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不疑

92 不疑

衛青還是沒能趕上孩子出生,邊防急報,匈奴左賢王烏蟄糾結漠北各部趁大將軍回朝之際猛攻軍營。

劉徹眉宇間佈滿了濃稠,無力地將摺子扔在案桌上,兩指捏著眉骨狠狠地揉搓著。

「皇上,臣請出征。」衛青起身,沒有絲毫的猶豫。

劉徹看了他一眼,神思有些複雜,揮了揮手讓他坐下:「平陽公主第一胎產子,心中必然惶恐不安的,大將軍還是多花些時間陪陪自己的妻子才是。」

衛青眉頭打了一個結,實在看不懂劉徹,大敵當前,居然比不上妻子生孩子?儘管這個妻子是當今皇上的姐姐,可那又如何?

劉徹沉思不語,淡淡地道:「再等等,朕就不信朕的邊防,當不了一隻落水狗!」犀利的言辭讓眾大臣都紛紛振奮了精神。

衛青下朝回府,有些悶悶不樂,平陽九個月大的肚子實在走得有些艱難,竇茵茵攙扶着她,平日裏繞着她們跑的孩子們此刻一個都不見,被奶娘們帶出去玩耍了,現在的平陽可不比九個月前了,哪容得了他們亂闖亂撞的。

「出什麼事了?」平陽一手抓上衛青的胳膊,焦急地問,她很少看到衛青這個模樣的。

「匈奴反攻,我請旨出征,卻被皇上駁回來了,非要拿邊防與匈奴硬碰硬,皇上只知道自己防範嚴整,卻不知硬碰硬又得有多少將士血灑沙場……」衛青一拳捶在石桌上,要死了眼,目光透著一股怒氣。

平陽緊皺得小臉松展了開,握上衛青的手安慰道:「你是誰?」

「什麼?」衛青扭頭,不解地看向平陽。

「你是誰?」平陽嚴肅地對上衛青詢問的眼眸,認真地再問了一遍。

「你傻了?我是你丈夫。」衛青逗趣地微笑了一下,卻並不誠懇。

「我知道,除了這個呢?」平陽執拗的厲害。

「衛青啊。」衛青實在不明白平陽玩什麼把戲,但看着她認真嚴肅的表情,衛青也斂了開玩笑的心思了。

「不,你不只是衛青,你是大漢的大將軍,抗擊匈奴的英雄,你是平陽公主的駙馬,你是當今皇后的親弟弟,當今太子的親舅舅。青兒,你的身份,不僅僅只是衛青兩個字。」平陽微微搖了搖頭。

「你什麼意思?」衛青隱隱約約知道了什麼,但,又不肯定。

「你身份不再是以前平陽府的騎奴,你是這滿朝文武除去皇上和太子,最尊貴的男人,手握重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你掌握了大漢的軍隊。」平陽將話挑的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衛青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他只曉得行軍作戰,把匈奴趕出王庭……真的沒想過這麼多……

「功高蓋主。」平陽毫不留情地吐出四個字,讓衛青狠狠一震,臉色有些鬱結。

「我沒想過。」衛青很誠實,低垂的頭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心裏也確實難受得緊。

「我知道。」平陽淡笑,自己的丈夫,自己最了解,「所以,明日早朝,你繼續請旨出征。」

「什麼?!」衛青驚訝極了,「皇上已經駁了我的摺子,更何況,你說我是功高蓋主,再請旨不就坐實了?」

「錯,青兒,要你請旨上前線,不僅僅只是一番動作,皇上只是有些顧忌,但邊防大事,又豈是兒戲?一次不成,就來第二次,第二次不成,就第三次,要讓皇上明白,你請的不是軍權,而是大漢的安危。」平陽艱難地站起身,將衛青也拉了起來,微微仰頭看着他俊逸飛斜的眉,挺直的鼻樑和寡薄的唇,覆上一顆輕吻。

「我知道了。」衛青點了點頭,心中不安的擔子放下了,雖然他不懂權術,但他也明白現在的自己與平陽,與衛子夫都是息息相關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青兒,我知道,你是單純的,我也希望,你永遠這麼單純下去……皇上是一朝天子,他活的比我們都累,國家的安危在他心中,不只是匈奴侵擾那麼簡單,還有諸侯割據,還有百姓富足,還有朝律健全,還有後宮安穩,更別說洪澇之災,貪官橫行了,皇上想的太多了,權力是個好東西,人會為了它改變初衷,浸染墨色,皇上只有大權在握,才能做得更好,才能支持北上抗擊匈奴,南下收服諸侯,他就是執稱的手,來回撥弄著鐵砣,一面是朝堂,一面是百姓。」

「恩,我明白的,我不會怪皇上,他能將你嫁給我,我就知足了。」衛青知道平陽心中的擔憂,略略一笑,將懷中的妻子摟緊了,只是碰到了她圓鼓鼓的肚子,兩人抱得有些艱難。

三次請旨,劉徹終於准了衛青的摺子,原因有二,一是衛青誠懇;二來,便是邊防確實需要他。

出征前的一晚,平陽拖着九個月的肚子做了些糕點,原想給衛青踐行驚喜,卻沒想成了驚嚇,讓衛青對着她吼了半個時辰,但還是小心翼翼地,不剩不落地將那小糕點全都吃光了。

第二日醒的時候,平陽親自為衛青着裝,給他束了墨發,帶上頭盔,看着那一臉傲然之氣的男人,平陽第一次感動地想哭,就是眼前的男人保衛著整個大漢,保護着她的家……

「丫頭,等爹爹回來,給你帶草原上特有的牛皮鼓,咚咚咚,可好聽了……」衛青跪坐在鏡前,轉身不需要抬頭便對上了平陽的肚子,忍不住地摸了摸,將涼薄的吻隔着衣服印在那鼓鼓的肚皮上,平陽眼眶一紅,雙手撫上衛青的臉頰,卻顫抖著唇,說不出話來。

「娉兒……等我回來。」衛青站起身,覆在平陽的手上,側臉一吻,眸子裏有些擔憂,「對不起,這個時候離開你……」

「說什麼傻話……我不求別的,只求你能活着回來……受不受傷無所謂……」平陽有些哽咽,慌忙低頭,使勁兒地咽回淚水,換上笑臉才抬起頭。

「恩。」

一個月後,平陽迎來了最痛苦的日子,小腹的疼痛來的就如這個孩子一般突然,平陽被下人慌張地抬到房裏,彼時羊水已經破了,濕了一床被褥,平陽疼的臉色蒼白,嚶嚶哭了起來,可是入眼卻無一個親近的人,竇茵茵在平陽府還未來,衛青遠在沙場,王娡與劉徹都在皇宮……

「青兒……」平陽渾身顫抖,她害怕……產婆時不時地撩開裙擺查看她的狀況,但是擔憂卻無計可施,只能幹等,孩子還沒露頭,時辰還未到。

當竇茵茵趕來的時候,平陽已經疼了一個時辰了,此刻面色慘白,冷汗佈滿了全身。王娡是第二個到得,坐在床邊握著女兒的手不停地給她擦汗,劉徹沒有來,倒是遣了太醫帶了賞賜過來。

從傍晚到凌晨,當平陽幾乎昏死過去的時候,只覺得下腹墜得厲害,一陣撕裂般的疼痛,響亮的嬰兒哭聲便響徹了整個屋子,平陽用盡全力地抬頭,卻只來得及看到一個渾身鮮紅的小肉團被倒提着小胳膊胡亂地揮舞著,表達自己的不滿……

當平陽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當天的午時了,睜開朦朧的雙眼,平陽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己很是疲憊的母親,微微動了動手指,平陽握上了王娡的手,王娡有些累地歪在床邊睡著了,感覺到平陽的動作又猛地驚醒,看着平陽張開的眼睛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將她扶起來,餵了溫水。

「女兒呢?」平陽的嗓音沙啞極了,卻一雙眼眸急切地四處搜索。

「女兒?是個兒子。」王娡先是愣了一下,繼而笑開了。

「兒子?」這下換平陽愣住了,衛青有了伉兒,想要一個女兒,沒想到生出來居然是個兒子,平陽不由得嘆息,看來不管大人怎麼希望,怎麼說,這孩子還就是倔了!

「起個什麼名?」王娡將孩子從奶娘處抱了回來,遞給平陽,平陽伸出依舊有些無力的手指逗弄了一下吃飽喝足呼呼大睡的兒子,看着孩子不耐煩地抻長脖子躲避她的騷擾,平陽露出了溫柔的笑意。

名字啊……

「叫不疑,衛不疑。」平陽淡淡地開口。

「這麼怪的名字?」王娡有些不贊同。

「就叫這個,青兒也不會有意見的,衛不疑……」平陽勾了唇角,笑的溫婉,只是一雙眼眸透出一抹深思,青兒必然明白這個名字的含義,希望,徹兒也能明白。

「不疑?」劉徹聽到宮人回報的時候微微眯了眼,細細念著這兩個字,笑了一下,不暖,但也不冰,那就不疑吧……

坐月子跟坐牢似的,孩子滿月那天,平陽幾乎感嘆自己重獲了自由一般,差點沒熱淚盈眶了,小不疑也已經長開了,不再是皺巴巴的小臉,而是吃的白白胖胖,也乖得厲害,除了吃飯睡覺尿尿,其他時候都不怎麼哭的……

小不疑的出生最樂得不是他的父母,而是那三個土匪一般喜歡瘋玩的哥哥,連伉兒也會短胳膊短腿的上前掐一掐弟弟的小臉,兀自笑得開心,更不用說雲兒和襄兒了。

滿月酒辦得並不奢華,但送禮的人並不少,平陽讓管家一一登記在冊之後,入了庫,當晚的滿月酒只有竇茵茵,王娡和衛子夫,雖然劉徹露了一下臉,卻走得匆忙,衛子夫看着急匆匆離開的劉徹,黯淡了臉。

「本宮為你取名,還記得嗎?」平陽將衛子夫的失落看在眼裏,淡淡地提醒。

衛子夫低垂了頭,道:「記得,子先夫后。」

王娡的視線再掃過衛子夫后變得有些柔和了,這個媳婦她還是滿意的,不過有些委屈她就是了。

平陽似是沒有聽見衛子夫的回話一般,逗著小不疑咯咯笑個不停,她提醒衛子夫不是要她說給她聽,而是要她說給自己聽,子先夫后……

宴會散去的時候,天色並不算很晚,月亮還依舊掛在東空,皎潔明亮,竇茵茵沒有回去,幫着平陽照看不疑,手裏的女紅做了一半,思索了半天才忍不住開了口。

「公主,這些日子你一直在待產,有些事也沒敢拿來說,今日我看皇后的神色,心中也覺得還是要說一說的。」

平陽彼時正在給不疑換尿布,聽到竇茵茵的話愣了一下,轉回頭:「說什麼?」

「皇上新納了一個妃嬪,名叫李妍,長的頗有姿色,最近受皇上專寵,人,我還沒見過,不過聽宮裏的人說,頗有陳皇后之姿。」竇茵茵擱了女紅,走到平陽身旁。

「阿嬌?!」平陽挑眉,帶着一絲不敢置信,李妍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聽過……可一時又想不起來。

「是啊,聽說她哥哥是宮裏的樂師,皇上寵她厲害了,就封了兩個哥哥的爵位,這一家,怕是要坐大了。」竇茵茵眉宇有些憂愁,「坐大也並非不可,可我聽說李夫人的大哥不學無術遊手好閒,二哥只是善作樂,並無其他才能,不過還是很受捧得,連司馬相如都找他作曲呢。」

平陽斂眉思索,腦海里驀地跳出那一首詩詞,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殊不知,傾國與傾城,佳人難再得。

「你也知道這首曲子?!」平陽無意識地念了出來,竇茵茵驚訝極了。

「怎麼?」

「這是李夫人的二哥為李夫人所做的,聽說皇上聽了這首曲子才尋了李夫人的。」

平陽心中一沉,看來,除夕那日皇上是聽在耳中,記到心裏去了……

「一個不學無術,一個沉溺樂海,成不了多大的氣候,皇上喜歡,就封吧,也封不了多久,比不上遠在長安之外的割地諸侯,在帝王眼皮子底下,他能翻起多大的浪?」平陽眼眸冷冽,如果按照從前的個性,此刻怕是要動手布線牽制了,只是,阿嬌的事讓她看明白了,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由她去完成的……更何況,李夫人……有陳后之姿……徹兒怕是想阿嬌了……

平陽沒想到昨日還討論的人,今日便站到了她的面前,她剛抱着不疑從王娡的永寧殿出來,便遇上了一旁侯了多時的李妍,李妍果然那有天人之姿,比阿嬌多了些柔弱和嬌媚,顯得小鳥依人。

「李妍給平陽公主請安。」女子年歲不大,最多也就十五,如水的年紀看上去讓人嫉妒。

「李夫人請起吧,本宮可擔不起。」平陽不動聲色地笑着,因着孩子在手,也就省了虛扶的程序,站直了身子動動嘴皮子。

「公主,妍兒在寢宮備了薄酒,想請公主入室一敘,不知公主可否賞臉?」李妍溫婉嬌弱,一張小臉也散發着柔光,看着誠懇而單純。

平陽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難得李夫人如此看得起本宮,本宮也就是個被皇上限制的公主罷了,李夫人榮寵加身,倒是屈尊了。」

一番話說得李妍變了臉色,焦急地想要辯解,卻吶吶地不知道怎麼開口。

平陽噗的一聲笑了:「既然李夫人如此好意,那本宮怎麼能拂了夫人的面子呢?」

知道平陽是答應了,李妍鬆了口氣,換上笑臉,在前引路,一路上兩人的話並不多,倒是李妍喜歡孩子,逗了不疑咯咯笑個不停,平陽一雙眼眸深沉,複雜的厲害。

果然像阿嬌……嬌憨,純真,除了阿嬌的跋扈和直率,眼前的女子就像去了刺的阿嬌,平陽別開眼睛,斂下眼眸,心中疼痛不忍,阿嬌雲遊四方,此刻卻不知道在哪了……

昭陽殿,建的氣魄奢華,平陽不由得再次正視了眼前如若柳扶風的李妍,看不出來,能讓皇上寵到這種程度啊……後宮十四殿之首給了她……

入了座,將不疑遞給奶娘,平陽斜眼看着親自泡茶的李妍,道:「李夫人的受寵程度,本宮還真是吃了一驚呢。」

平陽的話來的突然而犀利,李妍倒茶的手猛地一抖,熱水濺了一些出來在她白嫩的手上,她卻只皺了一下眉,將倒好的茶碗親自雙手遞給平陽,臉上也是恭敬的厲害。

「皇上不是寵我。」李妍暗淡的眼眸帶了一絲苦澀。

平陽瞭然,挑了挑眉道:「但願如此,紅顏禍水的故事,本宮聽得多,看的也多,本宮希望李夫人是個識大體,知大局的人,就像皇后一樣。」

李妍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身子,遇上平陽犀利的氣勢,她似乎只有躲避的份兒。

「紅顏禍水不過是古人逃避男人無能的借口罷了,一個女兒,無權無勢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古有妲己褒姒,但若是遇上明君,也只不過是一介普通妃子罷了,遑論妍兒比不上妲己褒姒的美貌計謀,就算比得上,皇上也不是紂王周幽。」

平陽讚許地看了一眼李妍,眼前的女子聰明,無權無勢,說的是她的出身,比之衛子夫,她無權無勢的厲害,皇上明君,就算遇上妲己褒姒也照樣不可擺佈的。

「知大局。」三個字的評價之後,平陽並不多說,眼前的女子知道她與衛子夫之間的差距在哪裏,不管如何,衛子夫有太子,身後有抵抗匈奴的主力大將軍弟弟,而她……只有兩個風花雪月的兄弟,這是知大局,但是不是識大體……抿了口清茶,一股苦澀地味道在味蕾處蔓延,苦澀過後是甘甜,先苦后甜……平陽失笑,這李夫人還真是心思縝密,連茶水都有心思在裏面,是想告訴她她的今日來之不易嗎?

「李夫人今日專門請本宮來,不知是喝茶那麼簡單吧。」平陽擱了茶碗,抬眸。

「都說平陽公主有顆七竅玲瓏心,妍兒佩服。」李夫人也不再拐彎抹角,「皇上時長寵幸妍兒,但妍兒知道,皇上心中的那個人,不食妍兒而是那關在長門宮之人。」

平陽陡地寒了視線,卻見李妍並無害怕,而是起身撲通一下跪在了平陽跟前:「妍兒入宮不久,不知道陳妃娘娘所犯何事,但妍兒知道,皇上心中念念不忘的人是陳妃娘娘,妍兒心疼皇上,所以,妍兒想要為陳妃娘娘求情,希望公主能支持一下妍兒……」

平陽冷笑一聲,起了身,居高臨下地看着我見猶憐的李妍,道:「陳妃出來了,還有你專寵的日子?你是怎麼想的居然要放她出來?真心?假意?」

「公主!」李妍撲通一聲磕了一個頭,抬眸有些急切,「公主,妍兒真的只是心疼皇上……皇上每晚夜裏,都會喊著陳妃娘娘的名字……妍兒不求皇上寵妍兒一輩子,妍兒只是不想看皇上受相思之苦,皇上當初將陳妃娘娘關入長門宮必然只是一時怒氣,皇上後悔了……妍兒知道,皇上在後悔,可是卻沒有辦法放她出來,皇上需要一個台階……一個台階而已。」

「夠了!」平陽低喝,從奶娘手中接過不疑,冷冷地盯着地上有些哭泣的李妍,喝道:「本宮給你一個忠告,在這後宮里,沒有陳妃,沒有陳后,沒有陳阿嬌……不要在皇上面前碰觸這個禁忌,不然,你受寵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李妍愣住了,獃獃地看着平陽走到門口又停下來,回過頭諷刺道:「你也只是知大局而已,終究是不識大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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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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