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第四件呢?」熊雄問。

李濟運說:「第四件事,我還沒想好說還是不說。」

熊雄說:「沒想好,那就不說吧。」

李濟運便不說了。他原本想提醒熊雄,小心賀飛龍這種人,他是烏柚的黑惡勢力。但是,他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他剛才在樓下散步,想到了鐵腕人物葉利欽。總理基里延科對葉利欽發出危機警告,葉利欽卻冷冰冰地說:一個總統用不着你告訴他如何運用權力!李濟運就想:不必自作聰明。可是上了樓,他想畢竟是老同學,還是提醒他吧。又見熊雄如此冷淡,他最後還是不說了。

李濟運說:「熊書記,我說完了。」

熊雄說:「李主任,你說的三件事,我只有一句話,請相信組織。」

李濟運簡直想拍桌子,但還是忍住了。他望着遙不可及的熊雄,冷冷一笑,說:「成省長是很大的組織吧?李濟發把信寄給了他。」

熊雄搖搖頭,說:「李主任,我們談論問題,最好不要提太多人的名字,尤其是上級領導。」

李濟運說:「我倆過去不是這麼說話的。」

熊雄點點頭,說:「你說得很對。過去我們只是清談,不需負責。現在我們必須對自己說的負責,當然不一樣了。」

李濟運眼睛望着別處,說:「你曾經還拔劍四顧心茫然啊!」

熊雄笑笑,說:「濟運兄,你不必諷刺我。我為什麼不多說,你這麼聰明的人,未必想不透?」

聽熊雄對他再次稱兄,李濟運心頭居然熱熱的。熊雄又不再說話了,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李濟運突然明白,熊雄真不能多說。李濟發失蹤案公安還在調查,熊雄說與不說有什麼意義呢?桃花溪煤礦事故的處理,省市煤炭部門早就介入,縣裏無權橫插一杠。劉星明案子要是深入下去,肯定還會有說法。何況查案子相當複雜,沒有證據而只憑推斷,沒法反映情況。檢舉材料既然有關部門都有了,熊雄不必再拿一份。熊雄剛到烏柚來,也沒有精力陷進具體案子。李濟發的家屬有權上任何地方告狀,縣裏卻沒有理由平白無故替他鳴冤叫屈。劉星明的工作安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劉星明自己都覺得很難辦,誰能想得出好辦法?舒澤光和劉大亮,也許更是棘手。這事只要鬧出來,立即就是天大的醜聞。外界不明就裏,會朝烏柚官方萬箭齊發。熊雄新來乍到,自然不願替人受過。

李濟運想今天約熊雄說話,真是多餘。他站起來,說:「熊書記,我不再說了。你休息吧。」

幾天之後,李濟運在大院碰見劉星明,喊道:「星明,在外面走走?」

劉星明站住了,目光直直地望着他,說:「有空嗎?說句話。」

李濟運說:「有空啊,去我辦公室吧。」

「不了,就在外面吧。」劉星明把李濟運引到院子外面,站在樹陰下,「濟運,我這幾天又糊塗了。」

李濟運聽着就害怕,說:「星明,你知道自己糊塗,肯定就不糊塗。」

「真的,我糊塗了。」劉星明頭上汗珠子往下滾,「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癲子。舒澤光和劉大亮明明不是癲子,關在瘋人院裏。那我是不是真癲過呢?」

李濟運說:「星明,你別亂想了。你的病美美可以證明,美美你應該相信吧?」

「那舒澤光和劉大亮怎麼解釋?怎麼解釋?」劉星明偏著腦袋用力點頭,好像硬要從耳朵里倒出答案。

李濟運不能多說,只道:「醫院診斷,他倆患有偏執性精神病。」

「我聽說他們是因為上訪。」劉星明瞪着李濟運,「你把他們送進去的。」

李濟運額上也冒汗了:「星明,你不要聽別人亂說。我看你的病好了,我真的很高興。」

劉星明抬手擦擦頭上的汗,眼眶裏突然紅了起來,說:「濟運,我是一個******員,一個國家幹部,我有責任講真話。明明看見真相就在那裏,還要閉着眼睛裝瞎子,我做不到!」

李濟運慌了,說:「星明,你別多想。你只好好休息,先靜養一段再說。」

劉星明大手在半空中揮舞,說:「做不到,我做不到。要麼是我受到迫害,要麼是老舒和老劉受到迫害。只有這兩種可能。我是要上告的,我是要問個水落石出的。」

劉星明丟下這話就走了。他剛才本是進院子裏去,這會兒卻又往外面走了。李濟運不便去追趕,望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心想怎麼回事呢?劉星明突然說起舒澤光和劉大亮了。必定又是癲了。劉星明清醒著,知道什麼話不能說,什麼事不能管。他如今又癲了,就知道自己是******員,是國家幹部,要講真話。

李濟運去找熊雄:「熊書記,劉星明果然又瘋了。」

熊雄說:「精神病是反覆無常的。做他家屬工作,仍送去治療吧。」

「可能沒這麼簡單。」李濟運便把劉星明那話說了。

熊雄聽着不急不慌,只說:「我看了常委會議紀要,舒澤光和劉大亮是你送進去的。」

「他媽的劉半間,我早就知道會這樣的!」李濟去忍不住罵了起來。他知道這事萬一出了麻煩,追究起來必有縣級領導倒霉。劉星明親自派毛雲生去處理,卻非得請李濟運隨後趕去,就是想早早地安排好替罪羊。

熊雄說:「李主任,你現在罵娘沒有用。事情最好是先壓着,能壓多久壓多久。」

李濟運說:「我那天去了你家裏,記得都同你講過。我和明陽、朱芝都不同意,劉星明一定要送他倆去精神病醫院。」

熊雄只說:「先壓着。你去做劉星明老婆工作,送他去醫院治療,不能讓他告狀。」

晚上,李濟運邀了朱芝,一道去了劉星明家。劉星明已經知道自己的病,用不着瞞着他,四個人坐下來談。劉星明死不肯去醫院,說:「我是癲子,舒澤光和劉大亮就不是癲子,你們就把他們先放出來。」

陳美說:「我只能保證他不亂跑。去醫院嗎,他自己做主。」

「我反正是不去的。我沒有病,老舒和老劉就有病;我有病,他倆就沒有病。我只認這個。」劉星明說。

朱芝說:「劉老兄,老舒和老劉自己家的人都不過問這事,你管什麼呢?你自己身體要緊。」

劉星明說:「老舒家是沒人,老劉家我去了。他家裏的人講,老劉現在是不想出來。他說你們關他關得越久,你們的麻煩越大。老劉說他自己這輩子反正完了,乾脆在裏面睡兩年大覺。老劉他老婆說得更絕,就當老劉在外面打工,到時候拿年薪。」

難怪兩個人進了精神病醫院,都悄無聲息了。李濟運聽着也不怕,心想真要三頭對六面,明陽和朱芝都是證人。只是政府要賠大錢,輿論上要起風波。

李濟運這回有些敷衍,說不通劉星明他就不說了。他反正快去掛職了,誰倒霉誰來管這事。

熊雄聽說劉星明不肯去治療,便說:「不必勉強,只是看住他別往上面跑。」李濟運又去拜託陳美,別讓老同學四處跑,他畢竟身體不好,怕在外頭出事。

二十六

李濟運來到省城正是深秋,穿城而過的河流瘦去了許多。那天風大,李濟運帶了那件黑風衣,穿上卻有些熱,便搭在手上。

小車在交通廳辦公樓前停下,一片黃葉飄到他手腕上。原來是一片銀杏樹葉。推開車門,腳下很輕軟。地上鋪着一層銀杏樹葉。他抬頭望去,一棵巨大的銀杏樹,正沙沙地落着葉子。滿樹暖暖的黃色,看着叫人舒服。心想銀杏樹同他真的有緣。

市委組織部和縣裏都派了幹部送他,禮節和程序都應如此。縣裏來的是朱芝。別的常委今天都走不開,熊雄就派了朱芝。田副廳長在辦公室熱情地接待了他們,馬上召集有關處室負責同志,開了一個簡短的歡迎會。從會場的佈置看,廳里知道李濟運今天來,早有準備了。有鮮花、有水果。

廳里設宴接風,田副廳長和有關處室領導都到場了,總共弄了三桌。好幾位處長都是見過的,只是記不得大名了。李濟運只記得吳主任,兩人握手拍肩很親熱。吳主任大名吳茂生,李濟運暗記過他的名片。田副廳長說王廳長本來要來的,今天正好要做治療。

飯後,漓州和縣裏的同志要回去。臨別的時候,市委組織部的人悄悄兒說:「濟運兄,我送過很多幹部到省里掛職,沒見誰受到過這麼隆重的待遇!」

李濟運緊緊握了市委組織部那位幹部的手,心領神會地搖了幾下,意思是說:放心,我會好好乾的。

李濟運握了朱芝的手,說:「今天不回去吧。」

朱芝說:「想不回去,想偷懶休息休息。但是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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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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