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第20節

二十

鄭偉聽劉豁然最後的一段話聽得特別明白也真切,覺得劉豁然說得沒錯。當聽劉豁然說「挺賤」的時候鄭偉心裏動了一下,想起陳可說她自己的那句話,語氣跟劉豁然說這話的時候有點相似。「我覺得自己挺賤的。」兩個人居然都這麼說,那也許就是吧!是又怎麼樣?鄭偉才不管是不是,也不管別人怎麼看待,就算是為了堅持而堅持,那又怎麼樣?

愛是什麼?鄭偉問自己。

愛就是堅持。鄭偉自己給愛情下了一個定義。

愛就是堅持。在車裏聽那歌,身車說唱的就是他,那歌里唱的是什麼?不是在唱「說吧,讓我等多舊,把一生給你夠不夠?」這不是堅持是什麼?忍受孤獨和寂寞,只是為了堅持等待愛的人回來。

沒錯,愛就是堅持。

鄭偉又問自己等的是什麼?想了想,等的也許是一個未知吧。也許是木子的歸來,也許等待以後依舊沒有結果,那樣的話,也是一個結果,是沒有結局的結果,仍然包含着全部的希望在其中。

而且,又有誰不是在堅持着?舒簡?她自己明知道鄭偉不愛她不是還在堅持?劉豁然自己,不是也在堅持?

鄭偉越想就越覺得自己沒有理由不堅持。

那就堅持吧,大家一起堅守自己對愛情的信仰,然後將愛情進行到底!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鄭偉懷疑自己是不是愛上了陳可,因為他在那段時間裏煩躁的程度減輕了。在白天空暇的不多的時間裏,鄭偉腦子裏想着的不再是木子的臉。他有段時間在想着去上網或者在電話里跟陳可說點什麼,並且特別想聽到陳可說她已經忘記了那個帶給她傷害的人,她喜歡上了自己。鄭偉覺得自己好象對這樣的情節是有一點渴望。

鄭偉對他自己不時的這種愛上了陳可的懷疑感到十分荒唐。僅僅是因為在一個虛幻的空間里結識,知道她有着與自己類似或者說比自己更悲慘的情感經歷又在每晚在電話里聊天,連她的樣子也不知道便覺得自己愛上她,這令鄭偉感到更加荒唐。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感覺,又好象每一次懷疑都是一種不同程度上的肯定,鄭偉對自己感到失望也感到無能為力。

他用很多理由組織自己的這種感受再次出現,他試着說服自己:鄭偉你的愛是堅持,不是重新開始。你看看周圍的每個人都還在堅持,舒簡還在堅持,劉豁然也還在堅持,就連陳可還再堅持她從前的愛,你沒有理由重新開始,你的愛會因為你的堅持變得珍貴,變得與眾不同……鄭偉,你看,這是一個愛情無所不在的時代,你要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愛……愛平,你要堅持你的愛情到底,把你的愛情進行到底……鄭偉就這樣跟自己的大腦進行着掙扎,他又回到那個狀態裏面,感到很痛苦。

陳可自從那次被鄭偉突然爆發的憤怒打斷她的話以後,有幾天不上網也不開電話。這也是鄭偉懷疑自己愛上了陳可的一個方面。他一次又一次博大陳可的電話,一次次地被告知對方關機之後,鄭偉有點感到沮喪,似乎是被推到一個他不願意麵對的狀態之下。

一個人面對着黑夜,站到陽台上,腿開窗戶,聽海水單調的拍打沙灘的聲音,於是那些天裏,鄭偉總是提早在心裏防備着黑夜的來臨。然而黑夜總是降臨在他來不及防備的心中。當他心裏想着還早的時候,時鐘已經指向10點鐘,他感覺自己像個受驚嚇的孩子般地討厭天黑。

對自己愛上了陳可的懷疑一直持續著,直到有一天的午夜裏,陳可扣響了他的電話,喝得酩酊大醉,用含糊而迷離的聲音告訴鄭偉她覺得自己愛上他的時候。

鄭偉聽了那個聲音,第一個動作就是到口袋裏翻出那包煙,點燃了,有股怪味兒瀰漫出來,這才發現是拿倒了,點燃了煙蒂。掐滅了,扔在煙缸里,又拿出一根,點燃了猛吸一口,才聽清楚了陳可接下去說些什麼。

她哭了。

女人的哭聲或者哽咽的聲音都叫鄭偉感到心神不定,況且,是在深夜裏。

陳可的哽咽的聲音在深夜裏更加顯得無助。聲音從電話聽筒里傳來,顯得很遙遠也很空靈。

「至少,我想我是喜歡上你了,我原來沒有想要喜歡你來着,請你給我一個辦法,給我一個辦法……」陳可說得斷斷續續,她顯然也對自己無能為力。

鄭偉聽了陳可的話反而平靜下來,他忽然感覺到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懷疑其實只是一種錯覺,他期待的只是那個過程,是喜歡一個人的很美好的也很模糊的一個過程,一旦有了一個結果,並且是一個鄭偉所不能接受的結果,他就醒了,因為那個結果不是他所等待的木子。

鄭偉對陳可說:「陳可,你喝醉了,等你醒了的時候就會把你現在說的話,把一切忘掉了。」

「沒有,我現在很清醒。」

鄭偉相信,此刻陳可是情形的,她清楚自己在說什麼。鄭偉覺得最好的辦法是叫陳可相信,她自己目前的狀態是糊塗的,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於是鄭偉又說:「陳可,你喝醉了。現在你應該回到你的家裏,睡覺。我相信,到了明天早上,你就會忘了今天你說的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陳可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鄭偉拿着電話,還放在耳朵的位置上。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嘟嘟嘟嘟嘟」的忙音似的,把電話扔在桌子上,將身體完全靠在椅子背上,那張椅子很寬大,躺在裏面很舒服。

現在,鄭偉完全不用懷疑自己對陳可有愛的感覺了,那感覺隨着陳可向他表白的那些空靈的話語一樣,消失了,消失在了黑夜的空氣裏面。

鄭偉有些對陳可感到惱怒。你有點感覺到你喜歡我,那就慢慢保留着你的感覺,慢慢去體味那優點朦朧的愛的感覺不是很美好嗎?幹嘛要用蒼白的語言把它表達出來?

是的,就是蒼白的語言。鄭偉覺得無論多麼華麗和真誠、深刻的語言來表達愛情,那都是蒼白的。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愛根本就不是能用語言表達的清楚和完善的,與其那愛的感覺被這蒼白的表白破壞掉,還不如就留存在心裏,獨自感受那種朦朧的意境,雖然難免有酸澀和寂寞。

在心裏發了一通給陳可的牢騷之後,鄭偉又開始責備自己,覺得自己有些冷酷。在人家陳可對你表白之前,你不是也在懷疑自己對陳可產生了感情嗎?你自己不願意說出來那時你自己家的事情,你憑什麼不讓別人說出來?

他又回過頭去尋找自己那時的感覺,發現他已經找不到了,不明白是為了什麼。難道一切都只是憑空的想像?

鄭偉又覺得煩躁。

舒簡給他打電話,訴說她工作上的種種不易,說着說着,居然也哭了。

鄭偉真不知道,今天這是怎麼了,每個周圍的人不是情緒低落就是哭哭啼啼。

舒簡說,有個法國商人在追求她,最近也很煩。

鄭偉問那是個什麼樣的人。男人對男人的了解總是要比女人對男人的了解客觀也全面一些,鄭偉是想舒簡的選擇可以清醒一點。

舒簡說那人有錢,公司就在塞特。

鄭偉又問,人怎麼樣。

舒簡說是朋友的多年的好朋友,聽朋友說他人也不錯,心眼挺好的,哈佛的博士,還有,像個法國人,浪漫。

鄭偉又說,不管他什麼哈佛不哈佛,也不管是不是博士,有錢沒錢更是次要的,關鍵是要人好,心地善良,這樣的人不管是當男朋友還是丈夫,心裏都會很塌實。

舒簡就哭了,跟鄭偉說,也不早了,我去睡覺了,你也早點睡吧。

鄭偉跟她說了再見,晚安以後就把電話給掛斷了。

鄭偉關了所有的燈,把身體和靈魂一起流芳到黑暗當中。他知道很多事情自己現在想不明白,於是也不願意浪費精神去多想。打開電腦,找一個空間去飄,叫自己的頭腦無暇去顧及太多的事情。

不久以後,鄭偉幾要帶着隊伍去澳大利亞訓練,他想,也正好趁這個機會去放鬆一下,忘掉些該忘掉的事情。

因為已經將近凌晨三點,沒有幾個人在那個鄭偉一直去的聊天室里了。

刷屏是聊天時候的一個術語,意思是利用一個小小的程序,把整個屏幕都褻慢自己所說的話,因為連接着互聯網,在哪個聊天室里的每個人的屏幕上也都是刷屏者刷出的那些話。

鄭偉用「至少還有你」的網名刷了N遍那首叫做《至少還有你》的歌兒。

有兩個聊友過來,分別罵了他「無聊」和「瘋子」以後離線了。剩下的除了鄭偉以為的一個人也不聲不響地離線了。

現在,整個空間都是鄭偉自己的了,他一遍又一遍刷著對一個什麼人的想念。

鄭偉這個時候猛然發現,當失去了對陳可的朦朧的一種感覺之後,他的心裏充滿了木子的名字。那些叫思念的東西潮水般地湧入鄭偉的心門,叫鄭偉有一點恨恨的感覺。

鄭偉很想如同一個被拋棄的女人詛咒那個拋棄她的男人一樣瘋狂的去恨誰,可是恨誰呢?木子嗎?她還是那麼美好,怨恨所有的情感嗎?愛無罪。

鄭偉於是憎恨自己為什麼不是恨著誰。

折騰了很長的時間,鄭偉覺得自己累了,有些精疲力竭。他確信失眠不會再來打擾他的時候,關了電腦,放心地去睡了。

鄭偉做夢了,夢到了陳可。

陳可在後面追着自己。

鄭偉幾一直跑,跑啊[跑啊跑啊,到了山頂,不能再跑了,前面是懸崖,鄭偉就停下來,轉身面對着陳可。

陳可穿着一件白色的連衣裙她的樣子看起來很修長,很乾凈,一頭很黑,很直的長頭髮,居然追了他這麼久也沒有別風吹亂,看起來很整齊。

鄭偉注意到陳可的腳上沒有穿鞋子,真不知道她不穿鞋子怎麼能跑這麼快,再看的時候鄭偉嚇了一跳,陳可的腳上千瘡百孔,帶着荊棘刺傷的痕迹,滲出好多血。

鄭偉就氣喘噓噓地站在陳可對面,背後是萬丈深淵。

鄭偉說:「陳可,你的腳流血了。」

陳可不理他的話,一點一點在向鄭偉逼近,腳上淌出的殷紅的血,零星地灑進泥土裏。

鄭偉看陳可的眼睛,那眼睛很清澈,叫鄭偉懷疑她追自己跑了這麼遠只是為了同自己開一個玩笑。

陳可說,鄭偉你愛誰?

鄭偉說,我不知道。

陳可說,我知道,鄭偉你原來誰都不愛,你就愛你自己。

鄭偉不說話。

陳可又說,鄭偉你愛我吧,我很痛苦。

陳可已經走到鄭偉面前了,鄭偉在風的吹拂之下嗅都陳可頭髮上的香味了,是草莓的香味兒。

鄭偉有些興奮,他以前一直想找的那種吃了以後不會喜歡別人,也不會被別人喜歡的葯,鄭偉一直想不出來是個什麼味道,聞到陳可頭髮的氣味的時候,鄭偉覺得就應該是這種味道。

鄭偉忽然之間很高興,他問陳可:「是因為你吃了那種葯么?跟你的頭髮相同味道的那種葯。」

陳可不理鄭偉的話,說:「鄭偉你給我唱個歌吧。」

鄭偉就唱起來,「我怕來不及,我要抱着你……」陳可也跟着他一起唱。

陳可抱住鄭偉,趴在鄭偉的肩膀上哭起來,哭了一會兒,抬起頭很輕的聲音跟鄭偉說「再見」,然後猛的用力氣,把自己的身體拋向了山谷。

鄭偉條件反射似的去拉陳可,感覺自己眼前一黑也向下閃去,他驚恐地啊了一聲,就醒了。滿頭大汗。他擦去汗水,從床上起來到冰箱裏拿一點水,很快的喝下去,一邊喝一邊回到床上,坐在床沿上回想這個夢。

想到夢裏的陳可是個什麼模樣,鄭偉覺得他剛才和陳可很近的距離,他很清楚地看着陳可的模樣,雖然鄭偉一直也沒有見過陳可,不知道陳可的模樣,但他就是肯定,他夢見的那個穿白色連衣裙,頭髮長長的女孩就是陳可,鄭偉對他自己感到莫名其妙,再仔細想想夢裏陳可的模樣,那雙眼睛充滿著善良和受傷害以後的無奈,直到從夢中驚醒的時刻,鄭偉才能清楚地思考陳可在電話里和他說的話。

鄭偉覺得那些話的口氣和內容都很熟悉,有一個人以前跟他說過似的。

「至少,我想我是喜歡上你了,我原來沒有想喜歡你來着,請你給我一個辦法,給我一個辦法……」

「鄭偉,我覺得自己離不開你了……」

這兩句話反覆地出現在鄭偉的而邊,而眼前出現的面孔卻只有一個。

鄭偉覺得自己必須馬上停止再想這些,他再急促想下去的話,又會有無名的怒火竄出來。

他看看錶,已經快到八點了,今天的報紙已經送來了。鄭偉去門口的報箱裏拿報紙,回到房間里翻看着,在報紙上又看到了木子的消息,一張木子露出甜美笑容的彩照赫然出現在鄭偉面前。

那照片是鄭偉以前替木子拍攝的許多張照片中間的一張。

似乎每隔一段日子,在當地的報紙上就會出現一次木子的照片和關於她的消息。鄭偉清楚這是木子耍出的小伎倆,目的就是給自己看。

對於木子的這一點,鄭偉感到痛恨,有時候禁不住去猜測木子的用意,這報紙上刊登出的照片究竟是在向自己示威還是在表示一種跟給他寫一封信的意思雷同的東西或者是為了激起鄭偉內心深處更多的不平靜之後給她打個電話?

漸漸地,鄭偉肯定了這第三種可能,木子還惦念着他這事無疑的。這刊登出來的照片和新聞無非是想激起鄭偉更多對他們從前的懷念,這懷念會令鄭偉的衝動多過他的理智,說不定就會打電話,之後可以慢慢恢復到從前一樣的情景當中了。

鄭偉看穿了木子的想法,他在心裏暗暗嘲笑木子總是做出這樣讓人一猜即中的小陰謀。鄭偉才不會給她打電話,在這個時候,鄭偉似乎肯定了一點,他對木子沒有感情了,否則不會這麼無動於衷。

鄭偉清楚自己有時候的所為令木子感到傷心,但木子的不信任同樣讓鄭偉心涼,那麼維持現在的狀態吧,繼續兩個人做鬥爭。

鄭偉想起了百合花,自己的確是喜歡那花的,也因為木子最喜歡百合花。可是就像陳可說的,兩個人之間,連一合都那麼艱難呵,何況百合?

鄭偉現在仍是喜愛百合,因為那花是純潔的白色,然而,那花如今僅僅代表了花本身,已經不再包含任何意義了,就如同這個時刻里鄭偉想到木子,也僅僅是表示木子本身,不代表那些記憶了。

鄭偉放下報紙,回憶起他和木子分開三個多月後的一天,鄭偉隻身一人到了五台山,他是為了去許一個願。那時候對木子的思念每一天都讓鄭偉感受到什麼是煎熬,他是為木子去許了一個心愿。

那天,鄭偉到了山腳下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並且很大的風雪,他一刻也沒有停歇地租了當地的一輛略顯得破舊的小型客車,載着他向山頂行進。

山路很顛簸,也很曲折。鄭偉坐在車內向外望去,雪已經下了有些時候了,漫山遍野的白色。蒼涼。

冬天裏凜冽的風,在鄭偉偶爾打開車窗的時刻里,瘋狂地灌到車裏,打着鄭偉的臉,把窗外飛揚的雪片吃到他的眼睛裏、頭髮上,很快融化成了水珠,掛在鄭偉的臉上,鄭偉掏出紙巾,擦去那些雪片融化以後掛在臉上的水。

鄭偉的心和身體一起隨着狀況極差的汽車一起抖動着,腦子如同一眼向車窗外面看去的蒼荒的覆蓋滿了白雪的山嶺一樣的空,空曠。

那飛揚的雪和呼嘯的風又令鄭偉回憶起等木子回家的那漫長卻又充滿甜蜜的七個多小時。也是這麼大的風,這麼飛揚著的雪片。那時候是懷着幸福等待着。

鄭偉不得不感嘆這世界上的種種情節,似乎是個惡作劇,讓你在懷着迥然不同的心情之下去感受相同的場景,是多麼滑稽啊。

也學是因為又一次意識到風雪當中去五台山的回憶叫他心緒不寧的後果,鄭偉果斷的停下來,不去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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