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愛的釋然

英國凱樂公司威脅歐陽樂器行近兩個月的索賠事件，以順樂公司掛牌宣告結束，凱樂公司在這件事情上，沒有佔到一點便宜，還不得不屈尊聖樂公司之下，聖樂公司上上下下拍手稱快，也讓歐陽樂器行的員工們欣喜不已，他們沒想到樂器行不但沒有任何損失，還劃歸到聖樂這樣的大公司門下，和那裏的員工同工同酬，不但提高了工資收入，還提升了聲譽，都從心裏感激新任老闆歐陽順子的英明決策，也在私下裏對何玉妮崇拜不已，一提到何玉妮，「娘娘腔」楊主管總是搶先表白「我早就看出那個女孩不一般了，這叫慧眼識英雄。」大家都暗自笑他見風駛舵。

在順樂公司更名掛牌這天，王大維、何玉妮和李偉健等人一起來到古城，為順樂公司掛牌剪綵，場面異常壯觀，綵球、鮮花、拱門、禮花鞭炮，氣氛格外熱烈，剪綵的人是王大維和歐陽順子，大紅綢子被風吹得在空中飄舞，我的心情也隨之振奮起來，感覺那束紅色，驅散了歐陽家的所有陰霾，相信它會順子帶來好運，順樂公司正迎著新的希望走向燦爛的前景。

這件事不但轟動了古城，也轟動了樂器商業界的各大公司，人們讚歎聖樂公司高瞻遠矚的同時，也驚嘆何玉妮的巾幗風範，在男人的世界裏，她柔韌有餘地工作、生活着，別說一個女孩子，就是男人也未必有此文韜武略，男人的自信和威嚴在她面前顯得微不足道，甚至不免有種自卑感。古城的人們更是把何玉妮傳得神乎其神，有人說她是從天而降來拯救歐陽家的女神，也有人說她是男人的福星，更有樂器界的人士送她一個靈氣實足的綽號——鋼琴仙子。

面對人們的誇獎和讚譽，我不以為然，感到最欣慰的是歐陽樂器行發展成了順樂公司，算是沒有辜負當初歐陽老太太和歐陽達對自己的重託和厚望，對歐陽家沉重的人情債也算是還清了，心理上一下子輕鬆起來，那種感覺像考入大學走出大山一樣輕鬆。在聖樂公司站穩腳跟的同時，又照應了歐陽順子，也算是對順子這幾年一直關愛自己的一種回報吧。從歐陽家出來的時候，歐陽達給我的樂器行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因我突然離開樂器行被他廢除了當時簽訂的股份轉讓書，對此事我沒有絲毫遺憾，反倒感覺沒有這份合約像減少了一道枷鎖。離開歐陽大院時，老太太和順子給我的銀行卡加起來一百萬，我一點都沒有動，原本計劃在歐陽樂器行與凱樂公司的賠償事件中，如果自己實在幫不上順子，就把這錢當做賠償金還給歐陽樂器行，可現在不用順子賠償一分錢就解決問題了。我在聖樂的工資收入花都花不完，所以，我把這筆錢捐給了家鄉的小學校，重新修建了學校的教室，購置了新桌椅，村長和鄰里鄉親經常在我爹面前誇獎他養了個能幹的好女娃子。我爹一直因我那半途而廢的婚禮對我滿懷怨氣，跟二嬸子發誓一輩子都不會再來北京了，可為村裏小學校捐款一事，讓我爹順了氣兒，每當鄉親們當着他的面兒誇獎他教女有方時，他總是樂得合不籠嘴。

接下來的時間裏，我一直潛心設計、創作一架代表聖樂公司實力的鋼琴，準備用來參加明年的維也納鋼琴音樂會邀請賽，可反覆構思，反覆繪製都不滿意，找不到更好靈感，我為此事焦慮不堪。這天，在書櫃里查閱資料時，突然發現了李偉健送我的那本手抄本的詩集《無言是真》。我結婚之前，他把這本詩集夾在結婚賀禮里偷偷送給我，我當時沒太在意，也沒時間細看，就把它放到書櫃里了。

打開這本絕版的手寫詩集，那俊秀的流利的字體，如同李偉健敏銳、聰慧的性格，再細讀那一行行詩句，雖然我不太懂得欣賞詩歌，卻被那些充滿魔力的詩句深深吸引了：

給我一片空靈的白

埋藏窒息的思念

再給我一束黑色的光

樹起敦厚的愛意

在你緋紅的耳邊廝磨

等待一枝玫瑰告訴我

天就快亮了

……

還記得有一次康海洋開玩笑地說我適合當詩人，說實話，詩歌那浪漫、魔幻又現實的感覺，真是讓人着迷，可惜自己寫不出漂亮的詩句來。讀著李偉健的詩，有一種被幻化的空靈感，彷彿世間的一切色彩都消失了，只有黑白兩色交相輝映，在無限深遠的地方，有一枝玫瑰，發出點點紅光，而這紅光，是人們生命的紅，也是人們前進的方向……

想着想着，我突然悟道：世間一切色彩論到極致無非就是黑白兩種顏色，偶爾出現的一點色彩，會轉瞬即逝，只有黑白兩色在無窮無盡的轉換，雲行雨施，天地交泰，萬事萬物都遵循這樣的自然規律，來自於土地，又回歸土地，生生不息地世代傳延……想到這兒，我突然有了設計的靈感，就用黑白兩色為主色調，以少許的灰為襯托，用大寫意的行雲流水之勢，體現世間的空靈之美，在引人深入的地方，留下一點紅暈，代表血脈延續，這是一個絕妙的構想，我不禁暗自慶幸，也從心裏感謝李偉健的詩帶來的靈感。

主題構思確定之後，我便開始精心設計方案，繪製圖紙，一連幾天都工作到後半夜，康海洋怕我把身體熬壞了，勸阻我不要這樣拚命做事，可我總是狡辯地說，人活着不應該只注重生命的長度，更重要的是追求寬度、厚度和維度。他拿我沒辦法，總是陪我到深夜，每當一杯熱乎乎的牛奶送到我伏案的桌上時，我便感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溫暖的愛，化成一種無形的動力，我決心要讓這個新作，不單單彰顯聖樂公司雄厚的實力，也要有民族文化的內含，要讓維也納的上空回蕩中國鋼琴的旋律。經過一個多月的奮戰，題為「空韻」的鋼琴設計方案終於完工，這是我專門為聖樂公司設計的一款新產品。

在設計方案專題討論會上，王大維異常興奮，他請來了三位知名的鋼琴製作專家和鋼琴演奏家來對我的設計方案進行討論分析，我把這款新鋼琴設計的理念、表現主題和深遠寓意，結合我的幻燈片逐一講給專家們，聽完我的彙報，在場的人都拍手叫絕，讚嘆不已，同時，專家也提出一些修改性的意見，我一一採納，把完美的設計方案交去加工製作時，似乎把我的夢想也拿去加工了，期盼我的夢想在世界音樂之都飛揚……

方案提交之後，我破例請李偉健來到一處幽雅的酒巴里吃飯，以示答謝他的詩給我帶來的靈感。他沒想到我會請他來這種地方，不解地問：「玉妮姐，你一直喜歡去咖啡廳，從來不到這種地方來，今天這是怎麼了？」

我笑笑說：「沒什麼，只是感受一下輕鬆愉快的氛圍，讓心靈落俗一次，也未必不是修鍊。」

「你真的適合當詩人。」李偉健也這樣說。

我又笑着說：「詩是超脫的，卻又生存在俗世，所以我才把你這位詩人請到俗人常來的地方，免得我們都生活得不入流了，哈哈！」

在酒巴間里，我和李偉健聊得很開心，我特意敬酒感謝了他寫給我的那些詩，也感謝他的詩帶給我的設計靈感。李偉健沉默了好一會兒，用企盼的目光看着我說：「玉妮姐，讓我擁抱你一下可以嗎？不帶任何邪念的、真誠友好的擁抱一下，讓我零距離的感受一下你的存在，算是給我們這段沒有開始就結束了的愛情畫一個句號吧。」

還能說什麼呢，面對這樣一份如醉如痴的愛，怎麼好過於傷他的自尊呢？我站起身，走到他跟前，大方地張開雙臂，他木納地站起來，卻遲疑地伸出兩臂，他的手觸碰到我的身體時，我感覺到他在顫抖，只是片刻間，便鬆開了。或許他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怕自己做出不應該做的事情，理智束縛了他。這讓我對他又多了一分敬意。

我坐回到位置上，說：「謝謝你對我的感情，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如果有來生，我會為你寫詩……」

「有你這幾話，我就滿足了，八年來的心結，算是被你解開了，以後，我們就是最知心的朋友了。」

李偉健的話，讓我如釋重負。

聖樂公司最新款鋼琴「空韻」生產出來，剛一投放市場，各大樂器公司的訂單像雪片一樣飛來，英國的凱樂公司首當其衝，之後美國、法國等國家的一些樂器商也紛紛訂貨，被樂器商業界公認是最具有權威性的鋼琴，一致推選參加維也納鋼琴賽。這樣的效果是在我的意料之中的，卻是在王大維意料之外的，他沒想到這款「空韻」帶來空前的良好效應，這是史無前例的。他特意邀請老同學康海洋和歐陽順子一起參加奧地利維也納音樂會，並請康海洋來演奏「空韻」。我得知這一消息后，特別高興，親自為康海洋從巴黎訂製了一套白色西裝，並一再囑咐他，登台演出時，不要忘記在西裝上衣的口袋處別一枝紅玫瑰，因為它象徵「空韻」黑白境域裏的一抹血脈。

在去機場的路上，寬敞的商務車裏，王大維破例坐副駕駛的位置上，我、康海洋、順子和李偉健坐在後面，我猜想王大維是有意把自己劃到三個男人同時愛上一個女人圈子之外去了。在車上，大家都沒有說話，我坐在康海洋身邊，回頭看了看坐在後排的順子和李偉健，順子是一臉收穫后的欣慰，李偉健是一臉釋然後的滿足，再看康海洋的臉上，像輕風吹動湖面，泛起淺淺的微波，看不出他內心是真實的感受。我心裏隱約有些不安，記得他以前說過，女人在男人的面前不能太強勢，或許我的強勢讓他自尊心受挫，中國大男子主義思想根深蒂固，無論怎樣開明的男人，也不願意妻子強於他，而我卻常常因為做事認真而忽視了性別的差異，如果將來因此帶給他更大的挫傷，我無法醫治他，從這一點看，順子和李偉健比康海洋幸運得多。

他們從一上車就沉默著，誰也不說話，誰也不看誰，都目光直視車的前方，三個男人的表情，讓我不自覺地想到了懷裏那個紫色絲綢小包，我從里懷兜把它掏出來，仔細看了好一陣，康海洋也看着那小包，若有所思地說：「它救過你三次命！」

「是的，可從今天以後，我不需要它了，人當生則生，當死則死，我不再苛求生命的長度，只追求生命的維度。」說完，我打開車窗，把這個從出生到青春、從大山到大都市一直陪伴我的一包土用力扔出窗外，它在空中翻轉、飛舞了一會兒，便消失在路旁茫茫的山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