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11月18日 星期一

那天，我以為自己就要死了。迷糊間彷彿看見死去的爸爸，我看不清楚他的模樣，但確能感受到他慈祥的面孔。他向我展開了寬大的臂膀，就在我要撲向他時，有一個聲音把我喚醒。

睜開眼睛四周卻是一片黑暗，本來以為是夜晚，卻發現睡了一覺，我的世界仍是黑暗。手可以觸摸到溫暖的陽光，眼睛卻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右腳受了傷無法站起來。那個時候的我，發了瘋似的將周圍所有可以用手抓到的東西全給扔了，最後扯上被子把陷入無限恐懼的自己包裹起來。

我的手抓不到我所想要抓到的東西，全都不是我想要的，只想扔掉它們，狠狠地丟掉。那個時候……我想我能抓到，那雙曾給我溫暖安慰的手……

兩天後阿姨趕了過來，我只有抱着她失聲痛哭。誰能知道，哭泣不單單隻是因為身體的殘害……

媽媽告訴我是因為頭部曾經受過重擊（我想應該是鄭潔把我推倒的那次吧。），加上車禍才導致眼睛暫時失明。如果早發現的話，就不用動手術了。我突然想起那次曉笑把一個藥瓶給我，大概那個時候的他們就已經知道。當時乖乖地把葯吃掉，可能就會避免。

懷着期待與不安的心，我像一頭待宰的羔羊坐在病床上，等待醫生們的發落。

紗布被一層一層地拔開，我的眼睛太久沒有接觸陽光，有些稍稍的不適應。我試着用手擋在眼前，勉強讓眼睛可以像以前一樣睜開。眼前是焦急等待的阿姨，媽媽還有林峰，熊天。

「怎麼樣？看得見嗎？小軒，你看得見阿姨嗎？」首先出聲的是阿姨。

「喂，看不看得見啊？你倒是哼一聲啊！」接着是林峰。

「臭小子，什麼態度啊……小軒，看得見媽媽嗎？看得見嗎？」

熊天對我態度總是如此的冷淡，即使眼神中滿是關懷，卻不會用任何言語來表達。

「我……！」

一雙雙期待的眼睛。

「阿姨！我能看見了！」

「看得見了？小軒，你看見阿姨了？！真是太好了！」阿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將我抱在懷裏。

媽媽的眼中有幾分失落，阿姨代替了她的位置，現在的她只是一位旁觀者。在我心靈最脆弱時，只有在阿姨這兒才能得到想要得到的安慰。

「那個……你們能先出去嗎？」熊天突然發話了。「我有事想跟奕軒說，你們先出去吧！」

「和我？」實在是想不出熊天和我能有什麼話可說。

「那好吧，我們就先出去吧。你也別和小軒說太久的話，她的身體還沒完全好，得多休息！」

阿姨溫柔地撫摸着我的臉龐，最後不忘給我一個親切的微笑，接着同媽媽和林峰出了病房。醫生們也識趣地掩上房門走了，病房裏只剩下我和熊天了。

「這個……是他們讓我交給你的！」熊天從口袋裏掏出兩個小信封遞到我面前。

「誰？」

「打開信封你自然會知道是誰了。」

其實我的心裏已經猜出是哪兩個傢伙，信封里的東西不用打開，也知道裝的是什麼。人就是愛自欺欺人，不到最後死也不會相信承認。我努力讓自己的心平靜，先後打開了這兩個信封。

果然沒錯，一個裝着是我的身份證，另一個則是當初從我書包里搶走的學生證。

「身份證會還給你的……不過不是現在，是在我們取消婚約的時候。」

我開始懷疑我的眼睛是用來哭泣的，淚水將整個眼眶佔據，沒辦法讓我看清楚任何東西。他們兩個徹底把我給放棄了，這本來就是一個愛情遊戲。像所有程序一樣，想要參加遊戲的人，首先得有一張卡或者一個卡號。現在我的卡已經收回，遊戲也就結束了。我被遊戲踢了出來……不，不是他們拋棄我，是我放棄了他們……我僅剩的最後一點尊言，就讓我維持吧。

「眼睛才剛好，用眼淚浸泡的話，說不定又會再次失明。」

我知道熊天是為我好，可他這種安慰人的話太特別了，簡直就是威脅。

「小露……這段時間她都有來醫院，只是沒敢進來。」

「……？」

「她已經知道譚娜就是小雪了！」

「0＿0你告訴她的？」

「是！」

「為什麼？為什麼要告訴她？」我扯住熊天的衣袖，質問道。我答應過小雪不能讓小露知道這件事的，這是我唯一能夠為她保守的秘密。

「小露太可憐了！」

「把真相說出來的話，小雪會多傷心你知道嗎？」

「這件事她有知道的權利！」

「可是……」

「她現在就在門外，如果不想見她的話，我可以叫她走！」

「你讓她進來吧！」我鬆開了他的衣袖，以便讓他起身去叫門外那個可憐的傢伙。

我微低着頭，調整好自己的心態。熊天才邁出一步，又將腳踏了回來，從口袋裏掏出一部手機。

「這是旭益走的時候讓我交給你的。」

「給我？」

「車禍的時候，那部手機不是摔壞了嗎……說不定他是想給你打電話。」

門再次推開，小露像個犯錯誤的小孩，小心翼翼地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老大！對不起！」

「幹嘛要向我道歉啊？你又沒有做錯什麼。」

「我好像還是向著我姐姐，儘管知道錯的是她，確還是向著姐姐！」

「小雪沒有做錯什麼啊，你的心向著姐姐也是應該的哭什麼啊。」我像一個大姐姐般為她拭去眼角的淚水。

「不是姐姐的話，你和社長……」

「我沒事！真的！」

「一直以來我總是說把你當成親姐姐，可遇到真正的親姐姐時，心卻還是向著她。」

「……」

「我覺得云云更像我的姐姐！」

云云的性格是更像以前的小雪……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她了，也不知道她身體好點了沒有。

「怎麼突然提起云云了？」

「云云聽說你眼睛失明都會着急，姐姐卻瞞着社長，讓社長和他一起回日本！相比起來云云才像以前的姐姐！」

「等一下……你是說……云云來過這兒？」

「是！云云聽說你失明需要眼角膜，說是一定要幫你把眼睛治好。」

「你說眼角膜？」媽媽不是說我是因為腦袋受到傷害，並不是眼角膜出問題嗎？

「怎麼了？」

「你是說云云來過醫院，而且說要幫我治好眼睛？」

「老大，你是怎麼了？」小露也不像以往那麼笨，懂得看別人的情緒了。

「云云來醫院的時候臉色怎麼樣？」

「有些蒼白，而且總是李澤老師攙扶著。」

我的心猛得一沉。這雙眼睛，是云云的眼睛啊！

「老大，你怎麼流眼淚了？」

「沒什麼，我只是太久沒見到云云，所以想念她了。」

「我想下次她一定會再回來看老大的，所以老大你不用擔心。對了，老大！下次你見到她時，記得幫我說一聲謝謝。不是她的話，老大的眼睛也沒這麼快好起來的。」

「好！」

傻丫頭，我再也見不到云云了，她將生命里最後珍貴的心靈之窗給了我。

云云，在天堂你要過得很好……我會好好地活下去，一直活到百歲壽終，帶着你的雙眼，讓你繼續觀看這美好的世界！

「還有……」

「……」

「老大，你不必太悲傷了，相信疤痕會好的。」

「小露真是長大懂事了！」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老大……心中的疤痕會痊癒的。」

「臉上的疤痕也會好的！」

「＾＿＾臉上的疤痕也會好的！……臉上的疤痕？」

「老大，你不必太緊張的，雖然是有點大，但一定會好的。」

「你是說我的臉上？」

「天啊……老大，你不會還不知道吧？……我……我都說了些什麼呀？」

「你是說我臉上有疤痕？」我伸出雙手在臉上探索……在左臉上，眼角的左側，有一塊硬幣大小的凹凸肉痕。臉上什麼時候多出這塊肉來的？為什麼幾個月來我都沒有發現，阿姨他們也沒有提到。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這下可怎麼辦才好啊！」小露一下慌了手腳。

「鏡子……拿鏡子給我！……給我拿面鏡子來！」

「老大！你不要這樣啊……」小露驚嚇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躲開我伸過去的雙手。

「快點，把鏡子給我拿來！！！」

「這下可怎麼辦才好啊……熊天！……熊天！」小露在原地蹦踏了幾下，便衝出門外打算找救兵。

不一會兒，媽媽就第一個沖了進來。

「小軒，你怎麼了？」

「把鏡子給我，把鏡子給我！！！」

「鏡子？你要鏡子幹什麼？」

「快點，媽媽把鏡子給我！」

「……」

「快點！！！」

媽媽見我一直堅持，咬了咬牙，從包里取出一面鏡子，顫抖着手遞給我。

不知道是激動過了頭，還是害怕面對現實，生怕晚一步拿到鏡子，還特意在媽媽掏出鏡子時就快速搶了過來，可當鏡子在手上時，我的速度卻變慢了。

如果鏡子裏的我已經是個醜八怪了，那我承受得住這個打擊嗎？鏡子被我緩緩地抬起……下巴，完好無損的下巴。接着是嘴巴，鼻子……再來就是眼睛……我的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左眼上被我觸摸到的那塊地方，曾經乾淨潔白的地方……現實是殘酷無情的，那塊地方多出了一塊暗色的疤痕。

「小軒……！」媽媽擔心地輕聲喚着我的名字。

「媽媽！」

「小軒……媽媽一定會讓這塊疤痕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你放心……一定要相信媽媽，知道嗎？」

「媽媽……」

「哪怕是去韓國媽媽也一定要讓你像以前一樣漂亮。」

「我什麼都看不見！」

「……？」

「媽媽，該怎麼辦才好？眼睛治好了卻看不清楚自己的臉……」

「……小軒，你不要這樣，媽媽都說了一定會幫你恢復以前漂亮的臉蛋。」

「我什麼都看不見啊，媽媽！」

「小軒！你要相信媽媽啊！」從來沒有掉過眼淚，至少沒有在我面前掉過眼淚的媽媽，眼角也滑落那晶瑩的淚珠。

「我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看不見！！！」我拿着鏡子的手顫抖著，將臉埋在了被子裏。

叫我怎麼接受，失去了毅翔還要奪走我的面容。上帝是在和我開玩笑嗎？我一次次的祈求從來沒有聽見過，卻還要將我的心擊得粉碎。對我來說容貌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因為這種樣子就算是再見到毅翔我也沒有勇氣抬起頭對他說愛他。

一小時后

「已經睡著了嗎？」

「是啊，好像是哭累了！」

「對不起！姐姐。」

「好好的，幹嘛向我道歉啊？倒是我要謝謝你一直對小軒這麼的照顧。」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啊，小軒也是我的女兒啊。」

「今天……看到這孩子受的苦，這都是我造的孽……可是為什麼偏偏卻要讓這孩子來承受……」

「哪裏會……」

「要不是當初我一再找人上門勸你送走熊天，過去的十多年裏你也不會因為送走那孩子而難過。」

0＿0我的睡意漸漸消失，剛開始還以為只是夢境中的話語，卻真實地感覺到人物的存在。上一次在咖啡廳媽媽把自己講訴的像個天使，而事實卻是嫉恨別人搶奪愛人不惜傷害別人的狠心女人。

「其實您不那麼做我也打算把他們兩個其中一個送走，家裏實在負擔不了。我還要謝謝您將一個和您毫無關係的孩子養育到現在。聽小峰說小軒知道熊天的事了……」

「嗯，但我只是告訴小軒熊天和小峰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為什麼？」

「反正也都已經死了，小軒心裏一直認定小峰是她的親弟弟，我又何必告訴她在接你們來的第二年我才知道根本找錯人了。告訴小軒的時候我刻意將自己形容得像個天使般，假裝平淡……其實在那孩子面前提起熊天，我根本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不想讓她知道曾經的我是多麼的惡毒。」

「姐姐不要這麼說！」

我和林峰竟然不是姐弟，而媽媽也不是那麼完美冷艷的天使……我算是什麼，明明是害失去一個兒子的人的女兒，卻一直霸佔著林峰應得的愛。

為什麼要讓我知道！？……媽媽太殘忍了，為什麼要讓我聽到這些。

我用雙手捂住嘴巴，顫抖的身體，和抽泣的聲音，沒能夠隱藏住。

「0＿0小軒！」媽媽驚恐地發現了睜開眼睛的我。

「小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