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婀婷江本名九曲江蜿蜿蜒蜒從帝京穿過將偌大一座帝京分成了南北兩城。江畔綠柳成蔭紅綃玉碎粉飾兩岸更有七座白玉拱橋飛架其上將南北帝京聯繫了起來。然而饒是如此南北交通畢竟不便兩岸的人家商戶為了往來方便自然而然緊依著橋聚集時間久了便形成帝京之中有以橋為疆的界線。從南城外的台山頂上向下望去京城全景一覽無餘。
「你看……京城地形在九曲江附近突然內收宛若少女纖腰加上江水本身嫵媚妖嬈前朝詩人曾寫下「九曲婀婷碧宮姬慚向」的句子京中人士便漸漸以婀婷代稱九曲江。久而久之世人便只知有婀婷反倒不知道九曲這個名字了。」
台山頂上修有供遊人休憩的涼亭玉祈一面指點着腳下的帝京給上官穎講述典故一面小心翼翼地護着她不被熙攘的人群衝撞。
他沒有想到這一日台山頂上居然這麼多人。
「九曲婀婷碧宮姬慚向……」上官穎喃喃咀嚼這兩句詩會心地一笑。
這一日風和日麗從高處望下去只見江水澄碧宛如一面明鏡反射著灼目日光明晃晃地耀人。玉祈見她盯着江水出神半天也不挪開目光忍不住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小心看一會兒就可以了久了眼睛會花的。」
上官穎將目光轉到他的臉上。果然剛才盯着日頭看久了瞧着他的臉只覺得眼前黑蒙蒙得不大清楚她揉了揉眼睛笑道：「哎呀已經花了。」
「我瞧瞧。」玉祈連忙捧了她的臉仔細觀察。
上官穎掙開不好意思道：「這哪裏能看出什麼呢。倒是讓別人看我們的戲。」
玉祈這才現涼亭里尚有幾個遊人此時都停了交談向他們側目。便也不好意思起來連忙鬆了手左顧右盼。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涼亭那邊有個小攤他拽著上官穎說：「咱去別在這兒干坐着了去那兒瞧瞧不知道賣什麼玩意地。」
上官穎懨懨地「我可得歇會兒。要不你去瞧一眼有什麼好玩的了再來告訴我。hTtp://」
玉祈本不想離開她身旁但剛才旁人的目光令他始終覺得如芒刺在背面上燒只得先找了借口出去緩口氣。
上官穎靠坐在涼亭地柱子上閉着眼養神。幽庭里遠遠望見的那位黃先生地面孔浮上來令她心頭砰然一跳。
他是誰？極端熟悉的面孔名字彷彿就在嘴邊卻想不起來。她一定見過他不止一面。卻未必交談過所以一時想不起來。可是她能感覺到他的氣息那是她曾經很熟悉的氣息。那一群人都一樣。有着相同的目光相同地背影。甚至連臉上的笑容也都是一樣的。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那裏呢？難道之前那個大漢所問的上官。真的是她么？
想到這裏她不禁小小的激動起來。
這麼多年了在她已經絕望的時候。難道真的還能遇見他們？
這麼想着身上便無端燥熱起來她知道那是因為身體里的血液漸漸有沸騰地危險。心跳得愈加快一些蟄伏在心底深處的東西似乎開始蠢蠢欲動。
有人走到她的面前。不用睜眼上官穎也知道但是她一時間沒有急着睜開眼睛。她突然有些畏懼害怕那是又一次地失望。她經歷過很多次的失望次數太多到最後她終於學會了將這一部分埋葬學會了獨自一個人生存。這個時候當她已經開始另外一段生命地時候有些事情也許不知道會比較好。
來人沒有動她感覺地出來。他們在僵持她的拖延和逃避那麼明顯以至於四下里漸漸安靜下來她成了關注地中心點。
上官穎知道自己是躲不過去了。「豁出去了。」她嘆息最糟無非是證明自己又胡思亂想了而已。
她睜開眼眼前站着一個陌生人四十歲上下清癯蒼白不像想像中那些人那樣雄武然而上官穎從他的眼睛裏還有他臉上的笑容里看到了和黃先生還有她印象里所熟悉的氣息一樣的東西。
她定定迎視他不動聲色做出很鎮靜的表情來。卻不知道自己的眼眶正在緩緩變得瑩潤。
那人沒有說話伸出手遞給她一樣東西。
她接過來。是一塊玉微微泛黃握在手心溫暖潤澤她在上面找到了那個陽刻的篆字：舫。
緊緊握住玉牌她無聲地點了點頭將玉牌扣在胸口處又用力地點了點頭眼淚啪嗒一下落在來手背上。
那人什麼也沒有說站了片刻轉身走了。涼亭里忽然又恢復了嘈雜旁人說笑的聲音落在上官穎的耳中宛如做夢般不真實：
「北方的漢子那是蓋世的英雄誰知道為了尋找妻女竟然一去不回。」
「堂堂靖遠將軍麾下百萬鐵騎卻想不到是個俠骨柔腸的人物。」
「唉……所以說這才是造化弄人。如此一對人人艷羨的神仙眷侶卻偏偏碰上這等國破家亡妻離子散的人間慘劇真是可嘆可悲呀……」
上官穎有一瞬間的疑惑忍不住四處打量想要找出是誰究竟是誰居然一句句地說出這種刀子一樣的話每一句都戳在了她的心上。
然而涼亭里三三兩兩的人或談天說地或吟誦應和各自聊的開心似乎誰都沒有注意到她。究竟是誰在她耳邊說出了這些話？
「穎兒？找什麼呢？」
玉祈的聲音將她從似真似幻的境地中拉了回來。上官穎看着玉祈興緻盎然的臉如夢初醒。「我……」她掩飾地笑笑：「我好象睡著了。」
玉祈倒是一愣：「這麼累？」連忙將買來的東西放下握住她的手探了探「是不舒服嗎？」
「哪裏那麼嚴重。」上官穎倒是忍不住笑了：「大概曬了太陽就有點犯困而已。」
「那就好。」玉祈鬆了口氣眼珠子一轉小聲問：「做夢了嗎？夢見我沒有？」
上官穎被他孩子氣的問題逗得忍不住笑起來「做夢了……」她一本正經地說：「夢見一隻小狗……」一邊說一邊起身就跑。
「好啊你罵我！」玉祈哈哈大笑顧不上旁人的目光跳起來追了過去。
台山的後面是一片緩坡玉祈到這裏才見識了上官穎的腳力。也正巧她穿的是男裝衣服貼身利落絲毫不會像宮裝那樣絆手絆腳上官穎撒開腳步飛快地跑着耳畔風聲大作連帶將路人的驚呼和玉祈的呼喊都遠遠拋在了後面。
風吹在臉上呼吸的聲音充斥在她的世界裏胸膛激烈地起伏着她有多久沒有這樣盡情地奔跑過了。
「那什罕哥哥快點呀你追不上我了。」
「哼跑得快有什麼了不起我的馬兒比你快。」頭。」
「那什罕哥哥……我不走……」
「不要哭穎兒你先跑我在後面追你你別回頭回頭就輸了。我喊一二你就跑穎兒跑！」
玉祈漸漸追不上她了。他不得不停下來喘息眼看着她像一道驚鴻劃過緩坡嘴角的笑容漸漸化成由衷的喜悅。
這才是她。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她謹慎寡言的外表下就有一個不安躍動的魂魄被束縛著。他知道那才是對他最大的吸引。他在珞珈宮引誘她帶着她打破宮廷中各種戒律都是想要看到她外表下面被束縛的那個躍動然而她是那麼謹慎不事張揚地與他一起離經叛道卻始終壓抑低沉直到此刻直到她飛奔過這片緩坡。
上官穎感到自己在飛。她漸漸無法控制當轉角處那兩匹馬出現的時候她驚覺自己太快了。
「小心！」玉祈的聲音在後面遠遠想起。這個節骨眼上上官穎卻在費心思量玉祈他離得有多遠。只是一瞬間的失神已經喪失了機會一匹馬被她的突然出現驚嚇了一聲長嘶突然揚起前蹄高高站起來。馬上的人猝不及防「唉喲」一聲摔了下來上官穎腳下一絆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玉祈肝膽欲碎眼看着馬蹄子就向她身上踩下去他只能大喊：「快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