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6.第416章 番外——石頭記

416.第416章 番外——石頭記

嘉和五年春,七姑娘再次診出有孕的時候,恰逢離那人的壽辰,尚不足一月了。

「夫人,三通從坊間尋來塊兒漿岩,已送到院子裏。您可要去瞧瞧那品相?」冬藤眼裏帶着絲期盼,只盼著這回底下人搜羅來的奇珍異石,能得了國公夫人的眼緣。

七姑娘聽后一喜,扶著春英,一刻也等不得,興緻勃勃出了門。

走到園子裏一瞧,先前的憧憬,立時便消散大半。

石是奇石,品相也清奇,通體朱紅,當中被乳白豎條紋漸次分割開。整體色澤明艷,型如扇面,那紋路便如一條條錚錚的扇骨。

可惜府中早已有了與之形態極其相類的一尊,於是這石頭,便不那麼稀罕了。

「可惜了。」七姑娘一嘆,失望搖了搖頭。

冬藤不懂,老話不都說好事成雙么?這天生天養,宛然如文士最好顯擺,扇子般的山石,都自成一雙,何其難得,哪裏就不好?

怎麼同樣是稀世的山石,國公大人春秋齋里擺放的那尊黃櫨的,夫人便說是好;而這尊新送來的,看着也挺吉祥的珊瑚色,反倒不招自家夫人喜愛了?

「這相石也有相石的道道。貴就貴在一個『奇』字。這左一個,右一個,又不是要湊足了數,擺府門口做石墩子。若說平日搜羅了,賞著玩玩兒倒還好,可若是要當做賀儀,卻是牽強幾分。」

這些年,她受那人的熏陶,對這品石的講究,多多少少,也能說上兩句。

冬藤似懂非懂的頷首,領了七姑娘的吩咐,只叫人將這山石,當做尋常石頭移到西山居的荷塘畔,給園子裏添一抹亮色。

至於尋賀儀這事兒,七姑娘無奈,算算時日,只得叫冬藤再往前邊兒走一趟。

自她診出喜脈,那人便不許她出府。饒是要見姜昱,也是他使人傳姜昱進府。如今倒好,姜昱另有要事要辦,人不在燕京。而她派出去的人,為了給那人驚喜,多是姜家家僕。這些人都是實打實的老實人,跑腿兒利索,卻失了靈性。即便她再三交代,也只懂得瞅著春秋齋里現成的,依葫蘆畫瓢,一尊尊照着找。

如是這般,生拉硬套,自然不能叫她滿意。加之又不能將整個京城的奇珍異石都往府里搬。不說這動靜瞞不了他,便是這陣勢,未免也有些太過張揚了。

朱家已倒,他此時正站在風口浪尖。自他被懷王欽點入內閣那日起,多少雙眼睛都盯着他。落人把柄的事兒,她不能幹。朱家便是那前車之鑒,血淋淋的教訓擺在眼前,絕不能讓懷王以為,他是一朝得勢,便狂得恨不能京里所有達官貴人,都來道賀才好。

於是給他尋生辰禮這事兒,即便七姑娘再不甘願,還是得勞煩公孫先生,操勞一二了。

**

公孫來的時候,並不急於應承此事。反是大方入了座,端起茶,意味深長,另說起一事。

「想必夫人也有所耳聞,當年老國公請封大人為世子,在京中,總有那麼些與顧氏不對付的一小搓人,無事生非,拿大人已故的兄長生事,意圖敗壞顧家聲譽,擾亂顧氏請立世子之大事。」

七姑娘聞言,神情猛的一震。如何也沒有想到,今日會從公孫嘴裏,聽到令府上無數人諱莫如深,從也不敢提及的舊事。

顧戎,這名字她聽過,且不止一回。然而真要說起來,除了知曉這顧戎是那人的兄長,若是此人健在,單憑他嫡長子的身份,這趙國公府的世子,便要換人來做。此外,她對顧戎,所知寥寥。

公孫見她神情一正,便知這位夫人是聰明人。接下來的話,她必然能聽進耳中。想大人待她可謂頗費心思,趁此機會將此事講明白,大人身邊,也能多一個知冷知熱,懂得如何心疼人的賢惠人。遂語調平緩,徐徐將當年那出舊事,娓娓揭開。

「大人長兄,位尊,單名一個戎字。戎者,甲也,有堅固護持之意。老國公當年為其起名顧戎,未必就沒有傳其爵位,興家望族的涵義。」

話到此處,公孫眼裏也不禁多了分惜才的悵然。

「大人這位長兄幼時,亦是極其聰慧。一歲學語,兩歲識字,三歲能詩。不止敏而好學,更待比自己小兩歲的大人,疼愛有加。大人與這位兄長,感情異常深厚。說句越矩的話,大人對其,比之對老國公,更多幾許濡慕。如今誰又知曉,眼下在朝中令人聞風喪膽,畏懼莫深之人,彼時顧戎在時,大人待人,多禮遇親和,一絲一毫,也不喜殺生。」

隨着公孫這話,七姑娘腦子裏漸漸勾勒出那人幼時的情景。

想像中,那時的他,有那般出眾的兄長愛護,兩人兄友弟恭,他臉上,該是時常都掛着笑的吧。他本就生得好樣貌,打心裏笑起來的時候,該是十足好看的。

公孫說他即便待生人,也是謙和有禮,如今看來,實在有些難以想像。

難怪乎,常言道,世事弄人。顧戎的早逝,與他之後一系列境遇,終究還是令他性情大變。臉上的笑,也終究變得非親近之人,一整年也難能一見了。

「大人那位兄長……」七姑娘琢磨著,如何用詞才妥當。

公孫卻心領神會,無需她明言,已慨然接上話。「外間只當顧戎早殤,乃是因墜馬,高熱不退,救之不及的緣故。卻不知,這裏頭還摻雜了諸多后宅事。大人與老國公跟家裏,便是因這事,自此生了隔閡。」

隨着話題的越發隱秘,公孫的語氣,也變得低沉。

七姑娘聚精會神,袖袍底下卻若有似無,勾著腰間的宮絛。這是她多年以來,但凡想事,總改不掉的習性。

很早之前她便察覺出,那人待顧家人,尤其老國公與許氏,非是不孝順,而是出於一種不知當如何相處的心結,遠不得,也近不得。

原來這癥結,是出在顧戎這處。

因是后宅事,公孫也不便細說,只揀了要緊的,簡略帶過。

「那會兒,老夫人與側夫人陳氏,並不和睦。已鬧到闔府上下,眾人皆知的地步。正室夫人與側室同時有孕,本該是雙喜臨門,哪曾想……」

「顧戎墜馬,傷的是腰脊。御醫診斷,性命當無慮,怕只怕,將來於傳宗接代一事上,會有些妨害。老國公痛而大怒,卻不想,顧府的厄運,竟是接踵而至。隔幾日,顧戎服藥后,於安睡中忽然腹中絞痛,痛著痛著,便發熱不止。與顧戎同時遭難的,還有晚些時候,不幸小產的側夫人陳氏。」

七姑娘心裏咯噔一跳,再傻也聽得出,公孫有意將顧戎墜馬,說不準往後便不利於顧氏開枝散葉,與側夫人陳氏意外小產,擺一塊兒相提並論,此事決然簡單不了。

果然,公孫接下來的話,只叫七姑娘背脊一寒,毛骨悚然。

「夫人可知此事如何收場?」

七姑娘抿唇,微微垂著的眼瞼,當公孫面前,無疑泄露了她心底正生出不好的猜想。

「看來無需在下多言,夫人心裏,已想得八九不離十。」

當年兩位夫人的恩怨,如公孫這般府上的老人,但凡有點兒身份地位,哪個看不透?只平日藏在心裏,輕易不與人說道罷了。

老夫人許氏性情剛烈,容不得人。嫡長子意外傷了腎水,恐於子嗣上有礙。而側室陳氏有寵,年輕貌美,恃寵生嬌,逼迫甚緊。

往後這顧府世子之位,在出了這事兒之後,至少在許氏看來,並不十分穩妥。

京里也不是沒有寵妾滅妻的例子。許氏擔憂的,正是老國公如此偏袒陳氏,如若叫陳氏再得一子,老國公也會這般明裏暗裏,偏袒陳氏所齣子嗣。

許氏甚而懷疑,顧戎墜馬一事,絕非意外,乃是陳氏暗地裏動了手腳。

痛極之下,許氏既為顧戎傷懷,又急於確認:顧戎出事,她膝下只余次子顧衍。為保世子位不失,穩穩妥妥落在嫡子身上,許氏也不是不能狠下心腸。

於是,之後便有了側夫人陳氏,服了被人加了料的安胎藥,小產見紅一事。只令許氏始料未及,卻又悔恨不已的,卻是屋裏伺候顧戎的婢子,一不留神,在給顧戎煎藥時,竟誤用了同樣給陳氏煨葯,卻未洗涮乾淨的陶罐。

悲劇由此而生。顧戎本就傷了身骨,加之年歲尚幼,這等能令婦人大傷元氣的虎狼之葯,豈是區區小兒能夠承受?

顧戎之殤,非是墜馬,亦非高熱,壞就壞在那令他閉氣時,都死狀極其凄慘的腹痛之上!

而彼時,虛歲剛滿七歲的顧衍,就這麼眼睜睜看着顧戎在榻上慘嚎著打滾,直至咽氣。執手相守,寸步不離!

這一幕,想想都令七姑娘心裏悶得慌。

那會兒,照他與顧戎兄弟間感情之親厚,可想而知,顧戎有多痛,聲聲凄厲叫喊,便如拿刀子,剜在他心口——

區別只是,一個痛在身上,一個痛在心上。

顧戎沒捱過去,因此而喪命。而他生受着,經歷了絕不該在他那個年紀,經歷的苦難。

顧戎去后,他昏睡半月。醒后,便如變了個人。

公孫說到此處,話里難免傷感。或許在公孫看來,他之改變,緣於顧戎之離世。可她知曉,事實,遠不止如此。

再度醒來那人,是他,也不是他。

以他一世磨礪的老辣眼光,豈會看不明白,顧戎之死,裏邊牽扯的,不止有老國公偏寵偏愛,許氏狠下毒手,陳氏逼迫甚緊。

更令他難以釋懷的,卻是令顧戎丟了性命那碗湯藥,正是許氏心心念念,只為替他保下世子之位,一時不慎,失手所致!

於是這之後許多年,他當着顧家的世子。當得無比冷硬,不近人情,不容忤逆。

既是無奈,不得不對許氏屈從,孝順,也是對許氏,默然無聲,無法釋然的怨忿。連帶的,對老國公,自然也是心存不滿。

七姑娘暗自揣測,只怕當年顧戎墜馬,與陳氏無尤。僅僅只是許氏無端猜疑,固執的,因怨生恨罷了。從他單隻是不給陳氏母子好臉色看,可那幾人,仍舊好好活在這世上,事實如何,便能窺見一二了。

旁人只道他冷情冷性,閻王般,下手不留情。卻不知,看在老國公面上,他亦是多有忍讓,洞察是非,心懷仁念的。

這倒讓她相信,他之本性,在遭逢這場大變之前,真如公孫所言,是不喜沾染血腥,妄動殺念的。

見她盯着茶碗,怔怔出神。公孫也不打攪,只靜靜吃茶。

一路走來,大人諸多忍辱負重,在他們幾個心腹看來,委實應當有個人好生體諒,適時撫慰。大人待夫人這般情濃,也只有夫人的慰藉,能夠入了心頭。

片刻過後,見她自沉思收回心緒,眼神漸漸變得清明。公孫撫須,擺出副老生常談的架子,頗有深意言曰。

「這人吶,年紀大了,嘴也變得零碎,還望夫人莫要見怪才好。說了這許多,還請夫人再容老夫自作聰明,嘮叨一句。依老朽之見,夫人對大人,恐是有所誤會。這府上打小喜愛擺弄奇石的,原是顧戎。大人如此,起初是為睹物思人。只日子久了,大人又非多話之人,從不為自己辯解。是以,這才成就了旁人眼中,大人一喜好。」

公孫用心良苦,事畢,告辭而去。

七姑娘看着公孫碗裏還剩下的小半盞茶水。茶湯已涼,可她一瞬不瞬的盯着,只覺心裏澀澀的,想起他,比任何時候都覺得心疼。

跟他在一起這麼多年,每當他生辰,她送他奇石,他都含笑收下。從不曾對她提起,好奇石的是顧戎,而非是他。或許真就如他所言,她送的,他都會歡喜。

可他不懂,她想要的,是他真真實實,打從心裏溢出來的驚喜。而非是為了旁人,哪怕那人是他胞兄顧戎,連帶的全盤接納。

他值得最好的,而她願意為他花心思,多少都甘願。

**

夜裏她如常躺在他懷裏,感覺他小心翼翼攬着她,生怕力道重了,傷及她與腹中小兒。

她鼻子驀地一酸,連忙埋頭拱進他懷裏,用力憋著潮濕的眼睛。

他為顧戎,寧肯被所有人誤解,這麼些年,便這麼不吭不響的過來。

這個男人的感情太過沉重,內斂到他不說,她丁點兒也難以發覺。就如他對她的照顧,默默的,踏實的,溫情的。

有時候她也會想,在他那離奇的上一世,他待幼安,該是十分不錯的。或許沒有多麼刻骨的****,但是尊重與禮待,一分也不會少。

然而觀今世他待幼安,如斯無動於衷,七姑娘能想到的,唯有幼安,也曾傷他至深。

鵪鶉似的縮在他懷裏,她緊緊擁着他,突然便有了絲衝動。怕他聽出她嗓音有異,她假裝哼唧兩聲,沖他悶悶不樂的呢喃,以此掩飾喉間的沙啞。

「除了石頭,大人您可還有別的喜好?您都不許我出門,這石頭尋來尋去,也沒能找到個像樣的。還有,不許說但凡妾身送的,您都喜歡。妾身這人較真兒,不高興您拿話來搪塞我,凈給人打馬虎眼兒。」

似怨他,小手還掐掐他後背,表明她此時十分認真。無比聰明的,提前斷了他后話。

他喉間溢出抹輕笑,彷彿縱容她的小性子,摟着她,輕輕拍她後背。這動作,像極他哄詵哥兒入睡。

「阿瑗這問問得突然。府上從不缺用度,一時怕是答不上來。要說稱心,卿卿何不主動投懷,最是稱心意。」

她在他胸前安靜小會兒。一反常態的,竟不管他話里顯見的調侃,認認真真琢磨半晌,抬起頭,迎着他視線,慎重點一點頭。

煞有介事道,「好,便如大人所言,一言為定。」

這輩子,她都全心全意的陪着他。年年歲歲,她都陪他,只要他喜歡。

他曾說過,她的名字,暗含美玉之意。那麼從今往後,他之生辰,她都送他美玉。偷偷刻上他的表字,「世恆」。還有她的,他叫慣了的,「阿瑗」。

玉能養人。雖也是石頭,可她願為他貼身暖玉,也恰好合了他玉樞的美名。

從此,只願他無病無憂,遠離傷痛,心愿得償,一世安好。

**********

關於顧戎的番外,到此為止。趙國公沒有處置許氏,一是因為許氏還掛着正妻的名分,二來,畢竟是顧戎生母,顧戎不在了,看在顧戎的情面上,也下不去手。對許氏最大的懲罰,莫過於之後對陳氏補償一般,長久的寵愛,還有,放任許氏心懷愧疚,常年吃齋念佛,進佛堂修身養性。

至於世子,顧戎去了,卻留在他心裏。就像他愛着小七,不說,感情卻極深。

有時想想,也難怪小七,會愛上這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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