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1、

我知道,在外人的眼裏我是個傻逼,我不知道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成了外人眼裏的傻逼。這個問題一直困擾着我,讓我毫無半點心思去反思一下我目前的生活。

我的生活最近顯得很狼狽,你看,外面的陽光多好,藍天,綠草,花朵一樣招展在馬路上的姑娘,無疑春天已經來了,而我還穿着那件從買來以後就沒進過洗衣機的純黑色的羽絨服坐在小區樓底下髒了吧唧的長椅子上抽煙,彷彿我剛進城。

我已經很久沒抽過柔和型的七星了,大概有三四個月了吧,三四個月以前,蚊子跑到我的家裏來,抽着我新買的一條七星,只抽了兩口,她便咳嗽不止,皺着眉頭拍了拍我的肩膀,充滿憂鬱地問我:"張元兒,你這煙里裹的別不是柴火吧。"說完了,她及認真的撕開一隻煙去檢查了一通,再看我的時候一臉便秘的表情。那條煙我抽都沒抽,等蚊子一走我轉臉就給樓底下收發室老頭送去了,那老頭抽了半輩子大重九,嘬了一口我買的七星之後精神大振,"好抽,真好抽。"伴隨着他的眉開眼笑,我只見他的唇齒之間濃煙滾滾。我打定了主意,從此與小區門口那個香煙批發小販一刀兩斷,往北走了兩站地,在一個門口貼著"假一罰十"招牌的小店裏一口氣買了五條七星,不為別的,我就沖着店主的實在勁兒,這年頭那個做小買賣的敢對顧客有這承諾!然而教訓總十殘酷並且帶血的,新買的那五條七星無一例外地趟在了收發室老頭地抽屜里,他樂得一連三天合不攏嘴。

從此,我抽上了中南海,雖然價錢和口感都跟七星差不多,但畢竟不是進口煙,讓我抽起來精神上有一些失落。

2、

周末的時候,蚊子和我去逛雙安商場,過天橋的時候我看見有個人在賣光碟,那是個下崗職工模樣的中年男子,留着兩撇鬍子,神情有些獃滯,他對一個經過他身邊的學生模樣的男子問道:"要光碟嗎?"學生模樣的男子搖頭,看也沒看他手裏的光碟走開了。他又對另外一個走過他身邊的中年知識分子兜售,問到:"要軟件嗎?"知識分子看了他一眼,擺擺手也走了,等到我跟蚊子走過的時候,我故意躲避着他的眼神,繞了兩步,但還是被他追了上來,在我的前面攔住去路,真誠地問我:"要毛片兒嗎?"我瞪大了眼珠子盯着他看了半分鐘,大吼了一聲"不要!"

我覺得我最近有點倒霉。

3、

上個星期三晚上,我沒在家裏做飯吃,到小區門口的一家小飯館吃了一碗米飯和一盤西紅柿炒雞蛋,結帳的時候我擔心晚上寫稿子的時候會餓,順便叫了一份炒麵裝在飯盒裏往回走,剛一出門,看見兩個狗男女從我面前走過,女的很驚訝地對男的說,"哎,這家飯館不是不管送盒飯嗎?"我強忍着跟蹤他們看他們進了哪個門地衝動,低着頭回家了,我發誓,自從我大學畢業之後,我再沒堵過任何一個鎖眼。

4、

你看,最近我的生活就是這樣,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打擊來自我並不熟悉的人們,讓我來不及防備的心靈再一次受傷。

我一直也不願意承認我是一個在生活戰場上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失敗者。

我不得不承認我已經在生活的戰場上被揍得鼻青臉腫,就像我不得不暫時承認我的確是個失敗者一樣。

5、

蚊子對我說,"作為女人,我認為能挽救你得唯一方法就是學會發騷。"

我知道她在放屁,不過我想,作為女人,我至少該留個長頭髮。

是的,我的讀者,你已經開始看我的小說並且已經了解了一點點我最近的生活狀態,可是如果現在我不告訴你的話,恐怕你不會想到其實我是一個女的,當然,你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叫我女性,女孩,女青年,女人,等到十年或者二十年以後你可以叫我婦女。

作為一個雌性生物,我感到很幸運,從小一聽到雌性這個詞,我腦海里馬上浮現的是一隻綿羊,溫柔並且充滿母性,而說到雄性,我在第一時間反映出黑猩猩,暴躁,醜陋,不愛洗澡。所興的是,通常我們並不用雌雄來形容男女,否則的話,我將厭煩包括我爸,我爺爺,我老爺,我二舅在內的一切男性。

現在我想跟你說說最近我為什麼這麼倒霉,我想我倒霉的開始是從跟梁小舟的感情破裂。

6、

梁小舟,男,1973年出生於北京,祖籍山東,身高一米79,體重75公斤,畢業於燕山大學機械系。

以上,是梁小舟的基本資料,是他無論走到哪裏都不能更改的關於他本人的說明,至於其他比如喜好和理想等等,我想,那都是隨時可以更改的,不說也罷。

這些日子一來我總是不經意地就會想起一九九二年的秋天,在海邊的一個城市金色的陽光底下,一群衣衫襤褸表情獃滯的青年拎着旅行箱或者編織袋,用色各的花布包裹着行李從來自全國各地的鄉村和城市開來的火車上跳下來,其中的一個又高又瘦,只在背上背着一個大的登山包,不同於其他人那樣茫然的東張西望,他從火車上跳下來之後就找了一個蔭涼的地方,把包坐在了屁股底下,拿出隨身聽塞到耳朵上,搖頭晃腦起來。

其實我們坐了同一趟列車,我一直在車廂里看着那個小子美美的在樹蔭下乘涼,而當我走出車廂的時候,一下子就被從四面八方衝過來的一幫熱情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學生給包圍住了,"哪個學校?""是從哪來的?""什麼專業?"他們一邊放炮仗似的向我發問,一邊熱情的抓着我的行李,我依稀記得當時我有些憤怒,一邊使勁的跟他們爭奪我的行李一邊繼續用眼睛看着那個小子繼續在樹蔭下搖頭擺尾,臉急的通紅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個小子看着我狼狽的樣子,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很明顯地幸災樂禍。

那小子就是梁小舟。

那天,我很快就被一些大學里的愛出風頭事兒媽們帶到我們大學的接待站,從我開始註冊一直到我進到自己的宿舍里始終都有讓我厭惡的事兒媽幫着我干這干那,現在我想起來,那時我的師兄師姐們傻逼得就像現在我居住的小區里巡邏的老頭老太太們,假裝學雷鋒的同時試圖在新生當中奠定自己的崇高地位,甚至還有一個不知道從哪個村兒里出來的梳分頭長滿痤瘡滿身惡臭的小個子在幫我綁好栓蚊帳的竹竿之後拍這胸脯跟我說,"我是體育部的幹事,學生會的,以後有什麼困難歡迎你來找我,剛到學校,你千萬別想家,別哭鼻子……"我現在對那個傢伙的印象還是很深刻,因為這麼多年以來,那是我唯一見過的一張那麼具有考古價值的臉,在沒有進化的情況之下,能長得這麼像人,真是難為他了。總之,我想說得是,大學的一天這些虛偽得嘴臉真叫我噁心,因為那些被我所記住的大學里的臉龐在入學的第二天我鼓起勇氣去跟他們打聲招呼的時候,他們的表情都是一樣的愕然和不可思議,彷彿我是個神經病。

倒是梁小舟,這個對我幸災樂禍的傢伙,忽然有一天在我去餐廳排隊打飯的時候,忽然從我的身後長長的隊伍後面躥了出來,不顧周圍那麼多的同學給予他"死不要臉"的評價和大批量投向他的白眼球,仍然頑強地把他手裏地三個飯盆和一張飯卡塞到我手裏,"嘿,北京的!"那時候他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只知道我也是從北京來的,"北京妞兒,一斤半米飯,菜你隨便打,要有肉!"我顫顫巍巍的抱着那三個摞在一起的飯盆,那天連盛飯的大師傅都向我拋了不下十個白眼兒。

7、

當許多許多年以後,梁小舟已經當上了飛行員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他喊我打飯的那一幕,問他:"那天你怎麼想起來讓我給你打飯的?"

"我看你跟他傻逼似的站在那,知道你肯定管。"梁小舟嘿嘿地壞笑着。

"憑什麼我就肯定管啊,我那時候知道你是誰呀?"

"嘿嘿,第一天在火車站我看見你那小樣兒,跟個柴火妞似的,我就覺得你挺可憐,想着以後罩着你在大學里混,誰叫咱老鄉呢。"

我想梁小舟說的大概是真話,因為他自始至終都像個孩子似的,憑藉着自己的感覺做事。

梁小舟這個人吶,總得說來心眼好,性子急,損人不用打草稿。一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他形容他們系裏號稱"一腳踹"的一個女生的一句話,他跟我說,"丫脫了褲子光着屁股在後邊追我,要是我回一次頭,都算我是流氓。"就連那個女生"一腳踹"的外號也是梁小舟給起的,據說那個女的平常只跟他們班男生來往,梁小舟他們宿舍還有一個男生專門找那女的給他洗衣服,每次,那個女生都裝作急不情願的樣子,扭捏著,往往都是男生半開玩笑半耍流氓的用腳踢從後面踢她的大腿根之後,女生假裝羞澀和無可奈何的抱着一大堆臟衣服屁巔巔地跑回宿捨去洗。

據說,靚仔總是在"一腳踹"抱着臟衣服很風騷地一轉身然後一陣風似的消失之後趴在梁小舟地耳朵邊兒上悄悄地說,"我想強姦她。"說話地時候呼出來地熱氣總是惹得梁小舟忍不住笑出來,而每次,笑過之後,梁小舟都像首長似的拍打着靚仔得肩膀說,:"有理想!牛逼!"

我曾經多次問過靚仔關於他對"一腳踹"的夢想,被他矢口否認,聲稱他從來沒有對這種屁股圓滾滾,胸前像堆了兩個麵糰,一見到男的就忍不住發出浪笑的准雞型女子產生過任何想法,他只鍾情蚊子那種搓板兒型,我想,這也難怪,靚仔是廣州人,從小見慣了南方瘦小的女子,難免有情結。

我不記得我們剛上大學的時候靚仔是什麼模樣,依稀覺得他是一個不怎麼愛說話的人,愛笑,是個狡黠的人,他高興起來的時候說話從來不思索,說得比想得快。我熟悉了他是因為在我熟悉了梁小舟之後,梁小舟的名字常常出現在學校的處分名單上,有的時候是通報批評,有的時候是記過,記大過,糾其原因,多半是因為打架,梁小舟常常為了靚仔把一些人揍得鼻青臉腫,有一次甚至打斷了電子系一個男生的兩根肋骨,因為靚仔這種廣東仔的家境相當富裕,又因為靚仔家裏的八個孩子當中他有七個姐姐,他一個人在外面讀書,家裏人恨不得弄一個連的保姆來照料他,當得知雇保姆的願望不可能實現之後,就給他弄來了大量的現金,那時候我們這些窮學生基本還都沒有存摺的時候,靚仔就已經用上了信用卡,他在學校里不是一般的富裕,因此也就招來了各種各樣向他借錢,借東西的老鄉和老鄉的同學。也奇怪,靚仔的個子並不矮,雖然瘦,但也還說得過去,我不知道他是為什麼那麼懼怕那些向他借錢的傢伙們,一次次地被人欺負,一次次地叫梁小舟壓不住火去把別人借走地東西給他要回來,而要回東西地唯一方式就只有拳頭,梁小舟在大學里因為愛揍人而名聲大噪,牛逼一時。

直到現在,靚仔在梁小舟得面前依舊像個被保護起來的兄弟。

8、

我在前面已經提到過了,我跟梁小舟的感情破裂了,是的,從1992年上大學我們認識開始,到今年有十年了吧,我覺得我們彼此都耽擱了對方十年的時間,十年就是三千六百多天,如果我們是在十年之前種下了一顆蘋果樹的話,到現得長出一大堆蘋果了。可是我跟梁小舟,在經歷了十年得光陰之後,我們都是一無所有。

去年春節得時候,我接到了一個高中同學方蕾得請柬,她要結婚了,老公是我們得高中同學星光,他們倆人也是從1992年開始談起戀愛的,我們高中畢業那年,方蕾沒能如願考上北大,她去了廈門大學讀國際貿易,而高中時代同我們關係不錯的星光則考上了清華,他美美的在清華休了四年的醫學,從上大學開始他就頻繁的給方蕾寫信,1992年我們還都不會上網,甚至沒有電腦,而遠離北京的方蕾在每一天都能收到星光寄自北京的信,所以寒假一到,方蕾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北京,做了星光的女友。

我給方蕾準備了一個大紅包,先去看了她跟星光地新房,一百八十多平米,裝修得有點奢侈。

方蕾接過我的紅包之後無恥的說到:"像你跟梁小舟這種大地主送紅包怎麼也得給美元,我可聽說了啊,飛行員現在可都是年薪制,怎麼也得三四萬美元吧。"她帶個眼鏡,跟我說話得時候眼睛瞪得比眼鏡片還大。

"你把梁小舟給拆開了賣到星光他們醫院得了,看值不值三四萬美元。"我恨不得把手裏拿得一個蘋果整個塞進方蕾的大嘴巴里。

方蕾到廚房去給我做大米粥的時候,星光笑眯眯地從屋裏踱出來跟我聊天,他是個安靜的大男孩,也帶着一個眼鏡,喜歡穿帶格子的襯衣。

他微笑着跟我說,"張元,咱多長時間沒見了,好多話想跟你說呢。"

"甭跟我廢話,你跟方蕾現在過着小日子能想得起我來?"

"不是,不是,我是有個事想跟你說。"

"說唄。"

星光剛要說,一看見方蕾從廚房出來了,就不言語了。我覺得納悶,他們倆之間難道還有什麼秘密?想了想,我指使方蕾,"方蕾,想吃拌黃瓜了。"

方蕾進了廚房到冰箱裏給我翻黃瓜,出來告訴我,沒了。我說,那你受累到樓下菜市場買點吧。她極其不情願的穿上大衣出去買了,走過客廳的時候星光揚起手對着方蕾的大屁股意巴掌打下去,告訴她,"快點回來啊,別感冒了。"

方蕾一走,星光就湊近了跟我說,"張元兒,不是我多事,這回你可有麻煩了。"

"什麼麻煩,我本人怎麼不知道?"我看着星光一臉的神秘有些錯愕。

"不是你本人的事,是你們家梁小舟。"星光的臉不由自主的湊到我耳朵邊上,馬上又反應過來方蕾不在屋裏,把距離拉開了,"我們醫院新分來一個實習醫生,跟着我,前兒我們一塊出去吃飯,她非要掏錢,她掏錢的時候我正好看見她錢包里的照片,跟個男的摟着在公園裏照的,那男的是你們家梁小舟……"他終於把這個秘密說出來了似的,長舒了口氣,"我都沒敢跟方蕾說,跟她一說,她一準兒跟個炮仗似的炸了,非得見天上我們單位找那實習醫生不行。"

星光的話我聽着都新鮮,梁小舟成天跟個蒼蠅似的天馬行空的那麼飛來非去還有功夫泡妞兒!心裏這麼想,我卻沒說出來,還一個勁兒地跟星光致謝。

那天從星光家回去,我給梁小舟打了一個電話,他剛飛完了墨爾本的航班,正準備回家,他問我什麼事,我說沒什麼事,就是聽說你嗅了一個颯蜜,還是醫科大學的高材生,梁小舟說既然你都知道了,看來我也只有坦白這一條路了。梁小舟的語氣逗得我哈哈直笑,我說你快別磨蹭了,早點開完了會,早點回家,晚上我給你做排骨,紅燒的。

梁小舟嘴裏答應着,放了電話,那天晚上他回來的很晚,排骨涼了,米飯也讓我給做糊了。

還像往常一樣,梁小舟每次飛墨爾本回來都帶個毛絨的考拉,他從來不像其他的飛行員總能從國外的機場免稅店裏帶回香水,化妝品和時裝等等,他說那些東西合適送給水一樣妖嬈的女子,放到我這裏就等於被打進了冷宮,如果不能物盡其用就是浪費,浪費可恥。他每次都說得義憤填膺。其實我喜歡香水,每次出門之前我都會噴灑一些在衣服上,我總覺得陌生人會對帶香味兒的女子產生好感,梳妝台上那瓶從法國買來的古瓷香水是靚仔送給我的,剛買回來的時候他還遭到了梁小舟的一通嘲諷,"靚仔,沒你這麼浪費資源的,給她送香水?"接下去的話梁小舟沒敢說,因為我已經伸出了拳頭,只等他把話說完,看見我的架勢,他對這靚仔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去看足球了。

這瓶香水我用了很久了,因為我單獨出門的機會並不多,梁小舟在的時候我從來不用,究其原因,恐怕是以為我在梁小舟面前一貫的自信。

從墨爾本回來之後,梁小舟有兩天的假期,這兩天裏我因為忙着給一家出版公司趕稿子把自己關在小屋裏守着電腦,偶爾出來透口氣,在客廳里喝一杯咖啡或者看會電視的空隙里,我發現梁小舟都在卧室里整理東西,他把所有他喜歡的衣服和心愛的小玩意兒都歸置在了一起,隨時準備去遠行似的,我透過虛掩的門看着他不知疲倦的在那鼓搗,我忽然就有了一種預感,看來這小子要單飛了。

第二天的傍晚,靚仔來了,看見梁小舟忙碌的背影,他大吼了一聲:"哥們,你這是要鬧獨立呀!"梁小舟一臉悲壯地拍打着靚仔地肩膀,:"兄弟,我想通了。"靚仔一拳頭打在梁小舟胸口的地方,"敢做夢總是好的。"

靚仔是梁小舟他們宿舍第一個百萬富翁,他和他的一個親戚合夥開了一個文化公司,想請我抽空去給他盯着點,這小子剛當上了一家加拿大通信公司的副總,在技術方面是公司得"大拿",賺錢的心思重得很。他酷愛表演藝術,大學剛畢業得時候,削尖了腦袋想混到文藝工作者得隊伍里,未果。

我已經兩天沒洗澡了,趁着他跟梁小舟瞎白活得空隙,我去沖了個澡。回來的時候,他正跟梁小舟壓低了嗓門商量着什麼重大的事情,看見我,他忽然高聲地大笑起來,"別逗了你,想換工作,太難了,你還是踏實地當你地飛行員算了!"他拍打着梁小舟地肩膀,繼而又轉向我,"張元,梁小舟最近地思想波動很大,他居然想換工作,我正做他地思想工作呢,真是沒事找事,你換什麼換吶?都幹了這麼多年了,你就捨得?捨得離開……離開工作崗位?不是我說你呀梁小舟,你這一換,什麼都沒了,一切從零開始,搞不好你還是要回來的!回到你現在的崗位,真的,不是我說你……"靚仔語重心長地開導梁小舟,梁小舟面帶笑容,一言不發。

我站在距離他們兩米遠的地方,盯這他們看了足足兩分鐘。最後,我嘆了口氣對靚仔說,"人各有志,你讓他折騰吧,不然他心裏難受,隨他去吧……"說完了,我轉身進了房間。

靚仔和梁小舟又嘀咕了一陣什麼,他起身要走,我叫住他,"靚仔,幹嘛去呀!等會我,我送你。"

換上了牛仔褲和一件黑色毛衣,隨手又抓起掛在衣架上的一件羽絨服我跟這靚仔一塊出了門。

靚仔的車停在路邊的停車場里,距離我們的小區很長的路,一路上,靚仔挖空心思想跟我說點什麼,卻連一個話題也找不到。

上了車,靚仔終於開口了,"張元,我們找個地方喝點東西吧。"

"行啊,"我說,"咱上三里屯喝酒去吧。"

三里屯的南街是我經常去的地方,那裏有許多跟我一樣以文為生的混混,唐輝是我在南街最好的酒友,我們倆曾經在一個叫做芥末坊的酒吧有過三十瓶科羅娜不醉的記錄,他與我臭味相投,對於他的一句至理名言我近乎到了迷信的地步,他逢人變高呼"我絕對絕對的不贊成你,我也絕對絕對的不反對你。"這句廢話我是認為迄今位置他所能放出的最精闢的闕辭了,另外他的許多隨筆,例如"人的屁股比臉貴","愛情就是請客吃飯"等等等等,也能算做有點價值的廢話。

到了南街,找了一家清冷的酒吧,我跟靚仔一頭扎了進去,什麼也沒說,我先幹了一杯扎啤。酒吧里放着不知名的什麼鳥樂隊的爵士,有點吵。

"張元,你別怪我。"靚仔先說的話,他有點膽怯。別說他了,就是梁小舟本人在看到我這副樣子的時候也得小心再小心,此時的我,有點像他們說的煤氣罐,易燃易爆。

我嘿嘿一笑,點着了一根煙,及其兇惡地拿餘光掃向靚仔地臉"你怕我什麼?"

"我,我……誰怕你了?"靚仔嘟囔著端起了酒杯,喝了一口啤酒,嗆了,一咳嗽全噴我臉上了。

我抓起餐巾紙,把臉擦乾淨。

"說吧靚仔,梁小舟是換工作還是換保姆呀。"

梁小舟的保姆就是我,因為我的工作地點就在家中那個9平米的書房裏,買菜做飯洗衣服都比較方便,梁小舟這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寄生蟲給了我一個保姆的職稱。

"也保不齊他是去當保姆了,"我見靚仔不說話又補充了一句。

靚仔在一旁憋紅了臉,吭哧了半天,"張元你可別怪我,那個女的是我表妹。"

我對靚仔豎起了大拇指,"行啊,哥們兒,你真行。"這些年來我一如大學裏面,跟靚仔等人稱兄道弟。

"你聽我說兄弟……"靚仔也偶爾會向現在這樣叫我兄弟。大學的那幾年,我們就像共產主義烏托邦那樣同吃同睡。

"行,靚仔,你對得起我!"我咚得一聲把裝扎啤得空杯子放到桌上,"我拿你當兄弟,你拿我當表弟呀!"我感到心酸。

"你放心張元,梁小舟那邊我一定好好再勸勸他,我妹妹那邊我也要教訓她……"靚仔見我感嘆的那麼凄涼,拍著胸脯跟我保證。正在我沉默的時候,我的背後傳來更深刻的一聲嘆息,"唉!"我轉頭一看,是唐輝,他跟死了娘似的憂愁地看着我,繼續說道:"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最是讀書人吶!"

9、

時至今日,我是那麼強烈地懷念我的大學生活,在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裏,我,我們單純的讓人心疼。

剛剛經過了吃人的高考,每個跟我一同走進大學的傢伙都是瘦骨嶙峋,面黃肌瘦,彷彿剛剛經過了飢荒。在進入大學之前,我們這些天南海北的同齡人並不相識,相同的高考志願讓我們從五湖四海走到了一起。比如我們的宿舍,六個人,來自不同的地域。

我是第二個到415宿舍報道的,在我之前已經有一個上海的女孩入住,並且選擇了一個冬暖夏涼的好床位,我進去的時候,她正悠閑地啃著一個又大又紅地蘋果看着我忙來忙去。在我們宿舍的人都到齊,並且相互介紹,熟悉了之後,那個啃蘋果的傢伙成了我們宿舍的老二,不知道是誰的提議,我們按照年齡和生日的大小互相稱呼起了老大老二直到老六。說句實話,我打從心眼裏厭惡這種稱呼,不但媚俗,聽起來簡直讓人反胃,但那時,似乎所有的宿舍都是這麼乾的,我只能為自己掉進這幫俗人堆里終日自憐自艾。

自從大學畢業之後,我再也沒有跟我們宿舍里地任何傢伙有過任何聯繫,這些年我心裏一直惦記着畢業離校那天我們的十年之約,十年之後也就是2006年的7月14日,我們將在我們大學時代住了四年的公寓樓門口見面,這些年,我一直期待着那一天的到來,並且努力壓制着我對她們的那些想念。

不管你是不是有興趣,我要告訴你一些當年在我們宿舍離發生過的一些事情,這些已經略微發黃的往事就像衚衕口那個攤煎餅的老頭隨口說出的那樣――看起來很美。

我們的老大是個東北妞,農村來的,她是一個腰和肩膀一樣粗的姑娘,梳着長辮子卻總是亂糟糟的,她勤勞善良,品學兼優,大學四年她一直以老大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照顧宿舍的其他成員,我粗略的估計,四年裏,她給老二洗過不下上千件衣服,包括內衣。

剛住進宿舍的第一個星期,我曾經跟上海老二打了一架,打架的原因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只記得她當時很激動,用許多上海方言來問候我的家人,主要是我母親,面對她的情緒激昂,我優雅地保持着冷靜,當我認為無需再忍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打開窗戶把她的包括枕頭在內的一切床上用品扔到了樓下,她愣了幾秒鐘之後,抄起牆邊的笤帚撲向我,當我也抄起地上地臉盆準備迎戰之後,老大挺身而出,結果我跟老二都冷靜了,因為老大的臉被笤帚苗劃成了一幅地圖,腦門上還粘著一塊蘋果皮。由於這次事件,四年裏老二一直對我愛理不理的神情,甚至在我已經當上了生活部的部長之後她跟我也只是點點頭,從不多說一句話,當然,我是連頭也不主動和她點的,直到我們分別的那一天。

老三就是我本人。

老四是從浙江來的,她說話不多,在宿舍的時間裏除了看書就是吃東西,她愛磕瓜子,有潔僻,但對公共衛生從不關心。

老五是我的死黨,四年裏我們相親相愛,一路扶持着拿到了大學的畢業證書。她的學習成績不好,但深得各科老師喜歡,每到考試前夕她都會頻繁往來於各個辦公室,老師宿舍甚至是系主任的家裏,她總能從老師那套到比別人更多的考試提綱。她的家就在離學校不遠的河北省境內一個小縣城裏,我曾經不止一次去過她的家,她有兩個姐姐都已經結了婚,我第一次和她到家裏去的時候是秋天,推開鐵門,我看見她們家院子中間一棵巨大的柿子樹上結滿了碩大的柿子,已經有些發黃的柿子在純凈的桔紅色夕陽的照耀下顯得十分性感,我良久地站在門口的地方看着那些逆光的葉子邊緣發亮的茸毛和金黃的柿子在一起所產生的奇異的色彩,正要感嘆幾句,忽然從樓上衝下來一個披頭散髮的中年婦女,一邊跑向我們一邊彎腰揀起了地上的一個鐵鍬,老五反應神速,拉起在一邊發楞的我朝奪門而去。

後來我知道那是老五的媽媽,因為她在現成里當小官的父親有了新歡而變得精神恍惚,每隔一段時間精神病就要發作一次,這次剛好被我們倆趕上。

據老五說,那次的病發作了很長時間,在我們返回學校之後的第三天由於家裏沒有人照看她,媽媽一個人在廚房裏玩菜刀切掉了自己的兩個手指頭。

宿舍里最小的女孩是武漢人,她嬌小並且皮膚白皙,不愛多說話,似乎也不愛學習,但考試的成績總是出奇的好,每次大考過後她都會用獎學金買來一大堆的零食在宿舍里聚餐。有一次放假歸來,梁小舟到宿舍來找我,我不在,老六接待了他,等到我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將老六從家鄉帶來的特產吃了個精光,正要下榻在老六的鋪上睡午覺,被我痛打了一頓。

就是這樣的六個人,我們在一起度過了四年的光陰,總得來說,我們相親相愛,儘管我跟老二有過種種的矛盾,當我們一起走出宿舍的時候,不管誰受了欺負,我們都會六個人手拉手去討回公道。

我們六個最出名的經歷是在大一那年因為老二的新床單被一個大三女生給換走而堵到人家宿舍門口,逼着她承認自己不光彩的行為,並且將老二的床單換了回來,那個傢伙的舊傳單則被我們留在了宿舍里當抹布。

大學畢業的分別的那個夏天,我們六個爬上公寓樓的樓頂,喝着啤酒,一遍一遍地唱《驪歌》,直到現在,我依然記得那歌曲的憂傷的旋律:南風又輕輕地吹送,相聚地光陰匆匆,親愛的朋友請不要難過,離別以後要彼此珍重,綻放最絢爛的笑容,給明天更美的夢,親愛的朋友請握一握手,從今以後要各奔西東……不管未來有多遙遠,成長的路上有你有我,不管相逢在什麼時候,我們是永遠的朋友……

整整一個夜晚,我們都呆在樓頂上,望着海的方向,夜風起的時候,我們依偎在一起,六個人的身體一齊在風裏抖動,老二緊緊的抱着我,把她身上僅有的一件外衣的一大半都披在我的身上,我在她懷裏居然睡著了,天亮的時刻,迎著風裏帶來的海的氣息,我們抱頭痛哭,老二把眼淚和鼻涕一起都抹在了我的肩膀上,之後,我們回到宿舍里,帶上行李,各奔西東。

10、

我絕對得承認一個事實,在剛剛進入大學進行軍訓的那些日子裏,我對我們的教官產生了一點點的曖昧感情,我說不清楚那是不是愛情。

因為我們的大學是在一個海濱城市裏,並且是一個許多國家的高級領導人每年夏天都會來修養的重要海濱城市裏,這裏的軍隊有很多,受命訓練我們的教官是都是從一個部隊的通信聯里掉出來的軍校畢業生,似乎都是排長一級的,我得說明一下,我對解放軍是有感情的,說不上來的感情,就是覺得親。我從小就覺得解放軍長得都好看,精神,這種追隨了我許多年的情愫在軍訓剛開始不久差點演變成一次對軍民關係有嚴重破壞性的違紀事件。

我們的教官叫劉野,我最早喜歡上他只是因為他跟別的教官不一樣。說起來,那時我們新生聚到一起的話題最多的就是討論哪個班的教官好看,劉野在教官裏面不算最好看的,個子不高,但五官長得十分精緻,我說的精緻是相對於男人而言,圓臉,鼻子很挺拔,眼睛賊亮,他的嘴長得和我很像,十分完美,他穿着軍裝站在那裏的時候,有幾次,我會莫名其妙地覺得心跳加快,相對別地教官,他顯得潔凈,靦腆,有幾次被男生問到女朋友的話題,我都看見他紅了臉。

我所說的劉野和別的教官不一樣是以為他處處為我們謀福利。軍訓的場地有限,夏天的陽光又很毒辣,而場地上僅有的那些蔭涼從來都是我們的地盤,別的班包括別的班的教官常常都是羨慕的看着我們,但從來也沒有人來搶我們的地盤,讓我肯定他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傢伙,另外的一個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每到訓練間歇的時間裏,劉野都會解下腰間的皮帶,將它套在脖子上,摘下帽子悠然地閃著風,有時男生會拿過他地帽子裝腔作勢地戴在頭上,他靠在樹邊,笑容里充滿著愉悅。

我知道不是所有地女生都喜歡像劉野這樣地教官,我曾經聽見老二及其不滿地抱怨劉野沒有一點軍人的優良作風,素質低下,居然將腰帶套在脖子上,還有別的班的女生也曾在背後議論劉野的個子太矮,真不知道怎麼當上的解放軍,所有的這些我並不在意,就是覺得我喜歡上了他。

最初的日子裏,我苦苦找尋着接觸他的機會,剛進大學的女生都以能和教官搭上關係為驕傲,我倒不是為了什麼虛榮,但也是挖空心思尋找著機會跟劉野說話。機會很快被我逮到了,在教官們檢查內務的時候,我故意將一本《羅蘭小語》擺在床單上,將牙膏和臉盆擺放得亂七八糟,被子幾乎是團在床上,果然,我們宿捨得了個全班最差,劉野於是將工作重點放在我們宿舍的我的身上,並且如我所願的將《羅蘭小語》借走了。

於是,我又了跟劉野接觸的堂而皇之的理由,只要軍訓結束的空隙里,我們都是做在操場邊的雙杠上閑聊,聊我在高中的生活,聊他在軍校的生活,我們甚至聊到了各自家中的情況,我從與他的閑聊當中知道了他為何在所有的教官當中如此牛B的原因,他有兩個哥哥,最大的哥哥是軍區司令,二哥就是他所在連隊的通訊參謀,於是我感到十分得意。就在我和劉野無所顧忌談天說地的時候,麻煩也來了。先是我們的班主任找到我,拐彎抹角,廢話說了一卡車才表達了學生不許和教官談戀愛的意思,他說的很嚴肅,我在聽了他的訓斥之後居然心中說不出的興奮,我和劉野談戀愛了?!之後,系主任也找到了我,陰陽怪氣地問我,"聽說你是你們班高考分數最高地學生?既然文化成績這麼好,想必也不會是一個不守紀律地學生吧!早戀是可恥的,和教官戀愛是尤其可恥的。"他按照我們班主任的思路又把我教訓了一頓,回去的路上,我看到了劉野,他也剛從領導的宿舍回來,看見我,他紅了臉,從那以後,我們改用寫信的方式談天說地了,這種小小的變故更讓我的心中激動不已。直到有一次,我跟老大一起到學校附近的一個小飯館吃飯,正好遇到梁小舟他們幾個人。

梁小舟一看見我就高喊:"軍嫂!"

"滾!"我毫不示弱地罵了他一句。

靚仔當時也在,我記憶當中地每一次梁小舟去飯館吃飯靚仔都在,我想那是因為他要付帳地緣故。

"張元,聽說你們教官的哥哥是他們的通訊參謀,很了不得喲。"靚仔也跟着起鬨,還每等我做出憤怒的反應,梁小舟又接上了話,"切,"他及其不屑一顧地將杯子裏地啤酒一飲而盡之後說到:"你沒聽人說?參謀不帶長,放屁都不響。"

他們一桌子地牛鬼蛇神聽了他的話全都鬨笑起來,我顯得十分被動。

亮子又說話了,"你沒聽咱們教官說嗎?他還有個哥哥是軍區司令哩!"說罷,他居然有些得意地看着梁小舟,彷彿他這些情報是獨家的。

"啊呀呀!"梁小舟忽然高聲叫喊起來,表情詭秘,"了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他一連三個了不得讓飯館里吃飯的人們的眼光都投向了他,"司令走路,吉普代步!牛B!牛B!"他對着我豎起了大拇指,受到他的影響,他們一桌子的同學也同時對我豎起了大拇指,"牛B,牛B!"他們假裝由衷地感嘆起來,彷彿吉普代步的那個人是我。

那天要不是老大拉着我,我險些把桌子上的一大盆水煮肉扣在梁小舟腦袋上,但最終的結果是我含着眼淚走出了小飯館,臉飯也沒吃,那天晚上,梁小舟叫靚仔把兩份揚州炒飯送到了我們宿舍。

11、

距離新學生軍訓結束地前一個禮拜,各個系地各個班級都在抓緊一切可能地時間訓練,為軍訓結束的檢閱做準備。

我們班把中午休息的時間和晚飯過後閑聊的時間都用上了,我們都在為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所謂集體榮譽而累死累活,我的落後思想從根本上註定了我拖我們班後腿的這個既成事實。不論是走正步還是原地坐下再站起來這些訓練科目,就連最簡單的向後轉我都完成的一塌糊塗,跟我犯同樣錯誤的還有老五和其他幾個裝腔作勢的女生以及一個發育不良的男生,於是我們七八個人成為開小灶的對象,有時候劉野單獨訓練我們到晚上9點。那段時間裏,有許多令我心跳的瞬間,給我留下了至今仍然美好的回憶。

走正步,我的手臂不是太往前就是太靠後,為了糾正我,劉野通常會站再我的右側,一旦發現我的不標準動作他便會握住握的手,一點一點的糾正,匍匐前進,握總捨不得讓衣服袖子在地上蹭來蹭去,劉野通常兩腿分列在握的身體兩側俯身按住握的肩膀,興許是握的小腦不發達,一聽見向後轉的口令握的身體向後轉的同時總會不自覺的晃來晃去劉野沒法辦只能從背後按住我的胳膊……如此等等,他廢了許多心思糾正我的動作,我承認,我必須承認他的特別關照讓我心裏有些沾沾自喜,但更多的麻煩接踵而至。

有一天回到宿舍,老大爬進我的被窩裏,在我耳朵邊上吹着熱氣問我:"張元,你是不是在跟教官談戀愛呀?"

"扯淡,我們沒談。不過我到的確有點喜歡他。"

"咱班同學都議論你呢。"

"說什麼?"

"說……都說……反正都不是什麼好話,你自己也能想得出來。"

"誰愛說誰說?"當時,我顯得頗不以為然,結果證明,我是錯的。

離軍訓結束還有三天的時候,班主任找到我,他跟我說:"張元,如果那些訓練科目你實在完成的不好的話,檢閱你就不要參加了吧。"

"為什麼,我是咱班一份子,我得參加。"

"你是不是故意不好好做動作接近劉教官?"

"沒啊。"

"噢。"他抽著煙,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之後告訴我:"我已經跟劉教官打過招呼了,檢閱你就不參加了,以免拖後腿,這兩天得訓練你也不用參加了,在宿舍休息休息。"他不容我說點什麼,轉身就走了。

就這樣,我從那天以後沒見過劉野。

軍訓結束之後的很長時間裏,我們班級的男生常常會收到劉野的信件,其實他們的部隊離我們學校很近,他許多次的邀請我們班同學去部隊玩,在我們剛上大學的第一年裏,我們班的男生女生也去看過劉野許多次,有時候,我聽見他們從劉野的連隊回來很興奮地說起那裏的生活,心裏會在突然之間覺得失落,他們一次也沒有說起過我,甚至出於禮貌邀請我。

另外,我要說的是,我們班軍訓的成績並沒有因為我的退出而表現優異,全系倒數第二。在劉野他們回連隊的前一天晚上,各個班級都在舉行跟教官告別的晚會,我趟在宿舍里睡大覺,老大跑回來喊我,說教官希望每個人都來參加送他的晚會,我翻了個身,告訴老大記着跟他把我的《羅蘭小語》給拿回來,然後我接着跟周公會晤去了。

不知道是老大忘了,還是劉野把我的書給弄丟了,那本書他沒還我,讓我對解放軍的素質產生了懷疑,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明明說不拿群眾一針一線,這小子說好了藉著看的書卻給順走了。

12、

有一回在三里屯跟人拼酒的時候,大作家唐輝曾經告訴過我,如果你想描述許多年以前一個什麼人的狀態,你千萬不能說"在某某年,某某某在某地過得怎樣怎樣"這樣得說法已經過時很久了,現在最時髦得敘述手法是,"某某年秋天得某某地地某某某過得如何如何。"我至今也沒想明白,為什麼當時唐輝給我舉例子的時候不說是夏天或者冬天,偏偏選中了秋天,後來我想,可能是因為他受到二三十年代傷痕文學的影響太深刻了,那時文學作品當中蕩氣迴腸的那些愛情故事的總是開始在秋天裏,比如《半生緣》,比如《白玫瑰紅玫瑰》。

1992年秋天的大學校園裏的梁小舟過得如魚得水,軍訓過後不久,他開始發胖,但伴隨這其中考試的到來很快又瘦了回去,甚至比之前瘦的更邪乎。

在那段日子裏,我總覺得梁小舟比我們顯得早熟,有一次我們幾個北京的老鄉一齊去老龍頭窮逛盪說起了黃鼠狼給雞拜年到底會出現什麼後果,靚仔說,那還用想,肯定是小雞丟了,另外一個叫劉建軍的男孩說雞窩空了,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天下第一關"的巨扁,梁小舟說,雞懷孕了。

期中考試之後梁小舟交了一個女朋友,是一個叫欒春的西安女孩,英語系的,高我們一級。

進入大學的第一年,我們都熱衷於舉行喝參加各種聚會和舞會,往來穿梭於各個學生組織之間,我榮幸的加入了學生會的生活部,並且成為學校文學社的骨幹,梁小舟做什麼我不清楚,只是每個周末我都看見他在足球場上與人廝殺,春天,從塞北吹來強勁的風,鼓動起萬里黃沙,梁小舟的長發與塵土一齊飛揚,宛若一隻土狗。

13、到了大學一年級結束之後的暑假,我在宿舍里收拾行李的時候老五帶進來一個女生,指着我對她說,"這就是張元。"

我面前的女孩十分時髦,她化了妝,口紅是我喜歡的棗紅色,胸脯高聳,走近我的時候帶來一陣高貴的香氣。我看着她一分鐘,最後確定,我不認識她。

當時與我往來的女生只限於我們生物係為數不多的幾個,另外還有一些是北京老鄉,她顯然不是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你是張元吧。"她笑的時候露出深紅色的牙齦,我立刻覺得她不美了。

我把手裏的衣服扔回到床上,疑惑地答應了一聲,"哎,是我。你找我什麼事?"

"我叫欒春,是梁小舟的朋友……"

"噢,梁小舟回北京了吧?"我依稀記得我考完了最後一科往宿舍走的路上他跟靚仔一塊背着個大背包向外走,跟我打了一聲招呼,還說暑假他會給我打電話。

她點頭,"你能出來一下嗎,我想跟你商量點事。"

我隨她一直走到樓道地盡頭,她才委婉的表達了來找我的目的。暑假她不想回西安,想到北京去看看,打打工,想臨時在我家住幾天。我想了想,反正我的房間是夠大的,就答應了下來,欒春見我答應下來,顯得十分興奮,幾乎雀躍起來。我忽然想到了梁小舟,問她:"梁小舟知道你要去北京嗎?"

"嗯,知道。"她答應的有些含糊。

我對欒春的最初印象非常不好,感覺她是一個精於算計並且社會經驗豐富的女孩,不知道梁小舟那種喜歡把自己化妝成色狼處處希望表現自己深厚閱歷但實際上卻頭腦簡單的,成天抱着漫畫書的"豬樣男孩"是出於什麼目的找了這樣一個女生談戀愛。

大學里談戀愛其實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有幾次在黃昏,我去水房打開水回來的路上,看見梁小舟在人來人往的杉樹下肆無忌憚的親吻一個姑娘,只從他的身邊走過,我能感覺他們的激情四射,似乎有一次在我走過很久之後,梁小舟從背後叫我,"柴火妞,過癮不?"我被他得流氓行徑激怒,轉身罵了他一句,"傻B!"背後梁小舟和那個姑娘一起哈哈大笑。

我之所以說梁小舟是一個單純的傢伙不是沒有根據的,他每次見到我都會用幾乎調戲的語氣跟我說話,惹的他的同伴或者我的同伴一陣大笑,讓我感到不好意思,但當我們單獨遭遇的時候他常常都是不知所措的。大學里,有一段時間學校整修浴室,只有臨時的一個大浴室男女共用,通常都是五點到六點女生洗澡,六點到七點則是男生的時間,有一回我去的很晚,等洗完出來的時候已經有男生在浴室外面排隊了。我在拐角的地方碰到梁小舟,他睡眼悻松,站在人群後面打着盹,我對他怒目而視,梁小舟顯得十分靦腆,甚至緊張,似乎他的大腦轉動了很長的時間,覺得應該跟我說點什麼,憋了好久,在我已經快與他擦肩而過的瞬間,他慌亂中冒出了一句,"嘿,張元,洗澡啊……嘿嘿,裏面人多嗎?"我笑得岔了氣。

14、

此時此刻,我坐在我的朝陽的小書房裏,窗外桃花別樣粉紅,聽着老狼的歌,思緒起伏。我想,我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容易被感動,離開學校之後的這些年裏,我無數次的回憶,在夢裏,在旅途中的火車上,在人群的喧囂和夏天的榕樹底下,我回憶大學里的生活,甚至我曾經在佛祖面前長跪不起,祈禱他能讓我做一個完整的夢,重溫我和梁小舟我們在大學里度過的每一天,過去的時光就像我們拉出的大便一樣,伴隨着嘩啦啦的水聲,去到一個永遠不能再回來的地方。

這麼多年,我依然喜歡聽老狼,許巍,只要我願意,我可以讓他們在CD機里不知疲倦的為我高歌,找回遺失在歲月當中的大學往事。

此時,老狼在沒完沒了地絮叨:

這些仰起地低垂地陌生的熟悉的臉,

這些歡暢的惆悵的修長的歌唱的歲月,

這片望不穿的秋水,這片城市落下的灰,

你躲在角落裏等誰

於是相遇了相許了相依着想不起時間,

然後風來了雨來了人來了等來了轉變,

一片年輕時落下的葉,

落到地面已是昨天,撿起來吧我們昏黃的容顏,

天空裏的風雨飄搖和不能承受的夕陽,

你說這樣吧去看海洋,看我們被風吹的模樣,

你說來吧看秋水春江,還映着當時的月亮

……………………

奇怪,那個名叫高小松的小子好像在北京念了一個什麼鳥大學,他是如何知道我們發生在燕山大學里的那些往事呢?海洋和秋水春江以及映着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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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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