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梁下者
WWw.「多謝二小姐記掛.」巧菊淺淺一笑.福了下去.「馮大夫醫術高明.哥哥已經沒什麼大礙了.此刻正睡着呢.」
「還需要靜養一段時間.」馮王平接話道.捧著一碗涼茶挨着以青坐下.靜靜的喝了起來.喃喃說着.「果然怎麼喝也喝不飽呢.」
「馮大夫忙着照顧哥哥.午飯沒有吃好.您稍等.奴婢這就去小廚房拿些點心過來.」巧菊一聽.連忙道.
以青想起上午離開時.在廚房見到的一口酥.也不禁覺得肚子餓了.一手往肚子揉去.才發現懷裏還裝着軟乎乎的驢打滾.忙止住了巧菊.打開紙包.遞給她倆一人一塊.自己卻被膏藥塗了滿臉.張不開嘴.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兩人吃.
巧菊推辭了一會兒.才小口小口地嘗起來.可不像馮王平那般囫圇吞棗.
咀嚼的聲音和瀰漫在空氣里香甜的氣息讓以青口水泛濫.她不自覺的咽了咽.覺得再待下去肯定會失控.恐怕會大口吃東西.肯定會破壞了藥性.索性便站起身往門外走去.
馮王平一把拉住她.口中被驢打滾填的滿滿地.語音含糊的問她:「去哪兒.」
以青指了指驢打滾.在紙上寫了一個大大的「饞」字.
馮王平會意.笑了:「一個時辰之內不能喝水、說話、吃東西.可憐勁兒的.就准你去逛逛吧.」
以青離了廂房.卻不知道該往哪兒去.和泰堂是不能去的.自己這幅樣子若是被老夫人知曉.豈不是害了黃大哥么.
目前.還是索性躲一個時辰才好.
以青環顧了四周.這是在石亨的季平園內.上一次到這裏來還是八年前.那時候自己也只是個小姑娘.被黃幼翠威脅著往這裏來.第一次停留在石亨居住的地方.沒曾想.如今卻駐入了他的心中.
想起石亨那個寬厚的臂膀.她心中不禁泛起了絲絲的甜蜜.
其實.兩個人除了那個淺淺的吻之外再沒有什麼親密的動作.可是當一個人把另一個人放在心上的時候.那種親密卻是不言而喻的.可能是一個眼神.也可能是一種氛圍.總之.是不可言說的快樂.
心中柔軟.不禁連動作都放輕了.
幾乎是毫無聲息的.她走到了季平園的正堂旁的小書房門口.
「黃實本.」
一道壓抑的低呼讓以青的動作一滯.她頓時屏住了呼吸.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那聲音不是別人.正是石亨的.
「你怎麼可以讓她涉險..你怎麼能讓她涉險..我體諒你這麼多年為了我們石府和黃家的奔波操勞.可你一向是最通透的.今日怎麼如此糊塗..」
以青聽到石亨隱隱壓制的怒意.心中想替黃實本分辨.卻張不開嘴.就聽黃實本低沉回答說:「是我疏忽了.今日上午出去探聽消息的時候.覺得咱們家的生意處處不對勁.本想着擇日不如撞日.去探探那神仙居的底.看看是否與二小姐有關.沒想到那神仙居背後的水果然很深啊……」
「生意……」石亨打斷他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么.」
「嗯.很奇怪.」
以青納悶.能讓黃實本覺得奇怪.那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吧.
黃實本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今天我去了柜上.發現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之前已經在宮裏打點好的線都斷了.幾處絲綢庄都被人下了絆子.生意一落千丈.更奇怪的是蘇州給咱們供貨的店面都把訂單退了回來.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而且我今天還收到了一個雪上加霜的消息……」
「什麼消息.」石亨的回話也透著冰冷.
「本來預計今天到港的一船貨居然在運河內沉沒了.可據說這一個月來運河都平靜的很.沒有什麼大浪啊……」
以青在門外聽的也是膽戰心驚.黃家的生意受阻.石亨又丟了官職.看來是有人按捺不住有所動作了.
「黃兄.」石亨已經不叫他全名了.預示着他已經被成功的轉移了注意力.以青聽着.更加佩服黃實本轉移話題、明哲保身的能力.「黃兄可知這些異象是從何時開始的么.」
「嗯.據我判斷.已一月有餘了.」
石亨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就應該是從我兵敗大同之日算起了.呵.好快的消息.好毒的手段.」
「嗯.」黃實本沉吟道.「也是我在大同城外遇襲的時間.想來是他們三家下的黑手了.只是不知道此刻他們是已經聯合行動了.還是各自為政呢.」
「青兒曾說過.那方家和梅家是聯姻了的.娶的正是齊家原本下了定的梅蘊寒.」
「……奪妻之恨.」黃實本咂咂嘴.「那齊家可不是與方、梅兩家生了嫌隙么.我們不如趁勢而上……」
石亨打斷他:「如今我們在明.他們在暗.恐怕難啊.更何況.我兵敗降職.你了無消息.肯定也是他們積極行動的原因之一.此刻.你我雖護著以青歸來.可這石府、這黃家卻已經不是一個多月之前的光景了.」
「季安所言正是.只不過二小姐……」
「放心.就算我只剩下一口氣.也定然會護她平安.況且這石府里我早已做了安排.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會送她離開.」
以青一驚.原來石亨早就已經留好了退路.做了萬全的打算.
自己以為回到京城就萬事大吉了.沒想到這京城卻比兵荒馬亂的大同更加兇險.石亨和黃實本恐怕也沒有預料到的.
門內兩人.門外一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良久沒有人再說話.
「季安.你且放心.咱們……」黃實本剛張嘴說話.卻被石亨打斷了:「黃兄.你剛剛說那神仙居背後的水很深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黃實本看石亨臉上剛剛出現的一絲不舍已消失的無影無蹤.正蹙著眉瞧著自己.不由暗暗佩服.笑了一下道:「其實也沒什麼.不過也是姓朱的罷了.」
「姓朱.」
「嗯.正是剛才打過照面的郕王朱祁鈺.」
「郕王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在城北開間神仙居呢.難不成他另有居心.」石亨的語氣中透著疑問.
黃實本狡黠一笑:「這.我恐怕說不清.不如讓二小姐來告訴咱們吧.」
沒等以青反應過來.她面前的書房門便被黃實本倏地一下拉開了.眼前是他那張笑盈盈的面孔.耳邊聽着他說道:「二小姐聽了不少.可該登場了吧.」
以青塗得滿臉頰的黑藥膏.送給了黃實本一個大大的白眼.整了整衣服.便大步往書房裏走去.好似剛剛偷聽人說話的並不是自己一樣.
石亨皺着眉看她落落大方的走到書房裏的案幾前.研墨提筆寫了幾個字.然後遞過來.
那上面寫着:安國寺內住着郕王之母.神仙居便是御膳房.
黃實本湊過來看.沉沉一笑:「好比喻.原來是這樣.難怪那捧著食盒的人如此囂張跋扈.原來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啊.」
石亨卻不似黃實本那樣輕鬆.他仍緊緊蹙著眉低着頭盯着手中的紙看.似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青兒.你今後不要出府去了.」
啊.這樣就給自己禁足了.
以青本想着據理力爭一下.可.一臉上是葯.不能說話.寫字太慢.這種爭論的氣勢稍縱即逝;二是想着郕王陰冷的表情.確實駭人.避其鋒芒倒很好;三是今天自己確實魯莽了.看着石亨沉重的表情.再什麼話也講不出來.只能垂下頭慢慢寫了一個大大的「好」字.
可是石亨的表情卻沒有變的輕鬆起來.有隱隱的情緒在他如星般的眼眸中瀰漫開來.他看着一臉平靜的以青問道:「青兒.你可曾後悔.」
後悔什麼.
以青心裏完全沒有概念.只能搖搖頭.想笑一笑.可惜藥膏綿密.沒有成功.
黃實本打量著石亨的神色.知道他有話要說.便一轉身出去了.
石亨讓以青坐下.蹲在她面前.目光在她面上逡巡:「……青兒.告訴我你是怎麼傷的.」
以青想了想.手在「郕王」兩個字上指了指.又做了一個捏臉頰的動作.
「……疼的好些了么.」石亨的手指想撫上她的臉頰.又怕破壞藥性.便改為輕輕摸了摸她額前的碎發.
這樣的溫暖讓以青感到舒服.她努力使目光變的柔和.點了點頭.
石亨將以青的雙手握在手中.傳遞着力量.他如一座高山一般堅實的跪在她的面前:「青兒.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當十一來稟報說你在安國寺外遇險時.我馬上辭了於大人往那兒趕.誰知還是晚了一步.讓你受了驚嚇.」
以青點點頭.怪不得他來得那樣快.原來是早就得到了消息.若不是石亨.恐怕此刻自己就被擄到郕王府去了.但凡王孫貴胄總是不好相與的.那郕王看起來更是陰晴不定.還好.還好.
還好.你來了.
以青這樣想着.便在石亨的手心裏寫了一個「謝」字.
石亨卻搖搖頭:「青兒.剛剛的話你也聽到了.我們面臨的是風雨欲來.難道你不後悔么.若是當初你我一走了之……」
他靜默了一會兒.兩道長眉擰的更緊.最後吐出一口氣來.似做出了什麼艱難的決定:「青兒.如果我說讓你離開我.你願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