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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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道火車入口外拾級而下,到月台上站着,她開始擔憂臨別還要不要擁抱如儀。

「儀貞夫婦倆都教書。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我走也沒跟她說。」倒聯想到一個安全的話題。

恩娟道:「芷琪也沒出來。」

提起來趙珏才想起來,聽儀貞說過,芷琪的男人把她母親的錢都花光了。

「嫁了她哥哥那朋友,那人不好,」恩娟喃喃的說。她扮了個恨毒的鬼臉。「都是她哥哥。」又沉着嗓子拖長了聲音鄭重道,「她那麼聰明,真可惜了。」說着幾乎淚下。

趙珏自己也不懂為什麼這麼震動。難道她一直不知道恩娟喜歡芷琪?芷琪不是鬧同性戀愛的人——就算是同性戀,時至今日,尤其在美國,還有什麼好駭異的?何況是她們從前那種天真的單戀。

她沒作聲。提起來芷琪,她始終默無一言,恩娟大概當她猶有餘妒——當然是作為朋友來看。

火車轟隆轟隆轟隆進站了,這才知道她剛才過慮得可笑。恩娟笑着輕鬆的摟了她一下,笑容略帶諷刺或者開玩笑的意味,上車去了。

一個多月後恩娟寄了張聖誕卡來,在空白上寫道:

那次晤談非常愉快。講起我帶小女兒到法國去,汴倒去了。她在此地也進了芭蕾舞校。祝近好——

恩娟

「愉快」!

不過是隨手寫的,受了人家款待之後例有的一句話。但是「愉快」二字就是卡住她喉嚨,自己再也說不出口。她寄了張賀年片去,在空白上寫道:

恩娟,

那天回去一切都好?我在新聞周刊上看見汴去巴黎開會的消息,恐怕來不及回來過聖誕節了?此外想必都好。家裏都好?

從此她們斷了音訊。她在賀年片上寫那兩行字的時候就知道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也明白了,她為什麼駭異恩娟對芷琪一往情深。戰後她在兆豐公園碰見赫素容,一個人推著個嬰兒的皮篷車,穿着蔥白旗袍——以前最後一次見面也是穿白——戴着無邊眼鏡,但是還是從前那樣,頭髮也還是很短,不過乳房更大了,也太低,使她想起芷琪說的,當時覺得粗俗不堪的一句話:「給男人拉長了的。」

隔得相當遠,沒打招呼,但是她知道赫素容也看見了她。她完全漠然。固然那時候收到那封信已經非常反感,但是那與淡漠不同。與男子戀愛過了才沖洗得乾乾淨淨,一點痕迹都不留。

難道恩娟一輩子都沒戀愛過?

是的。她不是不忠於丈夫的人。

趙珏不禁聯想到聽見甘西迪總統遇刺的消息那天。午後一時左右在無線電上聽到總統中彈,兩三點鐘才又報道總統已死。她正在水槽上洗盤碗,腦子裏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

「甘西迪死了。我還活着,即使不過在洗碗。」

是最原始的安慰。是一隻粗糙的手的撫尉,有點隔靴搔癢,覺都不覺得。但還是到心裏去,因為是真話。

但是後來有一次,她在時代周刊上看見恩娟在總統的遊艇赤杉號上的照片,剛上船,微呵著腰跟鏡頭外的什麼人招呼,依舊是小臉大酒窩,不過面頰瘦長了些,東方色彩的髮型,一邊一個大辮子盤成放大的丫髻——當然辮子是假髮——那雲泥之感還是當頭一棒,夠她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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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少年都不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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