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終章

1

不到中午,菜穗子和真琴便離開了「鵝媽媽旅館」。白骨屍體的騷亂雖然還未平息,但如此一來,旅館里就再不剩一位客人了。之後的事,就交給經理和大廚去處理好了。

坐上來時的那輛白色麵包車,兩人把旅館甩在了身後。紅磚圍牆,尖尖的屋頂,如今回首望去,給人的印象已與之前截然不同。

「有件事我還沒弄明白。」

坐在一臉留戀地回望着身後的菜穗子的身旁,真琴抱着雙臂,喃喃說道。這就是她想事情時的表情。

「每次看到真琴你這副表情,我的心裏就會感覺害怕。」

「川崎一夫他為什麼要把寶石埋到暗號所指示的地方去呢?就算這是他臨死前所做的事,卻也總讓人感覺有些不大正常。」

「說了啦……」

菜穗子有些欲言又止,「他本來就已經不正常了。」

「是嗎?可那暗號卻並非是腦子不正常的人所能解開的。聽說川崎是在死去的半年前就到旅館去了,估計是他當時就得知了咒語的事,花了半年時間,解開了那段暗號。他這樣做,感覺似乎存什麼目的啊。」

真琴雖然一臉的不快,但之後便也沒再說什麼。

車子分毫不差地沿着來時的路逆向行駛着。一路上看不到半輛車子。菜穗子再次深刻地認識到,之前自己所在的地方,與外界相隔的是多麼地遙遠。

「我可以說我自己的推理嗎?」

之前一直默默地操縱着方向盤的高瀨,突然間開口說道。兩人吃了一驚,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過了一陣,菜穗子才微笑着說了句「請講」。

透過後照鏡,高瀨與她對望了一眼。

「川崎當時早已決心一死,但即使如此,他也還是帶走了寶石。這其中必定存在有定的原因。」

「不是因為他想在死前做點自己想做的事嗎……」

聽了菜穗子的話,高瀨微微一笑。那是否定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他就不會把寶石給埋掉的。把那些寶石拿去換成現金不就行了嗎?」

「深有同感。」

真琴抱着手點了點頭,「所以,他並不是為了自己才偷的。」

「沒錯。」

路上出現了一處急轉彎,高瀨靈巧地操控著方向盤。「我覺得他是為了某個人才偷的。」

「某個人?有這樣的人存在嗎?」

「有一個。」

「誰?血親?」

說完之後,菜穗子自己也愣了。她的腦海之中,浮現出了川崎一夫在二十年前曾經有過外遇,甚至還讓對方生下了孩子的事。

「原來如此,他是想留給小三的孩子啊。」

真琴也回想起了大廚的話,但她依舊有些不解:「可他為什麼要埋到暗號里所指的地方去呢?」

「他是不可能正兒八經地留給那孩子的。一下子把價值數千萬的寶石交給那孩子的話,那孩子也不知該怎樣處理才好的。因為那孩子沒法解釋這東西是怎樣得來的。所以他就選擇了以路上拾得的形式。」

「是嗎?先把寶石埋到暗號指示的地方,之後再把解讀方法告訴那孩子啊?過上一段時間以後,那孩子再去把寶石給挖出來。只要那孩子是川崎的私生子這層關係沒被捅破,那麼那孩子與寶石之間也就不存在有什麼因果關係,會被當成拾得物來處理。」

「如此一來,問題就會糾結到當初是誰埋下的寶石上,因為當時川崎住宿時用的是假名字,所以人們就不會追查到他的頭上。比較妥當的推斷就是,寶石是旅館先前的主人——那位英國婦人埋下的,但這事同樣也無從證明。到頭來,寶石就會成為那孩子的囊中之物。」

「既然如此,那麼那個私生子應該早就到這裏來把寶石給挖走了啊?」菜穗子說。

「估計那孩子當時就只聽他說了這個計劃,而還沒來得及聽他說解讀的方法,川崎就死掉了。後來又聽人說起,那些寶石不過只是些贗品……事情的經過大致便是如此吧。」

「唔……」

儘管在法律上是徹頭徹尾的陌生人,但當得知自己的親生父親拚命設計安排下這一切,結果那些寶石卻只是些贗品時,那孩子的心境又會如何?

「可是當時川崎的太太卻覺察到了自己丈夫的不良企圖,為了以防萬一,於是偷偷地把那些寶石給調了包……當時或許她已經看出丈夫是想把寶石拿到小三那裏去。一旦有了這種想法,女人的心就會變得很可怕。」

「之前上條說過,他是從某些渠道得知寶石埋在暗號所指的地方的,那麼這究竟又是一條什麼渠道呢?」

菜穗子回想起了昨天的事,開口說道。只聽身旁的真琴不冷不熱地說。

「肯定是那孩子聯繫了川崎家。對吧?高瀨。」

或許是忙着操控方向盤的緣故,過了一陣,高瀨才回答了,一句「或許吧」。

沒過多久,車子來到馬廄般的車站外。高瀨一直目送著兩人進了檢票口。

「幫了我們這麼多的忙,謝謝你。」

菜穗子躬身表示了謝意。

「哪有……我什麼忙都沒幫上。」

高瀨面帶羞澀地擺了擺手。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真琴問。

「先回靜岡,到我老媽那裏去,之後的事再慢慢考慮。」

「是嗎……代我們向你母親問好。」

「好的。」

真琴伸出了右手。高瀨先是看了她一看,之後便重重地握住了她的手。菜穗子也和高瀨握了手。

列車開進了站里。

菜穗子和真琴邊走邊低頭致意。突然間,真琴停下了腳步。

「高瀨,我們還不知道你的全名呢。」

「我叫啟一,高瀨啟一。」高瀨大聲說道。

真琴揮了揮手。「再見了,啟一。」

菜穗子也跟着揮手。

高瀨不停地揮着手,直到列車開動起來。遠遠望着高瀨,真琴喃喃說道。

「他大概也是為了追查父親之死的秘密才到這裏來的吧?」

只用了一瞬,菜穗子便明白了真琴這話的意思她深吸了口氣,再次扭頭回望着窗外。一股想要再次揮手的衝動充斥在她的心間,然而車站卻早已遠去不見。

2

大廳里只剩下兩個男子,一個滿臉絡腮鬍,一個身材較胖。兩人並肩坐在櫃枱旁的柜子上喝着廉價的加冰蘇格蘭威士忌。

胖子開口說道。

「為什麼?」

絡腮鬍似乎沒明白對方的問題是什麼意思,偏著腦袋想了一陣。

胖子再次問道:「這東西怎麼會和那孩子一起裝在木箱裏的?」

胖子把一片金屬片扔到了櫃枱上。響聲在大廳中擴散開來,隨後又消逝無形。

絡腮鬍瞥眼看了一下那東西,冷冷地回答。

「估計是那孩子死的時候,帶在身上的吧。」

「我說了。」

胖子握緊了手裏的酒杯,「我在問你,這是為什麼?」

絡腮鬍沒有回答,只是充滿哀憐地盯着酒杯里漸漸沉澱的琥珀色。胖子接着說道。

「當時你說沒找到,外邊下起了大雪,所以就回來了,眼裏甚至還帶着不甘的淚水。那眼淚,難道就只是流給人看的?」

「不是的。」

絡腮鬍終於開口說道。但說完之後,他又像牡蠣一樣,緊緊閉上了雙唇。胖子一把攫住酒瓶,一臉焦躁地開始往杯里倒酒。

「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麼?當時你到底有沒有找到那孩子?」

沉默從兩人間流過。除了兩人的呼吸之外,再聽不到任何的聲音,胖子盯着絡腮鬍的側臉,而絡腮鬍的目光都停在酒杯上。

「我找到那孩子的時候,」

絡腮鬍緩緩說道,

「他還活着。」

胖子的臉抽搐了起來。「你說什麼?」

「當時他雖然在大雪中暈了過去,但卻還有氣。我背起那孩子,一邊想像着她見到那孩子時的欣喜表情,一邊往前走……」

絡腮鬍嘆了口氣,咕嘟一聲,喝下一大口威士忌。

「我不記得究竟是因為雪下得太大,還是因為腳下打滑了,或許兩者都有。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跌倒在了地上。也有可能是找了太久,身體已經有些吃不消了的緣故。我掙扎着想爬起身,可是腳卻已經被崴傷了。那孩子的身影從周圍消失了。我用單腳支撐著身體四處尋找,最後才發現他被掛到了山崖的半山腰上。當時,靠我的腳是沒法到那裏去的,我拼盡全力回到山莊,打算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所有人……」

「可你最後卻沒說……」

「我本想說出來的。可當我在山莊里看到她時,就再也說不出來了……」

「……為什麼?」

「她當時正抱着丈夫的遺像祈禱,那一瞬,我明白了一切。對她而言,那孩子就是她丈夫的分身。只要有那孩子在身邊,她的心就不會轉移到其他男人的身上。」

「……」

「那天夜裏,我本想向她求婚的。」

「……」

胖子把目光從絡腮鬍身上挪開,仰頭喝乾了杯里的酒。之後他緊緊握著空酒杯,向著正面的架子使勁兒砸去。玻璃破碎的聲音在大廳里回蕩,之後又歸於沉寂。

絡腮鬍面無表情,彷彿什麼都沒聽到。

「第二天,她發現了那孩子的屍體,同時也發現了這東西。估計是那孩子在墜崖時揪下來握在手裏的。」

絡腮鬍拿起了桌上的金屬片。

「之後,或許她便知道了當時我拋棄了那孩子的事。但她既沒有直接問我,也沒有和其他人說起,就只是埋下了那孩子的屍體,並用暗號指出了那地方。」

「然後又把那暗號留給了你。」

「所以我留了下來,讓自己做了那個被我殺掉的孩子的守靈人,解開暗號之後,我就得向人坦白我自己犯下的罪孽,如果沒人解開,我就得永遠為他守靈。」

「這就是她的報復啊。」

「似乎是的……」

絡腮鬍再次看了一眼金屬片。那是一枚以前他曾參加過的某個登山俱樂部的徽章。徽章之上,刻着KIRIHARA的字樣。

之前一直熟睡不醒的真琴突然間爬起身來,把菜穗子給嚇了一跳。

「我做了個夢。」

真琴的身上似乎出了一層汗。

「什麼夢?」

「……我也記不清了。」

「夢就這樣的啦,吃桔子嗎?」

「謝謝,不必了。」

真琴從包里掏出了《鵝媽媽之歌》的書,嘩啦嘩啦地翻到某一頁。

「那條掛墜上的鳥,或許就是知更鳥呢。」

「知更鳥?」

菜穗子看着真琴遞來的那一頁,嘴裏念道。

「是誰殺了知更鳥?是我,麻雀說……」

真琴合上書,說道:「也不知為什麼,突然覺得女人挺可怕的。」

菜穗子頗感興趣地笑了笑。

列車即將駛抵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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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山莊殺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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