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肖耀祖這些天開始有點着急了。這邊,信達資產公司老是拖着沒個准信;那邊,市人民大劇院鬧得越來越凶,也不知道會怎麼收場;外邊,他哥哥肖光宗也有點蠢蠢欲動的架勢,已經打電話開始和他討論回國的日程了。

肖耀祖不知道肖光宗在醫藥那塊兒的生意做得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他陷得到底有多深,實際上,肖光宗管他的事兒管得多,他對老兄的事所知甚少,肖光宗如果打定了主意要過來,他不好勸,也勸不住。他只知道,如果肖光宗回得太早了,他的計劃便很可能會落空。

鮑高潮律師是肖耀祖找的,他看重他們所里的人脈資源,說得明白一點,肖耀祖其實是沖着邱雨辰去的。按照他的想法,只要把市人民大劇院的頭兒私下裏擺平了,也就不會有什麼大的事了,他付給他們的律師代理費那麼高,其實就做了這方面的預算,只是沒有把話說透。

他不能說透,肖耀祖對那些做律師的一向沒有什麼好感,他吃過他們的虧。要把事情辦成,又還得依靠他們。有的律師,生怕你不打官司,生怕你的官司打得不夠大,甚至經常打着法官的牌子找你要這要那,這人要是攤上了官司,真的是不死也會脫層皮。

這不,麻煩來了。不知道鮑律師是故意裝傻沒領會他的精神,還是太相信自己的關係了,竟把跟市人民大劇院的那層窗戶紙給捅破了。事情沒搞定,反而給他惹了一個大麻煩。

儘管肖耀祖也知道,這層窗戶紙即使不去捅它,遲早也得破,但把他公司跟市人民大劇院的頭兒的關係,搞成他公司跟市人民大劇院單位之間的關係,卻實在是一著臭棋。肖耀祖跟市人民大劇院的那幾個人打過交道,不是不好擺平的。現在倒好,矛盾公開了,單位里的人七嘴八舌的,誰都難得控制局面了,那幾個領導為了表明自己清白,為群眾謀利益,反而成了與肖耀祖討價還價的急先鋒。

事到如今,肖耀祖才知道對這方面的隱患嚴重估計不足。他原來還想故意把水攪渾,好逼着信達資產公司讓讓步哩。現在用不着了,有人主動找上門來了。

肖耀祖心裏窩火還不知道找誰發,律師事務所是自己找的,又沒把話跟人家說明白,人家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當然只會按照他們的思維方式辦事。

他們的思維方式確實與人不一樣,簡單一句話,他們並不覺得自己把事情辦砸了。他們認為,只有讓所有的事實、證據浮出水面,才能客觀評估輸贏的可能程度,才能掌控事態的進展。

惟一能給人一點安慰的是,鮑律師邱律師總算還是敬業的,也在為他的事積極努力地奔波。他想讓他們儘快跟伍揚見面,看看他到底什麼意思,也很快就約上了,不像他自己,平日裏和他稱兄道弟的,真要找他說幾句心裏話,倒像是隔了一萬座山似的。

唉,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對於邱雨辰的約請,伍揚不可能不來。

鮑高潮和邱雨辰的律師事務所在省會城市很有名氣,接過不少大案子。更主要的是,伍揚是在場面上混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她的老公是誰。他不一定需要得到她老公的什麼幫助,但如果怠慢她,於公於私也似乎完全沒有必要。"

不過是一餐飯嘛。

兩個人已經在伍揚的辦公室見過幾次面了,所以,一到邱雨辰定的地方——海內海鮮酒樓三樓包房,伍揚就開玩笑,說:「搞得這麼客氣,今天誰埋單呀?」

邱雨辰也開玩笑:「看你的表現吧。你要是客氣,就你埋單。你要是不客氣,我就叫個人來埋單。」

伍揚很敏感,說:「誰呀?肖耀祖呀?得了,還是我埋單吧。」

邱雨辰說:「你怎麼知道是肖耀祖呢?伍總呀,想見你的人多啊。」

伍揚一邊很謙虛地搖搖手,一邊忍不住再次追問是誰。

邱雨辰卻不急着告訴他,只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同時奇怪他為什麼不願意見肖耀祖。

伍揚說:「我跟他是朋友,他找我無非是想讓我減免他的本金和利息。可是,他借的又不是我私人的錢,我能隨便答應他嗎?當然不能。我總不能為了跟他的私交,慷國家之慨吧?再說,這本來就不是我一個人能做得了主的事;可要當面拒絕他,也還是不好怎麼說啊。正好,你把話帶給他,就說你一幢樓擺在那兒,評估值已經超過了本息一大截,叫我們怎麼減?如果拍賣完了之後實在不夠,他們公司又再也沒有可供執行的財產,那時候再提要求還差不多。」

「那為什麼不早點拍賣呢?」邱雨辰問。

「這個肖耀祖,你別看他沒讀過什麼書,其實狡猾狡猾的。本來這個標的是由省高院執行局強制拍賣的,他卻偏偏要走水路,想在省高院那裏爭取到機會,就是讓他自己先拍賣或變賣。這裏面有沒有貓膩我不清楚,可他越是這樣,我們公司就得越是謹慎。我跟他不一樣,他是商人,還是港商,隨時可以一拍屁股走人。我呢?吃的是共產黨的飯,就得替共產黨做事,而且這事還只能做好,不能做砸,難啦。」伍揚說。

邱雨辰聽出伍揚的話里有些唱高調的成分,好像他此時此刻面對的不是對方的律師,而是需要時不時表表決心的黨組織。邱雨辰對此一笑而過,停了一會兒,才說:「最近發生的一些情況,伍總一點不知道嗎?」

「什麼情況?你說的是市人民大劇院跟肖耀祖扯皮的事兒?」

邱雨辰望着伍揚,輕輕地點了點頭。

「早就聽說了。」伍揚說,「市人民大劇院沒什麼道理吧?他們已經得了不少好處了,何必人心不足蛇吞象?再說了,那塊地是劃撥地,真正的產權所有人也不是市人民大劇院。他們鬧,主體資格不符嘛。」

「原來伍總什麼都知道。」邱雨辰笑道,「不過,也不能說市人民大劇院一點道理都沒有,他們如果放開了架勢跟肖耀祖扯皮,難免不會傷害到你們信達資產公司吧?什麼原因?因為不管是市人民大劇院跟肖耀祖的利益衝突,還是他們跟你們信達資產公司的利益衝突,當地政府可能都會站在市人民大劇院一邊,你覺得呢?」

「那是肯定的。」伍揚邊說邊短暫地笑了一下。

「那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伍總沒想過對肖耀祖讓讓步嗎?據我所知,市人民大劇院雖然揚言要和肖耀祖打官司,卻遲遲未去法院立案,如果在他們立案之前拍賣成功,他們就什麼也得不到,而你們的損失也就會控制在可以掌控的範圍之內,不是嗎?」

「是。可是,拍賣不是一件可以偷偷摸摸進行的事,如果我們公司像邱律師說的那樣去做,我們就會攪到市人民大劇院和肖耀祖的糾紛裏面去,就會加速市人民大劇院在法院的立案,而且,讓我們和肖耀祖和解,其中預設的前提,是以我們信達公司先行退讓為條件的,這於法理於情理都說不過去,總部不會批。還有一點,我們最終能收回多少錢是一回事,是否以符合程序的方式收回債權是另外一回事。邱律師應該明白,公家做生意跟私人做生意,還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為了所謂的符合程序,即使少收一千萬、兩千萬、三千萬,甚至四五千萬也在所不惜嗎?」

「邱律師的意思是說……」

「我的意思是說,因為你們公司的態度不明朗,我的當事人——也就是肖耀祖已經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他跟市人民大劇院的糾紛,無非兩種結局,其一,跟他們達成妥協,支付相當數量的補償款給他們,從而消除流金世界土地權證方面的瑕疵;但肖耀祖不會這樣做,目前也沒有能力這樣做,因為他不願意也拿不出這筆錢。其二,肖耀祖付諸一擲,跟市人民大劇院法庭上見,努力把糾紛控制在經濟合同的層面,可是,市人民大劇院不會坐以待斃,勢必動用一切社會資源予以抵制,他們之間的官司將曠日持久、勝負難料。而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都不可避免地會牽扯上貴公司,不是嗎?」

「我們也會有兩種選擇。第一,請求法院立即進入強制拍賣程序。據我所知,法院迄今為止並未明確表示同意讓肖耀祖自行拍賣或變賣,都是一家叫一誠拍賣公司的,鬼搞子搞,把事情搞複雜了。第二,如果事情真像你說的那樣,肖耀祖和市人民大劇院鬧得不可開交,以致法院都不敢輕易拍賣流金世界裙樓,我們寧願放棄對實物資產的處置,轉而拍賣對流金世界置業有限公司的債權。」

「拍賣債權?」

「邱律師當然知道債權拍賣是怎麼回事。如果拍賣成交,買受人取得了原來委託人的債權人地位,就等於獲得了要求債權人履行義務的請求權。我們公司搞不定肖耀祖和市人民大劇院,總有搞得定他們的人。」

邱雨辰心裏不禁一愣。

她當然知道債權拍賣是怎麼一回事。實際上,她上個月就代理過一宗債權拍賣的案子。對於委託人來說,等於賣破爛,對於買受人來說,等於是撿了一個爛便宜。三百六十萬元的債權,五十二萬就成交了,二折都不到。

當然,從買受人的角度來分析,購買債權也是高收益性與高風險性並存的。比如說資產調查不準;舉張權利滯后;債務人破產進入清算程序等等,當然,歸根結底,是資產難以執行或無法變現。

作為代理律師,邱雨辰已經把信達資產公司的債權人——流金世界置業有限公司的老底,摸了個八九不離十,他們沒有別的欠債,而將近一個億的資產就擺在那兒,而且是以信達資產公司的名義申請的查封,儘管市人民大劇院攔在路中間,但這種障礙隱患,遠非不可逾越,一旦逾越,便馬上就可以變現,伍揚怎麼還會想到要退而求其次,拍賣債權呢?

伍揚見邱雨辰低頭不語,不禁一笑,說:「怎麼,邱律師是不是在想……買下我們公司債權的事?」

邱雨辰再次一愣。

她抬頭看了伍揚一眼,嫣然一笑:「伍總這個玩笑開大了。首先,我根本不相信你們會走到賣債權的那一步,只要再費一點點力氣,就有至少七八千萬的進賬,這樣的光明大道你不走,非得要另闢蹊徑,走羊腸小道?你們想過沒有,如果進行債權拍賣,你們可能只能收回兩三千萬,甚至更低?第二,就是有這樣的機會,恐怕我也只能在岸上看着。我到哪裏去弄這兩三千萬?把我賣了啊?賣給誰呀?」

伍揚一仰脖子,哈哈大笑了:「你們做律師的,真的是太認真了。就像你說的,我不過是隨便開了個玩笑,你就窮追不捨,真當一回事了。是呀,不到萬不得已,誰賣債權呢?」

邱雨辰臉上雖然淺笑盈盈,眼睛卻緊緊地盯着伍揚眼鏡後面的眸子,好像這樣就能判斷出他剛才說的到底是不是玩笑話。

伍揚避開了邱雨辰直射過來的目光,笑道:「看看,看看,我們的事業心也太強了吧?進包廂都十幾分鐘了,還沒點菜哩。」

「把服務員叫進來吧。」邱雨辰回應一笑,邊說邊按了一下桌子上的呼叫鈴。

她拿過餐桌上的菜單,隨便翻了翻,抬頭望着伍揚:「伍總想吃點什麼?」

「女士優先,你先來吧。」

「怎麼,你決定埋單了?」*

「我好像從來沒說過不埋單吧?」

「那好,我把剛才講的那位朋友叫過來,行嗎?」

「你要是問可以不可以,我可能還有點猶豫,你要問行不行,我就沒得選了。我總不能說不行吧?男人可忌諱說那兩個字哩。好了,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誰呀?」

「你好像對一誠拍賣公司的柳總不怎麼感冒?」

「沒有吧?邱律師是從哪裏得來的消息?不會是柳總自己說的吧?是她要來嗎?」

「是呀,她可是我的同班同學。」

「大學的?」

「既是大學的,也是中學的。」

「哎呀,那可是老交情了。我可聲明一下,我可是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都沒有說過你老同學半個不是。不過,她找我幹嗎呢?我可真幫不了她呀。」

「伍總謙虛,剛才是誰說誰鬼搞子搞的?好了,這話是最後一次說。其實,我同學也不過是想在伍總這裏討口飯吃。」

伍揚抿著嘴笑笑,搖了搖頭。

「怎麼啦,伍總真的打算就這樣拖下去,任市人民大劇院和肖耀祖吵得一塌糊塗?」

「看看,看看,又繞回來了。如果市人民大劇院和肖耀祖之間的事沒有一個結果,我們很難弄呀。不過,市人民大劇院要想插一杠子,繞不過省高院,我們把那個房產查封著,省高院不會不給我們一個說法的。」

伍揚作為信達資產管理公司的當家人,不可能不懂法律。但是,他的上述說法,未免也太過自信了。房地分離,市人民大劇院表面上是跟肖耀祖爭房產,根子還是會落在土地上。這裏面的權利真空,使現行法律法規,具有了左右搖擺的廣闊空間與可能。涉及到幾千萬資產,伍揚怎麼能這樣掉以輕心呢?

如果信達資產公司不作為,剩下的幾個相關方,都會很麻煩。

市人民大劇院已經騎在老虎背上,除非肖耀祖給他們台階,否則,便只有往前走一條路。但肖耀祖能給他們台階嗎?要知道,那可不是普通的台階,那是上千萬的真金白銀呀。

對肖耀祖來說,也真是進退兩難。當然,作為律師,她也曾向肖耀祖建議過,就是讓省高院把流金世界直接裁定給信達資產管理公司,以清償債務,別管我欠你多少本多少息,我能拿出來的,也就這麼多了。

沒想到肖耀祖直搖頭,說這樣一來,我豈不是什麼也沒落下?幾年的心思不等於白花了?這幾年,哪個搞房地產開發的沒賺錢?真的是弱智到只會數鈔票、聰明到只會圈地就行了。我倒好。我跟你說,我要是白乾,等於還是虧,因為這種白痴都會賺錢的機會,再也不會有了。再說了,欠信達資產公司的錢還清了就算完嗎?市人民大劇院還會不會找我?你們的律師費,我一個子都不給行嗎?

對於柳絮來說,直接的損失倒是沒什麼,但一個項目跟蹤幾個月,到頭來就這樣不了了之,也真是說不出來的鬱悶。

關鍵的問題是,信達資產管理公司蒙受的損失可能會更大。

原來對伍揚的一些猜測與推斷,似乎越來越清楚了。

可是,伍揚真的會那樣做嗎?

五一長假期間,伍揚沒有忘記給柳茜打電話。

電話通了以後沒有人接,直到晚上柳茜才把電話反撥過來,說手機放在包里沒有聽見。伍揚說他想過來看一看,柳茜表示了感謝,但態度很堅決地回絕了。她說山裏的路太難走了,吃住也都不方便,她會照顧不好他。

伍揚還想說什麼,被柳茜呵著哄著堵了回去,說這幾天家裏來了不少親戚客人,好忙的,過幾天她回來了再聯繫,再感謝他。

柳茜當然是在撒謊。

她原來以為伍揚只是說說而已,不會追着要求參加那場子虛烏有的葬禮,沒想到他還挺上心的。

柳茜接到伍揚打來的電話的時候,正在去海南的車裏,不方便聽電話。好在她早有準備,把手機調到了振動狀態,杜俊這才沒有發現什麼。

其實,杜俊就是發現了什麼也沒關係,她不會在乎他吃不吃醋,估計他也不會吃什麼醋。這個傢伙,似乎已經操練得百毒不侵了。但如果賀小君知道了她是一個可以睜着眼睛說瞎話的人,她對他的影響力,恐怕就會大打折扣。

賀小君和小姑娘已經完全進入角色。最直接的好處,就是住宿的時候只需要開兩間房了。杜俊也還乖,老是慫恿著賀小君叫柳茜表姐,還鬧着讓他給自己買皮鞋,儼然自己是他們的介紹人。

到賓館下榻,四個人再也不玩牌了,成雙成對地待在各自的房間里。

等關上了門,柳茜重提在車上的話題,說:「怎麼啦,你不替你同學嫌棄人家小姑娘不幹凈了?」

杜俊嘿嘿地笑着,一副傻傻的樣子,道:「我從來沒有看見賀小君這麼開心過,這個小姑娘,好像不簡單。」

柳茜說:「我也有這種感覺。你說賀小君,該不會認起真來了吧?」

「他跟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一個勁兒地向我打聽小姑娘的底細。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賀小君要準備談戀愛了,因為只有談戀愛的男人才會關心女人的過去。」

「那你怎麼說?要是你說的和小姑娘自己說的不一致,豈不馬上就要露餡?」

「我當然說我不知道,是你的表妹又不是我的表妹,我讓他來問你。」

「那你說賀小君是不是已經直接問過小姑娘了?我得趕緊跟她把口徑統一起來,你沒發現嗎?小姑娘好像也沒前兩天那麼騷了,段子也不說了,把自己整成一個淑女,她也在找我打聽賀小君的情況哩。」

「看你這事弄的。你現在應該告訴我了,你這麼費心思,是不是想找賀小君貸款?」

「你覺得呢?」

「你想貸款倒也沒什麼,你不是真的還在想流金世界的事吧?」

「你覺得呢?」

「你想流金世界的事倒也沒什麼,你不是真的指望靠賀小君幫你解決幾千萬的資金缺口吧?」

「你覺得呢?」

「我覺得這簡直是天方夜譚。我不怕打擊你,如果是這樣,我勸你趕緊撒手,這事太不靠譜了,這麼大的項目,不是你玩得轉的,真的。」

「何以見得?」

杜俊怔怔地望着柳茜,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過了半晌,才撇嘴一笑,慢慢地然而毋庸置疑地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為什麼搖頭,你的思想觀念還停留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末。那個時候是什麼時代?是資本運作時代,資本重要,對資本的運用更重要。自有資本僅僅起一個項目策劃和藥引子的作用,真正賺錢則要看你的項目是否有前景或者說『錢途』,也就是說能否吸引到戰略投資者。現在呢?現在是什麼時代?我告訴你,是資本運作與資源管理並存的時代,必須靠資源的合理配置,全新的資源組合賺錢。」

「你說得太懸了,願聞其詳,你可以拿流金世界打比喻。」

「我早就想跟你說了,但我很擔心你不能替我保守秘密。」

「這裏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嗎?」

「不。資源管理的核心是對資源的認識,我把資源分為兩大類,有形資源和無形資源,前者包括資金,後者包括人力,比如我們常說的社會關係、人際關係。在日常生活中,一般的人可能注重後者,在項目運作中,一般的人則可能注重前者,對人力資源反而視而不見,或者說只看到直接的關係,而缺乏重新排列組合的能力,不知道將看似沒有關聯的人力資源組織成一段新的鏈條之後,將會產生多麼巨大的能量。」

「你知道我很笨,你得再說具體一點兒。」

「就以流金世界為例,你和我都知道,肖耀祖欠信達資產公司本金六千多萬,利息兩千多萬,他自己找人做的評估報告是八千來萬,如果肖耀祖沒有別的想法,他的資產和債務差不多可以抵消,讓省高院下一紙裁定就行了。他沒有這樣做,說明他有別的想法,那麼,他的想法是什麼呢?一是希望信達資產公司對其債務適當減免;第二,流金世界裙樓的實際價值,被他故意嚴重低估,如果拍賣的時候再打一次或兩次折,那麼,拍賣底價和最後核定的債務,差不多就可以持平。你算一算,到時候的成交價和市值之間,將會有多少差價?肖耀祖打的就是把這差價吃掉的主意。」

「你這是在替肖耀祖算賬。他如果能說服信達資產公司讓步,同時自己又把流金世界裙樓再買回來的話,他確實可以賺到那個差價。可是,如果他現在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達成這一目的,他又怎麼會允許你介入?」

「我介不介入無需得到他的批准吧?」

「我的意思是說,假設你的假設成立,那麼,從技術上來說,肖耀祖不會允許別人在拍賣會上與他競價。對你來說也是一樣,你如果非要參加拍賣會,只要你符合競買人資格,沒有人能夠阻攔你,可是,只要有人——比如說肖耀祖跟你競價,你原來期望得到的那份差價,就會被擠壓,到頭來你可能會白忙乎一場。

「首先,到目前為止,肖耀祖並不知道會有另外一個競買人存在,為此,他會有意無意地誇大流金世界裙樓的瑕疵,實際上他已經在這樣做了,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市人民大劇院現在就在找他鬧事兒,而我估計這極有可能是他放的煙霧。我現在不管他,聽憑他把拍賣底價踩到最低,到時候,如果他的行為跟我預想的一致,我們就是兩個互為敵對的競買人,要麼他被我擺平,要麼他把我擺平。怎麼擺平?當然是用錢。他給多少錢給我,買我不舉牌,或者我給他多少錢,買他不跟我競價,無非就是一個拼資金實力的問題。」

「你跟他拼資金實力?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的優勢在哪裏?」P

「這就是我說的資源管理。假設拍賣底價能夠到六千萬,那麼,平均到每一層是多少?一千六百萬。好,我們可不可以這樣考慮問題:整體拿下四層裙樓,然後分層下裁定、辦產權?也就是說,實際上我對資金的需求就是一千多萬,甚至更低,因為我只要拿到了拍賣成交確認書,就可以招商,利用別人的錢來交後續款。也就是說,我要做的工作是一份編織鏈條的工作,信達資產管理公司、省高級人民法院、肖耀祖、拍賣公司、我、我的資金供應方(包括賀小君的銀行或對這個項目感興趣的公司或個人),是一個一個單獨的環,我把它們串聯起來,讓它為實現我的目標所用,就這麼簡單。」

「這還簡單呀?我告訴你,其中的任何一個部門或個人,也就是你說的那些單個的環,都可能不會以你的意志為轉移,一切的一切,都不會像你想的那麼簡單。如果真那麼簡單,肖耀祖會想不到?你的所謂資源管理,說穿了還是拉關係用關係,我不覺得跟這件事有關的那些人,會圍着你的指揮棒轉。」

「你跟我爭個什麼勁兒?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俗話說,事在人為。你怎麼知道我做不到?」

「我不知道你跟信達資產公司什麼關係,我也不知道你跟省高院什麼關係。整體拍賣,分層下裁定,虧你想得出來。你先辦一層的產權,然後重新評估,再到銀行抵押貸款,再以抵押貸款的錢付另外一層的拍賣成交款,這樣反覆幾次,你就玩轉了,是不是?」

「這是備選方案之一,如果我招商不順利或者說在別的地方融資不順利的話。」

「噢,我明白了,怪不得你會對賀小君的事這麼上心,你是想讓賀小君成為你的資金後盾,可是我告訴你,賀小君的廟太小了,做不了你要求他做的事。你搞清楚了,他只是一個支行的行長。」

「怎麼說?」

「你要是有耐心,我可以把銀行的貸款程序告訴你。」

「你別告訴我,讓我來說,你看對不對,行嗎?」

「行,你說。」

「按照規定,發放貸款,首先由申貸人向支行信貸科提出申請,由信貸科前期考察貸款的可行性,可行的話,由信貸科提交支行審貸會審查,通過後由支行行長、主管信貸的副行長簽字,然後報分行信貸部,分行信貸部審查后再提交分行審貸委員會討論研究,通過後報主管副行長、行長簽字,就可發放貸款,對吧?」

「你還真做了點功課,那麼你當然應該知道,支行發放貸款的額度是有限度的,不到你所需資金的零頭。而且,一樁簡單的事情,人為地搞得那麼複雜,光是時間人家就拖不起,不會允許你像螞蟻搬家似的慢慢來,不不不,信達資產公司不會同意,省高院也不會同意,拍賣公司也不會同意。柳茜,你的心思太大了,這種空手套白狼的活兒,現在不靈了。」

「如果我不去做,我怎麼知道他們會不會同意?你又怎麼那麼肯定他們會不同意?」

「如果他們不會同意,或者說同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幹嗎去費那個精力?我認為那不是你的強項,真的。你還不如專心致志地炒你的股票。炒股票我是外行,但看架勢,不出今年,就會上五千點,甚至八千點。」

「你別跟我打岔。我當然知道難,否則,錢不是太容易賺了嗎?」

「不是難,是很難,很難很難。退一步來講,就是他們同意,拍賣公司也很難操作,這不是在成交之後把一份成交確認書分成四份的問題,而是等於降低了競買人准入的門檻,也就是拍賣的條件發生了變化,對於拍賣公司來說,等於提供虛假憑證,你想,柳總會同意嗎?我想她不會同意。」

「你呢?你同意不同意?」

「我同意有什麼用?」

「當然有用,因為只要你同意,你就有辦法去說服她,而你顯然把問題誇大了,只要我在規定的期限內把款付清,就等於履行了付款義務,如果我是買受人,拍賣公司理應給我提供方便,而不是故意刁難我、為我設置障礙,因為如果沒有買受人,你們也賺不到錢。」

「不,我的意思是說,除非你的這些條件在拍賣會之前就提出來,獲得委託人及拍賣公司的認可,並對所有的競買人都一視同仁,否則,等成交以後再提要求,你自己就會很被動。沒有競買人,拍賣公司當然賺不了錢,但拍賣公司能耐有限,要賺錢,必須每一個環節都符合法定程序。」

「正因為程序很多,才給操作留下了空間。」

「你現在跟我討論的問題的前提,是只有你一個競買人,你能按拍賣底價拿到標的。可是,如果公告一打,只要有別的競買人參與進來,你的如意算盤便會泡湯。乾脆跟你明說吧,肖耀祖會讓這麼一塊肥肉落到你嘴裏嗎?不會吧?還有一個問題,現在肖耀祖正在全力爭取成為拍賣委託人,如果他最後真的成了委託人,你怎麼可能繞過他?他甚至有可能從省高院那兒爭取到變賣的權力,那樣,你的所有的工夫都會白費,你甚至連邊兒都沾不上,真的。」

「一個本來要拍賣的標的,七搞八搞,作為委託方的主體變了,或者就像你說的,甚至放權讓被執行人去變賣,你認為這本身正常嗎?你認為這裏面會沒有貓膩嗎?你先別插嘴,等我把話說完,我認為不正常,我認為有貓膩。道非道,非常道。對於一件非正常的事件,它的運行軌道恰恰最具有不確定性,而對我這種人來說,這反而就是機會。我可以在運動中尋找機會。退一萬步來講,就是找不到機會,我又會吃什麼虧?」

杜俊沒想到柳茜會這麼頑固,這麼認死理,甚至這麼不自量力。

幸好她還知道「退一萬步來講」。

不管怎麼樣,杜俊又一次覺得需要對他的前女友進行重新評估了,對於他表示的疑問,她一開口就有應對的辦法,似乎一切盡在她的考量之中。看來這段時間她確實沒有閑着,對流金世界裙樓拍賣可能涉及到的方方面面,似乎做了認真的準備,也可以說,她是下定了決心,認認真真地在做這件事。

「你怎麼不說話了?」柳茜說完上面那番話之後就一直盯着杜俊看,見他悶頭不語,忍不住催問道。

杜俊說:「如果我說服不了你,你不妨繼續,我就提醒你一句,隨時準備踩剎車。」

「謝謝你。我對你的要求,遠不止這些,你得幫我。」

「怎麼幫?」杜俊剛問了一句,手機響了。

他剛把它從口袋裏掏出來,冷不防一把被柳茜搶了過去,她盯着彩屏上的號碼看了一眼,然後摟着了杜俊的脖子,兩個人拖泥帶水地坐到了床上。她把手機貼在他的耳朵邊,同時把自己的一隻耳朵也貼了過去。

「誰呀?」

杜俊自己沒有看到上面的號碼,所以很自然地沖着手機問了一句。

「是我。」

裏面傳來柳絮的聲音。

杜俊哦了一聲,趕緊說:「我和小君走了一半路程了,正準備休息哩。有什麼事嗎,柳總?」

「沒事,你休息吧。」

等杜俊掛了電話,柳茜對着空中吐了一口氣,說:「就打完了?」

「嗯。」

「她一定是感到你接電話不方便,這才匆匆掛了電話。我說,要不要我迴避一下?我正好想找小姑娘聊聊天。」

「神經病。」

「我神經病?那沒事打你電話的柳總,是不是也是神經病呀?」

「……」

「你沒話說了吧?如果她不是神經病,就是你們的關係有——問——題。」

「什麼問題?」

這次是柳茜不說話了,她又對着空中吐了一口氣。她坐在床上,獃獃地一動不動,像入定的菩薩。

她突然用兩隻手扳住了杜俊的雙肩,讓他不得不面對着自己。

她看着他的眼睛,眼睫毛一閃一閃:「杜俊,你真的不愛我了嗎?」

杜俊一笑,道:「誰說的?我愛你,我愛死你了。」就勢把柳茜放倒在了床上。

「不,你別鬧。我真的還得去找小姑娘。再說,我今天也不想做,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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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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