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二章 群起（一）

御書房。

在商議完在早朝上懸而未決的問題后，李治便道：「上官大人、舅舅，可還有什麼事要商議？」

上官儀與長孫無忌對看了一眼，兩人的臉上都浮起猶豫的神色。

李治有些不悅：「怎的？你們也開始要與朕離心了嗎？」

長孫無忌嘆了嘆氣，拱手道：「回皇上，並非老臣們離心，而是這件事尚未調查清楚，事關重大——」

「既然事關重大，提便是了。至於調查不調查的，朕自有決斷。」

「是。」長孫無忌清了清嗓子，道：「老臣最近聽到一個傳聞，說是王將軍命人在外面養了不下十個懷胎的孕婦……」

後面的話沒說，李治卻已明白長孫無忌的意思。皇后已近臨盆，在這個時候冒出這種傳聞，是空穴來風，還是確有其事。

李治看向上官儀。兩人既然都知道，必然會調查一番。上官儀沒舅舅那麼多彎彎曲曲的心思，和他說話不那麼費勁。

上官儀把與長孫無忌的發現合在一起說：「啟稟皇上，老臣與長孫大人曾私下調查，發現傳聞有真有假。王將軍確實命人在外養了有孕婦人，可聽說這些婦人是其麾下犧牲了的將士們的遺孀，王將軍不忍她們生活艱難，才讓她們住在王家安排的院子裏。」

李治覺得這個解釋也沒什麼問題，但是總覺得時機太過於湊巧。「這些婦人懷胎幾月了？」

上官儀和長孫無忌交換了個眼神。皇帝長大了，已經有了帝王的樣子。

「回皇上，月份與皇后的相差無幾。」

李治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看來，王家有了想法。

真是膽大包天！

長孫無忌道：「目前此事還沒有定論，也不好做些什麼。」

李治揮揮手，示意他們退下。「這事朕知道了，兩位大人回去休息吧。」

沒等李治做些什麼，皇后倒先請罪了。

「臣妾聽說有傳聞說臣妾打算瞞天過海，以狸貓換太子。臣妾實在是冤枉啊，皇上！」皇后跪在地上，用手帕拭淚，臉上帶着決然：「臣妾請求皇上下旨，廢了我這個皇后，以堵悠悠眾口！」

李治怔住了。他沒料到皇后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想不出該說些什麼。

王霓裳伏在地上，死死地咬着下唇，口中泛著的血絲讓她更加憤怒。蕭珍兒，等本宮過了這一關，定要將你弄進冷宮！

李治縱有所懷疑，但王霓裳自請廢后，而在長孫無忌他們離開后，王將軍跟着求見，遞了辭官的摺子。他本來想讓良辰帶着幾個醫女負責皇後生產，如今只能按兵不動了。不過私底下吩咐元寶多留意椒房殿的動靜。

見皇帝並沒有說什麼，王霓裳知道自己是暫時過關了。接下來她必須打起精神，不能再出什麼差錯了。如今也顧不得什麼吉時不吉時的了，她要在皇帝出巡期間「產」下皇子。

皇帝出巡是早就定好的，是國之大事，沒什麼狀況是不會更改的。同行的妃嬪的名單里有蕭淑妃，她會再提議武昭一同前去。沒了這兩個礙事的女人，她的計劃會順利很多。

就在王霓裳計劃好一切之後，出了岔子。

嚴格來說，不是岔子，是動亂。洛陽爆發了民亂，都督府都被暴//民佔了，威脅了周邊的幾個郡縣。據傳來的急報，這叛軍的首領是李元皎，意在奪取長安。

出了這種亂子，出巡肯定是去不成了。王霓裳只能安慰自己，皇帝雖不出巡，但也沒有多餘的精力留意後宮的動靜。至於蕭淑妃和武昭，她得給她們找點事做了。

第二日，王霓裳便召來武昭，把她打發到廟裏為自己祈福七七四十九天。雖然她知道武昭肯定不會安分地在廟裏待上四十九天，但是皇帝現在焦頭爛額，無暇顧及後宮。只要她一日沒下旨讓武昭回來，武昭便一日歸不得。至於蕭淑妃，接下來該皇帝長子李素「憂心」身體了。這不足六歲的孩子，稍一照顧不周，生病在所難免。

見計謀奏效，王霓裳鬆了一口氣。待武昭和蕭淑妃有空時，她應該已經順利「生產」了。

唐婉君算著時間，皇后的預產期快到了。可是椒房殿似乎沒什麼動靜，看來皇后並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

不過她現在並沒有時間替皇后憂心，她的全部心思都被遠在洛陽的上官長風給佔了。雖然上官長風給她傳了書信，說是無礙，並再三保證絕不會讓自己受傷，可是刀劍無眼，她又怎麼可能真的放心呢？

自從洛陽的事發生后，每晚她都會對天祈求，願用自己的壽命換取上官長風的無恙。望了一眼清澈湛藍的夜空，她嘆了嘆氣，不由得嘲笑自己居然有一天也會像尋常婦人般祈求上天。

見夜色已深，唐婉君覺得露是越發重了，她打算回梨竹苑。她目前在的地方，是宮裏私下傳的，許願最為靈驗的地方，也是宮女太監們愛來的地方。所以她每走幾步，都能看到面帶虔誠的人。

忽然，她被一個身影給吸引住目光，腳步不自覺地停了下來。那不是……

就在唐婉君怔愣間，對方剛好轉過身，見到她，主動先開口了：「唐醫女。」

「顧清你怎麼在這？」唐婉君回過神，問完覺得自己的問題有些突兀。

顧清走近，臉上帶了些憂傷，其中夾雜了思念。「今天是我姐姐的生辰。」

唐婉君不由得升起一股憐憫，找了個涼亭，和顧清坐着說話。

有一段時間沒見，顧清的臉色似乎變差了許多。出於本能，唐婉君搭上了她的手腕。

這脈象……不對勁。

「顧清，你最近是不是夜裏是不是常咳嗽？而且時常口渴？」唐婉君細細打量著顧清的臉，有些嚴肅地問道。

顧清有些赧然地點了點頭，「唐醫女真厲害。」她停了停，補充道：「和我姐姐一樣。」

唐婉君問起她這短時間的飲食，在得知她一直在服用參湯后，不由得露出驚訝的表情。

「你也覺得很奇怪對不對？」顧清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我自小身子弱，每逢秋冬，都需要進補。我姐姐也是因為這樣，才入宮當了醫女。我前世都不知道積了多少福，才今生遇到了姐姐，還有娘娘。她們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娘娘是？」唐婉君不由得直起了身軀。

「是武昭仁娘娘。」顧清看了眼周圍，帶着感激小聲繼續道：「雖然娘娘一再要求我不要告訴別人，不過我實在不忍娘娘做了好事，卻不讓人知曉……」

唐婉君靜靜地聽着，越聽越覺得心驚。武昭到底要幹什麼？雖然她和傅瀾司葯不熟悉，但是能當上司葯的人，不但要懂藥理，對診脈斷症也是略知一二的。傅瀾既然給顧清診過脈，應該知道顧清目前的體質，是不適宜多種參一起進補的。顧清越來越虛弱了，若是不小心染上風寒，那就麻煩了。

「顧清，無功不受祿，我雖不知道武昭仁娘娘為何要對你如此好，但是以你目前的身體，並不適宜再喝參湯了——」

顧清有些不快地打斷了：「唐醫女，我雖是一介宮女，也知道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娘娘對我好，是因為我姐姐曾救過娘娘。」說完，沉着臉走了。

唐婉君看着顧清單薄的背影，心中的疑問更甚。武昭在鍾離司葯這件事裏，到底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她決定明日再去找顧清，看能不能從顧清那知道顧茗和武昭的關係。

世事難料，唐婉君在第二日並沒有機會去找顧清，因為劉美人忽然見紅了。她給劉美人診脈后，氣得差點說不出話。沒想到這劉美人居然還敢背着偷偷服用秘方，說是生完就可以變回原來的樣子，而且有助於生下男孩。

對於劉美人這種愚蠢的做法，唐婉君已經不想多費唇舌解釋了。她立即將事情通稟上去，並且要求準備好生產事宜。

王霓裳聽說之後，讓人直接報給皇帝，並推脫說身體不適，讓韓尚宮領人去梨竹苑日日守着。

劉美人在見紅幾天後發動了，早產誕下一名公主。

待確認劉美人身體無礙后，唐婉君抽身去找了顧清。沒想到顧清竟然被送到宮外了。問了，不是推說不知道，就是說得含糊。

她只好抱着試一試的心態去找韓尚宮。這十來日在梨竹苑，與韓尚宮的關係還算不錯。對於這種不傷大雅的問題，韓尚宮也非常爽快地讓人去查了。才知道顧清三日前染上了風寒，高燒退步下來，咳嗽得厲害，怕傳染，把她送到宮外。

唐婉君知道宮裏的人病了，若是病得重，都是往宮外送。可送到宮外，並不意味着會病癒。相反，沒有人診治，能不能熬過去，就看命夠不夠硬了。所以宮裏的人，最怕的便是生病。病了，就意味着可能活不長了。

問了顧清被送去的地方，唐婉君托上官儀替她求了出宮的令牌。找到顧清的時候，她已經不行了。據說，顧清在走之前，一直念叨著「娘娘待我真好」「姐姐你什麼時候來接我」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