陷太子,自己取而代之,他讓如煙以美色引誘太子,同時潛伏在太子身邊伺機而動,而我又是如何得知的呢?答案是「瑞龍腦」和虎頭攢金靴。雖說如煙她多達官貴人為她的入幕之賓,但是這等宮廷名香,皇帝親賜的皇家用物,那裏是她這等身份用得到的。當今擁有「瑞龍腦」的只有兩人,一個是當今聖上而另一個便是當今太子,而虎頭攢金靴正是宮中禁軍所穿着的標準服飾之一,所以如煙神秘的恩客就是誰就不言而喻了。

我想那夜是翠玉是在四處尋找小桃,而無意見聽到你們的言語,她自知聽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匆忙逃走被發覺,夜色之中你等人並沒有看清是誰,但是他們卻聞到了翠玉遺留下來的香氣,如煙身在教坊自然可以調查出誰愛用什麼香料,又有誰參加了那場夜宴,可是符合條件的竟然有兩人,他們就抱着寧可錯殺一萬,不可放過一人的態度除掉了這兩人。本來是單純的滅口而已,卻正好趕上郭亮犯下了第一宗血案,於是你就用重金要嫣紅、翠玉出坊,模仿自己兒子的手法殺害了二人又移屍洛河,想以此迷惑官府讓官府以為是一人所為。

後來我讓小桃助我,讓她去還如煙帕子時故意透露自己也去了壽筵,小桃在我的授意下故意對如煙說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如煙頓覺不妙傳信於你,你便要人騙小桃出坊,準備要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痛下毒手,結果正撞在了馬榮的手上,你的殺手們已經全部招認,你的罪行已經確之鑿鑿了。

而今如煙也被她的主子殺死了,她參與陰謀是害人者卻又政治鬥爭的犧牲品,有此等結局,怕她也是有所自知,無可厚非。而那枉死的嫣紅、翠玉卻是真真無辜的人!而你正是一手將她們送上黃泉路的劊子手。郭懷德,私謀大逆、圖謀不軌、草菅人命,真真罪無可赦,你還有什麼話說!」

一席話說的郭懷德汗如雨下,跪坐在地。

(五)

「大人,郭懷德在獄中服毒自盡了。死前留書說人都是他殺的,只求留他兒子一命。」方正來到狄府對狄公如此說。

「人之將死,卻也舔犢切切,可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狄公嘆了口氣,似乎並不訝異。

「服毒,大牢之內怎麼會讓他帶進毒藥!」馬榮怒叫。

「是學生的疏忽,昨夜有人秘密見過郭懷德后他便服毒自盡。」方正慚愧之極,「那一夜翠玉聽到的話因為她已死而無從得知,郭懷德這一死我們就無從指證梁王武三思了。」

「郭懷德會有此下場我並不驚異,棄卒保帥正是這政壇之上屢見不鮮之事。」狄公嘆了口氣。「事已發生就不要自責了。」

「另外,學生照大人的意思贖出了小桃,為她找了一戶好人家收養。」

「是嗎!辛苦你了。你去吧。」

「學生告退。」

「這案子也是奇了,死了四個人,用的是同樣的手法,卻有不同的兇手,不同的動機,也只有大人能夠靠那一絲絲殘留的香氣推斷出這許多。」方正走後,喬泰開口道「可是,大人小人有一事不明,如煙到底真是武三思殺的嗎?其實如煙那時也並未暴露,武三思似乎沒有必要殺她啊!而且大人對郭懷德的死並不惱怒!」

「如煙一事啊,雖非我本意,但那確是我順水推舟了。而郭懷德的死可以承擔下這個罪過。」狄公輕輕嘆息,展開了書案上的一張圖畫,那正是那日在狄公洛河邊上拓下來的腳印「從這鞋底的圖案花紋來看,這是宮中禁軍所穿的靴子。喬泰,你要記得,與如煙有關的宮中之人,可不只有武三思啊。」

「難道是……太子?!」

「與武三思的鬥爭、恢復我李唐神器,即使讓我肝腦塗地我也其猶未悔,但是我卻怕一個不慎卻害了太子。那一夜翠玉聽到的話因為她已死而無從得知,而我們抓住的也是郭懷德殺人的證據,那一夜的密謀是確實之事但在他人看來也只是我的推測之詞,言語無憑,我們又如何指證於他。其實如要細究起來如煙的死太子也難逃干係。」

「是太子派人殺了如煙?」

「也是未必,太子溫柔良善卻也優柔寡斷,如煙被武三思派到太子身邊的,成為構陷監視太子的工具,太子沉浸在溫柔鄉中被人陷害而不自知,可是太子身邊也有眼睛不揉沙子的人,可以為了太子不顧一切的人,那可絕不是個簡單的女子啊。」

「您是說太子妃嗎?」

「是啊,喬泰你可記得那一天我在太子宮與太子妃的一襲話,太子妃那日對我說她保證從今往後東宮這裏不會再傳出讓皇上與我憂心之事,切記,她用的是『從今往後』一詞,我想那時她知道隱患已經被清除,而且可以成功的轉嫁到武三思身上,不知你們記不記得那日來接如煙的人竟然吐口說自己是梁王的人,那真是明明白白的嫁禍啊。

太子妃看似溫柔嫻靜,與世無爭,但在我看來那絕對是一個心思縝密堅忍的女子,在那麼長被幽閉的日子裏可以隱忍不發,能夠時時規勸太子,並伴隨太子一直走到了今天,那是一個在宮廷政治的生死場中摸爬滾打過的女子,她的心只怕心早已變的冷漠堅硬了吧,對於任何可能傷害到太子威脅到自己地位的人她應該不會心慈手軟。喬泰,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那日去太子宮,站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有着多麼冷靜而決然眼睛的女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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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狄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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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夜宴香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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