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送貨的卡車凌晨回到延江,與一輛進城裝垃圾的拖拉機相撞。

從血庫里調出AB型血漿之後,是周曉紅親自給他弟弟輸的,聽說是周曉紅弟弟要做手術,何魁把主刀醫生換了下來,若在平時,這樣的手術何魁向來不做,他所主刀的手術,要麼是官員、老闆,或者是別的主刀大夫做不了的疑難手術。

手術下來,周曉虎被取掉兩根肋骨,但腿保住了。

江士勇獨自驅車前往交通銀行,去取那支錄音筆。是時候了,該把那支錄音筆取出來,交給魏大若了。江士勇擔心魏大若會在關鍵時候,被某些人的某種表面現象迷惑了,那樣的話,劉埕案不僅僅是再走一些彎路,更可能造成功虧一簣的局面。如果發生那樣的情況,江士勇覺得自己是該負責任的。在出國之前,必須把錄音筆交給魏大若。

等江士勇到了銀行取出那支錄音筆,回到家,重新回放一遍的時候,江士勇呆若木雞。錄音筆還是那支錄音筆,但錄音筆裏面一片空白。什麼聲音也沒有。

「你相信嗎?我把它放進保險箱之前,聽過,裏面一共有9個人,208分鐘的錄音內容,可沒了,成了一支空白的錄音筆了。」

「我相信。」魏大若點點頭,低聲說。

「我的鑰匙一直藏在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地方,而那隻保險箱必須兩把鑰匙同時使用,才能打開,」江士勇用手抓抓頭皮,一籌莫展,「我還不能問銀行方面,我放在裏面的一隻錄音筆完好無損地在那裏,我還能找人家說什麼?我能說他們那裏不安全嗎?」

「就像老百姓不能不相信法院是依法辦事一樣,」魏大若苦笑了一下,問江士勇,「還有誰知道你錄音的情況?」

江士勇十分肯定地回答,「我做錄音從來不對第二個人說,你是例外,或者說,那本來就是給你錄的。」

魏大若見江士勇這麼說,也就不再好說什麼了。

可能政法委書記胡建剛會覺得江士勇有他們之間談話的錄音,但江士勇卻確信沒人知道。知己不知彼,錄音當然要被抹去,而且還不能調查,讓你啞口無言。

「關鍵人物有兩個。」江士勇停下來,看着魏大若。

「說吧。」魏大若當然想繼續聽江士勇說下去。

「胡建剛應該算一個。」

「另一個呢?」

「你也很熟,但我不能說。」

「為什麼?」

「當然有我不說的理由。」江士勇笑了笑,「我相信你會想到的……如果實在想不到的話,我再提醒你不遲。」江士勇又有了幾分的狡猾。

「錄音筆上的內容,你還能回憶出來嗎?」魏大若關心的是錄音筆。

「當然能。」江士勇肯定說。

「那就好。」魏大若拍了一下江士勇的肩膀,「我們倆一直被人盯着……」

「我做好了準備,」江士勇反而顯得很輕鬆,「一周后我就出去了,到時候我會跟你聯繫的……」

「在境外更要注意安全,」魏大若關切地對江士勇說:「希望我們能一同走下去呢。」

江士勇點點頭,「我明白。」

郝麥的感染源找到了

推開檢察長唐愷的辦公室門,兩名警察坐在沙發上,正和唐愷說着話。魏大若走了進去。

「你好,魏局。」年長的警察站起身來,魏大若也客氣地伸過手去,和他握着手。

等到魏大若坐下之後,唐愷看看警察,對年長的警察說,「你對整個情況比較清楚,你說吧。」

「現在我們基本肯定,魏局妻子郝麥所感染的HIV的根源,在周曉虎身上。」

就這麼一句肯定,使魏大若一時慌了神,端著杯子的手一晃蕩,杯子裏的熱水潑在手上,燙了一下。

「醫院方面的專家認為,周曉虎之所以一直到現在才出現愛滋病的病症,那是周曉虎的體質比郝麥強;另外,周曉虎的血液中,可能有一種抵禦愛滋病的基因,但這樣的結果,只能使愛滋病的潛伏時間更長久一些……」

「你是說周曉虎患有愛滋病?」魏大若是一頭霧水。

「是的,魏局。」年長的警察示意了一下身邊的年輕警察,年輕警察從包里拿出一份口供記錄,放在魏大若的面前。

「從調查的情況來看,魏局妻子之所以被感染,是提供血液的周曉虎那個時候,就感染了愛滋病病毒……」

「他的病毒是哪裏來的?」魏大若打斷了年長警察的話,問。

「不正當的性關係,」年長警察嚴肅地告訴魏大若,「周曉虎在給你妻子提供血液前的兩周,剛從河南回來;周曉虎已經承認,自己在河南與當地的異性有過性行為。」

一個下午,魏大若坐在辦公室里,沒再出過門。他的腦子裏真的成了一片空白。事情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呢?

可警察的調查結果,事情就是這樣,並沒有起先那些複雜而聳人聽聞的猜測結果。要有埋怨的話,那也只能埋怨郝麥在不該見義勇為的時候見義勇為了;在不該輸血的時候輸了血。

眼看着天就要黑下來了,魏大若傷心地抬起頭,看着窗外的天空,天空再見不到一絲雲彩;他想看看延江城,可他卻置身於檢察院辦公樓的第四層上,他的視線被遠遠近近的建築阻擋了、割斷了、掐滅了。

這個時候,是魏大若每天給躺在北京佑安醫院接受治療的妻子通話的時間,可他今天該在電話里對妻子說點什麼呢?魏大若的眉頭鎖著,牙齒緊緊地咬着嘴唇,剋制着淚水流下來。他不相信結果會是這樣,可周曉虎被查出來患有愛滋病,這是事實。

魏大若重新又坐了下來,他得好好想想,該跟妻子說什麼。

沒想到這個時候手機響了起來,魏大若看了看桌子上正在叫喚着手機,一點接聽的意思都沒有。手機叫喚了一會兒,停了,過了一會兒,又叫了,反反覆復,連續四次。魏大若索性把手機關了,走過去,把辦公室的燈拉亮。

又坐回椅子上,拿出香煙,點上,抽了一口,就任香煙夾在手指間燃燒着,煙頭上的煙霧,緩慢地在屋子裏擴散著,一縷縷的,隨心所欲地舞蹈著,居然是那樣的美麗,而這種美麗的到來,是以燃燒自己為代價的,再看着燃燒經過的那一截香煙,已然化為一截灰了,輕微地抖動一下手指,或者,朝它吹一口氣,那截白灼之灰,就脫落,就飄散,就消失……就像魏大若已經度過的生命,這使魏大若全神貫注地看着燃燒成灰的香煙的理由。

胡建剛的坦白

胡建剛馬上就會走進魏大若的辦公室。

胡建剛敲門了,那是一種讓魏大若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充滿自信與優雅的敲門聲。

「到今天為止,我在這個本子上記錄了8年來辦理的一些事情以及別人給我送的錢和物的詳細清單,」胡建剛抬頭看了看魏大若,「我先說一下錢的總額,加起來,8年共計為309萬,這筆錢,我一分沒花,全部存入銀行了。」胡建剛把老花眼鏡取下來,又從包里拿出一隻鼓鼓的信封,遞給魏大若,「存摺都在裏面,等會兒我再一筆一筆交給你。」

魏大若的神情,儼然是一副在聽取領導的指示一般,認真專註,不插話。

「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胡建剛苦笑着,「你一打電話讓我來檢察院,我就知道,你把事情都辦妥了,是出手的時候了。不瞞你魏局說,你的電話一到,我這心啊,總算放下來了,要不然,一直懸著,就怕你事情沒有辦好,這下可好了,放心了。」

「還是從你現在的處境說起吧……告訴你,一個人想保護好自己的家人,實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你沒有做好,我做好了……事情總是存在着得與失兩個方面,我今天坐在你的面前,我在談我把我的家人保護好的時候,我就成了你的階下囚了……

「……我要告訴你的事情是,當你定為檢察長人選時,我竭力反對,可以這麼說吧,不是我上上下下說你的不是,今天延江檢察院檢察長絕對不是唐愷,而是你魏大若……我為什麼要反對呢?我是為了自己,為了今天我還能面對一個乾淨的人,說些話,表白一下自己……或許你當了檢察長會是一個好檢察長,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我這樣做,我以為保險,至少到目前為止,我所知道的魏大若魏局,是乾淨的,而你擔任了檢察長之後,我就只能說你可能是乾淨的……也可能是不幹凈的……在我力阻你擔任檢察長時,我沒有考慮過你的仕途啊待遇啊什麼……到目前為止,我也不後悔干擾了你提拔……甚至不後悔我8年來,為了家,為了孩子,而使自己變質、腐敗、犯罪……」

「……我也是被迫的……若是在這以前,有一件事情能辦妥當的話,我今天就不會自覺自願地到你這裏來,你知道什麼事嗎?我想我今天不說,你也會知道,那就是有關劉埕……」

「劉埕不死,遲早要壞事,如果事情由劉埕那裏牽出來,還不如我自己做好安排,說說清楚的好,」胡建剛站起身來,這次他自己拿着茶杯去倒了水,「所以,我讓人安排,給劉埕做了保外就醫的手續……」

「我有一點不明白。」魏大若打斷胡建剛的話,說。

「你是不是不明白在劉埕的事情上為什麼要把丁光輝扯進去?」胡建剛知道魏大若想問的問題,「別小看丁光輝這個人,與他有直接間接關係的官員,延江市裏不在少數,只要把丁光輝帶出來,就能從他的嘴裏得知許多長期以來鮮為人知的司法腐敗……另外一點,讓劉埕癱瘓了,能使延江市的許多官員早一點把懸著的心放下來,覺得有這樣的安排,劉埕同樣會守口如瓶,既然不能封劉埕的口,那就盡量使他不說話,我呢,也多一點時間,劉埕被抓時,我兒子距離研究生畢業還有一年零三個月……」

胡建剛正準備在刑事拘留證上簽字,魏大若卻把筆拿了過來,「暫時我還不想讓你簽字,不過,你必須在檢察院的控制之下。」

江士勇出事了

江士勇出事了。在南非的208號高速公路上發生了汽車追尾事故。江士勇坐的小車被撞變了形。

魏大若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夜。魏大若的心臟依稀停止了跳動,呼吸消失了,思想蒼白。他的生命在瞬間,終止了。等他再恢復過來,有知覺,有思想之後。魏大若周身寒冷,他感到恐懼,那是罪惡的恐懼。

可此時的魏大若後悔了,如果在郝麥被感染了病毒之後,他就停止劉埕案繼續調查的話,周曉虎或許就不可能成為犧牲品,江士勇也不可能遭遇厄運。魏大若說不清楚這樣的可能性的概率是多少?100%?還是50%?還是10%?至少那是有可能的。

江士勇的死亡,不是正常的交通事故。

是誰策劃了這次謀殺?

是劉埕嗎?劉埕的可能性最大,劉埕有動機,有條件。因為江士勇對劉埕案的調查一直沒有終止,並且是江士勇在劉埕走出看守所號房之前,給劉埕留了一條尾巴,使劉埕不能如願地離開國境,逍遙法外。

按照約定的時間,魏大若來到酒吧一條街上,對方所約定的酒吧。但對方並沒有出現。魏大若把一瓶啤酒喝完,看看超過約定時間已經半個小時了,魏大若站起身來走出酒吧。

「魏局。」有個女人的聲音從魏大若的身後傳了過來。

魏大若側過臉去,看着身邊的女人。女人時尚打扮,戴着一副墨鏡。這不是剛才坐在酒吧里的那個女人嗎?

女人把墨鏡取了下來。魏大若覺得眼熟,但想不起來這個女人是誰了。

「我是章好。」章好自報了家門,就這樣,魏大若還是過了好長一會兒時間,才反應過來。

「你好。」魏大若禮貌地與章好打着招呼。

「有件事情我本來是想委託柯逍烽的,可我想來想去,還是少一些中間環節比較穩妥。」

章好從隨身帶着的小包里,拿出一張光碟,遞給魏大若。

「這是……」魏大若沒接。

「你們不是一直在努力地找著神州製造集團原財務總監嗎?」章好把墨鏡又戴上,「這上面是他記事本里的全部內容。」

魏大若把光碟接了過來,反覆着看了看,「我能知道其中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章好嫵媚一笑,「以後會有機會的……可能我還有令你驚喜的消息會告訴你的,但不是現在。」

怎麼和柯逍烽一個德行?魏大若的腦子走了神。

「再見。」就在魏大若的思想稍微開了點小差時,章好與他再見了。

魏大若鬼使神差地忽然想起,自己在北京應該改變一下自己的形象。於是,他便走進一個衚衕的理髮店,理了個板寸。可理好板寸后,連理髮師傅都覺得魏大若理板寸不好看。徵求魏大若的意見,魏大若說索性理個比約等於光頭的形狀吧。理髮師傅按照魏大若的意見,給魏大若重新理了個頭。這樣的髮型在北京不醒目,但在延江,肯定是極其特別的髮型,尤其是魏大若副檢察長的身份,理這樣的髮型,就是新聞。

回到醫院,郝麥就沒有認出魏大若來,等到魏大若走到她的身邊開口說話,郝麥才認出是魏大若,郝麥開心地笑了起來,笑得眼淚滾了下來。見她開心地笑着,魏大若心裏很舒服,尤其是聽到郝麥如此的笑聲,魏大若覺得比什麼都好。幾個月來,魏大若從來沒聽到過妻子的笑聲。魏大若理這樣的髮型,就是為了博妻子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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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貪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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