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將軍可以休矣

26、將軍可以休矣

門肯曾經說過,新聞學是一門不精確的科學。艾森豪威爾時代的最後幾年充分證實了這一點。在民主黨於中期選舉大獲全勝的六個星期後,阿肯色州一個特別立法委員會揭露,在小石城取消學校種族隔離的糾紛中「肯定地證實有共產黨的影響」。該委員會主席、眾議員保羅?范達爾森聲稱,該委員會舉行的三天公開聽證會,已經使阿肯色州警覺到了共產主義的威脅。范達爾森的一個同事滿有把握地預言,美國黑人將拒絕參加由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煽動的、「由共產黨支持的」任何新的示威。他說,種族和平就在眼前了。

新任加利福尼亞大學校長的克拉克?克爾對1959年的大學生進行了仔細的觀察。他說:「僱主們會喜愛這一代人……他們將是容易駕馭的。再不會出現什麼暴亂了。」

這一年的11月,美國的天主教主教們,反對使用聯邦經費在國內外提倡人工節育,認為那種說美國天主教徒會逐漸接受避孕措施的說法是可笑的。

全國廣播公司要物色一名面目清秀大方的年輕美國人來抵消埃爾維斯?普雷斯利的聲勢,選中了查爾斯?范多倫。此人是哥倫比亞大學一名年薪4400元的教員,剛剛在長達14個星期萬眾注目的聯播中最大的有獎問答節目《二十一》中贏得12.9萬元。他應聘擔任全國廣播公司的顧問和《今日》節目的評論員,年薪5萬元;他編輯了一本頗具啟發性的集子《給母親們的信》。在他的群眾來信中,3/4是來自孩子們的父母和老師的,感激他正在為全國青年樹立的光輝榜樣。1958年末,當一個紐約州的縣級大陪審團開始調查關於問答節目弄虛作假的控告時,記者們都跑到他在格林威治的漂亮寓所。他認為控告荒唐可笑。「我沒有得到過任何暗示或幫助,」他說,「而且就我所知,參加這一節目的任何人都也沒有得到過。」當記者們追問不放時,他嚴厲地說:「不停地問這類問題簡直是對我的侮辱。」

然而,黑人、大學生、天主教徒和查爾斯?范多倫都將使那些自認為了解他們的人大吃一驚。

以為黑人的好鬥精神將會消逝的希望,在1960年2月1日突然破滅了。這天,北卡羅來納州農業技術學院的四名黑人學生走進附近格林斯博羅鎮的南埃爾姆街伍爾沃思百貨公司分店,買了點零星物品,在小吃部坐下來,要喝咖啡。依照南部地區種族隔離的法律和傳統,該店的負責人沒有理睬他們。他們默默坐在那裏直到關店時刻。第二天清早他們又來到餐枱前,這一回又帶來了五名黑人朋友。他們稱此為「入坐」。一天又一天,來的人越來越多。他們情緒平靜,舉止有度,不理睬那些在他們面前揮舞南北戰爭時期南部邦聯旗幟和向他們彈擲香煙頭、噓聲怪叫的白人青年。黑人青年們明確地讓人們知道,他們將一直坐到得到他們要的咖啡為止。

如果這隻牽涉到這家分店的本地店員的話,那他們是永遠不會得到服務的。但是伍爾沃思是一個分店遍及各地的全國性公司,而黑人青年正是指望這一點要起作用的。在北卡羅來納州,運動擴大到達勒姆、溫斯頓塞勒姆、夏洛特、羅利和海波因特;在州外,納什維爾、查塔努加、塔拉哈西、里士滿和南卡羅來納州的羅克希爾的小吃部也都被佔據了。在兩星期中,黑人們在15個城市的伍爾沃思公司分店進行了「入坐」,在波士頓,來自哈佛、布蘭代斯、波士頓等大學和馬薩諸塞州理工學院的四百名學生在12家伍爾沃思分店外面設置了糾察線。這使得格林斯博羅的黑人很高興。緊接着還發生了一些使他們和全國都感到驚訝的事。在沃爾格林、克雷斯、格蘭特和利格特這些都是美國最大的零售公司,像前述伍爾沃思公司(總店在紐約)1972年銷售額達31億多元,格蘭特公司年銷售額也達16億多元。——譯者的小吃部也都出現了示威者。在新澤西州的恩格爾伍德,同情這一運動的人為支持示威進行了募捐。耶魯神學院的學生在紐黑文的鬧市舉行了遊行以表示支持。被激怒的廉價商店的經理們,把賣給黑人的咖啡提價到一元一杯,把座位的坐板取掉,並威嚇要關掉小吃部。但這都無濟於事;示威者用各種新的消極抵抗的方式來對付他們的一切花招。接着運動迅速從小吃部波及社會上一切實行種族隔離的公共場所。在汽車旅店的走廊上「入睡」,在公園「入游」,在公共圖書館「入讀」,在電影院「入觀」,在賭場「入賭」,在土耳其式浴室「入浴」;而且,當春天來臨時,還在只限白人使用的海灘「入泳」。

5月10日,黑人們獲得了他們的首次勝利。納什維爾的六家百貨店的小吃部取消了種族隔離,這是除得克薩斯州以外南部各州第一次採取的普遍行動。整個春天,在南部各地都展開了消耗戰,使種族界線這裏後退一尺,那裏後退一碼,對頑固分子的壓力越來越大。6月5日,黑人的南部地區委員會報告,在九個分散的南北交界城市中的小吃部取消了種族隔離;在這些地方都沒有發生暴力行動,也沒有一個商人因憤怒的白人威脅進行報復性抵制而受到損失。6月23日,弗吉尼亞州的熱餐店向黑人開放,這是打進該州的第一個楔子。諾克斯維爾的百貨店在7月18日終止了小吃部的隔離。7月25日是黑人歡慶的日子;六個月之前就已是行動對象的格林斯博羅伍爾沃思分店和克雷斯分店,終於取消了種族隔離。同一天,弗吉尼亞的諾福克-朴次茅斯區的四家百貨店也終止了種族歧視。此後,局勢的發展就不那麼順利,死不罷休的極南部準備寸土不讓。10月19日,亞特蘭大的警察拘捕了由馬丁?路德?金率領的51名「入坐」示威者。他們拒絕交納保釋金,被投入了監獄。1960年的偉大的閃電式「入坐」運動過去了,黑人們停息下來鞏固自己的戰果。但是,甚至阿肯色州的立法當局現在也明白這隻不過是暫時的間歇。擁有18871831人的黑人民族正在覺醒。美國黑人終於成了一股顯著的力量。

1960年5月13日星期五下午,天氣晴朗,克拉克?克爾終於看到了未來的真相。經過這些年堅持不懈地對加利福尼亞共產黨人進行調查之後,眾議院非美活動調查委員會在三藩市的洛可可式市政廳舉行聽證會。被傳訊的人有幾名公立學校教員和一名加利福尼亞大學的二年級學生,這些人據說都是活躍的左翼分子。加利福尼亞大學的學生坐滿了幾輛公共汽車,前來給他以道義支援。他們並沒有打算進行示威,在那寧靜安謐的日子裏,一般大學生都不知道怎樣進行示威。他們只不過要求在聽證廳有一個坐位。但是會場已經擠滿了人。警察攔住台階上端的大門。有人開始推。一個警察跌倒,後來據說挨了打。警察使用了警棍,接着又使用了水龍。經過半小時的混亂之後,有12人受傷,52人被捕。奧克蘭的傑西卡?米特福德在《民族》周刊上報道說:「當前這新的一代大學生幾乎完全去掉了整個50年代的冷漠、順從的標籤。」她預言,在未來的十年中他們將獻身於「塑造世界的未來」。一個挨了打的大學生對記者說:「我是一個政治上的處女,但是我在市政廳的台階上遭到強xx。」對全國361萬大學生來說,加利福尼亞大學的信息是一次挑戰。忍無可忍的教師們長期以來一直鼓勵學生們投入政治活動,現在他們知道該怎麼辦了。

就在這激蕩動亂的幾個月里,隨着黑人的自尊心和大學生的政治覺悟的提高,促使社會變革的另一手段也出現了。美國食品及藥物管理局在1960年5月9日宣佈已批准使用一種安全的口服避孕藥5月10日《紐約時報》第75版刊登了此事。——譯者。這種以「伊諾菲德」為商標的女用口服避孕藥片是芝加哥塞爾公司製造的。該公司聲稱,此葯由1500名婦女進行了四年的試驗,證明100%可靠。每月20片,憑處方購買,花10~11美元即可保證不孕。這種控制生育的藥物,加上新的避孕器具和增加使用控制生育的外科手術,使婦女逃脫了懷孕的恐懼,從產期開始以後,懷孕的恐懼就成了阻止她們性生活的一種約束。現在她們似乎可以和男人一樣隨便地上床了。由於成百萬的婦女需要這種避孕藥,醫生的診所和藥房頓時門庭若市。還未曾有過這樣多的人不是為了控制疾病而定期服用特效藥物。當全國天主教徒家庭生活事務所主任歐文?勒布朗大主教報告說天主教婦女同非天主教徒一樣在定期服用這種避孕藥時,天主教的主教們感到很是震驚。近至1959年11月,主教們還曾譴責過「某些基督教團體的代表」——指新教的牧師們——不實行節慾。現在,甚至天主教的神甫,而且還有一些任聖職的修女,按照生活中變化了的事實也在重新考慮自己修道的誓言了。

1958年8月,查爾斯?范多倫的泥塑形象,開始碎裂。紐約市立大學市政學院的學生赫伯特?斯坦普爾,在輸給范多倫以前,曾在「二十一」問答節目中得獎4.95萬元,這時他向曼哈頓地方檢察官弗蘭克?霍根和《紐約世界電訊與太陽報》談了他違心的苦惱。他告訴他們,這個節目是一個騙局。他說參加節目比賽的人事先都得到答案,而到他們在觀眾中的名望開始衰退的時候,就得不到答案,於是只得假裝被徹底擊敗。他曾受命輸給范多倫,這個人,和他一樣,也曾受過訓練,讓他在一個對着鏡頭的玻璃隔音室中,為了表現苦苦思索一個問題,怎樣做出面部表情,咬嘴唇、擦額汗、結結巴巴。經過節目主持人的排練,范多倫竟能以這樣一些絕招使兩千五百萬電視觀眾驚愕不止,比如舉出僅有的三名累計擊中三千五百次以上的棒球球員的姓名(「泰?科布、凱普?安森和……特里斯?斯皮克!」),說出在《茶花女》中詠嘆調「我要生活在歡樂里」的歌唱者是誰(「她在由誰舉辦的舞會正要結束時唱的這個詠嘆調……她叫什麼名字!女高音。她的名字是……薇奧列塔!」),還要爽爽快快地說出「七個矮子」童話《白雪公主》中的人物。——譯者的名字(「瞌睡、噴嚏、愚笨、快樂」——停了一下——「那個壞脾氣的叫——呵,頑固——博士——呵,怕羞的那一個——叫怕羞!」)。

斯坦普爾和「二十一」問答節目以及哥倫比亞廣播公司「6.4萬元的挑戰」問答節目的其他一些競賽人,都把他們知道的內情告訴了紐約大陪審團。范多倫在宣誓后加以否認,可是米切爾?施韋策法官則認為當代的民間英雄橫遭誹謗,深為激怒,竟以大陪審團調查案卷中所列罪名查無實據而予以封存。在陪審團庭外,范多倫對報界宣稱關於他的謊言使他感到「悲痛」和「震驚」。他重申他參加問答節目「誠實無欺……從未受過輔導或指點」。

作偽證的麻煩之處在於犯此罪的人無從知道是否有人能夠證明他們是在說謊。惠特克?錢伯斯既然曾把事實真情隱藏在一個南瓜中,說明真情終會暴露,而范多倫也未能倖免。有一個名叫詹姆斯?斯諾德格拉斯的美術工作者,也是「二十一」問答節目的獲獎人,他交出了他在參加節目演出前一至三天寄給自己名下收啟的幾封掛號信,信中裝有有關節目的問題和答案。這些掛號信是由眾議院立法監督小組委員會拆封的。先後使伯納德?戈德法因和謝爾曼?亞當斯垮台的正是這個鐵面無私的審訊機構。這些信件證實斯諾德格拉斯揭發屬實,委員會接手處理曼哈頓大陪審團擱置下來的工作,開始佈置一個圈套,要讓那迷人的、落落大方、瀟灑自如、出身於書香門第和名牌大學的查爾斯?范多倫自投羅網,先讓他宣誓作證然後擺出物證。

他們在1959年10月開始行動。范多倫像前不久的希斯一樣擺出一幅被人誣陷的貴族老爺的架勢,打電報給小組委員會,斷然否認對他進行誹謗的一切控告,宣稱他沒有得到過「任何形式的幫助」,並說無論何時小組委員會需要對他訊問,他都會「遵命」。委員會回電邀他自動來到國會議員面前作證,但是,就在這時他卻失蹤了。正式發了傳票,可是送傳票人找不到他。在整整六天中美國人都不知他死活。到了第七天,10月14日,經過預先安排,他忽然在紐約羅斯福飯店露面,接下傳票,並舉行了一次座無虛席的記者招待會,宣讀了事先準備好的聲明。他說,事件的發展使他非常「苦惱」,因而他請假離開哥倫比亞,同他的妻子一起到新英格蘭去,「在那個地區的美麗的10月里……集中一下我的思想。」他不知道他被傳訊。記者感到很吃驚。各家報紙和新聞廣播都在頭條報道這件事,他怎麼能不知道傳票的?他慘淡地笑着說,出於對美國國會的尊重,在他走上那個「適當的討論場所」,也就是說走進聽證會廳之前,他不打算作進一步的評論。

接着11月2日他在聽證會上露面,衣着樸素,看得出來並且自己也承認十分緊張。「如果能夠改變我過去三年的生活道路,我是幾乎不惜任何代價的……關於善與惡,我已懂得很多。但是善惡並不總是像表面看上去那樣。我確實是卷進去了,深深地卷進了一場騙局……我幾乎使自己相信我所乾的,沒有什麼害處,因為在全國對待教師、教育事業,以及文化生活的態度上,產生了這樣好的效果。」

他接着說,後來他終於感到「萬分不安」和「極為害怕」。他「多次」乞求節目主持人讓他離開。他們答覆說將以「一種戲劇性的方式」讓我下台。最後,有一位迷人的金髮女律師也來參加比賽,節目主持人之一「告訴我……我將輸給她。我向他道了謝。」當公眾開始獲悉問答節目是個騙局時,范多倫說他簡直「嚇得要死……我就乾脆跑掉了……而我主要是要想逃避開我自己」。存在「一條出路,這條路我當然考慮再三,那就是把真相和盤托出」。但是「從感情上說」,這是不「可能」的。後來傳票發出了。「……一件很小的事情改變了我的態度。我收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婦女寫給我的信,她在加羅韋主持的問答節目中看見過我,她說她讚賞我在那節目中做的工作。她告訴我,惟一的自處之道和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加以補救的方法(當然,她也並不透徹了解我幹了些什麼),是清楚地、坦率地、真實地承認一切。我恍然大悟她是對的。」范多倫接着說,第二天早上,他鼓起勇氣給他的律師打電話。這位律師在聽完范多倫所說的全部情況以後說:「上帝保佑你。」范多倫供詞到此結束。他放下原稿,轉向檢察官,向他微笑。

這是荒謬可笑的。迫使他認罪的是傳票,而不是一個不相識的婦女。而且,如果他真的對節目感到「萬分不安」,那他也無須乎向節目主持人提出讓他離開的請求,他只要在節目播放時答錯一個問題就行了。小組委員會的一位共和黨成員、紐約眾議員史蒂文?德魯尼安看穿了范多倫的欺詐行徑。他對范多倫說:「我不認為有你這樣頭腦的成年人應當因為講了真話,而受到讚揚。」可是其他的國會議員接下去恰恰就是這樣乾的。小組委員會主席奧倫?哈里斯說他要「讚揚」他的坦率;伊利諾伊州眾議員威廉?斯普林傑表示希望哥倫比亞大學不要「過早地」解除他的教職;伊利諾伊州另一眾議員彼得?馬克則說,他相信全國廣播公司會原諒他;其他一些人則說他們要為他的「堅忍不拔」以及他那「觸及靈魂」的「坦率」說明表示「讚揚」。哥倫比亞大學則別有看法,在五小時后就宣佈解除范多倫的職務;全國廣播公司在第二天也把他辭退。但是這可不是一個得人心的反應。聽證會上的群眾全站在范多倫一邊,為他和小組委員會中讚賞他的人鼓掌叫好,而對國會議員德魯尼安的評論則報以冰冷的沉默。哥倫比亞大學的學生為他被攆走舉行了抗議集會。民意測驗表明,四個美國人中有三個人認為如果碰到相同的情況,「大多數人」都會像他那樣乾的。全國廣播公司收到的群眾來信中,以5∶1的多數對他表示支持。

在范多倫和13名其他知名人物剛在紐約被控偽證罪,哈里斯小組委員會又提出了電視節目弄虛作假的新證據。青少年文娛節目中頭號唱片播送員迪克?克拉克承認他選播的唱片都使他得到經濟上的好處。這一般被叫做「暗中付回扣」。聯邦電訊委員會主席約翰?多爾弗實際上是為此事辯護的。他爭辯說,這並不傷害任何人,而且如果企圖加以控制,便將「破壞我們所珍愛的言論自由」。就在這時,有人發現多爾弗本人就從一個他應負責監督的廣播業巨頭那裏接受了暗中的賄賂。艾森豪威爾接受了他的辭呈。但是,對這件事,公眾似乎不以為意。電視觀眾既然對這類事並不關心,那他們接受1960年那些索然乏味的聯播節目也就不足為怪。《劇藝報》曾說,如果說1959年是有獎問答節目年,那麼1960年就是西部故事年。這一年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有八個這樣的節目,全國廣播公司有九個,美國廣播公司有11個——在每周主要的放映時間中總共佔了24.5個小時。

沐浴在艾森豪威爾的陽光之中七年之後,全國的輿論製造者,包括曾經支持過總統的人,逐漸感到不耐煩了。早在1958年,《芝加哥每日新聞》就曾經問道:「很多事情都在吵吵嚷嚷。艾森豪威爾在幹些什麼呢?你所讀到的都是關於他在玩高爾夫球的報道。是誰在治理這個國家?」可是,讀者們卻依然無動於衷。總統在歐洲期間,副總統通過談判結束了為時116天的鋼鐵罷工,獲得一次個人的勝利。民意測驗的結果實際上未受影響,公眾也未加註意。新近獲得自由的剛果正在可悲的內戰中流血,由貢勒上尉領導的老撾叛軍推翻了昭?薩松尼特首相的親西方政府:而一般美國人在地圖上都找不到這兩個國家在何處。在國內,報業罷工使紐約的全部報紙停版,發生了一系列監獄暴動,班機上偷帶炸彈事件也層出不窮,其中一起是一個財迷心竅的青年放置的,他為要得到他母親的保險金,把他母親連帶同機的其他所有的人一起都炸死了。根據調查,報紙頭幾版大都沒有人看,讀者喜歡的是連環畫和體育消息。當卡里爾?切斯曼經過八次緩刑終於在加利福尼亞處決之後,反對死刑的對此也表示反對,但是這種人為數較少,普遍的冷漠感情似乎並未為一連串極為殘酷、毫無人性的兇殺所激動。這個時期兇殺事件之一是堪薩斯州的農場主赫伯特?克勒特,連同妻子兒女一家被害。《時代》周刊在1959年11月30日的一期上刊登了關於這一罪行的報道,大標題是「蓄意的謀殺」,這時讀者中包括一位名叫杜魯門?卡波特的作家。

那年流行一時的濫調是到處用「什麼的」,把這個字眼當做口語中的標點符號。格林斯博羅的黑人在搞「抗議什麼的」,羅曼斯就是搞「愛情什麼的」,梅特里科爾就是「節食減重什麼的」,艾爾弗雷德?希契科克的《精神分析》是「讓人驚奇什麼的」。幾乎到處都可以用得上,但是對聯邦政府的一個部門卻從沒人用過。還不曾有人說過約翰?福斯特?杜勒斯是在搞點「外交的什麼的」。那樣說不大體面,而且也不恰當,因為杜勒斯屬於老一輩,屬於由身穿燕尾服和條紋褲的外交部長們形成的那種具有政治家風度的行業。他那傲慢的說教和過分簡單化的「大規模報復」理論,已經由於蘇聯火箭突飛猛進而過時。1959年的最初幾個月,當他為最後致死的疾病所苦而出入於沃爾特?里德醫院的時候,他似乎已認識到他曾殫精竭慮,力圖使之永世長存的東西方間的僵持局面,眼看就要無法維持了。他還為之奮鬥到底。在他忍着疾病痛苦離開華盛頓做最後一次歐洲之行時,他對朋友說:「如果不是癌症,我認為此行至關重要不能再推遲了。如果是癌症,那麼再增加一些痛苦,也不過爾爾。」

他患的確是癌症。每天在沃爾特?里德醫院接受百萬伏X光的照射,或者在丘比特島上將息在佛羅里達的陽光之下,這位國務卿專心致志地在與死亡進行絕望的戰鬥,而正在他進行鬥爭之際,掌管國務的韁繩終於從他手中滑脫了。從外表上看,世界的均勢並沒有變化。根據條約美國仍然承擔着42個國家的防禦義務;而杜勒斯,用另一個新出現的流行詞語來說,仍然是一個大有神通的人物。美國的社論作者對這位「不可缺少的人物」的「睿智的建議」和「專心致志的力量」表示敬意。英國外交部向他致意,表示「非常難過」,法國外交部對「西方所受的最大可能的損失」表示關注。波恩對拆掉了西方制定政策的車輪上的「一根輻條」深感遺憾。但是這都不過是外交辭令,杜勒斯對此想必也是會料得到的。儘管他通過電話與白宮和國務院保持密切接觸,警惕出現任何反對冷戰的異端邪說,但是對那些能夠察辨各種徵兆的人來說(他就是一個通曉此道的人),十分清楚,只等他離開歷史舞台,華盛頓和莫斯科就將採取走向緩和的行動。埃米特?約翰?休斯寫道,「杜勒斯的攥得很緊的拳頭」,即將被「艾森豪威爾伸出的手」所代替。

在共和黨中期選舉遭到失敗的餘波中,哈格蒂編纂了一份長長的備忘錄,展望在1960年選舉中,為共和黨總統繼任人競選的艾森豪威爾,必須立足於他作為維護和平者的政績。根據同總統的談話,備忘錄把杜勒斯在霧谷的六年中所反對的一切都當做了爭取的目標。備忘錄直率地設想,外交上採取靈活態度的時候已經到來。艾森豪威爾-哈格蒂備忘錄認為,總統必須作為一名和平締造者居於國際舞台的中心。接下去,備忘錄宣稱總統在聯合國露面的各種場合,在到包括中立的印度在內的遠在天涯海角的各地旅行中,以及在以熱情接待的態度對待要他去參加與俄國的赫魯曉夫的最高級會議和會談這類建議方面,都必須扮演這種角色。

蘇聯的總理已準備迎合這類建議。赫魯曉夫在1959年1月26日歡迎安納斯塔斯?米高揚副總理訪美之行回國時說,「不排除」俄美關係「解凍的可能性」。他說改進兩個超級大國之間關係的「一切可能做的事」,都必須去做,因為熱核戰爭是不堪設想的。在西方有人說赫魯曉夫「比誰都更害怕戰爭」,這種說法是絕對正確的。在過去,杜勒斯照例答覆說,要舉行任何會議都必須由蘇聯先表現出誠意,而對此他是很懷疑的,因為在他看來,蘇聯立意要贏得冷戰,而不是要結束冷戰。但是這一次,另一位政府發言人表示了不同的意見。副總統尼克遜說,美國也想要解凍,「因為我們認識到,如果不解凍,我們大家都終將凍結在只有靠核彈才能炸開的堅冰中。」

5月24日,沃爾特?里德醫院結束了對杜勒斯臨終前的守護,發表公告如下:「約翰?福斯特?杜勒斯先生於今晨7點49分(東部夏令時間)在睡眠中溘然長逝。」副國務卿克里斯琴?赫脫已在執掌國務院工作。他最優先處理的是關於柏林問題的令人厭煩的一連串危機的最新發展。赫魯曉夫向西方大國發出最後通牒說:「如果他們不在六個月內撤出柏林,紅軍就將攆他們出去。按杜勒斯的風格作復,原本會是回敬一份最後通牒,並且顯示一下實力,在戰爭邊緣上迫使對方攤牌。而艾森豪威爾採取了不同的方針。總統在記者招待會上宣讀了一個謹慎的聲明,宣稱如果在柏林發生開火事件,那就會是「要阻止我們履行義務。我們不是說我們要用武力打進柏林。我們說我們只是將繼續履行我們對那裏人民承擔的責任。因此,如果我們受到阻撓,那必定是別人在使用武力。」赫脫把這個最後通牒作為最高級會議前進行交易的策略手段,而事態的發展,也確是如此。

杜勒斯一進墳墓,事態就以簡直有些過分急促的勢頭髮展開來。五周后,6月28日,蘇聯副總理弗羅爾?科茲洛夫率領一個俄國官方代表團到紐約為蘇聯科學、技術和文化展覽會揭幕。7月11日艾森豪威爾親自函邀赫魯曉夫來美國訪問。在杜勒斯去世整整兩個月後的7月23日,美國副總統在莫斯科索科爾尼基公園為美國國家展覽會揭幕,以此作為艾森豪威爾所說的對蘇聯官員訪問紐約的「回拜」。

隨後發生的事很難說是對緩和東西方緊張狀態的貢獻,但是卻在某種程度上使人看透了尼基塔?赫魯曉夫和理查德?尼克遜兩人的好鬥本能。展覽會上最使人感興趣的陳列是一套有六間房的典型牧場住宅,在中央有一條參觀走廊,能讓觀眾看到裏邊全部陳設。那位蘇聯領導人對這個樣板住宅不禁大為光火。它觸到了他的痛處。俄國製造人造衛星是以犧牲消費品生產和對消費者的服務為代價的。展覽會的開幕實況在蘇聯通過電視播放了,赫魯曉夫感到他有點失策。他摩拳擦掌,而尼克遜正是向他應戰的人。開幕式也要在美國電視中播放。尼克遜一心想當來年共和黨總統候選人,而且不管哈格蒂對競選策略有些什麼看法,尼克遜卻有他自己一套計劃,其中決不包括在電視上使他自己受氣勢洶洶的共產黨人的欺負。結局便是新聞界所謂的「廚房辯論」或是「索科爾尼基最高級會議」。

辯論開始是在他們停步在樣板住宅的光潔漂亮、設備新穎的廚房的時候。尼克遜說這是一所典型的美國住宅,幾乎任何美國工人都能住得起這樣的或類似的房屋。蘇聯總理昂起頭來表示蔑視。

赫魯曉夫:你以為俄國人會被這個展覽驚得目瞪口呆,可是事實是所有新建的俄國住宅都將有這種設備。在美國要得到這所房屋要有錢才行,而在我們這裏,你只要生為蘇聯的公民就行了。如果美國公民沒有錢,那就只有權……在行人路睡覺。而你們卻說我們是共產主義的奴隸!

尼克遜:……我們並不認為這個展覽會使俄國人民驚訝,但是它會使他們感到興趣,就像你們的展覽會使我們感到興趣一樣。對我們來說,多樣化,選擇權,我們有上千個不同的營造商的事實,這些就是生活的情趣。我們不願由一個政府官員在最上頭做出決定說,我們只要一種式樣的房屋。這就是差別——

赫魯曉夫(插進來):就政治差別而言,我們永遠不會一致。如果我同意你說的,我就會受到米高揚的引誘。他喜歡辣味湯,而我不喜歡。但是這並不表明我們意見分歧。

尼克遜:談談我們的洗衣機各有什麼優點,豈不比談論我們的火箭各有什麼威力更好?你想要的不也就是這種競賽嗎?

赫魯曉夫:(把他的大拇指頂在尼克遜的前胸上):對,我們所要的就是那種競賽,但是你們的將軍說他們強大得很,能把我們摧毀掉。我們也能拿出點東西給你們看看,讓你知道俄國人的精神。我們是強大的,我們能打敗你們。在這方面,我們也能讓你看點東西。

尼克遜(用指頭指點着赫魯曉夫):我認為,你們是強大的,我們也是強大的。在某些方面,你們比我們強大。在另外一些方面,我們更強大……

在放着加利福尼亞名酒的桌子旁停留時,他們作了最後的較量。赫魯曉夫提議為「和平和廢除在國外的一切軍事基地」乾杯。

尼克遜(沒有舉杯):咱們只為和平乾杯。

一位站在一旁的俄國人:祝赫魯曉夫總理長命百歲!

尼克遜:我要為這個乾杯。我們儘管不同意你的政策,但是我們願你健康。祝你長命百歲。

赫魯曉夫(乾杯后):到99歲的時候我們再來進一步討論這些問題。我們着什麼急?

尼克遜(最後的話是他說的):你是說到你99歲的時候你還會當權,還沒有自由選舉嗎?

這是一次奇特的交鋒,像是兩個好鬥的人之間的爭吵而不像辯論,雙方都力圖給觀眾以比對方更為平和的印象。兩個人都有自己造成的不利條件。這位蘇聯領導人在上千次演說中,塑造了一個充當華爾街走狗的典型資本主義政客的固定不變的粗野形象,而尼克遜卻與之並不相符。尼克遜的不利之處酷似赫魯曉夫的困難,猶如鏡中對影。他心目中的邪惡的共產黨頭子的原型,在本質上像個稻草人,而其活力則和星期日畫刊的紙上精怪一樣。美國副總統在辯論上得分多一些,但是俄國總理卻顯得熱情奔放、直截了當,而且也許顯得更適合他所承擔的角色。尼克遜顯出是一個喜歡談思想的人,赫魯曉夫則像是熱愛自己的人民,願意竭盡全力維護他們的人。好像是為了證實這一點,他寬容了尼克遜的傲慢無禮(他顯然是這樣認為的),而且接受了艾森豪威爾要他在尼克遜回國后,立即訪美的邀請。他以他那假裝坦率的態度說道:「我準備把我衣服口袋都翻轉過來,讓大家看看我是無害於人的。」「在古時候,人們進屋談判和平時,總把他們的武器留在門廳里。我們現在也應該這樣做,不應該磨刀霍霍。」就這樣,他悄悄撤銷了關於柏林問題的最後通牒。

杜勒斯反對這類最高級會議的一個原因,是他擔心美國的盟國可能覺得他們會被拋棄。為了使他們放心,總統在8月末飛赴歐洲,以兩周的時間分別同康拉德?阿登納、哈羅德?麥克米倫和夏爾?戴高樂進行會談。這是一次令人驚異的旅行。在華盛頓,人們很容易忘卻歐洲人對德懷特?艾森豪威爾所抱有深厚的感情。他們對他的感情沒有受到黨派界限和意識形態上的侵擾。在他們看來,他是領導勝利的遠征軍,把他們從納粹統治下解放出來的和藹、正直、不唱高調的美國將軍。德國人看來也像英國人和法國人同樣感激。當艾森豪威爾所乘的默塞德斯-平治轎車進入波恩時,估計有比該市人口還多一倍的31.5萬人排列在路旁,向他歡呼,手持橫幅標語,上面寫着:「我們信任你」和「我們仰仗你」。在倫敦,他的座車是一輛鴿灰色的勞斯萊斯。這裏幾十萬人群歡呼「見到你很高興,艾克」和「幹得好,艾克」。當車隊進入格羅夫納廣場時,記者們看到他的眼睛裏含着淚水,從這個廣場,艾森豪威爾將軍曾經指揮聯軍打敗了希特拉。

現在正進入困難時期的戴高樂,本來寧願巴黎人表現得更節制一些,但那是不可能的。在布爾歇機場,這兩位將軍出身的總統互致頌辭,接着從人群中發出的「艾克」(在法語中叫成了「夷克」)的歡呼聲淹沒了一切。在「夷克」逗留巴黎的兩天中甚至當他在凱旋門下的法國無名戰士墓前放置粉紅百合花和紅玫瑰花圈時,或是當他在巴黎市政廳對持續的歡呼表示答謝時,這種歡呼聲也從未完全停息。他在答謝時說:「激情滿懷,舌滯口呆。一句短短的法語,可以表達我的感情——Jevousaimetous(我愛你們大家)。」顯然,在這樣的背景下要舉行嚴肅的會談是不切實際的。戴高樂確曾提出他的由三國理事會指導北約組織的計劃。艾森豪威爾則應許通過橫越大西洋的電話保持更密切的接觸,暫時搪塞過去。(「我知道他是一個頑固的人,」艾克對他的一個助理說,「但是,只要他頑固地站在我們這一邊,那就一切好辦。」)在蘇格蘭的卡爾澤安堡(他在這裏住在有九間房間的一套單元,是蘇格蘭人民在歐戰勝利日後送給他的)度過周末后,總統在9月7日乘機返國。他對歡迎的人群說:「我確信至少在目前一切令人滿意。」

尼基塔?赫魯曉夫在美國進行的巡迴訪問,則將是緩和世界緊張局勢的又一階段。9月15日,在馬利蘭州的安德魯斯機場,蘇聯大使米哈伊爾?緬希科夫對着飛機舷梯喊叫:「尼基塔?謝爾蓋耶維奇,我在美國土地上向你致敬!」在美國觀眾驚愕莫名之際,他走下梯級,禿頭,粗壯短矮的身材,在黑色上衣上佩戴着三枚小勳章,陪伴他的有靦腆的妻子尼娜?彼得洛芙娜、女兒朱莉亞和拉達、兒子謝爾蓋和63名隨行的俄國官僚。艾森豪威爾總統對他們表示了正式的歡迎,隨後東道主、美國駐聯合國大使亨利?卡伯特?洛奇陪同他們對美國進行了為時兩周的導遊旅行。

整個說來旅行是成功的。美國人對壞脾氣的人是偏愛的,而此公之尖銳潑辣不亞於托馬斯?愛迪生和亨利?福特。在對美國企業家發表的演說中,在艾奧瓦州農村的旅行中,在同紐約市長羅伯特?瓦格納和洛杉磯市長諾里斯?波爾森共進午餐時,赫魯曉夫表現得機智,自以為是無所顧忌,但是很有人情味,而且決心同他的鄰人和平相處。免不得也出過些事。赫魯曉夫在同20世紀福克斯公司董事長斯皮洛斯?斯庫拉斯的爭論中贏了他,而在另一次爭論中則輸給了沃爾特?魯瑟和他的工會的六名副主席(於是他指責他們是「資本家的代理人」,而且在魯瑟大笑時他感到莫名其妙)。在荷里活一個歌舞團為他表演了康康舞之後,這位總理顯露出了一副道學家的神態,說這種舞蹈「下流」,而且加上一句,「一個人的面孔總比他的屁股好看。」

在戴維營,這位於馬利蘭州卡托克廷山上的總統別墅,赫魯曉夫表現得最好。他沒有說一句咄咄逼人的話,事實上,他說的幾乎儘是不着邊際的空泛議論。他的慎重似乎就是避開對實質問題的探討。在他們會談的第二天的中途,艾森豪威爾向他發出個人的呼籲:「你完全可能使緊張局勢緩和下來,從而對歷史做出巨大貢獻。這完全取決於你。」但是這位俄國領導人不肯受約束。他表示欣賞美國的烤牛肉,同艾克一起欣賞一部西部影片,在坐直升機到葛底斯堡訪問之後,他稱讚了總統的珍貴的黑色安古斯牛群。在目前,他對緩和的貢獻就只到此為止。

相處三日後,兩位領導人發表了聯合聲明。他們同意普遍裁軍是全世界面臨的最重要的問題;關於柏林問題的談判應該「重開,以便獲得一項符合有關各方意見、有助於維持和平的解決辦法」;「一切重大國際問題不應訴諸武力而應通過談判以和平方式予以解決」;以及艾森豪威爾總統將於來年訪問蘇聯。

有一陣,報紙都大肆宣傳「戴維營精神」。一時間,它幾乎像羅斯福-丘吉爾的大西洋憲章那樣重要。人們認為美蘇關係的轉折點終於來到。這一切都是幻想。美國總統和蘇聯總理甚至沒有觸及在世界和德國前途問題上由於觀點不同而產生的基本的和嚴重的問題。溫良的情緒也難持久,隨着時間推移,逐漸惡化,人們也就不再抱什麼幻想。參與其事的人中有的認為在同俄國人舉行任何新的會議之前必須打好更加堅實的基礎。理查德?尼克遜就是其中的一個。

但是,尼克遜並不認為這次會談結果令人失望,證明杜勒斯對舉行最高級會議持死硬的反對態度是正確的。全世界各國政治家都已投身於《時代》周刊所說的「新的個人外交的全球競技」,誰也不願意再回到過去的冰冷狀態。他們經過精心安排的紛紛出遊,正在遵循一項導向圓滿結局的明確計劃。下一步就將是舉行被人叫做「西方最高級會議」的一種半決賽會議,參加者將是艾森豪威爾、麥克米倫、阿登納和戴高樂。這四個人將重申他們保持柏林自由的誓言,並且為他們與赫魯曉夫之間舉行的決賽會議訂出共同的方案。

這個半決賽會議12月在巴黎召開。不過,艾森豪威爾的12月之行卻並不只限於法國。由於新式的波音707型噴氣飛機能大大減少人的勞累,使得個人外交的冒險探索大有可為。西歐各國首都對他舉行激動人心的歡迎,激起了他天真的希望,以為向車隊歡呼的那股群眾熱情可以通過某種方式轉變為持久的友誼和更好的國際關係。抱着這種想法,再加上擺在面前的哈格蒂備忘錄,總統決定,他既已出國,不妨也去訪問一下意大利、土耳其、巴基斯坦、阿富汗、印度、伊朗、希臘、突尼西亞、西班牙和摩洛哥等國的執政者。在他出國作此為時19天、行程1.95萬英里、地跨三大洲、行經11國的旅行前,他向全國發表了電視演說。他說:「在執行這次和平和友好的使命期間,我希望增進外國對美國的了解,並更多地了解我們海外的朋友。」

此行是否增進了相互的了解值得商榷。但是,它提供了總統頗孚人望的令人驚訝的新證明。在意大利,羅馬市民為一瞻他的風采而佇立在滂沱大雨中。在這裏,「艾克」叫成了「夷凱」。一位記者在《晚郵報》上寫道:「我們歡迎這個人,他對我們講話,用的是那種植著海洋般廣闊的麥田的堪薩斯農夫們的口音,是他出生前不久才往西部拓荒的人的口音。在緊迫的危險面前,他號召『和平,和平』,講起來一點也不講究辭藻。」下一站是土耳其,艾森豪威爾自己說安卡拉對他的歡迎是「我所經歷的最盛大的」。75萬以上的巴基斯坦人歡迎他到卡拉奇訪問。在新德里,他說他被歡迎的群眾弄得「完全不知所措」,看來也確實如此:百萬大喊大叫的印度人,高舉著各種橫幅,向他歡呼,有的人喊叫:「艾森豪威爾,和平之王!」他們向他乘坐的敞篷車投擲了大量鮮花,使得他竟站在一英尺深的花朵中。其他各國,都是如此。在德黑蘭,歡呼的伊朗人達75萬,他向伊朗議會兩院聯席會上發表了演說;當他對希臘國民議會致詞時,50萬熱情的雅典人聚集在議會廳外;弗朗西斯科?佛朗哥元帥在馬德里歡迎他時,參加歡迎的西班牙人也有50萬;在卡薩布蘭卡也有50萬人歡迎他。

此情此景使人目瞪口呆卻也使人難以理解。在西歐受到的歡呼可以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但是在他此行訪問的國家中,惟一參加過二次大戰的是意大利,而當時意大利人是站在另一方面的。為什麼印度的賤民願意步行40英里來看看美國總統?為什麼阿富汗的部族人不惜花費很多天時間編扎花環放在總統座車的輪前?部分原因似乎在於眾口一詞讚頌的「和平,和平」。戰爭到處都被認為是人類最大的災難,即使從未聽到過槍聲的人民也有同感。但是這並不是這些令人望之生畏的群眾場面背後的全部原因。顯然美國遠比美國人自己所料想的更受愛戴。反美分子吵嚷得厲害一些,但這些國家的大多數人看來是讚許和信任美國的。

艾森豪威爾於12月22日返國。這一年的聖誕節是他的總統任期和美國外交史上的一個頂峰。在一年一度向全國發表的聖誕節賀辭中(這次以28種語言向國外同時播送),他談到這次旅行:「我的目的是要改善氣氛,使外交進行得更加成功;這種外交旨在為所有的人尋求……正義的和平。」他的任務完成得如何,不到五個月的時間就見分曉。屆時,他將和西歐的三位領導人一起在最高級的首腦會議上同赫魯曉夫當面打交道。此次會議預定1960年5月16日在巴黎舉行。

在50年代末期,《紐約時報》的讀者們不時地讀到赫伯特?馬修斯寫的引人入勝的署名報道:一群大鬍子的年輕古巴革命者,已在古巴的馬埃斯特臘山區莽莽叢林中落腳藏身。他們的領袖是一位身軀魁偉、說話嚕囌、三十歲剛出頭的律師,名叫菲德爾?卡斯特羅?魯斯。卡斯特羅在1956年聖誕節帶着僅僅12個人在古巴登陸。富爾亨西奧?巴蒂斯塔的軍隊沒來得及抓住他們,他們就進了山區,打出了7月26日運動的紅黑兩色旗。號召古巴熱愛自由的人們參加的運動的名稱,來自1953年7月26日由卡斯特羅領導對聖地亞哥巴蒂斯塔分子發動的一次冒死攻擊。

在開頭幾年,卡斯特羅的運動在美國是頗得人心的。巴蒂斯塔統治下的古巴是由恐怖分子和腐敗官僚操縱的警察國家,這些人靠賣淫業、賭場和侵吞公款大發橫財。為了鎮壓造反的大學生,哈瓦那大學被關閉;持不同政見的人被暗殺;屍體被肢解後送還給父母,或者像垃圾一樣扔進溝渠。華盛頓對出現真正民主古巴的前景感到歡欣。早在1958年3月,一切向巴蒂斯塔提供美國武器的活動便已停止。馬修斯等美國新聞記者寫的都是同情的報道,把卡斯特羅和他的大鬍子造反者,描繪成要為同胞爭取自由和正義,毫無私心,羅賓漢式的人物。記者們錯了,但是這種錯誤在當時是常見的,大部分古巴中產階級和許許多多對巴蒂斯塔早已憎厭的有影響的古巴軍官也犯了同樣錯誤。這就是巴蒂斯塔毀滅的原因。卡斯特羅只有不到兩千的大鬍子兵來對付4萬名裝備精良的巴蒂斯塔分子,但是商人和土地所有者資助他,中產階級也為造反者歡呼,因為造反者大部分也都出身中產階級——年輕的自由職業者和知識分子,如菲德爾、他的弟弟勞爾,以及後來成為卡斯特羅的托洛茨基的阿根廷醫生埃內斯托?「切」?格瓦拉少校。

1958年最後的幾周內,在距首都150英里的拉斯維利亞斯省,格瓦拉打垮了3000政府軍,攻佔了省會聖克拉拉。巴蒂斯塔派遣去的一列車軍隊,甚至拒絕下車。舊政權末日已到,巴蒂斯塔也明白這一點。他在元旦那天乘飛機出亡。於是卡斯特羅沿着古巴中央公路長驅直下,進行了為時七天行程600英里的勝利進軍。菲德爾的官兵舉着手槍和衝鋒槍朝天鳴放。他們親切地把領袖稱為「ElCaballo」(老馬)。他是「卡岡都亞」文藝復興時期法國作家拉伯雷在1552年出版的政治諷刺小說《巨人傳》的主角,此人食慾驚人,身軀碩大,武功卓絕。——譯者式的人物,在出名之前,就是具有非凡魅力的人物,他私生活刻苦,不近女色。除了價值50美分的基督山牌雪茄以外,他沒有其他個人享受。誰也難讓他換掉那一身骯髒的綠軍裝。

「我對權力不感興趣,我也不想要權。」卡斯特羅說,「從現在起,人民完全自由了。」他恢復了古巴失去的尊嚴,使之具有民族特徵,剷除了腐敗現象,推行了教育古巴兒童和激勵他們的父母的龐大計劃。有人暗中傳播說他是一個共產黨人,他的一般反應是嗤之以鼻。反動派總是把改革者叫做赤色分子。《紐約時報》的馬修斯一類的人對20年前反動派在西班牙的做法記憶猶新,他們也是這樣說的。

為了表明自己是美國的友鄰,菲德爾帶着100箱表示友好的蘭姆酒飛到華盛頓。他同代理國務卿克里斯琴?赫脫同吃牛排,共飲香檳——即使在這種場合,他仍穿着那身軍裝——並在參議院外交委員會的會議室里同18位國會議員談過話。他對他們說:「7月26日運動不是共產黨的運動,成員大多數是天主教徒。」問到美國在古巴的投資,他回答說:「我們無意沒收美國的財產,我們接管的任何產業都將付款補償。」他是招人歡喜的。當然,也有一點刺耳的音調。在和卡斯特羅進行了三小時會議之後,副總統尼克遜寫了一份長達12頁的機密備忘錄,分送中央情報局、國務院和白宮。在備忘錄中,他說他確信古巴的新領導人「如不是對共產主義具有不可思議的天真態度,就是受共產黨紀律約束的。」但是中央情報局將這備忘錄歸檔了事,國務院置之不理,艾森豪威爾則不屑一顧。本屆政府已有點厭煩尼克遜那種遍地都是共產黨妖魔的看法。

到1959年的春季,美國人才猛然醒悟,夏天美古關係也就日益惡化。當獨裁者的名字換為卡斯特羅的時候,看來卡斯特羅對獨裁者的憎恨也就消失。他對權力不感興趣云云也消逝了。他以一種連巴蒂斯塔也會為之瞠目的殘酷態度中止了使用人身保障法,在全島建立起軍事法庭,並下令終止已判有罪的被告者上訴的權利。到9月份,他轉向左傾。他承認了紅色中國,稱美國為「以人類為食的……禿鷲」,廢除了1952年古美軍事協定,並且揚言,量美國佬也不敢侵犯古巴。

7月26日運動的理想主義者和幻想家們被出賣。他們認識到這一點時,他們遭到挫折而發出的憤怒聲震撼了整個古巴。他們有一百多人被監禁,其他人北逃到佛羅里達。其中之一是曾經領導過卡斯特羅的哈瓦那地下組織的激進的年輕工程師曼努埃爾?拉伊。另有兩人是著名的自由派:曾由卡斯特羅選任新政府的第一任總理的米奧?卡多納,以及被遴選出任該政權第一任總統的曼努埃爾?烏魯蒂亞。其他感到被出賣給赤色分子的人包括一些勇敢的軍官,像何塞?佩雷斯(「佩佩」)?聖羅曼、埃爾內多?奧利瓦和馬埃斯特臘山區的「7.26」英雄之一烏維爾?馬托斯。有些人在第一次聽到卡斯特羅背叛的消息時竟然還不相信。他們說除非親自看到,他們是不會相信的。有些人確實是親耳得聞了。奧連特省卓越的年輕省長曼努埃爾?弗朗西斯科?阿爾廷梅博士就聽到卡斯特羅親自概述過他要在三年之內使古巴共產主義化的計劃。阿爾廷梅後來說:「我那時才認識到,我是一個打進共產黨政府內的民主派。」

這些人同他們視為絕對邪惡的東西是不能妥協的。如果他們不想出賣靈魂,他們就只好逃出美國記者當時所謂的「蔗幕」,以期有朝一日能收復祖國。古巴人自有他們的風格,有些人的逃亡也是很勇敢的。阿爾廷梅就是一例。他先給卡斯特羅寫了一封私函,宣佈由於「從你的嘴裏聽到使古巴共產主義化的全盤計劃」,因此決定退出運動。他裝扮成神甫,隨身攜帶一本內藏手槍的彌撒書,走進美國大使館去。在那裏他被介紹給一個名叫「威廉斯」的人,此人負責把他藏入一艘往北開的洪都拉斯貨船的秘密房艙中。在坦帕碼頭,迎接阿爾廷梅的是一個高個子美國人,自稱是「威廉斯的朋友伯內特先生」。在邁阿密(這裏由於很快就麇集了許多難民,簡直像個古巴城市),又有另一些威廉斯和伯內特的朋友出面,他們自我介紹為「吉米」、「桑尼」、「西比」、「唐」等等。阿爾廷梅後來發現這些人全都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特工人員。

當然,他們自己並沒有自認是中央情報局的特務。即便問他們,他們也並不承認。他們編造的說法是,他們受雇於一家決心解決古巴問題的美國大公司。他們的領導人尤其十分注意維持這種假象。他個子很高,衣着豪華,是惟一有名又有姓的特務:「弗蘭克?本德」。弗蘭克一再提醒阿爾廷梅:「記住,馬諾洛,我不是美國政府的人員。我與美國政府毫無關係。我只是為一家要同共產主義作鬥爭的巨大的公司工作的。」後來,這些美國人還試圖給人一種印象,他們的後台是一位古巴的百萬富豪。古巴人彼此擠擠眼,開玩笑說那位百萬富豪的名字叫「山姆大叔」。很久以後,其中一個人說:「那時我們也真夠蠢的,以為山姆大叔在支持我們。他希望秘密地干,那也無所謂,因為他是山姆大叔,而且他是強大的。」中央情報局的特務們嚴肅地對他們說,如果聯邦調查局發覺他們的所作所為,他們全都有坐牢的危險。特務們解釋說,這就是他們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名實姓的原因。這也被說成是要用黑布蒙眼、傳口令、使暗號之類的鬼把戲的原因。美國人惟恐兩面特務打進來。古巴人都需要接受測謊器測驗,羅沙克測驗瑞士心理學家赫爾曼?羅沙克(1884~1922年)發明的通過所謂「墨跡測驗」方式進行的心理測驗。被測者須對一大堆無意義的墨跡提出他認為可能的解釋,從中分析他的心理活動。——譯者和一位帶很重的德國口音、態度和藹、戴眼鏡的精神病學者(他叫「馬克斯」)長時間的盤問。測驗合格的人就派出執行神秘任務——舉個典型的例子,要求他們當中某個人飛往紐約,在斯塔特勒?希爾頓飯店以「喬治?林戈」之名登記下榻,然後按照一連串別人打來的電話行事——直到美國人消除懷疑。

審查合格的人被分成兩組。年紀輕一些願意參加實際戰鬥的人,編成一個旅——後來一直被稱做LaBrigada(旅團)。年紀大一些的在邁阿密組成一個聯合政治陣線,以後準備接替卡斯特羅的政府。這「陣線」的實際作用,就是把什麼秘密都泄露出去了。不過,有關那些年輕戰士的情況則泄露不多,因為它自己知道的也有限。其實泄露了也沒有什麼了不得。如果有人告訴卡斯特羅這支要去攻打他的小小部隊的實際力量多小,他也不會相信。他估計這支部隊大約兩萬多人。可是遲至1960年11月,實際只有450人,而且從未超過1200人。為了有人被俘時,欺騙敵人,軍人編號是從2500開始的。有一名新兵在訓練中死亡,這個旅就以他的編號2506作為自己的番號。旅徽的圖案就是在一個十字架上壓着2506這個數字。他們的符號和戰旗也都用這種徽記。

後來,特務們的偽裝被揭穿,大家才知道行動計劃完全是按照華盛頓最高級命令行事的。負責日常監督工作的是中央情報局局長艾倫?杜勒斯,全面計劃來自一個叫做「特別小組」的機構——由白宮、國務院、參謀長聯席會議和中央情報局官員組成的高級指揮機構。艾森豪威爾總統不參加他們的會議,但是他知情,而且當卡斯特羅在1960年3月17日拒絕艾森豪威爾政府為達成一項諒解所作的最後努力時,總統批准訓練古巴流亡者以備用來反對卡斯特羅的意見。

「古巴旅」行動的許多細節,簡直好像出自當時日益暢銷的伊恩?弗萊明所寫,以詹姆斯?邦德為主人公的一本離奇的間諜小說。負責監督流亡者訓練的美國軍官都借自美國陸軍和海軍陸戰隊,大都是一些老兵。他們往往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和朝鮮戰爭中得過勳章、勇猛有餘、智謀不足的人。訓練地點的選擇看起來幾乎是毫無計劃的。起初由一個古巴人出面用中央情報局通過弗蘭克?本德給他的錢租下了墨西哥灣中的名勝烏澤帕島;古巴人舒舒服服地住在烏澤帕鄉村俱樂部,其中一些高爾夫球愛好者因之提高了球藝。隨後,一架C-54型運輸機把他們運到了巴拿馬運河區古利克堡美國陸軍叢林戰訓練營。原本不讓他們知道他們究竟在哪裏,但是有一位中央情報局的教官丟下一張巴拿馬市的報紙,而且從訓練營地的一個小山頭上看去,運河也清晰可見。

經過了八周的游擊戰課程之後(他們被告知,學到的這些技巧,將用以訓練一支古巴解放軍),他們再次轉移,這次是到危地馬拉。在這裏,也是不想讓他們知道身在何地的。在離開巴拿馬時,他們只知道目的地的代號是「小農場」。在兩輛大轎車把他們從危地馬拉的聖何塞機場運出后不久,他們就知道代號之所指了。受訓者原都是些閱歷豐富的人,很多曾周遊各地。鵝卵石街道,印第安人村莊中骯髒的房屋,一看就是中美洲景象;再加上大量美國勢力的標誌——公路兩旁「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的廣告牌,以及許多售賣得克薩斯石油公司、殼牌石油公司、美國石油公司或美孚石油公司石油的加油站——這隻能說明是在危地馬拉。不久大轎車開始爬上環繞的群山,穿過熱帶簇葉,這裏是危地馬拉瀕臨太平洋岸的馬德里山脈。他們要去的地方是一個大咖啡種植園,是危地馬拉駐華盛頓大使的兄弟羅伯托?阿萊霍斯的地產。在危地馬拉總統米格爾?伊迪哥拉斯同意裝聾作啞之後,阿萊霍斯允許中央情報局特工人員使用種植園的一部分進行訓練(作為這次行動的骯髒後果之一,伊迪哥拉斯堅持說美國曾經同意支持他在英屬洪都拉斯的領土要求;華盛頓對此極力否認)。這個營地命名為特拉克斯基地。訓練地點剛好在種植園裏最不合適的一部分土地上,這已成為這次行動計劃的特點。從基地的總部望去,可以看到仍然在活動的聖地亞吉托火山,而且營地的土地就是火山噴出的熔岩,有些地方,厚達六英尺,一下雨就變成一鍋稀粥。那年的雨量又是人們記憶中最多的一年,於是那些古巴人許多時間是在爛泥中打滾。

在這個時候,他們有些人開始對中央情報局的無所不能公開表示疑惑了。另一些人把他們的意見壓了下去。大多數人對他們的美國佬顧問完全信任。他們設想,這些曾打敗過納粹德國和日本帝國的強大的征服者一定知道他們在幹什麼。他們也同意,「古巴旅」的力量很小,但是卡斯特羅畢竟也不過是以僅僅12個游擊隊員開始發動7月26日運動的。在那時,拿他們自己同卡斯特羅之間作這種類比倒還可以說得過去。中央情報局的顧問計劃把他們分成一些游擊小組,分別進行訓練,以便滲透到古巴的六個省份去。他們準備在美國總統選舉之前行動,最後期限是9月19日。這計劃本來也許能成功。即使遭到挫折,後果也承擔得起。被打敗的叢林游擊隊員通常都能分散逃逸。失敗也留不下什麼痕迹。卡斯特羅將很難證實他們是美國支持的,而他們日後還可再回去戰鬥。

8月,華盛頓的特別小組開始懷疑在新古巴建立游擊部隊是否明智。卡斯特羅的軍隊比巴蒂斯塔的軍隊強大得多,國務院估計他擁有40萬軍隊和民兵,十倍於巴蒂斯塔的兵力。再從馬埃斯特臘山區發動一場漫長的叢林游擊戰看來已無可能。此外,卡斯特羅的軍隊已由莫斯科和北京的新朋友極好地裝備起來,國務院的研究材料估計他們已送給他2.8萬噸軍用物資。更重要的是,卡斯特羅的海岸哨兵和航空觀察員的戒備和部署表明,他已從巴蒂斯塔在這方面曾經犯過的錯誤中汲取了教訓,因此現在要用空投來供應游擊部隊將極其困難。

如果這些理由是站得住的——次年發生的事件證明果然如此,非常正確——那麼看來就應該勸阻他們別去進行任何軍事遠征。但又不是如此;在華盛頓指揮這項行動的人開始把寶押在兩棲登陸上,由古巴人駕駛美國軍用飛機對該旅登陸提供戰術上的空中支援。有人指出,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在歐洲和太平洋戰場,從艦艇登陸進攻曾經非常有效,麥克阿瑟以海軍陸戰隊第一師在仁川登陸,便破壞了北朝鮮的供應線。似乎沒有人向特別小組指出:「古巴旅」的規模只等於一個美國步兵營,而過去進行重要的兩棲登陸使用的兵力從未少於九個營,而且還有炮兵、空中優勢和一支艦隊作後盾。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最後一次從艦艇登陸進攻的沖繩之戰,使用艦隻達1200艘。

華盛頓自信已操勝券,放棄了進行游擊活動的計劃,確信只要「古巴旅」建立起一個灘頭陣地,全古巴就會聚集到它的旗幟之下。中央情報局在弗吉尼亞州蘭利的總部在發給特拉克斯基地的一封長電中,命令將叢林游擊隊員的數目減至60名,並讓危地馬拉的特務們對其餘的人「都只發給常規武器並普遍和進行常規訓練」。古巴人體會這道命令的用意是,等他們一上岸,一支美國軍隊就會跟在他們後面登陸。他們推想,只有這樣,這種改變才有道理。中央情報局的顧問們不僅沒有糾正他們的想法,而且領導人「弗蘭克?本德」還對佩佩?聖羅曼及其同夥古巴軍官說,他們「將會得到海上、空中甚至水下的掩護」。中央情報局工作人員全都對新計劃熱烈擁護,而且從那以後,他們表示,任何對勝利表示懷疑都是軟弱的表現。弗蘭克?本德竟至認為這件事比他對美國總統的忠誠都更為重要。他對佩佩?聖羅曼說,華盛頓的某些要人正試圖取消這次入侵,可以相信,這類命令可能來自白宮。「如果發生這種情況,」他說,「你們就到這裏來,做出把我們這些顧問監禁起來的樣子,把我們全抓起來之後,就把整個計劃執行下去。」為了讓那些莫名其妙的古巴人懂得他的意思,他還作些具體指示。他解釋說,有必要在每一個中央情報局顧問的房間門口配置一名「古巴旅」的武裝人員,切斷他們與華盛頓的通訊聯絡,然後自己去執行入侵計劃。他會告訴他們在什麼時候和怎樣離開特拉克斯基地前往集結地。他大笑着說:「最後,我們一定會勝利。」

毫無疑問,弗蘭克在華盛頓的上司對此毫無所知。像一切和這次行動有關的人一樣,他們直到很久以後,才通過許多零星材料弄清真相。事實上,白宮的德懷特?艾森豪威爾、哈瓦那的菲德爾?卡斯特羅、當時在弗吉尼亞的艾倫?杜勒斯、危地馬拉的弗蘭克?本德、五角大樓的參謀長聯席會議、邁阿密的「陣線」,以及在馬德里山下的咖啡種植園受訓的勇士們,全都弄得糊裏糊塗,只是程度不同罷了。通訊聯絡是不靈的。特別小組竟沒有把改游擊戰術為兩棲登陸的行動計劃報告艾森豪威爾。「古巴旅」仍然相信他們只不過是一次入侵行動的先頭部隊,而「陣線」則一直認為美國人曾經說過,少於五千兵力是不會發動進攻的。

中央情報局力圖招募儘可能多的戰鬥人員。每人每月薪餉175元,妻子還可得50元,每個孩子另有25元。在這種情況下勢必影響保密。消息傳出,遠近皆知。卡斯特羅經常預言「雇傭軍」入侵迫在眉睫,但是古巴人民無須乎他來告訴他們,最下層的砍甘蔗的「瓜希羅」(古巴農民)知道反革命分子們要來了。關於「古巴旅」的文章已經在危地馬拉市的《時報》上刊出,而且為大多數西班牙文報紙所轉載,其中有幾家還在古巴發行。新古巴的民兵們睡覺時身旁放着步槍,炮手在大炮旁邊睡覺。

美國人可以從英文報紙《邁阿密先驅報》和《紐約時報》讀到這方面的報道,雖然一般說來,美國人對這即將發生的戰鬥並不像古巴人那樣關心。他們知道那邊正在進行某種活動,但是別的一些事情分散了他們的注意力。將要受到入侵的反正不是他們的國家。他們更為關注的是關於民主黨總統提名的戲劇性的鬥爭以及艾森豪威爾的即將來臨的白宮生涯的高潮——意義重大的巴黎最高級會議和接踵而來的訪蘇之行。特工人員的先遣小組已在愛麗舍宮對安全措施進行檢查,可是,5月1日,預定在巴黎舉行的會議前16天,忽然一架奇怪的飛機出現在斯維爾德洛夫斯克上空,這個地方是烏拉爾山區中的一個工業綜合基地,在俄國邊境內大約1200英里處。像危地馬拉的古巴旅一樣,這次飛行也是中央情報局行動的一部分;這架飛機是洛克希德飛機公司按照中央情報局的要求特製的,它的正式型號是U-2,很快全世界就都稱之為「間諜飛機」。

U-2型飛機色黑,機身長,尾巴高,翅膀寬,裝有一具渦輪噴氣發動機,駕駛員座艙僅容一人。嚴格說來,它並不是軍用飛機。機上沒有任何炮火裝置,只有透過機身下面七個艙孔對外拍照的靈敏的紅外線攝影機。這些攝影機能把寬125英里長3000英里的地面景物全拍攝下來,可供洗印成4000張雙幅照片。照片的清晰程度,幾乎令人難以置信。照片經過高倍數放大后,判讀人員可以認得出飛機在九英里或十英里高空拍攝的報紙的標題。其他的裝備能夠從空氣中測驗出進行秘密核試驗的證據,能夠測定俄國雷達的效能。U-2飛機靠飛行高度作為防護手段。由於充分利用空氣動力學和結構學方面的成就,U-2飛機能在很高的高空保持有效的續航能力,並據信超出蘇聯雷達的探測範圍。總之,它是世界上前所未有的最精密的偵察裝置。在五一節駕駛該機的駕駛員是弗朗西斯?加里?鮑爾斯。

鮑爾斯屬於新的一類尋求冒險的職業軍人。他從事飛行,不是出於愛國,而是為了金錢。對他來說,飛行是一種職業,而且是很好的職業。靠這差事他每年能掙3萬元,而在為中央情報局工作之前,他們夫妻總收入每年才只有8400元。那已是四年前的事,那時他還是一個27歲的空軍中尉。他身材粗壯,加上留個平頭,看上去很像職業足球運動員——也許是個防守型的邊衛,肯賣力,靠得住,可是沒有什麼頭腦。

然而,鮑爾斯並不愚蠢。那年年初,他還曾詢問一位情報官員:「如果發生了什麼情況,我們有人掉在俄國境內怎麼辦?那個國家那麼大,要走到邊境,可他媽夠走的。在那裏有沒有接頭的人?你能不能告訴我們幾個名字和地址?」據鮑爾斯說,這是第一次有人提出這個問題,雖然這種所謂的「越空飛行」當時即將進入第五個年頭。鮑爾斯得到的回答是:「不成,我們提不出。」鮑爾斯還不肯罷休:「那好吧,假定發生了最壞的情況。一架飛機墜落,駕駛員被俘。他應該怎麼說呢?具體地講,他應當說多少呢?」按鮑爾斯記憶,那位情報官員的原話是:「你照實全說算了,反正他們會逼得你全說出來的。」——迄今還沒有人對這種說法出面更正。

這種事最荒唐的地方,還決不僅在於沒有事先安排的託辭。1956年,「越空飛行」開始時,謝爾曼?亞當斯已在白宮,他完全知道,沒有一次「越空飛行」不是經過總統批准的。鮑爾斯出事之後,他對艾森豪威爾提出這個問題。艾克說:「你說得對,這個決定是我做的,過去一切這類飛行,事先我都知道,並且親自批准。他們把這次越過俄國上空的飛行計劃送來的時候,我認為不過是已經確定的情報政策之內的幾個行動計劃中的一項,也是批准了的。我絲毫不曾想到它對於最高級會議或對我即將進行的莫斯科之行可能會有什麼影響。除非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情況,這事原本也不會有什麼影響的。」

艾森豪威爾無疑是相信這一點的,但是這一點並不真實。有些情況是意想得到的,至少也是在應該細加考慮的可能範圍之內的。鮑爾斯最後這次飛行並不是一次例行飛行。這是在長時間停止飛行之後又開始的兩次「越空飛行」中的一次,而且是第一次企圖飛越蘇聯全境。鮑爾斯從巴基斯坦白沙瓦的一個美國基地出發,要飛行3800英里,最後到達挪威的博德。從一個國家起飛,在另一個國家降落就需要兩組地勤人員。這也是沒有先例的,所以認為值得一試,是想到如果U-2飛機能比過去更深入俄國國境,就有可能飛越過去從未拍過照的重要目標。

U-2飛機的駕駛員們,對於執行這一任務的時機揣測紛紜。一種推想是:俄國人當時已接近於在導彈制導方面取得突破,因而中央情報局力圖搶先把盡多的目標拍攝下來。另一種推想是:艾森豪威爾在坐下來同赫魯曉夫談判之前,需要掌握一切能弄到手的最新資料。還有一種推想是:行將同俄國人達成的緩和協議會使得以後不宜於再進行任何隱蔽的活動。飛行員完全意識到自己參與的是見不得人的活動。猜想蘇聯雷達已發展到足以追蹤他們的疑慮,在飛行員中一直有增無減。他們還討論過發生各種機械故障的可能性。鮑爾斯就曾說過:「在要害的地方,一個螺絲釘鬆了,就能使飛機栽下去。」事實上,這種情況也發生過。前一年秋天,一架U-2飛機就曾在東京附近迫降。一位日本記者經過調查后肯定這飛機是執行間諜任務的,並在隨後一期他的刊物上詳細報道了這件事。

設計人員知道這種飛機要冒的風險是非同尋常的,因而給它裝上了及時自毀的機械裝置。後來為了進一步保險,又給裝上了一種被稱為「莊稼漢」的迷惑雷達偵察的裝置。儘管對待鮑爾斯提出的應如何對付意外情況的問題的那個情報官員的態度頗為草率,但是對於迫降的問題,倒也不是未加考慮的。指揮「越空飛行」小組的空軍軍官威廉?謝爾頓上校曾告訴鮑爾斯,如果在他飛越蘇聯摩爾曼斯克地區的坎達拉克沙城時,發現燃料不足,可以抄近飛往芬蘭和瑞典的備用機場。謝爾頓還補充說:「降落在任何地方都比降落在蘇聯好。」

中央情報局甚至考慮過墜機駕駛員是否自殺為好。顯然,情報局那時還沒拿定主意,只好由飛行員相機決定。氰化劑藥片是現成的,誰願意要都可以帶一些,後來還讓他們看到一種看起來很像是個吉祥鎖的小玩意兒。這是一枚帶有金屬環的銀元,可以固定在鑰匙鏈或項鏈上。金屬環擰下來,裏面是一根直針,這針其實還是一個外鞘,拔開,便露出一枚細針。靠近針尖有一些小槽,槽里是帶黏性的褐色的物質——馬錢子毒劑,輕輕一刺立即致命。大多數駕駛員,包括鮑爾斯都既不想攜帶氰化藥片也不願要馬錢子毒劑,可是鮑爾斯準備最後一次飛行時,謝爾頓上校問他:「你要那銀元嗎?」鮑爾斯改變了主意,他想這枚毒針也許能當武器來用。「好吧,我要。」他說着,順手放進他飛行衣的口袋裏。此外他還帶上刮臉用具、便服、半包過濾嘴香煙、妻子的照片、若干德國馬克、土耳其里拉和俄國盧布、若干金幣、手錶和戒指(以便在需要幫助時用以行賄或和人交換)、大約100元現鈔、若干美國郵票、一份國防部身份證、一份國家航空和宇宙航行局的證件、各種儀錶檢驗證、美國和國際通用汽車駕駛執照、兵役卡、社會保險卡,以及印有美國國旗的招貼,上用俄文等14種文字印着「我是一個美國人」字樣。很久以後,鮑爾斯回憶說,他被俘后,有人問他是不是美國人,他說:「當時要否認似乎沒有意義。」

中央情報局在巴基斯坦的設施簡陋得出奇。飛行員全睡摺疊床,自己熱軍用罐頭吃。好在他們不常到那裏。他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土耳其阿達納附近的美國空軍基地打撲克牌或閑逛(那時候,閑談中一個最使人感興趣的話題是即將舉行的最高級會議和會議將如何消除世界的緊張局勢)。到1960年3月,他們都煩躁起來。將近兩年,飛行的次數急劇減少。而飛行次數越少,對下一次飛行就越感恐懼。後來,在長時間停頓之後,1960年的兩次飛行確定在4月進行。鮑爾斯是4月9日第一次飛行的後備駕駛員。這次飛行進行得很順利,第二次飛行就該輪到鮑爾斯了。

鮑爾斯一到巴基斯坦,就發現事情很不順心,他得知:留作這次飛行用的那架最好的U-2飛機,已停飛進行維修檢查。他這次飛行只好用備用的U-2?360號。這是個壞消息。360號是一架蹩腳貨,他們叫它「癩狗」,經常總好出點毛病。最近的一次是油箱故障,有時不往發動機里供油。謝爾頓上校所以授權鮑爾斯必要時在芬蘭或瑞典着陸,就是因為想到油箱不可靠的緣故。

如果油箱供油正常,其他也一切順利,鮑爾斯的整個航線就會像個大「之」字形。他從白沙瓦起飛之後,本來將橫越阿富汗和喜馬拉雅山的支脈興都庫什山,在斯大林納巴德附近進入蘇聯。然後,他得飛越鹹海、丘拉坦人造衛星和宇宙飛船發射場、車裏雅賓斯克、斯維爾德洛夫斯克、基洛夫、阿爾漢格爾、坎達拉克沙和科拉半島上的摩爾曼斯克;在穿過蘇聯之後,他還將飛越巴倫支海和挪威的北海岸,最後到達博德基地——其中包括世界上最荒涼的一些地方。這次飛行大約要九個小時。整個航程的3/4,即約2900英里,將是在蘇聯境內。起飛之後,他將終止與流動空勤調度官的無線電聯繫。此後在整個航程中也再不能發出任何聲響。鮑爾斯說,那實在「令人感到寂寞」。

過了令人不安的三天,這次飛行彷彿永遠也不會進行了。華盛頓對於下達最後指示一直哼哼哈哈。最後終於確定4月28日星期四為出發時間。於是謝爾頓上校、鮑爾斯同18名其他專業人員和機組人員從土耳其飛到了白沙瓦。鮑爾斯在星期三下午4點鐘睡覺。星期四早晨2點鐘,他被人叫醒,接到通知說起飛時間推遲24小時。第二天夜裏,又是如此。這一次他已起來,在「受免費招待」——呼吸氧氣,可是又傳來再等24小時的命令。星期六,是第三次延期24小時。賓夕法尼亞大道1600號有人下不了決心。

最後,5月1日,星期日上午5點半,鮑爾斯終於爬進飛機做飛行前的檢查。可是,又繼續拖延時刻,原定的起飛時間是上午6時。到了6時,沒有起飛的信號。座艙里酷熱如暑,謝爾頓上校跑來解釋時,鮑爾斯的長襯衣褲已被汗水浸透。他們是在等待白宮的最後命令。這種事過去從來沒有過。過去,駕駛員進入座艙準備出發之前,總統批准的命令早已到來。為等命令又度過了令人難熬的20分鐘。最後,鮑爾斯終於得到了綠燈信號。他的飛機咆哮著離開了地面,在升入高空之後,他立即按條填寫飛行日誌:機號,360;架次,4154;以及起飛時間。當地時間是上午6時26分,格林威治標準時間是1時26分,華盛頓時間下午8時26分。在莫斯科,當時是凌晨3時26分。

飛機進入蘇聯領空時,雲層極厚。這倒沒有關係,中央情報局對這地區並無興趣。鹹海上空無雲,他朝下看,看到一架單引擎噴氣機排出的一道白色的尾煙,在平行的航線上朝着相反的方向飛行。過了一會,他又看到一條尾煙,這次的方向與前相反。可能仍是同一架飛機。他猜測蘇聯的搜索雷達已在屏幕上發現了他,派出了巡邏機。他並不驚慌。那兩道尾煙在他下面很遠,俄國的駕駛員不可能看得見他。

向東飛行了大約30英里,來到俄國的卡納維拉爾角,丘拉坦發射場上空,朝下望去,可以看到蘇聯發射人造衛星和洲際彈道導彈的發射台。他撥動開關,打開各架攝影機。前面的雲層又增厚,他把攝影機關掉。在車裏雅賓斯克以南五十英里的上空,無雲,他清晰地看到一度被視為歐亞分界線的烏拉爾山脈,頂覆冰雪。就在這時,飛機開始出了毛病,自動駕駛儀嚴重失靈,機身朝上傾斜。他關掉自動駕駛儀,人工操縱了一會兒,然後又開動自動駕駛儀。飛機還是傾斜。他考慮要返回巴基斯坦去——在無法完成飛行任務的情況下,駕駛員有權決定。但是他已經進入蘇聯國境1300英里,而且往前飛能見度又極好。他決心用手操縱繼續飛行。越過一片龐大的油庫區和一處綜合工業區,他側轉機頭向蘇聯的魯爾、斯維爾德洛夫斯克方向飛去。在這裏,他在6.5萬英尺的高空又側轉90度向北飛去。他又逐項填寫飛行日誌:高度、時間、速度、廢氣溫和引擎儀錶數據等,突然感到什麼東西轟的一聲撞擊機身。飛機猛然向前一顛,一股眩目橘色的火光衝進座艙。

那時,在白宮大約是午夜後半小時。在克里姆林宮是清晨7點半。鮑爾斯想:「老天爺,我這回是碰上了!」

一經失控,飛機開始下沖。他伸手要去打開自毀裝置的開關,又改變了主意,想先取得使用彈射艙座的位置。可是他未能實現,金屬座艙罩的橫桿老別着他的腿。這樣彈射出去,兩條腿就保不住,會有膝蓋上邊三英寸的地方截斷。這時,他已下落到3.4萬英尺,而且還在迅速下降。一閃念間,又想到自毀開關,但是他首先得解開安全帶,誰知解開后,重力把他半個身子拽出了機艙。而輸氧管又把他拉住,他忘了把輸氧管拔斷。恐慌中,他連踢帶滾總算掙脫了身子,飄浮在空中,正想拉開降落傘,忽然感到猛的一抖。在1.5萬英尺處,降落傘已經自動張開。突然間他看到飛機從身邊掠過。機身完好,疾速下落。他想到了那枚銀元。他把那金屬環擰開,拔出那根自殺用的細針,考慮要不要刺自己一下。但他還是把它塞進了口袋。他想要活下去。

那天是星期天。到了星期四,尼基塔?赫魯曉夫在最高蘇維埃會議上做了長達三個半小時的報告。在報告末尾,他談到U-2的一段話,引起了長達兩個星期的軒然大波。

蘇〓聯美國和盟國5月5日〓〓赫魯曉夫說:「我有責任向大家報告美利堅合眾國的……侵略行為。」宣佈俄國的炮手在蘇聯上空擊落一架美國飛機,但未說明地點。指控這一行動的使命是「旨在破壞最高級會議的侵略性挑釁。」謹慎地避免指責艾森豪威爾本人。〓〓美國國家航空和宇宙航行局宣佈,一架氣象觀察機在駕駛員報告供氧設備發生故障后,在土耳其上空失蹤。還說,駕駛員可能飄落越過俄土邊境。

5月6日〓〓國務院發言人林肯?懷特說:「絕對沒有——沒有蓄意侵犯蘇聯領空的意圖,也從來沒有過這種意圖。」國家航空和宇宙航行局確認該「氣象觀察機」駕駛員是弗朗西斯?鮑爾斯。這正是赫魯曉夫等待的消息。

5月7日〓〓赫魯曉夫告訴最高蘇維埃,鮑爾斯被俘時「活蹦亂跳」,俄國火箭從6.5萬英尺高空把那架U-2飛機擊落,當時這架飛機已距蘇聯-阿富汗邊境1300英里。他說,鮑爾斯已經完全供認。〓〓國務院承認昨天撒了謊。說從蘇聯拒絕艾克於1955年在日內瓦提出的「開放天空」建議后,便已開始這種「監視」飛行。

5月8日〓〓這次飛行時間的安排,美國撒謊被揭穿的事實,以及關於美國總統對如此重大之事竟不知情的暗示等,均使盟國感到驚愕。

5月9日〓〓赫魯曉夫警告說,蘇聯火箭將對允許美國間諜飛機利用其本國領土的國家進行襲擊。〓〓國務卿赫脫說,艾克批准飛行計劃,但具體的飛行無須總統批准。U-2飛機的飛行將繼續進行。

5月10日〓〓蘇聯對U-2飛機的行動正式提出抗議,並聲明鮑爾斯將受審判。

5月11日〓〓赫魯曉夫在U-2飛機殘骸展覽會上講話說:「我要是歡迎一個向這裏派遣間諜飛機的人,俄國人民會說我是瘋子。」〓〓艾森豪威爾總統承認U-2飛機的飛行應由他個人負責。

5月12日〓〓艾森豪威爾對國會議員說,除非邀請被撤銷,他仍然計劃飛赴莫斯科。

5月14日〓〓赫魯曉夫到達巴黎時保證他將努力使最高級會議獲得成功,這使最高級會議可望如期進行的希望有所增長。

5月15日〓〓赫魯曉夫說,除非美國停止一切U-2飛機的飛行活動,對過去的「侵略行為」表示道歉,並懲辦對這類飛行活動負有責任的人,他將不參加最高級會談。〓〓艾森豪威爾說,這類飛行活動已經停止,以後也不再恢復。

5月16日〓〓赫魯曉夫、艾森豪威爾、戴高樂總統和哈羅德?麥克米倫在巴黎的愛麗舍宮舉行最高級會議的開幕會。氣氛冷漠。

〓〓赫魯曉夫發言。態度傲慢粗野。他提議最高級會議延期六個月,譴責艾克的「奸詐」和「強盜」行徑,並撤銷邀請艾森豪威爾回訪俄國。〓〓艾克面色陰沉,他說越空飛行的事,已經過去,但赫魯曉夫的「最後通牒」,美國不能接受。

〓〓赫魯曉夫傲慢地走出愛麗舍宮,使艾克爭取緩和和世界和解的希望成為泡影。〓〓艾森豪威爾返回美國駐巴黎大使館,氣得發抖。

5月17日〓〓赫魯曉夫抵制會議。他的一名助手打電話給愛麗舍宮,詢問艾克是否準備為U-2事件道歉並懲辦有關負責人。〓〓戴高樂和麥克米倫盡最後努力企圖挽救會議。下午3時正,艾森豪威爾、戴高樂和麥克米倫聚會,舉行大會的第一次工作會議。

艾森豪威爾說:不道歉,不懲辦。下午5時正:最高級會議終止。

5月18日〓〓在有三千人參加的嘈雜混亂的記者招待會上,赫魯曉夫譴責美國「像小偷」,「像海盜」,而且是「怯懦的」。宣稱蘇聯將和共產黨東德單獨簽訂條約以解決柏林問題。

5月25日〓〓美國空軍參謀長托馬斯?懷特將軍說,U-2賭博是沒有必要的,如果他事先知道,他一定會建議在最高級會議前中止這種越空飛行的。

在歸國途中,艾森豪威爾在里斯本着陸:他有意選擇這一特殊時刻來向年逾古稀的葡萄牙獨裁者安東尼奧?德?奧利韋拉?薩拉查致敬。在克洛斯宮造型美麗的花園裏散步時,他看到一個美國記者,拿着一些法國錢幣,懶洋洋地向噴泉里投擲。總統無精打采地問他:「你就是這樣避免閑得慌嗎?」

「不,總統先生!」記者回答說,「只是為了討個吉利。」

艾森豪威爾轉身走開時說:「那你最好為我們大家多投幾枚吧。」

但是,總統還是擺脫不了那U-2事件引起的晦氣。美國最強大的亞洲盟國日本,原定是他這次個人外交征途的最後一站。如果最高級會議進行順利,那這次日本之行將會多麼光彩。現在此行反成了為挽救總統威望的最後機會。然而連這一點也落空了。誰都知道日本是U-2越空飛行的亞洲基地。現在就有三架這類臭名昭著的間諜飛機停在那裏。日本左派分子從赫魯曉夫那裏得到啟示,於是藉此製造騷亂。6月11日,吉姆?哈格蒂為安排這次訪問飛抵東京羽田機場。像尼克遜在加拉加斯一樣,他僥倖逃脫了性命。2萬群眾把他和小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大使圍困在汽車中一個多小時,後來不得不用海軍陸戰隊直升機把他們解救出來。

艾森豪威爾這時已到達馬尼拉,而日本內閣舉行緊急會議決議請他為了個人安全避而不去日本。艾森豪威爾感到難堪,只得轉而訪問台灣。第七艦隊出動了125艘艦艇和500架飛機護航。軍艦以每小時30多海里的高速破浪前進,倒不是怕讓蔣介石久候,而是擔心遇上不友好的潛艇。在中國大陸上,北京電台咒罵總統是「瘟神」。為了給他點顏色看,中國人用多年來最猛烈的炮火轟擊了近海島嶼金門。隆隆炮聲,在第七艦隊的艦隻上清晰可聞。愛挖苦的記者們恭維說,從來沒有哪一國的元首像他這樣受到8萬發禮炮致敬。

艾森豪威爾6月27日返抵華盛頓,結束了這次旅行。他為了尋求和平,僕僕風塵歷時一年半,行程6萬英里,結果空手歸來。面對殘局,追根溯源,他滿面倦容地說:「歸根到底,共產黨人幹事總像共產黨人乾的。」埃米特?約翰?休斯哀嘆地寫道:

在他那異想天開的全球旅行中,曾經指望政治收穫的一線光明,現已一去不返了。他毫未吝惜自己的精力和威望,換來了人民群眾的回報——成百萬的人縱情放聲歡呼,成百萬的人彩旗揮舞。辛苦聚斂的政治資本都投在巴黎、東京兩地,冀有所獲,現在,卻連老本也丟個精光。

冷戰的烏雲又開始從各條戰線聚攏。到蘇聯去旅行變得很困難。柏林的查理檢查哨一再出事。在最高級會議的瓦礫清除以後,整個春季一直進展順利的東西方十國裁軍會議,又在日內瓦復會,可是,蘇聯首席代表瓦列里安?佐林用了一個半小時對西方進行指摘,然後退出會場,會議也就散掉了。7月,俄國人在公海上空擊落美國RB-47偵察機一架;美國提出要求聯合國對此事進行公正調查的提案,又遭到俄國人的否決。

接着,在8月,民主黨和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已告結束,美國稍得安寧,而這時弗朗西斯?加里?鮑爾斯卻在莫斯科被判處間諜罪,使美國人又重溫U-2事件所帶來的難堪。鮑爾斯降落的地方是個很大的國營農場,農場工人繳下他的手槍,把他看管起來,直到克格勃——國家安全委員會,即秘密警察——的官員到來,把他押送進監獄。他在蘇聯法庭上說,他知道由於他的飛行,最高級會議和艾森豪威爾預定對蘇聯的訪問均被取消,並且加劇了世界的緊張局勢。他說:「我不幸對此事有所影響,實在感到痛心。」他被判處十年徒刑。17個月之後,俄國人用鮑爾斯換回被美國法院判刑的、蘇聯間諜魯道夫?艾貝爾上校。洛克希德飛機公司僱用鮑爾斯擔任試飛駕駛員,直至1970年把他解僱。——譯者

總統任職的最後幾個月,常顯得非常沉默,若有所思。本屆政府的開支,使得富蘭克林?羅斯福以政府資金刺激經濟的計劃都顯得微不足道——政府的全部開支,包括國家和地方開支,現已高達1700億元,幾乎佔國民生產總值的1/3——他的黨竟然未能把曾經支持他的無黨派年輕選民爭取到共和黨方面來,這也使他痛心。他的前助手謝爾曼?亞當斯有一次到賓夕法尼亞大道1600號來看望他,他問道:「那些在1952年為我們放氣球,走訪選民的優秀青年,現在怎麼啦?」

第二年1月,離開白宮的前三天,他對選民講了一席臨別贈言。50年代,五角大樓,特別是空軍,扶植起越來越多的大公司,這些公司領導人全都是些退休的陸海軍將領。艾森豪威爾對這方面存在的危險提出警告。他在對美國人民告別的廣播和電視演說中說:「在相互尊重、相互信任的條件下實現裁軍,仍是一項刻不容緩的事。由於這一需要是急切而又明確的,因而在即將離職的時候,我承認心中痛感失望。」他接着說:「我但願今天晚上能說持久和平已經在望。幸而我還可以說戰爭已經避免了。」然後他談到軍火公司的驚人發展,接着說:

「龐大的軍事機構和巨大的軍火工業相結合,這在美國是一種新的情況……我們承認這種發展的急切需要。但是我們決不能忽視其嚴重含義……在政府的各種會議上,我們一定要警惕軍事-工業集團有意無意地要取得不恰當的勢力。大權旁落形成禍害的可能性,現在存在,時刻都將存在。」

這是一篇非同尋常的演說,但是贊成美蘇之間進行軍備競賽的各種勢力實在過分強大。蘇美兩國儘管有許多不同之處,實質上都是世界上最大的工業國。到了1966年,美國軍事-工業集團的規模,及其對國會撥款的依賴程度,都令人大吃一驚。在那一年,波音飛機公司和通用動力公司向政府出售全部產品的65%,雷錫昂飛機公司出售70%,洛克希德飛機公司出售81%,共和飛機公司則是100%。六年後,加爾布雷思在《新工業國》一書中告誡讀者說,只舉一個例子,如某一公司能夠製作某種新一代的戰鬥機,它便處於一種可以左右這種飛機的設計和裝備的十分有利的地位。進而對於這種飛機適宜擔任何種任務,需要製作多少,如何部署,而且,不言而喻,這飛機應該用來對付哪一種敵人,該公司都可以有一定的發言權。」

1960年的總統選舉,形成一場典型的二人決鬥。兩個候選人都屬於搖滾舞音樂的一代。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都是年輕的海軍軍官,都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幾個月內進入政界,而且都不過四十多歲,精力旺盛。理查德?尼克遜從一開始,還在1960年的1月時,就認為即將到來的這場競選將是美國大選史中最為勢均力敵的。結果也確是如此;不過,當時關於這次選舉所作種種預言,後來證明正確的,幾乎也就只此而已。

當時的美國已不是1952年德懷特?艾森豪威爾和艾德萊?史蒂文森到處發表競選演說時的美國,更不同於在那之前兩年進入朝鮮戰爭時的美國。到1960年,向新開發的郊區移居的活動正處高xdx潮。國家較前更為富足。新的人口普查表明,華盛頓已成為第一個黑人佔多數的美國城市——由1950年35%變成了54%。到1960年,4000萬個美國家庭,也就是全部美國家庭的88%,至少擁有一架電視機。充分意識到億萬電視觀眾的存在,兩位候選人都設法要取得他們的歡心。後來,大都認為,得到顯像管的幫助最大的是甘迺迪。馬歇爾?麥克盧漢以為他了解個中緣由,他說,甘迺迪的形象頗似一個西部打鬥片中「沉默寡言的年輕警長」,而尼克遜卻像一個「鐵路公司的律師,專門簽署不利於小城市居民的佔地契約」。麥克盧漢沒有注意到,美國人愈是富足,他們便越趨於保守;而且越來越多的人在向鐵路投資,因而是站在律師一邊,而不是站在警長一邊的。

兩個候選人各有自己的一套戰略計劃。甘迺迪求助於青年人,求助於藍領階層的選票和羅斯福在30年代拉到民主黨方面來的自由派選民。甘迺迪的兩大重要基地是民主黨人佔優勢的南部——掌握這個地區是他的競選夥伴的任務——和工業集中的東北部。他的競選活動主要是集中在九個大州:馬薩諸塞、加利福尼亞、紐約、得克薩斯、新澤西、伊利諾伊、俄亥俄、密執安和賓夕法尼亞。如果在這幾州能夠獲勝,那他就將獲得當選必需的269張選舉人票中的237張。他採用的手段包括對700萬未登記的選民進行集體登記——新登記的選民,十人中就有七人是民主黨人——由名牌大學智囊團中施萊辛格、加爾布雷思等人宣傳他們的觀點,並依賴以勞倫斯?奧布賴恩和甘迺迪?奧唐內為首的馬薩諸塞州的青年愛爾蘭裔美國人的出色戰術。

甘迺迪原有的有利條件有:有組織的勞工的支持、他父親的巨大財富、他的普利策獎、對他友好的報界、他個人的魅力——當時記者們已開始稱之為甘迺迪「風格」;以及他身為多數黨成員的身份。

他的不利條件是:他父親在20年前曾支持綏靖政策至今人們記憶猶新,他年紀太輕——尼克遜已47歲而他卻僅只43歲,經驗不足;還有從1928年艾爾?史密斯被提名以來,一般人都認為,羅馬天主教徒不能當選總統。

甘迺迪決意全力以赴,儘力而為,堅持到底。尼克遜卻採取了不同的方針。他認為一項政治競選運動有其高xdx潮和低潮時期,忽略了這一點就會令人生厭,因而失去選民支持。據他看來,中心目標是在選舉日使競選運動「達到頂點」——進到高xdx潮。和甘迺迪一樣,尼克遜也計劃集中力量於關鍵性各州,對他來說是七個州——紐約、加利福尼亞、密執安、得克薩斯、賓夕法尼亞、俄亥俄和伊利諾伊。他也曾保證要到所有其他43個州去競選,後來顯然後悔做出這種表示。他沒有智囊團,尼克遜現在一如既往,仍是一個孤家寡人,樂於自行其是,沉於內省。當時甘迺迪大肆宣揚的主題是,美國的威望正江河日下,美國人必須努力爭先;而這位共和黨候選人卻鼓吹自由企業的好處、個人的責任感、頑固的反共精神以及艾森豪威爾時期的繁榮的和平。

尼克遜原有的有利條件是:工商業大亨的支持、較豐富的經驗(例如,在總統生病期間解決鋼鐵工人罷工,他與赫魯曉夫的廚房辯論),強大的中產階級的根基,以及艾森豪威爾當時仍在白宮。

他的不利條件是,較老的選民對胡佛身居白宮的時代記憶猶新,他在鬥爭中不擇手段的名聲——「老傢伙尼克遜」——是這次競選運動中始終脫不開的噩運,以及他身為少數黨成員。

美國的共和黨人數每年都有所減少。「老大黨」的候選人在1950年的中期選舉中贏得全部票數的49%。1954年,47%;1958年,43%。1960年發表的一份蓋洛普民意測驗表明,在過去八年內,不同職業集團對共和黨的忠誠情況下降。在回答哪個黨「最能滿足」他們的利益的問題時,1950年農場主中的28%的回答是:共和黨。而在1960年,這樣回答的則只有18%。在白領階層中,下降的情況更為顯著,從44%降到29%。所有的人都願意艾克身居白宮,但是這種感情並不能轉移到充當配角的共和黨人身上。同時,這個黨的較次要人物的不斷減少的程度也十分驚人。

由於艾森豪威爾對他的副總統態度曖昧,使他對1960年的競選運動所能發生的影響也進一步減弱。他顯然喜歡尼克遜,而不喜歡他認為是一個年輕的暴發戶的甘迺迪(他把他稱做「那孩子」),但是他對許多人講過「迪克根本不是總統材料」,這句話已經傳開。艾森豪威爾在這方面何以如此漠漠無情,令人納悶。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看不起尼克遜。在他第二任期間討論誰可能繼任時,他明確表示支持他最後一任的財政部長羅伯特?安德森,他說:「哈,1960年我倒願意為他競選一番!」在他隨口擬出的心目中的名單中,他還加上了「其他一些新起的優秀人物」,其中包括司法部長威廉?羅傑斯。他忠於友誼地把謝爾曼?亞當斯也列了進去,「當然到1960年他將是61歲,擔任這一工作未免太老。」他只是在最後才說:「……還有迪克?尼克遜。」艾森豪威爾1960年8月24日對尼克遜的競選活動給了最為沉重的打擊。在記者招待會上,有人問他:「在你執政期間,副總統曾經參與過一些什麼重大的決定?」總統的幾乎令人難以置信的回答竟是:「如果你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我可能會想起一件。」尼克遜在《六次危機》一書中提到,艾森豪威爾曾打電話向他道歉,說他只不過是想「開個玩笑」。這樣的辯解很奇特的,而且他也並沒有做過公開的解釋。

1958年中期選舉之後,蓋洛普進行了一次競選預測,選民中贊成甘迺迪的人超過了尼克遜,比數是59對41。到了這位副總統1959年7月訪問莫斯科前夕,則變成甘迺迪佔61%,尼克遜佔39%——比1956年艾森豪威爾對史蒂文森的優勢還要大。訪蘇之後,比數為甘迺迪52,尼克遜48。到1959年11月,尼克遜第一次居於領先地位,以53對47。在3月8日第一次總統預選前夕,這個六分比差依然未變。

新罕布希爾州的預選和民主黨洛杉磯全國代表大會之間相隔四個月,這期間,由於甘迺迪證明自己已立於不敗之地終於取得了民主黨的提名。謀求獲得提名的其他民主黨人是:休伯特?漢弗萊、林登?約翰遜、斯圖爾特?賽明頓以及此番為其最後一試的艾德萊?史蒂文森。預選時漢弗萊在和甘迺迪爭奪提名的人中居於領先地位。4月5日甘迺迪在威斯康星州挫敗了漢弗萊,取得了56%的選票;接着5月10日在一般認為是反天主教的西弗吉尼亞州,以3∶2的優勢徹底擊敗了漢弗萊。到此,漢弗萊退出競選,他已無錢再干。於是,甘迺迪領先的勢頭越來越大,先後在馬利蘭、印第安納和俄勒岡州獲勝。到6月27日,甘迺迪在蒙大拿州議會發表演說尋求支持時,他已取得提名所必需的761選舉人票中的550票。

在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的前夕,蓋洛普民意測驗表明,甘迺迪已以52∶48對尼克遜領先。

當他搬進洛杉磯競選總部,比爾特摩旅館8315號的那套房間時,這個出生在馬薩諸塞州的年輕的愛爾蘭裔美國參議員,已經取得了600張選舉人票。像歷次民主黨的全國代表大會一樣,這次也是鬧哄哄的,但又頗能反映出政治才華。即將退休的芝加哥黨魁傑克?阿維和他的繼任者迪克?戴利都出席了這次大會。參議員尤金?麥卡錫為史蒂文森爭取提名的一篇演說顯得最為出色。羅斯福夫人是支持史蒂文森的,瑪麗安?施萊辛格也是。(鮑勃?甘迺迪立即寫了個字條給她的丈夫:「你難道管不了你的妻子——還是你也和我一樣?」)史蒂文森的人馬是組織得很好的。他們擠滿了四周頂層樓座,樓下大廳里也到處是為他們扛標語牌的人,其中一個大腹便便的臨產孕婦手執標語牌,上寫:史蒂文森真能幹!這未免使她的候選人都樂開了。

史蒂文森的競選活動是激動人心的,有時場面很有氣派,但結果並無濟於事。約翰?甘迺迪在第一輪投票時,以806票獲得提名,威斯康星州的15票使他越過了800票大關。他選擇林登?約翰遜當他的競選夥伴——這兩個人究竟怎麼會搞到一起,在場的人說法不一,但是甘迺迪懂得,在11月大選時他需要南部的支持,而最有可能給他這種支持的是約翰遜。甘迺迪在接受提名的演說中講到「新邊疆——60年代的邊疆——吉凶叵測、利害難卜的邊疆——充滿希望、遍佈威脅的邊疆。」他告誡說:「我所講的新邊疆,並不是一套好聽的許諾,而是一系列需要應付的挑戰。總而言之,並不代表我要向美國人民做出的貢獻,而倒是我要向他們提出的要求。」最後,他說:「現在,又一次的長途進軍已經開始,使我可以遍訪全美各地的城市和家庭。請你們幫助我」(群眾歡呼),「請伸出你們的手來」(群眾再次歡呼),「請你們提意見,請你們投票」。群眾全體起立,歡呼聲經久不息。

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後的蓋洛普民意測驗表明,甘迺迪以55對45的優勢領先。

尼克遜於下一周在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上獲得提名后,根據蓋洛普的報告,他以51比49對甘迺迪領先。在其後一周,他更加拉開了領先的距離,成為53比47。到8月末,兩人還是並駕齊驅。9月份,猶豫未決的選民數字增多,使得兩個候選人的比數都降至50%以下,不過尼克遜仍然以49對46比甘迺迪領先。

這時民主黨的競選活動進入低潮。滿以為自己會得到黨的提名的林登?約翰遜,事先安排了一次國會特別會議,希望在那裏一顯身手。尼克遜於8月26日興高采烈地在亞特蘭大州開始了他的第一輪旅行,而甘迺迪卻讓那會給糾纏住了。六天後,特別會議結束了,甘迺迪才出發到緬因州去。蓋洛普的最新比數是,尼克遜:50,甘迺迪:50。

也是運氣作弄,尼克遜南部之行的第三天,在北卡羅來納州的格林斯博羅,被汽車車門撞傷右膝蓋。傷處一時不愈,經沃爾特?里德醫院檢查,發現傷口已受到溶血性葡萄球黴菌感染。他必須留住沃爾特?里德醫院兩個星期,接受大劑量抗生素治療,否則就會破壞膝關節軟骨。因此,從8月29日至9月9日,他只能仰卧在床,一條腿牽引著,為平白失去的時間懊喪不已。恢復活動后,他又在聖路易斯得了感冒,嗓子嘶啞了。真是禍不單行,這時又發生了宗教問題。

尼克遜曾一再指示他的工作人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與任何人討論甘迺迪的宗教問題。不幸的是,他卻未能制止住他自己的一個朋友,全國最著名的新教牧師諾曼?文森特?皮爾博士。皮爾博士帶領着一群牧師,發表了一篇聲明,表示懷疑一位信奉羅馬天主教的總統,能夠擺脫羅馬教廷的影響。尼克遜不便抨擊皮爾博士,但他在那個星期日的「會見新聞界」節目里,幾乎制止不住自己。這時,甘迺迪卻抓住時機來對付這個他知道遲早必須正視的最微妙的問題。大休斯敦傳教士協會恰好已邀請他9月12日到休斯敦的賴斯旅館講講他的信仰問題,他接受了這個邀請。在那裏他莊嚴、明確地宣稱,他堅信政教完全分離的原則,並說如果他發現自己無能解決良心和職務之間的矛盾,他就辭職。牧師們對此報以掌聲。

兩個星期之後,蓋洛普宣稱雙方選民的人數又趨於接近。尼克遜是47,甘迺迪46,尚有7%未定。

競賽的關鍵時刻已經臨近。在9月的兩個星期里,兩位候選人從東海岸到西海岸跑遍了全國作競選演說。這時,尼克遜已在25個州里旅行了1.5萬英里,對兩百多萬選民發表了演說,但是他發現,如他後來所說,「不管你接觸的群眾有多少或走過的地方多麼廣大,那也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在9月25日以前所取得的效果,同第二天,9月26日星期一晚上舉行的第一次通過全國電視網廣播的面對面辯論相比起來,簡直是微不足道。」

預定將舉行四次辯論——其他三次是:10月7日、10月14日和10月21日,但第一次最為重要。這次辯論吸引的聽眾最多,大約有七千萬美國人收聽,比其他各次要多兩千萬人。這是甘迺迪的一大勝利,使尼克遜十分沮喪,也是他沒有料到的。他本人原是辯論能手。他在電視中看到甘迺迪接受提名的演說時,不知道甘迺迪當時勞累不堪,竟以為他的對手講話太快,聲音太高,講的內容太複雜,一般美國人不能理解。這也正是尼克遜所以接受進行辯論的挑戰的原因。兩人都為這第一次辯論全力以赴做準備,彷彿要去參加律師資格考試一般。就說話技巧和思想內容來說,雙方打了一個平手,而這本身就是甘迺迪的勝利。因為直到舉行辯論的那個晚上為止,兩人中,尼克遜的名氣更大,擔任的職位更高。現在在這裏,在公斷人霍華德?史密斯的面前,他們卻全然不見高下,甘迺迪竟然略無遜色。更為重要的是,他更中看一些。在收音機里聽到他們辯論的人,認為兩人都幹得不錯,但是電視觀眾更多,卻能看到參議員膚色黑紅,身體健康。而另一方面,尼克遜在沃爾特?里德醫院掉了五磅肉。他顯得面容憔悴,襯衣領口鬆鬆地大了半個號碼。他無精打采,表情嚴酷,而且由於考慮不周,意欲掩蓋午後初生的鬍子茬,在臉上塗了一層隱須膏,弄得油光閃亮。

蓋洛普最新的民意測驗表明,甘迺迪已經以49對46領先,5%未定。

尼克遜按醫生的指示,每天喝四杯可可牛奶,恢復了體重。在以後的幾次辯論中,他的健康情況看上去已和他的對手相當。他在辯論中也得分較多。但這已全然無濟於事;成百萬的人已經看到了自己所想要看的一切,主意也已拿定。

最後一次辯論之後,尼克遜最後一分鐘的進展之前,蓋洛普的調查結果是:甘迺迪51,尼克遜45;4%未定。

隨着競選運動接近最後階段,有兩項關鍵事件影響了黑人的選票。洛奇未與任何人商量於10月12日在哈萊姆區發表講話時說:「……內閣里應當有一名黑人……這是我們的既定綱領的一部分,我在這裏向大家保證。」尼克遜忿怒地否認這是他的綱領的一部分——這就毫無道理地但卻不可避免地激怒了黑人。一星期後,10月19日,馬丁?路德?金的一次「入坐」運動再次觸犯了喬治亞州的法律。在亞特蘭大一家百貨公司里,金由於拒絕離開該公司的餐館被當場逮捕,被判處四個月的苦役。有記者詢問尼克遜對於此事的意見,他說他沒有意見。私下裏,他覺得金的憲法權利遭到了侵犯,打電話給司法部長羅傑斯,請司法部進行調查。羅傑斯同意,但艾森豪威爾不想介入,此事遂被擱置。甘迺迪兄弟的反應卻與此不同。這位民主黨候選人親自打電話給科雷塔?金,向她表示慰問並表示願意儘力給予可能的幫助。接着和他商量了一番之後,他的弟弟鮑勃打電話給審理金案的喬治亞州法官,第二天,這位黑人牧師就被保釋出來。當時,報界對這一切倒並不知情,但是金太太卻把這情況告訴了其他黑人領袖,他們把這話傳揚開去,這無疑對甘迺迪11月8日在北部各城市取得席捲多數起了相當做用。臨時改變主意的投票人中就有馬丁?路德?金的父親在內。他對記者說,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投一名天主教徒的票,但是他兒媳的電話說服了他。甘迺迪不禁自言自語地說:「想不到馬丁?路德?金的父親竟是一個老頑固。」接着,他又補充了一句:「是呵,我們大家誰沒有父親啊?」

在10月的最後幾天,蓋洛普的結論是,這次競選勢均力敵,難以逆料。埃爾莫?羅珀、路易斯?哈里斯和克勞德?魯濱遜等民意測驗機構都一致同意這種說法。勞倫斯?奧布賴恩對甘迺迪也說是「吉凶未卜」。不過,情況也並不是始終難解難分的。雙方的筆杆子和政界人物都認為在10月里雙方勢力互有消長。在選舉之前兩周,出現了傾向甘迺迪的明顯趨勢,緊接着又出現了一股在最後一分鐘推向尼克遜的浪潮。尼克遜因而認為甘迺迪過早地把競選活動推上了「頂峰」,但是還有另一種解釋。形勢的轉折是隨着艾森豪威爾總統加入競選活動而來的。U-2事件,或在日本受到的羞辱,都未能削弱艾克在國內的崇高威望。但是,尼克遜和他的關係卻仍不很和諧,副總統之所以直到10月21日(星期一)才能請求他給予幫助的原因正在於此。總統在那時突然投身競選,使整個運動頓時改觀。可以想像,再多一個星期,甚至幾天,結果就可能會完全不同。

到競選末期,選舉的情況越來越模糊不清,彷彿成了許多景物和音響胡亂重疊的鏡頭:甘迺迪用他的冷靜而簡潔的腔調提醒觀眾說,卡斯特羅已使共產黨人到了「離佛羅里達只有八分鐘的噴氣機航程的地方」;尼克遜說,美國決不能讓人利用白宮「作為一個訓練基地來學當總統,而以犧牲美國利益為代價」。甘迺迪幾乎像念咒一般一次又一次地說,「我國是一個偉大的國家。可是我認為還可以更加偉大。我認為我們能夠做得更好。我認為我們能夠使國家再度前進」;杜魯門滿口髒話,尼克遜回答時發誓他在白宮決不咒罵而玷污總統的身份;艾森豪威爾反覆申述共和黨八年來的政績:個人收入增加48%,國民生產總值增長45%,社會保險事業的擴大,聖勞倫斯河航道的開闢,4.1萬英里州際公路的修建——「朋友們,美國人從來沒有在這樣短的時間裏取得過這樣多的成就」——在汽車隊所經之處,十幾歲的姑娘們,為了一瞻候選人的風采,在群眾隊伍中蹦蹦跳跳。副總統許諾說,尼克遜政府決不容許紅色中國進入聯合國,從而使「這個共產黨政權增加光彩,大大提高它在亞洲的力量和威望,甚至不可挽回地削弱那一地區的各個非共產黨政權;」當甘迺迪說到即將來臨的,「充滿挑戰的革命的60年代」時,在大學校園裏出現熱烈場面;尼克遜贊成恢復原子彈試驗;在競選末期甘迺迪的一位賓夕法尼亞州的擁護者和他握手時用力過猛,把他已經被捏傷的手捏得鮮血直流。尼克遜指責甘迺迪說,他宣稱美國威望空前低落,是在「滅自己的威風,使我們產生自卑感。」甘迺迪每一提到他懷孕的妻子,就在婦女中引起微笑;還有尼克遜敦促聽眾的話:「你們認為在這危急時刻,美國和世界需要的是誰,就投誰的票。不論你們最後決定如何,我知道那必將是對美國最有利的決定,我們大家都一定遵守,我們大家都一定支持。」

突然間,這一切都成為過眼雲煙。天朗氣清,再加上競爭雙方的勢均力敵,使參加投票的人數創造了歷史上最高水平,共達68832818票,比1956年多11%。投過票后,尼克遜為求得片刻輕鬆,和三個朋友驅車前往加利福尼亞海岸,帶他們參觀墨西哥邊境小城蒂華納;甘迺迪則在海恩尼斯港自己家庭大院,玩了一天橄欖球。鮑勃?甘迺迪家的陽台上裝了精巧的電子設備,當夜和星期三早晨,這位民主黨候選人就是在這裏觀看投票結果的。

一架國際商用機器公司-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電子計算機,根據截至當晚7時15分的資料預告尼克遜將獲勝,使得當晚氣氛相當活躍,它預告的雙方比差簡直令人難信,100∶1——以尼克遜的459選舉人票對甘迺迪的68票。接着,隨着具體的數字傾瀉而來,全國看來猶如山崩似的倒向民主黨一邊。在一向票數統計最快的康涅狄格州,甘迺迪以9萬票的多數取勝。他以巨大的優勢贏得紐約市的擁護,並以33.1萬票,即全部票的68.1%奪得費城。在庫克縣,在迪克?戴利的嚴密監視之下,民主黨的票數大大領先,似乎使共和黨佔優勢的伊利諾伊州南部已無法趕上。到10點30分,甘迺迪所得選民票數已領先150萬張。這時,一般估計他可能將以超出對方400萬或500萬票的多數獲勝。國際商用機器公司——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計算機推算他將獲得311張選舉人票;全國廣播公司和美國廣播公司501型計算機則算出401張。美國東部的電視觀眾到這時紛紛關上電視準備睡覺,認為大局已定。傑奎琳?甘迺迪在她丈夫的耳邊低聲說:「哦,邦尼,現在你已經是總統了!」他平靜地回答說:「不……不……現在還言之過早。」

確實言之尚早。甘迺迪得票的高峰出現在午夜之後不久。這時他領先的票數在200萬票以上,而且洛杉磯縣的報告表明,他可能以800萬票在加利福尼亞州獲勝。可是也正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的選票開始出現了麻煩。在阿巴拉契亞山脈的那一邊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例如,在肯塔基州搖滾音樂盛行的列剋星頓縣,甘迺迪所獲票數不及1952年的史蒂文森,更大大落後於1948年的杜魯門。而堪薩斯州的初步報告卻表明尼克遜已超過或相當於艾森豪威爾在1956年時所獲得的優勢。其後兩小時內,情況逐漸明朗。而這卻使在海恩尼斯港看電視的人繼續感到不安。共和黨的選票勢如卷席:堪薩斯州60.4%,南達科他州58.3%,北達科他州55.4%,內布拉斯加州62.1%。在歷次民意測驗中都有利於甘迺迪的威斯康星州,也以6萬多票的多數倒向共和黨,而當洛杉磯郊區的選舉結果報上來的時候,民主黨在加利福尼亞的領先地位也在消失。從全國來說,甘迺迪所獲選票的優勢已逐步下降到170萬、160萬、110萬。顯然,它將下降到100萬以下。也可能全部絕跡。

凌晨3點鐘,全國已經獲悉尼克遜取得勝利的州將比甘迺迪多。但這並不能給共和黨人多大的安慰,他們實際上無法得到能使尼克遜當選所必須的269張選舉人票。更重要的問題在於甘迺迪是不是能夠得到這個票數。四個大州勝負未定:伊利諾伊(27張選舉人票),密執安(20),加利福尼亞(32),明尼蘇達(11)。尼克遜必須在這四個州全部獲勝,才能當選為總統,而在當時看來這種可能性很是渺茫。對甘迺迪來說,在其中任何兩個州獲勝,都將保證他當選。但如果僅得其中一州,那他的票數也就不夠。十四五個南部各州反民權派民主黨選舉人的阻撓就足以挫敗他的勝利,而改由眾議院決定誰個優勝。

黎明時,海恩尼斯港所有的人都已入睡,只有鮑勃?甘迺迪還在守望着電傳打字機、電視機和電話(那一夜,甘迺迪的電話費用是1萬美元)。9時半,密執安州的共和黨人承認失敗,認為,甘迺迪領先6.7萬票的優勢已無法動搖。他在明尼蘇達和伊利諾伊兩州也已獲勝。這已足以使美國特工處處長鮑海姆認為大局已定。他從華盛頓打電話給住在海恩尼斯港度假坪旅店的16個特工人員,讓他們進駐甘迺迪大院。競選運動已成歷史,甘迺迪已是當選總統。

12月正式公佈的選舉結果:甘迺迪得34226925票,尼克遜34108662票——相差112881票,不到人民總投票數0.66%。這對尼克遜,真是傷心事。如能在全國每一選區多得半張票就會使他獲勝。他獲得的選票比共和黨國會議員候選人所得總選票數幾乎多出5%,在全國八個地理區——新英格蘭、中大西洋各州、南部、各農業州、落基山各州、中西部的工業區、太平洋地區五個州和邊境州——除前三地區外,他都獲勝。他的某些顧問建議他對選舉結果提出異議。有一些州,特別像伊利諾伊和得克薩斯,顯然有作弊情況,如加追究,大有可能轉敗為勝。他原想一試,但決定不幹。障礙重重難以克服。以庫克縣為例,如重新計票,需時一年半,而得克薩斯就根本沒有重新計票的規定。這期間,國家卻不能無人管理。

1月,美國憲法又對這位神情緊張、逼得要發瘋的人進行了殘忍的捉弄。憲法第二條第二款規定,在總統選舉人投票之後,「參議院議長,應在參眾兩院議員出席情況下,當眾拆驗各地選舉報告,計算選票。」而參議院議長,向由美國副總統擔任。過去,在1861年,也曾有一位副總統約翰?布雷肯里奇,不得不這樣親自宣佈自己敗給亞伯拉罕?林肯。尼克遜莊嚴地宣佈選舉結果,303票對219票,南部反民權派民主黨選舉人有15票投給哈里?伯德。他藉此機會作了高姿態的簡短髮言,向甘迺迪和約翰遜表示祝賀,並對美國政府接替程序的穩定性大加讚揚。國會報以熱烈的歡呼。

就職日的午餐會是在F街俱樂部舉行的,他從那裏出來時,汽車司機客氣地提醒他:他使用副總統專用轎車,今天已是最後一天。那天夜晚,他驅車到國會山。在黑暗中,全城一時彷彿荒無人煙。他後來寫道:「我走下汽車,再一次俯視我心目中認為是世界上最為壯觀的景色——現在已為皚皚白雪所覆蓋的林陰大道,遠處聳立着的華盛頓紀念塔和林肯紀念堂。」

此時此地,他一如往常,從發人深思的警句中尋得了慰藉。「失敗比勝利更能考驗人的性格」便是其中之一。另一句見之於羅伯特?雷諾茲的親筆信,這人原是斯坦福全美足球隊和底特律雄獅足球隊的明星,後來做了洛杉磯種羊足球隊的一個老闆。雷諾茲信中說:「有時一次戰役的失敗正是為了贏得整個戰爭。」他還引用上大學時一位教授的話解釋說:

……對某些人來說,失敗有如毒藥。偉大的人物常因不能忍受失敗而變成庸人。許多人則由於能夠忍受失敗而成為偉人。一個人能有所成就並在氣質上超過常人,往往正在於其對待失敗的態度,而失敗是凡人都會經歷的。

尼克遜很喜歡這一段話,當他打點行裝返回加利福尼亞的老家,以待東山再起時,他還把這段話牢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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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榮與夢想: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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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將軍可以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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