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妝的男人

淡妝的男人

3月3日午前5時半光景。

晨曦從雜木林那邊射出魚白色的光,附近景物還隱在薄暗中,朝霧在林邊和家家戶戶的房頂上升騰,田野和道路上鋪滿白霜。這裏是郊外,所以田地要比住宅多得多。

送奶人騎着自行車,走在這條路上。掛在車把上的奶袋裏,塞滿的奶瓶微微發出碰撞的聲響。送奶人挨門挨戶放下一瓶牛奶。

離開這個住宅區,向下一個住宅區走去,兩旁儘是廣闊的田地,還殘存着幾間農民的草房,屋頂鋪着雪一樣的厚霜。路上沒有行人。

雞叫起來了。

送奶人是個17歲的少年,他走下田間鋪滿白霜的小路,順過自行車來,一輛停在前方的汽車映入他的眼帘。

在這個僻靜的地方競有汽車!他想:近來擁有汽車、但無車庫的人家增多了,常常看到有露天停放的汽車,這輛汽車也許就是這種情形。但它遠離人家,孤零零地停在村路中央,卻是奇怪的事。汽車頂蓋上也覆著白霜。

送奶人思忖著:這樣的地方為什麼會停著汽車?他馬上去看了看,車中駕駛台上趴着一個男人,像是俯在方向盤上睡

著了。

送奶人立刻發現這輛汽車停在這裏的緣故了。

離汽車1米前方的道路中央,立着一個「前方施工、禁止通行」的標誌。也就是說,這輛汽車開到這裏,看見塗着黃色和黑色粗線條的標誌牌,就停車了。

送奶人迷惑不解地思索著:

昨天,這個施工標誌牌還未立出來;而順路走去,進入正前方的新住宅區,路就拐彎了,從停車這兒也看不見工地。

近來,東京都的道路到處都在重新修築,昨天還不見動靜的街道,今天卻被挖開來的事多著呢。

送奶人對汽車一直停在那裏不動感到懷疑。看見禁行的標誌,理應返回車來,可是它卻偏偏停在了和標誌牌互相對視的地方。

送奶人這時感到事情太蹊蹺了。汽車頂蓋上鋪着霜;但回頭看看,霜路上刻着自己自行車的輪跡,卻沒有汽車的任何輪跡。

這位17歲的少年立刻理解到這輛汽車是昨夜就停在這裏的了。

少年對熟睡的司機生起疑心,他把臉貼在車窗上向里窺望。

那個男人把臉伏在方向盤上,看不清楚面貌,只見那稀疏的頭髮,像醉漢的頭髮似的在前邊垂散著。

在黎明前的薄暗中,不能判明車內的具體情況,但看到這些也就足夠了。

少年猜謎般地開始想像了:可能是汽車裏的人始終在沉睡着;或是這個男人被殺害了?

送奶人嘴裏呵著白氣,向車內凝視了兩分多鐘。這時,在駕駛台上的男人一動也不動,如果是睡着,肩頭總是應該隨着呼吸而微微起伏的呀。

少年很快掉轉自行車,一溜煙地跑回原路,他知道值班警察就在那前方不遠的地方。

從行政區劃分上說,這個地方是東京都練馬區春日町門牌2―105號一段的街路。

根據值班警察的急報,一小時以後,從警視廳派出的偵察一科的人們到達現場。

汽車是綠色的法國雷諾牌家庭用車。

被害者確實俯在方向盤上,但是警察發現了少年在薄暗中沒有發現的痕迹。男人頸部勒著三重麻繩,並在腦後捆結住。被害者穿着相當高級的大衣和西服,驗屍時檢査西服,沒有發現錢包。

車是自動停止的。也就是說,沒有關閘就停車了。

被害者約有五十二三歲年紀,稀疏的頭髮油黑鋥亮,戴着不帶框的流行型眼鏡,眼鏡落在腳下,一隻玻璃鏡摔碎了。

男人被害,不僅是被麻繩勒殺,仔細檢査,後頭部還有微量的出血。從外部看來,必然是外力強擊的痕迹。

勘察中很快弄清楚了毆擊的武器。在後面的座席上,準確地說,在駕駛台和後部坐席之間,發現了一個螺絲扳手。扳手上粘著少量的血痕和兩根頭髮。還有看來是被害者的鴨舌帽,落在了駕駛台的下面。

法醫把被害者抬到車外進行驗屍,推定此人死去已有9到10個小時,也就是說,是在上半夜9時至10時之間發生的兇殺,致命傷是被麻繩所勒致死。兇手先打落坐在駕駛台上的被害者的帽子,然後向後頭部狠狠一擊,使被害者失去意識,接着便用麻繩緊勒頸部,直到停止呼吸。

當然,在這種場合,立在汽車前方的「前方施工、禁止通行」的標誌牌,也是被兇手利用了的。

調査證明,這條路上並沒有道路施工,判斷是兇手從什麼地方,把那個標誌牌挪在這條道路上,等車停下來,才開始行兇的。

由於雷諾牌汽車是私人用車,根據汽車號碼,可以弄清被害者的身分。不,在經過繁多的調查之前,從死者上衣的口袋裏,就査出了他的名片。

據此,判明死者是東京都中央區京橋2-14號小田橡膠股份公司的總務科長草村卓三。他54歲,家住練馬區高松町2-58號。現場和住宅之間距離不到1公里。

屍體立刻從現場運到警視廳監察醫院交付解剖。

在醫院的檢驗所見,大致與現場的驗屍相同,作案時間在前夜9時至10時之間是準確無誤的。對被害者胃內殘剩食物的檢查,發現他吃過油炸牡櫪和煮熟的蔬菜。根據消化的程度,推定是晚飯後1小時之後被殺害的。關於這一點,對照被害者妻子和近鄰目擊者所談,情況基本上一致。

還有,解剖時證實,被害者的黑髮,實際上是染過的白髮。

被害者草村卓三的家裏,只有他和妻子兩人一超生活,沒有子女。

警視廳的偵察員到草襯家去,是在那夫早裊9時。

那時,妻子淳子正在櫬洗和打扮。

儘管昨夜主人外出未歸,可太太卻很鎮靜,偵察員這樣想道。

可是,事情不久就明白了。

偵察員把主人被害的事向淳子一說,女人的臉就歪扭了。

「也許是那個女人殺害的,請對那個女人進行調査吧!」

很快就弄清了淳子順嘴說出的那個女人的底細。

那個女人叫風松百合,是被害者草村卓三的倩人。她在豐島區椎名町3-195號租房住着。23歲,和草村卓三在兩年前開始交往,住到這裏來,是半年前的事。她原來在銀座一個酒吧間當女招待,和常到那裏遊逛的卓三是邂逅相識的。每當卓三不來的時候,百合現在也還是到朋友們在池袋開設的酒吧間去幫忙,聊以排遺無聊的時光。

淳子在一年以前,也就是百合在酒吧間服務的時侯,就探到了地和丈夫卓三的關係。

卓三不顧妻子的反對,在椎名町給百合租下一套房子,這更引起了淳子對百合的憎恨。

警視廳的偵察員來通知卓三橫死時,淳子隨口提出調査那個女人的請求,就是基於這個緣由。

還有一個使她這樣說的緣由,就是卓三在推名町租房貯嬌以來,每周要有兩個晚上宿在那裏。

但是,隨着現場堪察和調查工作的進展,淳子的證詞,並不足以說明問題。

首先是卓三的錢袋被奪。淳子並不深知錢袋裏裝着多少錢,可卻回答說,平常總有二三萬元,大概那天也裝着這個數吧。小田橡膠股份公司規模不大,可營業很景氣。作為公司總務科長的草村卓三,享有機密費,收入相當高,這就是他以前常逛酒吧間的資本。

草村卓三那天的行動,也調査清楚了。他在午後6時前,從京橋的公司出來,因為他總是開車從住宅通勤,所以那天也是開着雷諾回去的。

他回到練馬區高松町的住宅,是7時20分,天已經暗下來,可附近還有看見他開着雷諾回家的人。從京橋回來雖只用很短的時間,但那卻是在交通高峰時間擠過來的。

「丈夫回來的時候,我正好離家外出了。」妻子這樣回答調査人的訊問,「我認為丈夫未必能在這時回來,又想去看那天的電影,就在6時左右從家出去,走進池袋的XX劇場。丈夫是在這以後回來的,我離家的時候鎖上了門,他拿着另一把鑰匙。」

這個證言,也和附近目擊者所說的完全一致。

看見卓三開着雷諾回來用鑰匙開門的人,也如實地提供了證言。

「午間飯菜,我做的是油炸牡櫪和熬白菜,做完放進食櫥就外出了。回來一看,食桌也擺出來了,飯菜吃得滿桌都是。想來,大概是回來的丈夫把它吃掉后又出去了。」

這個證言和被害者的解剖所見是一致的。被害者的胃囊里,査出來油炸牡櫪和煞白菜的殘剩物。

一度回家的卓三,是因妻子不在感到無聊了呢,還是覺得又碰上好機會了呢?總之,過了一個半小時,大約9時前後又走出家去。這時,有遇上汽車開出去的人,那就是鄰居的主婦。她在距卓三家10米左右的地方,和開過來的雷諾擦身而過。耀眼的車前燈閃過的瞬詢,藉著微暗的街燈,看見了戴着帽子的卓三的身姿。

卓三在這個時候,要上哪裏去呀?

這從他停車的方向大體上可以知道。因為順這條路一直走去,就是情人百合所在的豐島區椎名町。

在這裏,他必須急停車。為什麼?正像當時發現的那樣,東京都道路施工的標誌牌立在那裏。車前燈照出標誌牌的瞬間,他立刻拉了手閘。

不用說,這條路並沒有施工。根據調査,那個標誌牌立在離這70米遠的別的路上,不知什麼時侯被移到這裏來了。

卓三從來都是從住宅沿着這條路去椎名町的。如果他知道道路前方正在施工,就不必費神走這條路了。正因為他不知道,所以車前燈突然照出標誌牌,他就只得驚異地剎住了車。

伺伏的兇手,在這瞬間跳進車去。

這樣看來,兇殺無論如何都是有計劃的預謀。

問題是,兇手果真是以草村卓三為目標的嗎?走這條路的不只草村一個人,如果把施工標誌移到這裏,也會擋住別人的通行。

刑警針對這一點,對附近一帶汽車所有者進行了調査。

結果,證實午後8時半以前,那個道路施工標誌牌並沒有立出來。現在還有通過的汽車。那麼,立出標誌牌只能是8時半以後的事了。

要在這裏襲擊草村卓三,但卓三那天晚上不一定必到情人家去。所說有計劃的預謀,未免有點勉強。因為卓三是回家后,看到妻子不在,才偶然產生了去椎名町的念頭的。

這樣,兇手襲擊8時半以後通過的哪輛車都是可以的,因為他有截住汽車搶劫的打算。就是偶然截住卓三,也不過是奪去只有二三萬元的錢袋而已。

對指紋也進行了嚴格的調査,禁止通行的標誌牌上,留下了滿滿的指紋,但都是修路工人留下的。修路工人首先接受。了調查,但不論哪一個人都不在現場。

談到指紋,被認為是兇器的螺絲扳手和汽車車體上,並沒有附着指紋。

如此看來,兇手是帶着手套作案的,先從70米距離處,把標誌牌搬過來,用以阻住汽車,然後進行襲擊。

刑警並不一味堅持單純的搶劫觀點。因為不管怎麼說,都看出來被害者有複雜的男女關係。對於被害者的妻子到池袋XX劇場去,也必須取得證據。

但是,進電影院的事已被證實。此後淳子的行動倒是值得一查。然而,調査情人風松百合,也弄清楚了。

風松百合對刑警的訊問,做了如下的回答:

「我那天晚上感冒,早就休息了。那晚不是草村來的日子,我因頭暈,也沒到總是去幫忙的『哈瓦那』酒吧間,就上床了。大約是7時半了吧,突然看見草村的太太來了。」

「說句不怕您恥笑的話,我受到草村的關照以來,他的太太發作了可怕的歇斯底里,不斷到我這邊來興師問罪。開始,我只說自己不好,請求原諒。儘管這樣,他的太太說的更不像話了。後來,我忍無可忍,就和她互相對罵起來,兩個人終於開始爭吵了。自從我來到這個家,她就屢次來鬧,什麼狗啊、畜生啊,罵個不休;還說快點從這個家裏滾出去,這裏不是餵養你的地方,等等。他的太太稍稍出了氣,在大鬧之後安靜兩三天,接着又覺得窩心了,就瘋子的再跑來,照前一樣大罵一通。有時,我們也發生過互相揪打的事。那天晚上,就像我方才說的那樣,太太從7時半來,直到10時過了,還在連珠炮似的吼著、罵着,然後才忿忿走開了。」

草村淳子開始像是恥於出口,對闖入百合處秘而不露,只是說看電影去了。但在電影院卻沒用上一個小時。

這個女人7時從電影院出來,半個小時后就到池袋附近的風松百合處大鬧。淳子這個時間去尋鬧的事實,也由第三者確證了。

住在百合家附近的人,在午後7時半左右,看見了來敲門的淳子。

為什麼附近的人認識不在這裏住的淳子?那是因為淳子和百合之間的吵鬧,在附近引起了強烈的議論。

原來從百合住到這裏的時候,人們就知道她是個外妾。草村卓三隔不上三天,必把汽車停在門口,留在這裏過宿。

再說,淳子闖來的時候,就和百合吵罵喧鬧,那聲音屢屢飛出戶外,不免造成了像偷聽那樣的結果。

有時也有草村卓三在場,毆打妻子淳子的聲音,路上都能聽見,還混雜着女人那凄厲的哭叫聲。這在附近不能不引起很大反響。

所以當晚7時半,目擊淳子猛敲百合家門的人,就想到母老虎又來了。這樣想的理由,是因為最近十天來,淳子的襲擾更趨激烈了。

用風松百合的話來說,就是:

「草村太太十天前撞入我家,顯得更加厲害了。而且一天晚上,在我面前扔出5萬元錢,說是離婚膽養費,讓我馬上滾出去。5萬元錢固然也是錢,若是草村先生拿出來,我還是明白道理的。但是,從那個發狂的太太手裏接下這像扔給乞食者一樣的錢,我卻不能同意,我立刻把錢擲還回去。當天晚上又大吵大鬧了一通。而且隔了一天,她又變了一副更厲害的形象,說如果我不和草村分手,就向我臉上灑硫酸,或給我的食物中放毒。她擺出極其可怕的神氣威脅著。我也是這個氣性,不服輸,就反唇相罵,她更亂吐狂言,在這種情況下,一場凶斗就開始了。」

刑警聽着聽着,不由想像起這兩個女人激烈對立的情景來。

與淳子對證,雖確認了這一切,但說法不同,當然是從有利於自己這方面申述的:

「那個女人在騙草村。以前,草村按期交給我工資袋;可自從那個女人來了以後,錢就不全交給家裏,幾乎都讓百合拿去了,我陷入吃也吃不上的境地。而且草村打算將來和那個女人一起過,她也這樣盤算著,對我厲目橫眉,蠻不講理,這能不讓人生氣嗎?草村回來晚了,或是不回來的晚上,我一直坐着等待,不由得就忍不住怒火了。這就是我常找那個女人的原因。不,那是個可怕的女人哪!一點也不買我的帳,反而氣勢洶洶地以妾壓妻呢!」

這樣,當晚也就是3月2日晚7時半,淳子闖進門去,在百合家吵鬧了兩個多小時。淳子來到,兩人爭吵的時向很長,直到10時過後,淳子才從百合家走出去。

淳子走出百合家,也有目擊者。那恰恰是前次走過這裏的鄰居的主婦,她看見了大聲怒罵、摔門走去的淳子的后影。

她獃獃地目送著淳子。已經關上的門「嘩啦」一聲又打丁開來。

那個主婦慌忙地正想躲開去,百合為了鎖門還是要做什麼,忽地開了門,和那個主婦尷尬地打了個照面。那時百合半難堪半惱恨地說:

「啊,真是個討厭的女人!這樣的太太,換了草村,不論哪個丈夫都要嫌惡的呀!」

鄰居主婦窘於應對,一面聽着百合的怒罵,一面退回身去。

總之,在案發時,淳子確實是在風松百合的家裏。

警視廳在所轄署設立了破案本部,用盡全力調査這個案件,首先擺出了搶劫殺人的看法。

為此,對附近的不良分子全部進行了調査。雖然也有流竄犯罪的一說,但是從搬走標誌的手段來看,一定是通曉附近地理情況的人。不只是把草村卓三作為獵取目標,凡是路過這裏的汽車都在搶劫計劃之內。

其次,採取了周密佈署,對草村卓三與情人的關係進行了一次調査。關於這一點,已經弄清了他把風松百合蓄做外妾的事實。但估計他另外還有情人,因為對蓄一個外妾的男人來說,就應考慮他還有其他的挑色糾紛。

刑警們到草村卓三服務的小田橡膠股份公司,找職員們調査去了。

在那裏,聽取了十幾個人提供的情況,所說的大體上一致。

草村卓三作為總務科長,並不是那麼有能力的人,他能取得那樣的地位,可以說是靠長時期服務論資格熬上去的。但是,他卻有一種詭秘的本事。

那就是他在金錢這一點上非常細心,因為本人死了,公司的人們就直言不諱地述說起來。總之,草村在工作上成績並不那麼好,可卻有撈取金錢的本事,被稱做機密費的公款,半數以上落進了草村的腰包;在開發票上他也弄虛作假。這是會計科提供的材料。

他把百合作為第二個老婆,公司的人誰都知道。社長從風化和金錢方面考慮,很不愉快,曾警告他說,如果不聽話,就打算讓他退職。

總之,對他的評價很不好。而且就是這個有詭秘心的男人,在花錢方面卻極吝嗇。當總務科長,管着十幾個部下,其中公司的守衛、雜役、清掃婦、女服務員等等,都包括在內。

從常情說,每當有事,為了慰勞這些部下,科長補貼一些零用錢,是極普通的事。可草村卓三從來不這樣做。真是一毛不拔的科長!在女服務員和公司守衛們中間,這類誹議頗多。

卓三還有一個出奇的特性。

那就是他非常好打扮。本來頭髮已經花白了,可他經常使用烏髮葯,使它變成油亮的黑髮,而且擦潤發膏,總是梳理成漂漂亮亮的髮型。

草村當年作為美男子曾經招搖一時。現在54歲了,還鐵留着昔日的風韻。

但是,沒有比年輕美男子進入衰老之年更可悲了。昔日英俊的臉上,皺紋出來了,皮膚鬆弛了,到處顯露出衰老的姿態。

而草村卓三本身,還對自己的美貌懷有自信。這是滑稽可笑的。他不僅把白髮染黑,戴上淡色眼鏡,而且經常在自已臉上輕施淡妝。

他對自已的美貌充滿自信,在金錢上吝嗇成性,還不時挑逗女事務員和女服務員,這也是因為深信自己貌美的魅力。根椐這些女人的反映,簡直是「俗不可耐」的。

正因如此,刑警們在公司里沒有發現草村卓三的情事關係。

他帶着惜金如命的習性常去酒吧間,自然在花錢上也很不大方。

據說,去酒吧間他沒有掏過一次小費。總好把女招待們招呼到桌邊來,但一杯水酒也沒請過。自已喝的也不是威士忌,而是很便宜的飲料。

草村有如此吝惜金錢的癖性,還要常去酒吧間之類的地方,那是為了有效地利用他賴以自恃的美貌。事實上,他年輕的時候,經常引起過許多女性的注目。那種華麗的往事,他至今記憶猶新。懷着這種心情,他仍然不斷地在灑吧間串來串去。

刑警們到草村去過的四五家酒吧間進行了調査,那都不是什麼高級的酒館。在那裏詢問草村的為人,女招待們都說出了很不中聽的話。

「是個很討厭的人吶!」

一句話就結論了。

「那個人自作笑臉,看着真叫人噁心。他到底多大年紀了?臉上還化著妝,簡直像個男扮女裝的妖怪!」

「那副眼鏡是什麼呀,鑲著光色不正的淡茶色玻璃!而且那眼鏡後面,總是射出色情狂般的眼神,賊溜溜地盯着我們。」不僅看出他有肉慾的要求,而且草村卓三在哪個灑吧里都追求女人。大概那種年輕時養成的習性還沒離開他吧,那些酒吧間里,沒有不被他追求過的女人。

「那麼,誰把他當成愛情對象了呢?」

女招待們訕笑了。

「他坐在角落裏,那種以美男子自居的樣子,簡直像渾身直冒妖氣似的。」有個女招待這樣說。

那麼,百合到底是出於什麼心情,和草村卓三結識,並受到他關照的呢?

「不知道百合女士的心情!」認識百合的人異口同聲地說。

「若是我,不論怎樣被他進攻,我也決不會做他的第二號老婆。」

那麼,百合向過去的友伴們是怎樣吐露和草村關係的呢?對刑警的發問,她們答道:

「那是人各有志唄!我們反對也反對不了哇。百合女士完全是自願的,因為是自己湊到一起的,現在再抱怨也沒辦法了。再說,她過去相當漂亮,也不那麼擔心後事呀。百合女士不像我們那樣嫌惡草村,這就是所謂『一人愛一物』吧。」

草村的錢袋,像是只對百合打開的。要不這樣,百合也不會那樣俯就他。這是過去友伴們的一致看法。

還有,淳子和百合那可怕的大鬧,這裏的女人們也都知道。

「百合女士也想當他的正室嘛。可怕的歇斯底里啊,對這個我們不願理睬的草村先生,從太太看來,那是一個重要的主人,但和別的女人私通,她就大吃其醋不能忍受了。」

「若是我的話,遇到這種事,馬上就跟那個男人分手了。」

「那麼,從太太那方面看,難道沒有好去處了嗎?百合女士這方面也是一樣啊。從太太闖進來也不離開草村先生這一點看,那也許是我們所不理解的好去處吧。」

訊問除百合以外草村有沒有勾搭別的女人?女招待們都現出出乎意外的表情,失笑了。

「如果不是好事的人,沒有不知道那個人的為人的,據我們所知,那樣的女人一個也沒有。」

根據刑警們的調査,不論男的、女的,都對草村卓三不抱好感,並且全然沒有發現他有第三個女人的形跡。

但是,刑警們很細心,又對草村卓三的財產和生命保險進行了調査。結果是,草村卓三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財產,大部分現金已被百合揮霍掉,剩餘的也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東西了。如果說有唯一的財產,那就僅僅是淳子所住的房屋和宅地,但論時價,最多也不過值200萬元錢左右。

另外,高額保險公司也沒有他的生命保險契約,只在郵政局有個簡易保險。

破案本部最初本着搶劫殺人的推測,積極進行了偵察,但沒有獲得任何線索。移動附近道路上的工地標誌,阻止汽車行駛,這是嚴重的預謀殺人,不能僅僅考慮是流竄犯乾的。然而集中力量偵察的結果,本部卻沒有發現任何嫌疑者。刑警中間,有人從家庭不和着眼,提出淳子是可疑者。

但是,那個女人,當日午後6時離家,7時半去百合住所,經過兩個半小時的吵鬧,10時過後才從那裏走出來。從時間上看,首先就與作案時間不一致,有如下表所列:

6時,淳子從住宅出來,在池袋看了不到一個小時的電影(當局確證)。

7時半,淳子從電影院到了百合家(有目擊者)。

7時20分,草村開雷諾牌汽車回家(有目擊者)。這時,淳子外出,草村吃了家裏剩餘的午飯。

9時,卓三開汽車外出(有目擊者)。

9時到10時之間,卓三被殺害。

10時5分,淳子從百合家走出,百合目送(有目擊者)。

然而,這裏有一個假設——淳子7時半到百合家、過了10時從那裏走出來的這兩個半小時的時間內,淳子有可能中途脫身走出百合家。

根據這個假設,淳子犯罪不是不可能的。就是說,那個女人8時從百合家出來,立刻雇上一輛出租小轎車,從椎名町返回高松町的住宅,那時丈夫卓三恰恰還在家裏。那個女人悄悄從車裏偷出螺絲扳手,潛入家中,猛擊卓三後頭部,然後用麻繩緊勒脖頸……

不,不,這不可能。縱使這個殺人手段是可能的,但卓三開着汽車9時左右通過住宅附近的時候,鄰居曾經看見了他。卓三是活着從家裏出去的。

這麼說,是否可以設想:那個女人潛進停在自家門口的汽車,當車開到作案現場時,猛擊卓三後頭部的呢?在這之前,那個女人就已把工地標誌搬移過來,讓卓三看見標誌停下車,淳子於是瞄準了這個瞬間。

殺死卓三后,再轉到別的道路上,雇上一輛開來的出租轎車,返回百合的住處——這是一種推測。

但是,這就不得不靠着出現偶然性。問題在於工地標誌。假設淳子預先把標誌搬到現場,那就必須是淳子知道丈夫一定在9時從這裏通過才行。

然而,根據刑警們的調査,卓三平日回家很沒準頭。他有時晚6時回來,有時9時回來,還有夜2時、3時回來的時候。

就是假定預先知道他7時半回家、9時離家,也不一定斷定,他開車只走這條路。通往百合住處的路,並非僅有這一條。這樣,就只能是淳子和丈夫事先約好,讓丈夫7時半回家,還得用某種必然的手段,讓他必須在9時離家才行。

但這實在是不合情理的。淳子和丈夫的感情已經極度惡化,卓三絕不會接受這種有某種企圖的約束。再說,編造任何理由,也找不到適當的約束借口。例如,卓三回來吃了午間剩的油炸牡糲,就可推測他沒有外出的打算。至於他9時開車外出,是因為妻子不在,才改變了想法的。這樣的解釋是合乎情理的。

這個假設,還有一個缺陷:如果淳子當着百合的面中途離開,百合沒有不向刑警告發此事的道理。如果她所憎惡的淳子中途外出,這不恰恰是向她授與殺夫把抦的絕好告詞嗎?可是,百合卻向刑警說:「直到10時,始終被淳子纏住,陷入因境了。」

另一方面,也有的刑警認為百合是作案者。

草村被殺,是在9時到10時之間,在這前後的時間,可以除外暫不考慮。

這9時到10時之間,百合正遭到淳子執拗的襲擊,脫不開身。但那個刑警卻提出了一個奇異的想法。那就是在給淳子拿出的茶碗中偷放了催眠葯。淳子喝下去就睡著了。趁這個空當,百合偷偷溜了出去。

而且,等淳子醒來,百合已經回到自己住處來了——這也是一種作案方法。

這樣,不就是淳子對百合的外出全然不知,而在她昏昏入睡中,百合做的手腳嗎?

在淳子入睡中偷偷溜出去的百合,在那個時間來到現場,事先也和卓三做過約定,卓三汽車按時來到,看見百合,理所當然地停了車。百合進了卓三的汽車,坐在後部座位上,就在發車前狠狠給了一擊,使卓三昏過去,又從後面用麻繩勒住他的脖頸。

成為問題的工地標誌,被那個女人在事後搬到汽車前方,偽造令車停止的現場。當急速回到住宅的時侯,淳子還在熟睡着。……

的確,汽車停在那裏,證明卓三必定在那個時間通過那條道路,這是肯定無疑的。但是,不管怎麼說,沒有淳子不知自己睡著了的可能。當刑警訊問時,淳子必定會提出自己喝了催眠葯而一時入睡的事實。

還有不合理的一點,就是從駕駛者心理來說,讓百合乘上車就會馬上開車的。用螺絲扳手從後面擊過去,只能是在汽車行駛之中。刑警的這個想法也是不符實際的。

最後,根據目擊者的證言,刑警們還有一個疑惑未決的問題。

那就是,卓三9時許開汽車離家時,被鄰居看見了的問題。那個人並沒有看準卓三的臉,只是證明了在微暗的街燈下看見戴着鴨舌帽的卓三的身影而已。

況且汽車正在行駛中,那不過是瞬間的一瞥。大概,目擊者只根據本是卓三的,卓三不在家,駕駛者戴着鴨舌帽,就斷定必是卓三無疑了。

這是個圈套也未可知。因為不論是誰,如果戴着鴨舌帽,翻著大衣領子,目擊者在微暗的瞬間,也是容易看錯人的。兇手也許考慮到這一點。如果兇手是個女人,那麼,鴨舌帽和大衣領子就可以把長發遮掩住了。

根據這種考慮,刑警們又悄悄對淳子和百合做了調査。證明兩個人都不會駕駛汽車,所以這條線索的調査中斷了。

還有一點,就是買通第三者共同作案。但是,關於這一點,破案本部極力進行調查,證明沒有任何這樣的線索。結果,本部一致認為這是搶劫殺人,未及動員檢舉,就把破案本部解散了。

話說回來,在被害者的葬禮中,百合沒有出現。這是因為她來了,淳子也不會讓她邁進門襤的。當夜,刑警們在內監視有沒有舉止可疑的人,最後也落空了。

破案本部經過四十多天的工作,終於解散了。這時候,淳子已把家宅賣出去,不知搬到哪裏去了。

風松百合又回到原來的灑吧間,再次當了女招待。她向女伴們表白:

「碰上倒霉的事了。半年多就像做了一場荒唐無聊的夢,為那個人我白白糟塌了自己的一生,但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萬幸的啊!」

兩年過去了。

這期間,草村卓三的妻妾之間的糾紛,演成了三個犯罪事件,都被作為社會新聞見諸報端了。

一件是妻闖進妾家,橫施狂暴,使妾負了重傷。

一件是妻潛入妾住的公寓,亂打正在就寢的妾和地的新夫,反被男方打傷了。

以後的一件,是妾闖進妻家,揚言要服毒自殺。

總之,妻妾之間繼續演出了好幾起尖銳對立的鬧劇……

後來,風松百合在某年早春的夜裏用煤氣自殺了。她又有了新的情人,不久同居在一起,但又被那個男人甩掉,便感到人世虛幻無常,絕命辭世而去。

自殺之後,警察署接受處理,所轄署派警官和法醫一同勘察現場。這時警官聽見了一個值得注意的反映。

發現百合屍體的,是公寓管理人,那是午後11時的事。

葬禮在第三天午後3時舉行。

警官聽到這個反映,是出殯前不久的事。

根據管理人的反映,百合自殺的第二天午後11時40分,一個中年婦女來訪,頻頻詢問百合有沒有留下遺書。

事實是百合留下了遺書,遺書里充滿了對拋棄她的那個男人的怨恨之詞。

但是,那個女人還是一味詢問有沒有別的遺書,直到確汄沒有了,才安心地走了出去。

「我是百合女士的親戚。」那個女人向管理人說,「百合女士理應還有別的遺書啊!」

開始的詢問是很執拗的。

管理人從來沒有見過那個女人。

這個話,傳到所轄署刑警的耳中。所轄署的刑事科長接到部下的報告,忽然在心中湧出來一個想法。

從那女人年齡和相貌上看,肯定是草村卓三的妻子淳子無疑。

於是追尋淳子的下落,結果査明她住在新宿僻靜衚衕的一個小吃鋪里。她現在已經有了一個年紀比她小的同居者。

為什麼淳子知道百合自殺,並執拗地打聽遺書呢?

百合之死,大概是從百合的友伴處聽到的。因為淳子開了小吃鋪,在銀座的酒吧間下班的女招待們,常常趁便來到鋪子裏,其中有知道百合和前夫關係的人,一定是她們告訴淳子說百合昨夜自殺了。

為什麼要尋求遺書呢?

這不是說明淳子對百合自殺產生誤解了嗎?那個女人被男人拋棄,是自殺的真實原因。但作為淳子,卻覺得百合是基於別的原因自殺的。

僅僅推定出這一點,就像迷霧散去的一般,一切都將明朗化了。

刑事科長立刻以淳子有殺人嫌疑的罪名,向檢察官請求發出了逮捕令。

「一切我都坦白。」

淳子蒼白著臉,在調査的警官面前一一供述道:

「殺了丈夫卓三,是我和百合女士共謀的。我們兩個人一個月以前,就經過商量制定了殺人計劃。」

「從我嘴裏控訴丈夫是奇怪的,但他實在是個令人僧惡的男人,或者說是男人中的敗類。」

「自私,頑固,任性,而且殘忍,加之又是個大吝嗇鬼!」

「我年輕的時候,就為丈夫所苦。他始終和女人有勾搭,作踐了不知多少女人。上了歲數也全然不改,而且更加不如以前了。真是稟性難移啊,他是個玩弄女人的能手!」

「人老了,為了顯得年輕,染成黑髮就不說了;並不近視,卻戴上了淡色的流行型眼鏡;還經常往臉上塗脂抹粉。就是這樣一個討厭的男人!對於這一點,我勸了多少回,他也不改。」

「不但有這些壞毛病,還非常吝畲。他拿着很多錢,僅僅給我很少的生活費。搞來百合女士,是在他死掉兩年前,我當時非常生氣。百合女士在椎名町租有一所房子,我幾次直接找到百合家大吵大鬧。這不是假象,是出於真心的吵鬧。」

「百合女士開始似乎並不了解卓三是那種討厭的人,花錢租一所房子住,這個讓人討厭的男人,好像也不同意。百合女士不知道我丈夫的性格,她是受了他的誘惑。」

「不過,這是以後聽說的事。開始,我發瘋似的和百合女士爭吵,百合是個強硬的女人,從不向我示弱。她的鄰居站在房外偷聽,我就越發高聲叫罵,有時還揪打在一起。」

「我漸漸煩厭卓三了,打算立刻離開他。但剛說出離開的話,他就不同意。他表面上像個美男子,可常常橫施暴力。我雖說出離開好,但他卻說:『絕不離開你,和百合也不離!你離開我看看,說不上怎樣報復你哩!』說着,又打我踢我,用的是可怕的暴力啊。那個男人的天性里,隱藏着頑固的兇險。」

「事實上,卓三怎樣形成的這種心性,我說不清楚。如果退一步想,大大方方地和百合女士在一起過,這又不是我自己的本心,他也不感興趣。他對我並沒有那種挽留的愛心,有的只是一種發瘋的佔有慾罷了。」

「我不知有多少次想要偷偷離家出走,但是每次都在卓三那可怕的眼神注視下,縮回來逃脫的腳步。那個男人總是懷着窺破我內心隱秘的強烈念頭。我很清楚,一旦被他發現自己將會遭到什麼樣的不幸。他想威脅我,就拿出匕首在我臉前比劃。沒有看見那種眼神的人是不會知道的。他那眼神里,閃著從內心裏發出的不能忍受的凶光。」

「對於百合女士也是這樣。在和我吵鬧的相當煩躁的日子裏,她漸漸了解了卓三那種討厭的性格。百合女士也屢次提出離開,但卓三不允許。想來,百合那方面的境況比我更慘了。但不管怎樣說,她年輕,比我漂亮,卓三同意離開,她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卓三從沒有給百合女士很多錢,毎月僅僅是極少的幾個錢。那根子還在於他是個吝畲鬼。這樣,那個年輕的女人忍受不了了。我以前也向卓三說過百合私蓄金錢的話,但他只誇大和百合女士感情不好的一面,實際上給百合女士的,也不過是和小費差不多的幾個錢。」

「不知百合女士想要私逃過幾次。以後她才老實向我說明了,也還是害怕卓三才沒有跑成,只得在厭惡的環境中繼續忍受下去。」

「這些事,人們是不知道的。映在世人眼睛裏的東西,總是我和百合女士背着丈夫的吵鬧而已。」

「這期間,百合女士好像有了新的情人。卓三也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了,對百合越來越不放心,並且威脅說,如果看見她和別的男人從我這裏出來,兩個人就別想活命了。不管怎麼隱瞞,還是査出來了,又威脅要進行可怕的報復。實際上,看看卓三那個眼神,並不是什麼詐唬,而是真的忍受不住了的內心怒火。」

「一天,百合女士偷偷來訪問我,一切都揭破了。我就是這個時侯,知道她有了情人,並知道了她想從卓三那裏離開。?我也猛然出現了離開丈夫的念頭。真怪呀,百合女士嫌惡他了,而我老早就是嫌惡了的。如果只是百合女士逃離,我卻留在丈夫身旁,又不由得感到苦惱。」

「如果百合女士仍在卓三身旁忍受着,我無論如何也下不了離開的決心。然而,對手逃離了,我還有什麼理由留在那個討厭的男人身邊呢?不,與其自己留下來忍受,不如一同逃離,我也就可以不在地獄里受罪了。」

「我才40歲,如果拖延不決地偎在男人身邊過到老年,那就一切都不能挽回了。要想逃離就趁現在。百合想逃,我也產生了一起逃離的念頭。我這樣說,你們大概明白了吧?因為我也有邁入新生活的動機。想到被捆鎖在丈夫一個人身邊,眼睜睜地斷送後半生的希望,就更忍耐不住了。」

「百合女士也一樣,偎在卓三身邊,就等於堵住了自己的前途。」

「這不是說,兩個人同時產生這種心愿了嗎?總之,兩個人從此謀划起殺掉卓三的事了。」

「干那種事,非有周密的計劃不行。因為讓他人介入,不知什麼時候要出現破綻,所以計劃始終是兩個人做的。但我們是女人,而且卓三力氣比我們大一倍,萬一搞不好,就全吹燈了。兩個人從此像踩着薄冰一樣地按計劃進行了。」

「單由哪一方面去干,都跳不成芭蕾舞。所幸現在可以利用他們二人感情的惡化,一塊去干。這樣就朝着別人誰也不會察覺的方向準備了。」

「那件事發生前一個月,我闖入百合家的次數多起來了。百合也在我去的時候,開始高聲大駕。我裝做歇斯底里發作的樣子,瘋狂地高聲吼叫,還順手抄起身邊的東西打過去。我們就這樣開始演戲了。」

「世間的人,誰也沒有絲毫懷疑我們。本來,從開始的感情惡化到中途的攜手同謀,誰能注意呢。妻妾之間,當然是水火不相容的關係啦。我們就是利用了人們心理上的這個盲點。」

淳子的供述一

「殺了卓三,我們誰也不能逃離了。因為就是逃離了,也會被人追蹤發現,那才是徹底的自我毀滅,我們的希望,也就再也得不到真正實現的機會了。」

「還是說說當天的事情吧。」

「那是殺人的前一天,我和百合女士照例在她家上演大吵大鬧的戲,並且揪打起來。當時,根據百合的意見,先在汽車裏把卓三殺掉。」

「開始,是準備在百合家或者我的家,兩個人乘他不備的時候,進行突然襲擊。但因為是對付力氣大的男人,稍有差錯,反而不知會招來什麼惡果;而且附近有鄰居,萬一聲音大了,或者起了呼叫聲,立刻會被別人注意。最後,決定在車中,乘卓三面對駕駛台,從背後進行襲擊。」

「那麼,怎麼干呢?我們決定在黑暗的路上採取行動。幸而我家附近田地多,雖有幾處人家但都離得遠,又沒有街燈,一片黑暗。殺掉他,除此以外別無理想的場所了。」

「丈夫回家沒有一定時間。像回答前面所訊問的那樣,有6時回來的時候,也有凌晨4時回來的時侯,所以怎樣搞掉他,還是一個難題。」

「對此,百合女士主動承擔了。也就是說,前一天百合和卓三談好,讓他7時左右一定回家來處理家事。」

「所謂家事,就是由於我和百合之間還在繼續磨擦,百合就向卓三提出,要想得到妥善解決,必須進行三人對話式的商談。卓三開始表示,那件事怎麼解決都可以,最後就照百合說的做了。首先,決定對話在我家進行,百合要在7時半來到我家。」

「第二天早晨,卓三及時告知我說,今晚百合來,你要準時在家等候,我在7時半也回來,不是要在那時進行三人對話嗎?我當然高興地同意了,知道丈夫7時半一定回來。」

「我從6時離開家,在池袋看電影一個小時,然後就到百合家來。我在那裏敲百合家的門,鄰居有人看見。因為故意大聲敲門,能夠引起過路人的注意,好讓他們日後做出我到過百合家的有利證言。」

「卓三料想我在家,準時回來了。但與他所料相反,家裏沒人,他就用鑰匙開門進來,暫且等我回家。這時肚子餓了,又吃了我做好的午飯。」

「另一方面,百合女士按和我約好的計劃偷偷離開家,向高松町我家走來。我在半小時后也離開百合家。所幸從黑暗的後門走出,沒有遇到誰的盤査。」

「百合女士避開人的眼目來到我家。卓三正在看着報紙,等候我和百合的到來。百合開始和卓三說話,卓蘭說妻在不在正在等着她。百合女士詰問說,太太到我家拿出平日令人討厭的調子,約好我們三個人進行一次和平協商,可她不來怎麼辦呢?」

「卓三生氣了,說道:『那麼好吧,快點從這兒去你家,我要狠狠教訓她一頓。』說着就馬上做走出的準備。」

「這樣,卓三從家裏出來進入汽車駕駛台,百合女士坐在後部座位上。所幸二人乘車沒有被任何人看見,百合在後部座席上橫下身子,窗外誰也看不見了,這就是在開車后的10米處,鄰居碰見汽車卻只看見丈夫的緣故。」

「我按照和百合女士的約定,在春日町的預定場所站候着。百合女士指給卓三走這條路,什麼也未察覺的卓三,就把汽車開到了我站候的地點。」

「我向車前燈跑去。丈夫看見我的身影,立刻拉閘停下了汽車。」

「下手的時刻到了。」

「百合女士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螺絲扳手,在停車的同時,用力向卓三的後頭部擊去,他頹然耷拉下腦袋,可是還沒有完全喪失意識,搖搖晃晃地現出可怕的形相,想要從駕駛台上站起來,這時兩鑽進車,關了燈,和百合一起用麻繩繞住卓三的脖頸,兩個人合力緊緊勒絞他。五六分鐘以後,卓三停止了呼吸。這正依報告的那樣,讓卓三的頭部趴在駕駛台上,我們就下車了。這時大約已經過了9點。」

「後來,我們還搞了一個小的假象。因為汽車停在那裏,會使人產生不自然的印象,我們就像以前策劃的那樣,把附近道路上的工地標誌搬過來,在這條路上立出禁止通行的標誌牌,並且把卓三衣兜里的3萬元現款取走。這樣,就誰都會認為是強盜特意用標誌牌阻住通行中的汽車,然後搶走錢包的了。這一切,都是按照原來策劃實現的,警察也把這作為搶劫殺人案去進行偵破了。」

「我們也怕兩個人留下指紋,便事先準備好手套,百合女士所用的螺絲扳手,是從別處搞來的,換上卓三汽車裏的扳手放在車裏,原物扔到途中的河裏去了。以後,讓我看兇器螺絲扳手,我就做了是卓三使用的證言。」

「我們一前一後地分敢開,不引人注目地回到百合家,進家又避著人們眼目,呆了20來分鐘,兩個人才開始在明處見面。那時,百合女士眼睛發直,臉色煞白,我的全身也篩抖著。」

「那是殺人後的恐怖。萬一卓三緩過氣來,那該多麼可怕呀。」

「10時過後,我按計劃離開百合家。我故意像發怒似的用大響動『砰』地關上門,恰好被路過的人看見了。」

「那晩,我在床上一直沒合眼,像方才所說的那樣,卓三也許什麼時候會活着回來,我懷着這種恐懼哆嗦著。天明了,才真的放下心來,現在還不回來,大概不要緊了。」

「早晨9時過後,警察先生來通知說主人被殺害了。我漏出百合殺害的口風,為的是使人不懷疑兩人的共謀。而且因為人們都知道我和百合女士有仇,不會給對手提供有利的證言。犯罪時間兩人又正在家裏吵罵,自然也不會被懷疑在出事現場。這也是在最初策劃中合計好了的。」

「從那以後,我們的行動很慎重。決定兩個人暫不見面,到什麼時候都繼續著嫉妒不和的狀態。卓三舉行葬禮的時侯,百合女士也沒來參加。」

「百合女士不久像希望的那樣,和新的情人開始了新的生活。我在丈夫死後三十五天,賣了家宅,搬到新宿去了。由於只是我孤身一個女人,永遠不在那個惡姻緣的家裏,誰也不會懷疑。」

「在新宿,我開了一個小鋪。那時的我是生氣勃勃的,真像解開了長期束縛自己的繩索。好不容易擺脫那個嫌惡到極點的男人,我能夠吸到自由的空氣了。雖不能說消失了殺人的犯罪意識,但自由的歡愉還是與日俱增的。」

「我開小鋪,用的是賣掉家宅的錢款,並同一個以前對我抱有好感的年輕男人一起生活。回憶往昔,真像陷進地獄里一般;進入新的生活,更增此感了。所以我對殺了丈夫一點也不後悔。」

「這以後,我和百合還見過兩三次面。我的小鋪在新宿,深夜還在營業。午後11時半,下班的酒吧間和咖啡館的女招待們,就順便到小鋪里來,其中有幾個知道卓三和百合生活關係的人。她們做夢也想不到我們兩個人犯了那樣的大罪,只就他們所知,不時來談談百合女士的往事。」

「那一天晚上,有個女招待來到小鋪。『阿婆,知道百合女士自殺的事嗎?』她這樣問道。我很吃驚。『啊?』說着就不由得直看她的臉。『唉,不知道嗎?百合女士昨夜11時半,吞安眠藥自殺了,據說是明天要舉行葬禮呢。』她又說。『為什麼自殺?』我用顫抖的聲音發問。她說:『不知道啊。』我聽了后,十分焦慮不安。百合女士突然自殺,想必是因殺害卓三而苦惱的結果吧。」

「不,我又產生了未必是那樣的想法,但這還是成了我的一樁心事。為什麼?因為如果真像我想像的那樣,百合女士一定寫有遺書,遺書裏面,一定寫有殺害卓三的前前後後,並且附上自己的懺悔書,當然也會寫上我的事。不,就是沒寫上我的名字,那份遺書落到警察手裏,必然要引起對我的懷疑。從種種矛盾中,警察一定會査明那絕不是百合女士單獨的犯罪行為。」

「我必須把那份遺書弄到手,一刻也不能猶豫。要是別人讀到這份遺書,那就一切都完蛋了。我坐也不是,立也不是,決定立刻跑到百合女士的住處去。此前遇到她時,知道了她的公寓地址。」

「但是,她沒在遺書中寫下這件事,只是記下了被男人捨棄的怨恨。」

「我如果不產生不安,不到死去的百合女士枕邊去騷擾,那麼我的罪行誰也不會知道……但是,當時我無論如何都想那樣做,都想百合女士有一份坦白了一切的遺書,都想乘別人未見到的時侯弄到手,這都因為是我耐不住那重重的憂慮不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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