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夜 死債(1)

第九十五夜 死債(1)

一個人活在世界上總會有一些事情即便是你很不願意干,但現實的情況逼得你不得不低頭,否則你便會被他人孤立,被這個社會拋棄,這種情況在中國尤其嚴重,中國人就是把面子問題看的頂重要,在有些地區甚至比性命來的重要。在我母親的老家有這樣一戶窮人,他們因為送不起人情,此後在村裏遭人白眼被人戳脊梁骨,始終無法抬起頭來,最終一家四口在寒冬臘月的一個夜晚,女人做了這輩子最好的一頓晚飯,然後在晚飯里放了老鼠藥,夫妻兩個含着眼淚吃了最後的晚餐就這樣歸西了,最無辜的就屬那兩個孩子了就這樣不明不白的送了命,這倒不是我胡說八道亂打哈哈,真有這樣的事。

在中國的一些地區人情債已相當的繁重了,而且隨着時代的進步價碼也在不斷的攀升,以前幾十塊能解決問題,但現在已經飛漲到了幾百、甚至上千。

所謂的人情就是人際往來應酬的禮節習俗,在北方應該叫隨禮吧?起初也僅僅只是傳統的婚喪嫁娶砌房上樑才這麼干,到後來屁大點事都要隨禮,比如親戚朋友參軍、升學、工作調動、職務升遷,在一些落後地區甚至購買摩托車、彩電等高檔家庭設備也要隨禮,這已經不單單隻是錢的問題,更重要的是一種情和債,你不隨波逐流就註定被孤立。本來吧人情不是債,是人與人在交往過程中,因血緣、情義、幫助等產生的金錢與感情等的付出。畢竟人首先是社會人是需要幫助的,正所謂「多個朋友多條路」、「與人方便,與己方便」、今日鋪就的人情路,在他日即可能在關鍵之時踏上別人為你鋪就的坦途,孤立無援的人則往往會失敗的。所以,人們常常把幫助他人彼此建立情義關係當做自己的某種義務。應當說這種人情關係是無可厚非的,純潔的,也是合乎情理的,但在人與人之間建立這種人情關係后,「禮尚往來」的觀念便成為人情延續與延伸的動因,彼此的人情往來便成為一種「債」,錢也許好還,但是人情一定是不好還的。似乎牢騷多了點,因為臨近年底收到了幾枚「紅色炸彈」,雖然是牢騷但跟下面這個故事卻有很大的關係,這個故事叫死債,一筆要用生命去還的債。

老牛說要回老家去看看讓我幫他盯着雜誌社,這倒是件新鮮的事,我問他什麼事他起初不願意說,但擰不過我的執著最後還是告訴了我,他說自己老家的表叔去世了,需要他回去披麻戴孝和扶靈。披麻戴孝、扶靈這種事通常都是由最親近的人來干,比如兒女、嫡親侄子之類的,我算了算老牛的年紀猜想他表叔最少也有六十了,按理說早就兒孫滿堂了,怎麼會需要一個過了三代的表侄子來扶靈,這倒讓我覺得很納悶。

老牛見我有疑問於是就解釋道「我表叔都六十八了,雖然他是個老好人,但卻無兒無女絕了后,老天爺對他太不公平了。」

「你表叔結婚了沒有?」我好奇的問道。

「當然,但他和表嬸怎麼努力也沒用,始終沒有一兒半女的…不,不應該這麼說,其實他還是有兒女的。」老牛皺了皺眉點起了根煙。

「我都糊塗了,你表叔到底有沒兒女?」我問道。

「確切的說表叔應該有六個兒女,兩個兒子四個女兒,但最大的養到三歲就夭折了,最小的還沒滿月就夭折了,這好像成了一個規律,每次生一個表嬸就當寶貝一樣愛護著,但還是抵擋不住宿命一般的死亡,直到第六個孩子夭折以後,表叔和表嬸才決定不再生了,因為他們不想忍受一次又一次的錐心之痛。」老牛沉聲道。

「有這樣的事?六個兒女都…。」我咽了口唾沫瞪大了眼睛。

「我知道你很好奇,其實我也做過調查,甚至還帶着表叔表嬸去做過檢查,但他們的身體甚至比正常人還要健康,完全不存在什麼遺傳基因的問題,此後因為自己的工作繁忙也沒管這事了,畢竟這是表叔的家事。現在表叔去世了我的心裏很不好受,表叔很喜歡孩子,從小就對我很好把我當親兒子一樣疼,每次表叔看到我都露著特別慈祥的笑容,而我也能感覺到他背後的落寞。」老牛說着說着就掉起了眼淚,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老牛這樣,可見他和他的這位表叔感情很好。

「既然遺傳基因沒問題,那又是哪裏出了問題呢?」我嘀咕了句。

「誰知道呢…哎。」老牛嘆了口氣抹掉了眼淚。

我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就是想去看看情況,因為這種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以前雖然也聽到過孩子夭折的事,但還沒聽說過連續生了六胎居然一個都養不大的情況,我總覺得這當中有些不正常的因素存在。我把我的想法告訴老牛後,老牛皺了皺眉頭似乎也動了再次調查的念頭於是就答應了,他把雜誌社的事務交給了手下的人去盯,自己則在當天下午就先飛回老家去了。

我在第二天的早上和侯文峰一起出發的,我沒想到我把這件事跟侯文峰一說,他的興趣比我還大,當然我們還是有一點點私心,就是想帶上妃子順道看看當初侯文峰發現她的墓穴。

西北的冬天非常的寒冷和乾燥,有了上一次的教訓這次我變得謹慎的多了,帶了不少禦寒的衣服。

出得蘭州機場我和侯文峰就上了大巴趕往老牛的家鄉,這一路之上妃子對周圍的環境有着一股特殊的躁動,這裏是她熟悉的大西北。

老牛的家鄉上次因為一個叫琴的女人我和侯文峰來過一次(見二十六夜祝由術),所以輕車熟路就進了村,村中的變化不大,放眼望去依然還是一片土黃,黃沙彷彿給村子籠上了一層淡淡的紗。

侯文峰邊走邊指了指半山腰的位置,在半山腰的位置上搭起了一個草棚子,棚子下燈火通明,我看到了花圈在棚子裏擺了一排,念經的聲音隱隱從半山腰上傳來。

我和侯文峰走上去才看到了老牛,老牛臂上纏着黑紗正在忙前忙后的招呼著來的客人,幾個婦女圍坐在簡易的法場念經敲著木魚,我朝裏屋裏探進去頭把老牛喊了出來,然後把我們倆的人情錢給了他。

「大後天才下葬,你們來的早了點。」老牛說道。

「那來的正是時候。」侯文峰應了句,老牛愣了一愣。

侯文峰也不管老牛隨後就帶着我進到了裏屋,靈堂就搭在裏屋內,老牛表叔的遺體就停放在裏屋的一張木板床上,在遺體上蓋着繡花的大紅棉被,只露出少許的花白頭髮在了被子外,一張黑白的大照片就被掛在黑灰色的牆壁上,看着那張黑白照片里的老人的確跟老牛形容的差不多,是一副非常慈祥的樣子。一個老婦人就蹲坐在床邊往一個鐵桶里燒着紙錢,屋內瀰漫着一股煙火味。老婦人的臉色顯得很憔悴,但卻並沒有多少痛苦,這個應該就是老牛的表嬸吧。

此時老牛也跟了進來站到了我們身邊說道「我聽表嬸說表叔去世的時候很安詳,是在幹完農活回到家裏飯也不吃就躺在床上蒙頭大睡,等她把飯做好來喊表叔吃飯的時候,表叔卻再也喊不醒了,表叔就這樣去了,這應該算是壽終正寢吧。」老牛說着就難過的吁了口氣,眼眶一陣發紅。

「你表叔多少歲?」侯文峰皺眉問了句。

「六十八。」老牛應道。

「這算哪門子的壽終正寢?」侯文峰反問了句。老牛無言以對,他想了一會才說道「表叔很可能是在地里操勞過度生了暗疾去世的。」

侯文峰走到了那老婦人的身邊蹲下來問道「嬸,我能看看叔的遺體嗎?」

老婦人愣了愣抬起頭看了老牛一眼,老牛點了點頭解釋道「這個是我的朋友。」

老婦人這才點了點頭,然後繼續燒她的紙錢,也不管我們究竟想幹什麼。

我們三人走到了遺體的旁邊,老牛又說道「我回來的時候就已經看過了,沒什麼特別的。」

侯文峰一言不發輕輕掀開了蓋在遺體上的被子,老人的面部慢慢露了出來,老人的臉色已經發黑了,萎縮的有些嚇人,嘴唇烏青發亮,我只看了一眼就瞥過了臉去不敢再看,有些時候在農村這種場合、這種氣氛下看死人比見鬼還讓人心驚肉跳。

此時老牛被來的親戚朋友給喊到了屋外,侯文峰背對着我不知道在遺體上幹什麼,等我想看個究竟的時候他已經把被子給拉上蓋住了遺體。

「怎麼樣了,沒什麼特別吧?」老牛忙完了屋外的事又走了進來。

「沒什麼,你說的沒錯的確是體內的暗疾導致你表叔去世的,沒事了你去忙吧,我們自己能照顧自己。」侯文峰微笑着應道。

老牛若有所思的應了句,就出去招呼客人去了。

我和侯文峰在棚子裏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了下來,侯文峰皺着眉頭好像在思考什麼事情。

「你肯定是發現什麼了吧?」我見侯文峰神色凝重已經猜到了一大半。

「對。」侯文峰應道。

「那你為什麼跟老牛撒謊?」我問道。

「你看老牛跑里跑外的給他表叔操辦身後事已經應接不暇了,我們怎麼能再讓他多煩些不必要的事。」侯文峰頓了頓接着就攤開了左手,在他的手中握著一團濕濕的紙。

「什麼東西?這濕濕的紙團是什麼?」我接過紙團有些好奇的問道。

「在老人的嘴裏發現的。」我正準備打開紙團看一下,卻聽到侯文峰這麼一說,當下就反應了過來,嚇得把紙團抖到了地上。

「別怕,不就是死人的口水么。」侯文峰說着就揀起了地上的紙團「剛才我注意到老人的嘴角殘留着一點點東西,於是伸手摸了一下,這才發現老人嘴裏還有東西,他在死前曾狠狠的咀嚼過這紙團,導致死後肌肉僵化嘴巴掰都掰不開。」

「吃紙?」我的腦子裏突然浮現出了電視劇當中吃機密文件的影像。

侯文峰慢慢打開了紙團,我好奇的湊了過去。這僅僅只是一張普通的紙,而且質地還很粗糙皺巴巴的像是衛生紙,這張紙已經被吃掉了很大一部分只剩了半截,紙上還有用鉛筆寫的歪歪斜斜的字跡,字跡被口水泡得都化開了,但依稀還是能認清楚上面的字。

「李春梅六塊二毛六分,張國柱三塊三毛七,黃愛林七塊八…。」侯文峰慢慢念出了上面的字。

「這張紙好像是從賬本上撕下來的,這些應該是記賬的數字吧。」我皺了皺眉嘀咕道,我心中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只是一時說不上來,老牛的表叔為什麼要吃這團紙呢?在現代即便是再怎麼重要的賬也不用用這樣的方式來銷毀啊。

「這紙有些年頭了,你看記賬的時候都把幾分也記得清清楚楚,這就證明這張紙是在分還在流通的時候用的,如果我猜的沒錯老人應該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是他為什麼把這團紙塞進嘴裏吃掉我始終想不明白,我只能說這張紙對老人來說一定很重要,可惜他在死前究竟是個什麼狀態我們並不知道。」侯文峰沉聲說道。

這確實是件挺怪的事,一個人在死前居然吃了一團在我們看來毫無意義的紙。

「吃飯了蘇錦,小侯。」老牛扯著破聲的嗓子喊起了我們。

「記住這事先別告訴老牛,我們暗中查查就好。」侯文峰一邊說一邊將紙塞進了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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