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節

第05節

咣啷一聲門被打開,軍靴沉重的聲音踱進來。

「姜重蘭,」軍靴在她面前停住:「起來!」

她被粗魯的扯了起來,因為四肢麻木,她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就被拖出了牢室。

走廊的盡頭是一間極大的屋子,沒有窗子,燈開得雪亮。牆上整齊掛着一樣樣的刑具,地上生著四個火盆,盆中剛添了炭,火苗熊熊燃著,空氣里還有皮肉燒焦的味道,中人慾嘔。門在她身後緩緩關上,將一切隔絕在外。

她從來沒有體會過那樣多的痛苦,當奄奄一息的時候,偏偏又有一桶冷水兜頭澆下,寒徹身心,逼迫她哆嗦著醒來。十根手指早就血肉模糊,看不出任何形狀來,血還在一滴滴的往下滴。

每寸肌膚都在痛,萬千根神經都無比清醒的感受着痛覺。痛!痛不欲生。

竹籤一根根釘進去,再拔出來。

她幾乎可以聽見自己指骨破碎的聲音。

她再次昏闕過去,然後重新被辣椒水嗆醒。她麻木的想,離死還有多遠呢?

可是她沒有死,像是只沉重的麻袋,被拖回牢房去,扔在地上。

地上很冷,連只螞蟻都沒有。窗齒上掛着尺許長的冰柱,反射著晶瑩的日光。

天晴了。

這個冬天這樣寒冷,連有太陽的日子都這樣寒冷。

她想起許久之前的悠遠冬日,為着討好她,他專門抽空陪她去積泊潭看雪。

天地間一片白茫茫,雪仍搓棉扯絮般落着,綿綿無聲。潭水早就結了冰,像一面琉璃鏡子。他替她圍好大衣貂皮出鋒的領子,小心翼翼的問:「冷不冷?」

她沒有回答,他也早就習慣了,很多時候她並不理睬他。睫毛上落着雪花,像是朵絨絨的小白花,擋去視線中的大半。遠處可以看見侍從室放出去的崗哨,一個一個的小黑點,從山腰散落下來。她心裏只在盤算,怎麼樣開口套問他進攻翼州的準確日期。

後來她還是問了:「你幾時走?」

他遲疑了一剎那,然後就笑了:「你要是想我留下來陪你,我就不去了。」

她轉開臉去看雪。

就因為她問了他這一句話,他很是高興了幾天,連着幾天總陪着她,說話的時候也不避開她,她因此聽到準確的軍事行動日期。

他對着她的時候,脾氣總是特別好,總是顧着她的臉色,她若是不樂意,他也並不會碰她。有次半夜突然醒來,睜眼突然看到他坐在床側,無聲的凝望着自己。看到她醒了,頓時站了起來,立刻走開到數步之外,才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精疲力竭的睜開眼晴,疼痛已經奪去了她的大半意識,他看着她,眼中流露出驚恐的絕望。

他為什麼在發抖?

他抱起她,她全身的骨頭都似已經散架,輕飄飄的,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重蘭……」

她用最後一分力氣睜大眼睛。

「重蘭,」他的聲音支離破碎,整個人就像瀕臨絕境的困獸:「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她昏昏沉沉的闔上雙眼。終於吐出了一個字:「疼……」

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那種無窮無盡的折磨,連夢裏都不放過她。

疼!疼!疼!

她不知何時睡去,又不知何時醒來,疼得滿頭大汗,咬破嘴唇,血順着嘴角淌下去,只是疼。手上的傷已經纏好了紗布,卻疼得她恨不得砍掉雙手。她在床上無力的扭曲,看護死死按住她,給她注射針劑。

疼痛終於漸漸消失,世界虛幻起來,她舒適而安逸的嘆了口氣,歪著頭重新沉沉睡去。

等傷漸漸好的時候,她已經離不開那種針劑。

他捨不得她,他終究是捨不得,將她從鬼門關里拖了回來,她卻成了有呼吸的活死人。

葯癮發作的時候她什麼都肯,肯對他笑,肯對他好,所以他縱容她用藥,只為貪圖那一剎那的幻覺。

「志禹……」她的聲音滑得像緞子,整個人沒有半分力氣,軟軟的依偎着他:「嗯?」

他摟着她的時候,她也不安靜,像一隻貓,扯着他的領子,煩躁的,不安的:「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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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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