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債

孽債

「我掙扎著抬起頭,看了看上空,那扇電梯門已經關上了,除了轎廂頂端一盞不斷閃爍的綠色小燈,這裏沒有其它的光照。我拚命的叫喊著救命,期望能有工人聽見,但我叫啞了嗓子,周圍也沒有一絲動靜。」

「第二天,大年三十,工地上已不可能有人,我放棄了叫喊,很餓……也很渴……遠處隱隱約約有爆竹聲傳來,我迷迷糊糊地想……過年了。」

「雖然身陷絕境,但我並沒有絕望,我知道,工期很緊,年初七就會有一部分工人先回來。也就是說,我如果能堅持七天,就有得救的希望。我要活下去……」

「大年初一,我隨身帶的兩片口香糖已經完全沒有了糖分,變成一塊橡膠,我把它吞了下去,太餓了……我看見手指上已經乾結的血跡……我開始舔手指……」

「到了初四,我越來越餓,嗓子裏象有一團火,我的眼睛看什麼都是模模糊糊的……手指上有一塊被踩傷的皮吊著,我……試着把它咬了下來……」

「嗷……」跪在地上的蒲遠痛嚎了一聲,拚命地撕扯著自己的頭髮,宋巧稚不帶任何語氣的回憶讓他發了狂,他突然象一頭瘋獸般從地上一躍而起,用他還能自由活動的手揪住杜聽濤的衣領,在宇文和劉天明反應過來把他們分開之前,蒲遠的額頭狠狠地撞在杜聽濤的鼻樑上,顧青清晰地聽見「喀嚓」一聲,杜聽濤的鼻樑骨斷了。

宋巧稚冷冷地看着亂成一團的男人們,聲音依然平靜得象一潭死水,繼續敘說那令人心悸的往事。「我撫摸著自己的小腹,那裏微微隆起,孕育著另一個生命,男人們……都希望我死掉,可我偏不願意……哪怕是……變成這樣……」宋巧稚慢慢舉起自己的手,蒼白萎縮的肌肉只覆蓋了掌部,五根手指都只有森森白骨。

顧青清楚地看見在拇指的骨節上,有一個清晰的牙印!她驚叫着退後了一步,忍不住嘔吐起來。饒是見多識廣的宇文和劉天明,也不禁動容。

「終於,熬到了初七,我聽見了腳步聲以及說話的聲音,可我已經沒有力氣叫喊了,想抬手拍打電梯的轎廂,手卻軟綿綿地抬不起來。突然,我聽見一個我永遠都忘不掉的聲音,是杜聽濤這個惡魔在說話。他竟然對工人們說,貨梯有嚴重質量問題,放棄使用,把這個電梯井封掉吧……」

顧青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騰龍大廈最初的設計圖上有三台電梯,而最終他們只看見了兩台,若不是渾沌破壞性地一撞,這台載着冤魂的貨梯不知還要塵封多少年……

「最後一絲從電梯門縫間透出的光線熄滅時,我徹底絕望了……企圖活下去的精神支柱瞬間崩塌,我詛咒著一切,意識漸漸變得模糊。」

宇文、顧青和劉天明都被宋巧稚的悲慘遭遇所震撼,三人的臉上都是極端肅穆的神情。

「又不知過去了多久,我竟然感受到一股氣息,它與我非常的相似,都充滿了傷心、仇恨、及詛咒。我試着和這氣息交流,它告訴我它是古代的龍王,我並不關心它是誰,我只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一個冤靈,我拚命地吸收那股氣息,它有一種神奇的力量,隨着時間的推移,那股氣息變得異常強大,而我也盡我的所能,向那股氣息索取了力量,我得以重新在大廈里移動,看着這裏的每一個人。令我驚訝的是,這裏的人偶爾談論到我的失蹤時,根本不帶有任何同情,賤人、賣身、活該……一個又一個令我難堪的字眼不停地從那些人的口中跳出來。呵呵呵呵……不過不要緊,有的是機會,這些人自然會受到懲罰的。」宋巧稚說到最後,竟大笑起來。

宇文極機警地問道:「懲罰?他們會受到什麼懲罰?」

宋巧稚仍在狂笑着:「呵呵……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劉天明追問道:「龍王第一次出來作亂,那個雙手被砍去的保安可是你做的好事?」那保安的雙手是被利器齊刷刷地斬去,應該不是龍王所為。

「哼,那小保安被龍王一口咬住雙手,我若是斬斷他雙手的動作再慢一些,他就要被活吞了。」宋巧稚不屑地答道。

劉天明一愣,這麼說來,那保安雖然瘋了,卻保住一條命,還應該感謝宋巧稚才對。

「可你為什麼要殺害蒲遠的兩個保鏢?」宇文逼上一步。

「那兩個保鏢太不識好歹,與蒲遠寸步不離,你願意在與戀人相會時,身邊還站着兩個電燈泡嗎?呵呵……」宋巧稚飄到蒲遠身邊,輕輕推了一下面如死灰的蒲遠,「不是嗎?蒲遠?」

宇文不由得有些頭疼,這女人喜怒無常,似乎已是半癲狂狀態。

「我將他們的屍體放在蒲遠的辦公室內,只等著有合適的時間,突然把他們顯出真形!呵呵……想像一下蒲遠看見屍體時的表情,也可以非常開心啊,可惜,被顧青先看見了,只好另找地方藏了起來。

「我曾無數次在想像中用各種方式將你碎屍萬段……可當我看見你躲在辦公室里偷偷看我的照片時,我便再也下不了手……最快樂的那段往事歷歷在目,彷彿就發生在昨天啊。」宋巧稚用手托起蒲遠的臉,極溫柔地說道,「我弄丟了你的孩子,你……不會怪我吧?」

蒲遠一下哭出了聲:「巧稚……我……我對不起你啊……」

「殺死朱靈的,也是你吧?她又有什麼罪?」劉天明的工作慣性,就是將一切問題都變成答案。

「那個蠢笨如豬的女人,嘴臭得象糞坑,竟敢誣衊蒲遠是什麼同性戀,我留她做什麼?就連你,恐怕當時也想動手吧?」

劉天明的手一顫,當時被那朱靈羞辱時,他確實很想一拳給那女人打去。

一直站在宇文身旁的顧青走上前一步,眼圈通紅地對宋巧稚叫了一聲:「姐姐。」

宋巧稚那雙泛青的眼睛掃了一眼顧青,極冷淡地說道:「叫我做什麼,我和你沒什麼關係,你趕緊滾出這棟樓,我不想再看見你!如果下次又看見你,可別怪我不客氣!」

「姐姐,別這樣,我不知道我爸爸媽媽為什麼……為什麼……」說到這,顧青已經說不下去了。

「別和我提他們,他們不是我的爹媽!」宋巧稚兇狠的眼神把顧青給嚇住了,「如果你還不走開,我收拾了那個畜生就來收拾你!」

捂著鼻子的杜聽濤聽見宋巧稚的話,竟把腰一挺,口氣強硬地說道:「你要殺我就快些!別婆婆媽媽的!」

宇文將虛靈金槍在身前一橫,擋住了宋巧稚,說:「宋巧稚,你的冤屈我們都已經知道,現在三號電梯已經重現,我們會找到你的遺骨,用法律來制裁杜聽濤。可你如果想現在動手,我不會讓你在我面前殺人的!」

宋巧稚掩嘴一笑,聲音卻是說不出的嬌媚,如果她還活着,這一笑定會傾國傾城,可現在宇文面對的是她這張枯萎的臉,這一笑只讓宇文渾身毛骨悚然。

「誰說我要殺你了?」宋巧稚歪著頭看着宇文身後的杜聽濤,露出詭異地笑容。

杜聽濤不知為何,心中一下涼了半截。

宋巧稚接着說道:「杜聽濤,你最近還做噩夢嗎?」

「是你!原來是你!」杜聽濤驚慌地叫了起來,額頭上開始冒出豆粒大的汗珠。

宋巧稚突然極快地繞過宇文,將那張慘白的臉湊到杜聽濤跟前,「我要殺你的話,你還能活到今天?你以為你現學的那一點粗淺的皮毛道術,就能抵抗我的破夢攝魂?」

劉天明和顧青都是一驚,現學的粗淺道術?難道他們撞見杜聽濤在樓里盤腿打坐,就是在用道術抵抗宋巧稚的破夢攝魂?宋巧稚能讓人做奇怪的噩夢,顧青是領教過的,也不知她讓杜聽濤看見了什麼樣的可怕夢境,會讓杜聽濤害怕成這樣。

宇文一下衝上前來抓住杜聽濤的手,心急地問道:「這軒轅獵夔咒,真的不是你所設?」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杜聽濤臉上一片茫然,看來確實沒有說假話。

宇文倒退了一步,喃喃地說:「難道是我猜錯了?」

猝不及防地,宋巧稚突然出手了!宇文正想阻攔,已晚了一步。

兩隻長長的骨節一下插進了杜聽濤的太陽穴,杜聽濤慘叫一聲,眼珠向上翻起,只露出佈滿血絲的眼白,渾身劇烈地抽搐起來。

還未等宇文有進一步的動作,宋巧稚卻又極快地抽身閃開了。

杜聽濤並沒有死,他變得口流涎水,目光獃滯。一會兒蹲在地上傻笑,一會兒又驚恐萬分地四處亂跑,口中不停地喊著:「別追我!別追我!」

他瘋了。

宋巧稚冷笑了一聲,說:「本想多折磨他一下,可惜沒有時間了。」

蒲遠獃獃地看着已經變成瘋子的杜聽濤,一時間只覺得萬念俱灰,什麼權力、金錢、股票、事業……都不過是塵土罷了,在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杜聽濤身上時,他慢慢地走到當年宋巧稚葬身的那台電梯前,回頭對宋巧稚叫了一聲:「巧稚……我確實沒有收到你寄出的證據,更沒有藉此敲詐杜聽濤,我對不起你,請你原諒我……」

敏感的顧青察覺蒲遠萌生了自盡的念頭,可眾人都離蒲遠有相當一段距離,要想追上去攔住他,已是來不及了。她不由得大叫起來:「蒲遠,你在想什麼?難道你忘了文玲和蒲瑤嗎?你還答應了要給蒲瑤帶生日禮物的!」

蒲遠慘淡一笑,說:「沒有巧稚,我早就死了不止一次了,可就是我這個混蛋,才害她落到這個慘狀,我怎麼還能苟且偷生……我欠了文玲和蒲瑤的,恐怕只能來生再還……」

最後一個「還」字還沒有說出口,蒲遠就已經縱身一躍,跳進了黑漆漆的電梯井!

「不要!」宋巧稚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可惜,這一次,她沒有機會再接住蒲遠了。

幾秒鐘之後,「砰」地一聲從電梯井內傳出來。

顧青和劉天明跑到電梯邊,探頭向下望去,卻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見。宇文伸手一揮,一個青色的虛靈火球順着電梯井落了下去,火光照亮了最底層,蒲遠側身倒在電梯頂上,腦袋旁有一攤鮮血正不斷向四周蔓延,眼見是不能活了。在蒲遠的身邊,躺着一具森森白骨,一人一骨的姿勢,倒象是一對躺在床上的情侶……

宇文長嘆了一聲,伸手將劉天明和顧青從電梯旁拉開了。如果真的有什麼來生或者轉世,這人世間就不會有這許多的痛苦了。

宋巧稚一直沒有動,垂手站在原地,只這短短的一瞬間,她那慘白的臉已變成了暗灰色。

顧青憑直覺感到有些不對勁,她快步走到宋巧稚身邊,焦急地問道:「姐姐,你怎麼了?」

宋巧稚苦笑了一下,說:「我妄自尊大地和龍王動了手,它已經把我吸取的力量給收回去了。」她扭頭看了宇文一眼,又說道:「黃泉引路人,看來不用勞煩你動手了。」

「你說大廈里的人都會受到懲罰,究竟是怎麼回事?」宇文一直沒忘這事,「是不是指龍王的復生?」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哈哈……哈哈哈哈……」宋巧稚竟然又凄厲地笑了起來。

一縷明亮的光線從天邊透出,太陽出來了!

宋巧稚的身軀在陽光的照耀下,漸漸地從腳下散開,「我已經留下足夠的提示,如果你們救不了這些人,那就是他們活該!」宋巧稚說完這句話,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藍月?你說的提示是藍月么?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啊?」劉天明撲上前來,大聲地叫着。

可宋巧稚再也沒有睜開眼睛,整個身體都在陽光中分散了。

顧青獃獃地看着這一切,耳中突然若有若無地聽到有人叫了一聲「妹妹」,她的眼淚刷地一下就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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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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