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夜 妖耳(1)

第八十夜 妖耳(1)

天空中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整整一個星期我們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當中,我不願講一句話,小柯的音容笑貌在我腦海里怎麼也揮不去,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在醫院,那個時候我因為得腸胃炎去了醫院,碰到了那個年輕稚嫩的小柯,他見我一手拿着吊瓶站在病房門口好奇的問了我一句「站在門口乾什麼?不進去?等等,我們是不是認識?你就是那個撞得半死的計程車司機吧,你命真大,好了我要辦事了。」(見第十二夜深淵)

在這一個星期內每每想起我們認識的每一個細節我都會不知不覺的流下眼淚,小柯的那幾句「人生何處不相逢」「你一出現准沒好事」以後再也沒機會聽到了。

我一邊回想着我們的過去一邊慢慢梳理著自己的儀容,我要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去送別曾和我並肩作戰的好兄弟。

秋天似乎在今天才算真正的來了,天色很陰沉,沒有太陽的清晨讓這座城市顯得格外的平靜和灰暗,道路兩旁的樹葉在冷風中一片片的飄落,在通往殯儀館的那條路上只有環衛工人在雨中清掃着落葉,掃把掃過地面劃出的輕響讓人聽着很難受,彷彿每一下都是劃在了我的心上,淅淅瀝瀝的雨水更是讓我的心情潮濕。

侯文峰開着車時不時的唉聲嘆氣。今天警隊給小柯辦了個遺體告別儀式,這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他的機會了。

我、侯文峰、小房、沈小蕾、白莉一行五人懷着悲痛進到了告別儀式的大堂,老鍾帶着他的隊員小黑、小李早早就在那裏了,老牛則扶著自己凸起的肚子獨單一人站在搭起的靈堂前望着小柯的遺像不斷搖頭嘆氣。

小柯的遺體就在大堂的中央,他安詳的躺在水晶棺內,在水晶棺周圍簇擁著象著着純潔的百合花,這些白色當中我注意到了一抹鮮紅,我知道那一定是廖藝珍放下的一束玫瑰,廖藝珍站在人群的後面遠遠的注視着棺內的小柯,掩著鼻子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人群熙熙攘攘越來越多,小柯的父母被其他家屬攙扶著坐在旁邊,悲傷的氣氛很能感染人,我一下子就覺得鼻子在泛酸。侯文峰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們去給小柯鞠幾個躬。

老鍾見到我們來紅着眼睛上前跟我們打了個招呼,接着帶我們去鞠躬之後站到了旁邊。

「你知道嗎,他就快升職代替我的位置了,我也要調往別的局了,可是…。」老鐘有些哽咽話也說不下去了。

我們等著所有的儀式進行完畢,就簇擁著小柯的遺體進去火化,但進去的只有五個最親近的人,我們全都被擋在了門外,沒多久出來的就是一個小小的骨灰盒了。

「一個好好的大活人怎麼突然間就變成了灰,前幾天他還好好的。」小蕾忍不住靠在我懷裏哽咽的哭了起來。

經過特許我們幾個好友坐上了警隊給安排的靈車,車子緩緩發動準備前往陵園公墓,車子裏坐着幾個面生的人,他們的打扮很顯然不是本地人,直到我看到他們放在座椅下的嗩吶和道士服才知道他們是幹什麼的。

小柯的父母是老一輩的農村人,他們本打算將小柯的屍骨帶回老家去安葬,但最後還是決定葬在這座小柯熟悉並留戀的城市,他們不想違背兒子的意願,他們對於封棺下葬有着自己的一套風俗,我們這些外人也沒辦法參與,於是只能站得遠遠的看着,那些人穿上了道士服在小柯的墓碑前敲敲打打、手舞足蹈,嗩吶發出的嗚咽聲音更是令我心裏不舒服,失去摯友的那種感覺真的很難受。

在等了一陣之後那幾個道士才一路吹吹打打的從陵園公墓上下來了,我看到小柯的父母分別手捧著遺像、牌位和一個小瓷罐悲慟欲絕的跟在道士們的後面,那些道士一直上了靈車才停止了吹打。

「這是要回老家再下葬一次了。」侯文峰無奈的搖著頭說道。

「這是小柯父母要求的我們也尊重他們的決定,畢竟他們只有小柯這麼一個兒子,所以上頭決定直接派車把他們護送到老家,哎。」老鍾唉聲嘆氣道。

此時我聽到陵園裏傳出了廖藝珍的哭聲,她忍的很痛苦,直到此時才敢一個人癱坐在小柯的墳前嚎啕大哭。

「廖醫師跟警隊請了假,也許這會是一個長假,她要回美國了。」老鍾皺了皺眉小聲說道。

我們一群人慢慢走到了上面,廖藝珍看到我們來抹了抹眼淚停止了哭泣,只見她撫摸著墓碑道「老天爺為什麼要這麼耍我,阿曉你治好了我舊的傷口,可…可為什麼又再給我另一個更大的傷口…嗚嗚,你就要將我溶化為什麼又當頭給我一盆冷水,為什麼!你們走吧讓我單獨和阿曉呆一會。」

聽廖藝珍這麼一說,我們的心情更加的沉重了,本來想勸她幾句的打算也就此打消。

廖藝珍果然在三天後離開了這裏,那個曾經的冰山雪美人給我們留下了最柔情的一面之後就傷心的離開了。

送完廖藝珍的飛機以後,我接到了侯文峰的電話,他說他準備去小柯的老家看望一下小柯的父母,問我要不要去,我欣然答應了下來。

經過一路的顛簸我們兩人到達了小柯的老家農村,當我們看到小柯的父母時他們比前幾天看到的情況還要憔悴,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老兩口依然還沉浸在喪子的悲痛當中,這個打擊對他們來說顯然是很大。

柯叔叔客氣的招待了我們,談及小柯的事柯叔叔顯得很難受,他告訴我本來小柯還有一個大姐在縣城裏的稅務局工作,小柯上警校的一切費用都是他姐姐供的,幾年前小柯的姐姐得了胃癌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最後病故了,這個打擊對小柯來說很大,小柯很傷心,他們兄妹一直都很獨立要強很少讓家裏人操心,但小柯當警察對於他們老兩口來說非常擔心,沒想到還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柯叔叔說到傷心處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淚。

「老頭子我們該走了。」小柯的母親掀開帘子從內堂憔悴的走了出來。

「唉。」柯叔叔應了聲就收起了悲傷「你們兩位在這裏休息一下,我們去去就回來。」

「你們這是要去哪?」我好奇的問了句。

柯叔叔支吾了一下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告訴我們「我們要去打聽一下阿曉最後有什麼遺言。」

我陡然吃了一驚,這還用打聽什麼問我就行了,柯叔叔意識到了我們沒明白他的意思於是就擺了擺手小聲說道「我們村的聾婆能聽到陰間的聲音,我們想問問她聽到阿曉給我們留下了什麼話沒有。」

我很理解他們的感受,但這無非是一種美好的寄託。這種方式相當於農村的問米婆,是一種相當迷信的做法,據說是能跟「下面」的人交流,甚至能把下面的人「背」上來,然後親友們就會問一些自己關心的問題,不過在我看來那些能通陰陽界的人無非就是懂一些心理學,也許他們並不懂什麼叫心理暗示,絕大多數都是騙人的把戲,但事實上他們確實能察顏觀色。

侯文峰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說了句「我們能不能也去看看,我也有話要問一下小柯。」

柯叔叔雖然顯得有些為難但最終還是答應我們,不過他反覆叮囑我們去了不要亂說話。這裏距離聾婆的家算不上遠,甚至站在門口就能看到,但走起來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麼回事,等同於爬幾十層樓。聾婆的家在山頂上,在她家的上面還有一座觀音廟。

我很納悶這個聾婆怎麼住的這麼高也太不方便了,柯叔叔示意我們不知道就別問,一副十分神秘的樣子,侯文峰有技巧的旁敲側擊這才問出了一些關於聾婆的事,漸漸的我們對這個聾婆有了簡單的了解。

聾婆真名叫什麼到現在已經沒幾個人知道了,她今年將近八十歲了,在抗日戰爭的時候因為在院子裏玩耍嬉戲,被日本人丟下的飛機炮彈炸到了,幸好保住了命,不過她的左耳朵已經聾了,起初左耳沒有聽覺,但隨着她慢慢的長大,她老說自己的左耳嗡嗡直響,有時候還能聽到小聲說話的聲音和一些敲鑼打鼓的聲音,村裏人都說她右耳能聽陽間的聲音,左耳能聽到陰間的聲音,是個陰陽耳。大人們覺得她是異類都不讓自己的孩子跟她玩,慢慢的聾婆就越來越孤獨,有許多好事之徒聽說她能聽到陰間的聲音,於是就給她塞一些糖問她一些關於自己死去親人有什麼遺言之類的話,聾婆都能一五一十的說出來,而且說的是那種只有親人們知道的隱晦事情,比如張三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想知道隔壁村阿梅的孩子是不是自己親生兒子,只有幾歲的聾婆也能說出來,那些親人們都嚇得趕緊捂住聾婆的嘴讓她別亂說話。由於受到了村裏人的歧視,聾婆的母親就帶着聾婆住到了山頂的菩薩跟前,從此聾婆就很少下山了,自打聾婆的母親去世后聾婆就大門也不邁,根本就沒下過山,她這輩子也沒結過婚,大家雖然怕她但也忍不住想問她一些關於自己死去親人有什麼心愿未了,登門的人還是不少,當然了那些人會自動的給聾婆一些錢作為勞務費,無論多少聾婆絕不介意全憑大家的自覺,到後來甚至還有慕名而來的城裏人,因此聾婆從不缺錢。

侯文峰小聲跟我說完這些事,我忽然就想到了他助養的孤兒子浩能聽到超低頻的聲音,難不成這個聾婆也是這麼一回事,我對這個聾婆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想知道她究竟長什麼樣,難道她是跟我一樣的怪人,是個陰陽耳?

爬了許久的山路總算爬到了山頂,我們跟這小柯的父母先去菩薩廟上了香然後才去了聾婆的家,聾婆的家很簡陋,光線也不足大白天的也是黑燈瞎火的,仔細看了一下才知道屋內根本沒有裝電燈,就連電線也見不到一根,屋內的傢具也很簡單,除了必要的木桌和椅子外幾乎看不到別的大型傢具,進門我們就直直看到了一幅迎客松的殘破裝飾畫,在這幅畫的上面有一幅手繪的人物黑白大照片掛在大堂的中央,我咽了咽口水感覺十分的怪異,這種結合讓我覺得瘮得慌,彷彿聾婆死去的母親在歡迎我們來一樣。

「你們找聾婆嗎?」此時內堂傳出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我和侯文峰都是愣了一下,緊接着裏面就走出來了一個中年男人,這男人很臉熟,仔細一回憶才記起就是那天在小柯的靈車上見過的那個道士,他怎麼會在這裏。

那道士打量了我們一眼似乎也認出了我們就友好的點了點頭。

「友根,你師傅不在嗎?」小柯的母親焦急的問道。原來這個道士是聾婆的徒弟。

「聾婆也收徒弟?」侯文峰有些好奇的問道。

那叫友根的道士一邊吩咐我們坐下一邊給我們倒水「我師傅她老人家在睡覺,要等她醒了才能見你們,幾位客人見笑了,幾年前我知道這裏有個能聽陰陽兩界聲音的人所以就慕名前來,為了能學到這種秘術我跪在師傅門口三天三夜最後餓暈了過去,不過最終還是師傅救了我,雖然她什麼也沒說但她已經默許我留下來了,我留在這裏已經兩年多了。」友根尷尬的笑了笑。

「不是被炮彈炸的變成這樣的么?這不都是意外造成的么,這也能學?」我在心中不解的嘀咕了句。

「我看你是一廂情願吧?不瞞你說我也是學道之人,據我所知陰陽耳確有其事,雖然有先天和後天之分,但凡都是一個緣字強求不得。」侯文峰小聲的說道。

友根站起來朝侯文峰拱了拱手道「先生教訓的是,原來先生也是同道中人失敬失敬,既然如此先生就應該知道開陰陽眼和陰陽耳雖然有契機,也有後天習得的,雖然寥寥無幾但我還是願意試一試,我留在這裏照顧師傅只是為了能觀察到一點皮毛就滿足了。」友根頓了頓道「不瞞先生,其實…其實我來了兩年多也未見到師傅的面。」

他這麼一說不禁令我吃驚的張大了嘴巴,此時內堂突然傳出了竹床輕微的擠壓聲。

「噓!師傅的耳朵很靈,她應該已經知道你們來了。」友根緊張的做了個不要再說話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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