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惡夢

第三章 惡夢

小巧而別緻的放映室里一片寂靜。銀幕上映出的是赤裸裸的色情場面。

哈岡科希·豐·邁亞少將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看着,坐在他身旁的妻子希爾塔,緊緊地握着他的手。好象不這樣的話,心緒就不能安穩似的。儘管如此,那隻豐腴的小手,還是微微地顫動着。

電影結束后,並沒有立刻打開電燈,場內仍是黑漆漆的。

觀看這部影片的近百對夫婦們默默地站了起來,彼此都不希望看到對方那尷尬的表情。人們緩緩地走出放映室,踱到樓下寓麗堂皇的舞廳。

舞會是為慶祝哈圖利希·豐·邁亞少將就職中歐聯軍司令官而舉辦的。

在優美的樂曲聲中,舞會一直持續到中午。

待舞會結束后,神采奕奕的邁亞少將回到了官邸里的辦公間。

官邸位於荷蘭的布倫斯姆。九月的荷蘭,天氣涼爽宜人。蔚藍色的天空中,悠閑地飄着幾朵白雲。橘紅的楓葉一片片地隨風落到了庭院的草坪上,遠近的這一切都令人心曠神怡。

邁亞露出一種滿足的神色,多年的希求,終於在今天如願以償了。

北約軍司令部設在比利時的卡斯特,中歐司令部設在那兒。

這龐大的指揮機關在歐洲各地都設有司令部。

北歐聯軍。

中歐聯軍。

英國皇家空軍。

歐洲聯軍機動部隊。

北大西洋聯軍司令部。

除此之外,還有一所國防大學。

邁亞將軍就任的正是中歐聯軍司令官的職務。

歐聯軍防守的範圍是從易北河以南,至奧地利、瑞士的國境及中歐的全部區域。

兵力來源於比利時、英國、加拿大和西德,再上美軍共計二十六個師,還配備了各種戰鬥機一千四百架。

邁亞坐在舒適的椅子上,揚揚得意地回味着大半生那漫長而艱辛的旅途。

邁亞出生在西德的一個貴族家庭里。早年畢業於美國西點軍官學校,又在本國部隊受訓後任少尉……這已是二十五年前的往事了。

他升任校官后,曾跟隨聯軍轉戰北歐及中歐戰場。

按規定,身為上校軍銜的邁亞享有報考國防大學的資格。他從那裏畢業后。又歷任過駐北約軍的武官及國防部參謀等職。

這漫長的經歷更使他感到今天的來之不易。

升任中歐聯軍司令官后,除配給了一套相當寬敞的宅邸外,還配備了秘書、警衛員、廚師等,連汽車也裝有防彈玻璃。

下午,邁亞回到了辦公桌旁。

這是他任中歐聯軍司令官的第一個工作日。

司令部里數十名參謀人員正緊張地忙碌著,整個北歐部隊的戰略,戰術及部隊的展開、補充給養等等,都將由此下達命令。

邁亞司令官共配有三名副官。

門被輕輕地推開了,走進來的副官捧著一沓書信文件。

邁亞一一過目。

夾在其中的還有一個小小的郵包,上面寫着——中歐聯軍司令官哈圖利希·豐·邁亞收的字樣。

可這位郵寄人的名字,使他感到很陌生。

拆開一看,裏面裝着一封信和三張照片,另外還有一卷八厘米長的微型膠片。

邁亞抽出一張照片,上面清楚地擴印着一個裸體的白人姑娘和邁亞本人歡愛的鏡頭。另一張是邁亞和那女子正面交歡的鏡頭。第三張照片是姑娘的正面照。

邁亞的手顫抖著。他把照片丟進抽屜里,急切地展開那封信讀起來。

謹祝您榮升為中歐聯軍司令官,特此贈送一點小小的禮品,留作紀念,望笑納為盼。

照片上和您在一起的金髮女郎是英國首相阿瑟卡爾頓的女兒莉茲·卡爾頓,十八歲,今年6月3日於法國巴黎失蹤,這張照片決不是採用合成或其它什麼方法拼湊而成,不相信的話,請你讓有關方面專家鑒定一下,就可以清楚了。八厘米長的膠片上,自始至終地拍攝了您和莉茲小姐發生關係的全過程,有興緻的話,不妨放映一下,將會使您清晰地回憶起那美妙的時光。

不成敬意,請您一定收下。我們完全可以大量地洗印,並散發這些富有刺激性的照片和膠捲,以此證明。中歐聯軍司令官曾玩弄過英國首相去向不明的女兒年輕美貌的莉茲。這一爆炸性的新聞一旦公佈於眾,將導致什麼樣的後果,我想不說您也會明白的。

可是,起來的哈圖利希·豐·邁亞少將,我們絕不想把您置於死地。

這一點請放心好了。

隨時將與您聯繫。

門又一次被輕輕地推開了。副官走了進來。

邁亞急忙將信塞進抽屜。

「您怎麼啦,司令?」

他望着邁亞那十分蒼白的面孔,關切地詢問道。

「沒,沒什麼,」

邁亞伸手去拿煙。

他拿着煙的手輕微地顫動着。

噢,想起來了。

那好象是半年前的事情。邁亞應邀參加了一個舞會。是由西德實業界的大人物阿爾豐斯·居恩德主持舉辦的。

當時邁亞還是國防部的參謀。

舞會進行了一半。一個中年男子笑吟吟地向邁亞打了個招呼,可邁亞並不認識他,然而還是很有禮貌地走了過去。

那人又和居恩德低聲說了些什麼。

那男子請邁亞轉告夫人一聲,就說出去辦點事,一小時就能回來。

無故對妻子說這番話,理由是什麼呢?邁亞疑惑地瞅着他。

那男子很風趣地解釋著:「這是一件既神秘又有趣的事,不過不好啟齒,五個人中才選出一個,所以您應當感到榮幸。」

真叫人莫名其妙。

那麼就說主人一共選出五個?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邁亞也沒問清楚就點頭同意了。當時,他略微有幾分醉意,他想到既然是主人發出的邀請,不去顯然是不禮貌的。何況他又是被選中的幸運兒。

他向妻子簡單說了一下,就跟着那男人離開了舞廳。

由那男人親自開車,行駛了十分鐘之後,停在一座公寓樣式的普通建築物跟前,男子走上前去敲門。

一個漂亮的女郎開門迎了出來。

「你們倆好好玩玩吧,四十分鐘以後我來接您。」那男子笑了笑,便離開了。

屋子裏只剩下邁亞和那女郞兩個人。

是的,就是那一次所發生的事。邁亞一下子全都回想了起來。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

他還記得那金髮女郎的容貌,正是照片上的那一位。完全用不着去放那捲八厘米長的膠片——四十分鐘所發生的風流韻事,象電影里的一樣,一幕幕呈現在眼前。

自那以後,邁亞一直耐心等待着阿爾豐斯·居恩德的音信,他認為居恩德從那麼多的客人中挑選出自己,並提供了無比美妙的享樂和消遣,肯定要有求於他,邁亞準備好好地給以報答。然而,他更熱衷的是希望居恩德能把那姑娘正式介紹給自己。

閑暇時,邁亞便在腦子裏默默地回味着那金髮女郎的身姿、容貌……

可是,居恩德竟再未露面,直到今天,邁亞升為中歐聯軍司令官。

現在只能這樣解釋,對於邁亞的晉級,居恩德早有所料。事先就看準邁亞一定會有出息,所以先下手,愚弄了他,還留下把柄。邁亞終於弄清了這位冠冕堂皇的大實業家原來如此。

——好一個阿爾豐斯·居恩德啊!

邁亞一動不動,兩眼痴獃呆地苦苦思索著。

他不明白,身為西德工業聯盟副會長、財界內第二號人物,支持社會民主黨並與任何危險思想無聯繫的大人物,竟然要挾他這個北約軍主力部隊司令官,為的是什麼呢?

事實上,居恩德正以極其卑鄙的手段,對他施加壓力。

現在看來,邁亞與那女郎歡愛的那個房間肯定早已巧妙地安置了照相機和攝相機,整個住宅也都精心地加以改造,也就是說,整個過程都被拍攝下來了。

——這回也許一切都完了。

邁亞想到這兒,渾身直冒冷汗。

如果膠片一旦公開,便意味着大禍臨頭。僅就侵犯失蹤的英國首相女兒莉茲,尤其是就她未成年這一點而論,就可能引起國際糾紛。

不言而喻,居恩德是個很有背景的人物,表面上他是西德財界的巨頭,背地裏卻操著一副殺人不見血的兇相,正窺測時機,企圖竊取北約的某種機密。

中歐聯軍司令官的人選問題,一般來說由西德的陸軍少將或中將來擔任,人選的裁定要由北約理事會負責,可實權掌握在西德國防部手裏。

象居恩德這樣的大人物,可能事先就得知邁亞將被提升的情報。

9月2日。

新聞界報道了歐洲共同體的有關情況。

歐洲經濟共同體是促進歐洲統一的機構。

共同體自成立以來,統一歐洲的工作正在穩步地進行着。

歐洲共同體是由三個共同體統一改組后的組織:歐洲煤炭鋼鐵共同體,歐洲原子能共同體、歐洲經濟共同體。

其機構有四個:部長理事會、委員會、歐洲議會、法院等等。

部長理事會為最該的決策機關,每月召開三次各加盟國首相或總統會議。

委員會為執行機構,由各加盟國派出相當於大使級別的委員主持日常工作。

歐洲議會為監督機構。

法院是仲裁機構。

新聞界報道了歐洲議會面臨的風暴。

實際上是委員會對預算案採用了否決權。

使用否決權的主要原因是針對耗費整個預算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共同農業政策,既無所作為而又無任何對策的部長理事會。

歐洲議會沒有立法權,他可對委員會提出不信任案。

——是否採用否決權呢?

西德內閣部長鬍里圖·達內恩多爾夫,獨自坐在辦公室里自言自語道。

——這次可不能拖得太久了。

歐洲委員會決定將本預算暫作為懸案,準備削減議員們的各種補助費來用以補救,這辦法肯定是行不通的。

達內恩多爾夫寄希望於歐洲議會,同時,他也清楚議會的力量是相當薄弱的。

達內恩多爾夫把統一歐洲作為自己的信條。

桌上的電話鈴聲響了。

是他兒子魯道夫打來的。

「有事嗎?」

魯道夫吞吞吐吐的,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您收到一個紅信封嗎?」

「什麼紅信封?」

達內恩多爾夫在辦公桌上掃了一眼,好象有那麼一個紅信封,很醒目地夾在堆積如山的文件里。

「我想馬上見到您。」

魯道夫聲音顫抖地說。

「不行!馬上要有客人來。晚上吧,幹嗎那麼慌慌張張的。」

斥責過兒子之後,他掛上了電話,他不以為然地拆開了那紅信封。

魯道夫現任西德外交部主管行政工作的副部長,是達內恩多爾夫的獨生子,幼年喪母,從小嬌生慣養,感情較為脆弱,常常任意胡鬧而不思後果。總之,他是靠着老子進入外交部,從而青雲直上的。

紅信封里還裝着三張照片。

看過之後,達內恩多爾夫的那張臉,驟然間蒼白無色。

——是他兒子魯道夫與一位女子的合影。

照片上,魯道夫玩弄一個黑頭髮的姑娘,很象是亞洲人。

兩人面對着攝相機,魯道夫的表情中透露著難以明狀的苦楚。

另一張是女郎清晰的面部特寫。

第三張是一具女屍。

他用顫巍巍的手打開了那封信。

內務部長先生:

您應當清楚,這三張照片具有着使您們父子徹底完蛋的威力。魯道夫躁躪的女子正是今年5月17日在蘇黎世失蹤的日本國首相根岸順吉的女兒根岸志津子,今年十九歲。該女子正是國際刑事警察機構竭盡全力搜尋的對象。

預先通知您一下,請不要動用GSG——P為盼,關於那第三張照片請向魯道夫詢問其詳細情況。之後,您肯定會清楚,若是動用GSG——P會帶來什麼樣的愚蠢結局。

改日再與您聯繫。

達內恩多爾夫把照片和信揣進口袋裏。

然後通知秘書,取消了即刻的約會。

接着,給外交部掛電話,找到了魯道夫告訴他馬上回家一趟。

達內恩多爾夫走出內務部,他在家中等待着兒子的到來。

魯道夫接着跟了進來。

達內恩多爾夫一聲不響地將三張照片和信件默默地放在桌子上。

「快說!這是為什麼?」

「我已經完了,說又有什麼辦法呢?」

魯道夫哭了起來。

「哭什麼!?我讓你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達內恩多爾夫疾聲厲色斥責著。

「我,我上了圈套!」

「什麼圈套?」

「那是……」

魯道夫欲言又止,面有難色,即使是個圈套,在父親面前可怎好啟齒呢。

魯道夫在一家高級夜總會裏認識了一個叫埃爾斯納的朋友。

魯道夫今年三十七歲,埃爾斯納的年齡與他相仿,花天酒地之中,埃爾斯納給魯道夫留下了良好的印象,相識了三個月後,埃爾斯納主動提出了要給魯道夫介紹一個女朋友。

魯道夫是個性虐待狂。

埃爾斯納告訴他,有一個非常理想的女性,與他正好相配。

爾後,當魯道夫得知這個女人便是埃爾斯納的妻子時,他曾經十分躇躊,可還是被埃爾斯納說服了。

從那兒以後,魯道夫就開始拜訪蘇澤奈,埃爾斯納請他這樣做的,每次的條件是蘇澤奈喜歡什麼就給她帶點什麼去。

一個月後的一天晚上,蘇澤奈竟被魯道夫用鞭繩勒死了。

魯道夫悄悄地溜走了。

離開這所住宅后,他馬上就和埃爾斯納取得了聯繫。

埃爾斯納一聽這個消息很是吃驚,可他還是安慰了魯道夫一番,讓他不必害怕。

魯道夫清求埃爾斯納代他料理後事。

三天之後,波恩市郊的萊茵河上發現一具漂浮着的女屍。

據警方查明,蘇澤奈是一年前在海德堡市失蹤的塞爾·蘇澤奈。

她失蹤后,家屬曾請求警察局尋找過此人。

從死者皮膚上殘留的鞭痕分析,很可能是被勒死的,警方把注意力轉向了幕後暴力組織,蘇澤奈大約是在被拐騙之後,強行被迫賣淫的。

從此以後,埃爾斯納再也沒有和魯道夫聯繫過。

儘管魯道夫掛過幾次電話,可都沒人接。

心懷鬼胎的魯道夫,象一隻過街的老鼠戰戰兢兢地打發着日子,每當遇到生人,如同見到刑警一般。此外,還有一種懼怕埃爾斯納的心裏作用。他認為埃爾斯納決不會白白地放過他而就此罷休。蘇澤奈分明是被拐騙來的,說不定騙子就懟埃爾斯納,顯然他是為了什麼目的才主動接近自己的。

大約又過了一個多月,埃爾斯納突如其來地打來了電話,全然以命令的口吻,聲稱自己有急事,要魯道夫立即趕來。僅說了這麼一句電話就掛斷了,看來是沒有商議的餘地了。

魯道夫只得清假飛往馬賽。

埃爾斯納在機場迎接了他。

隨後,魯道夫在他的帶領下,來到港口附近的一所住宅。

正是在那兒,埃爾斯納把他推到一個黑頭髮的年輕姑娘身邊,對他說:「你現在可以隨心所欲,」魯道夫連忙擺手拒絕了。埃爾斯納露出一絲冷笑,隨手拿出許多照片給他看,每一張照片上都清楚地印着魯道夫與蘇澤奈歡愛的場面。另外,還有若干張蘇澤奈死後的照片。

埃爾斯納慢悠悠地說:「眼前的這位姑娘,就是日本國首相失蹤的女兒根岸志津子,機會難得呀!」魯道夫嚇得連話也不會說了,他如夢初醒,省悟到自己分明已經成了埃爾斯納手中的獵物。他哭泣著乞求埃爾斯納放他走,不管提什麼樣的要求都可以滿足。

埃爾斯納根本不予理睬,轉過身去便命令那黑髮女子開始行動。

埃爾斯納取來照像機。

拍攝了魯道夫與黑髮始娘在一起的各種照片。

之後,魂飛魄散的魯道夫回到了波恩。

不過,那神出鬼沒的埃爾斯納並沒有再去打擾魯逆夫。

直到昨天,埃爾斯納才突然把電話打到他的辦公室里。對他說:已經給他父親胡里圖·達內恩多爾夫寄去了一封信,紅顏色的信封,並責令魯道夫馬上去向他的父親把一切緣由都如實地講出來。

達內恩多爾夫凝視着晶瑩的水杯。

他讓兒子先回到辦公室里,同時把秘書和外人也打發出去了。

房間里靜得一點聲音也聽不到。

——是否需要動用GSG——P呢?

他絞盡腦汁,反覆思慮著。

GSG——P指的是第九國境警備隊。這支隊伍曾在馬加迪希奧機場將綁架德意志航空公司飛機的劫持犯全部殲滅。從而名聲大振。身為內政部長的達內恩多爾夫有權動用這支部隊,也有權出動秘密警察去搜捕埃爾斯納。他設想了一下,如此大動干戈,也未必能將其同夥一網打盡。

驀地,達內恩多爾夫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打算。

阿爾及利亞酋都——阿爾及爾。

白色的建築物聳立在街道兩旁,無論從哪個角落眺望,都會與湛藍的地中海形成十分鮮明的對照。

那潔靜素雅的樓房鱗次櫛比,遠遠地一直延伸到山丘的頂端。

清一色的建築群,使得阿爾及爾冠以「白色城市」的美稱。

阿爾及爾是一個居住着多民族的城市,位於北非,而文化卻佔地中海的主導地位。

8月25日。

伊能紀之在阿爾及爾的港口下了船。

他隻身一人。

中鄉廣秋住進了巴黎的醫院。據醫生說,他的病需要二十多天的治療才能痊癒。

伊能這回放心了,可以不再與中鄉合作了。一反常態的中鄉,體內蘊藏着的瘋狂的火焰過於旺盛了,他是個連自己都不惜毀滅的狂人。

伊能拋下了中鄉獨自一人來到阿爾及爾。

前方,毫無明確的目標,使他感到很茫然。

——鷲啼北回歸線。

朱野能子在電話中是這樣說的。

所以伊能打算在北回歸線一帶轉轉再說。

庫萊門斯·蓋奧爾凱從洛舍城堡逃走後就再也沒有露面,還是捕蟹的漁民發現了城堡衝天的大火,才報告給馬賽警察局的,警方派出直升飛機救出了封鎖在火海中的伊能和中鄉,還有一些白奴。

警察局搜查了庫萊門斯公司。

可是,這家公司實際上已經是一座被整理過的空房子,只是那些不明真相的僕人們稀里糊塗地照常去上班。法國警察總部向全國發出逮捕庫萊門斯·蓋奧爾凱的通緝令。並委託國際刑事警察給予協助,自從搞清楚庫萊門斯便是人販子組織在法國的頭目時,警察當局才積極地行動起來。

然而,庫萊門斯卻逍遙法外,隱蔽到黑幕之中了。

伊能失去了追擊的目標。

從瑞士的蘇黎世,一直追蹤到法國的巴黎,而涉及到人販子組織的一切線索就此中斷了。

依據伊能和中鄉所提供的情報,當米蘭市內警察趕到卡爾羅·坎帕納的住宅時,得到的只是一具血淋淋的屍體。

坎帕納被同夥幹掉了。那麼,伊能再追回米蘭,已毫無價值了。

人販子組織哪裏去找,茫無頭緒。

伊能渡海來到阿爾及爾,打算租借一輛吉普,驅車到北回歸線查一番,沒準庫萊門斯的隱身處,或者鷲的大本營就在北回歸線的某一個地方,從歐洲各地拐騙而來的房事女奴百分之九十九都賣到了中東各國。

北回歸線位於北緯二十三度二十七分,橫切地球,從撒哈拉沙漠橫穿而過。若要從阿爾及爾出發,到那兒約二千公里,是一條佈滿艱辛的旅程。沿着地中海北部直至阿持拉斯山脈以北只有一條象樣的公路,除此之外,惟有將車開在沙漠地帶了。而汽車加油站越走得遠,也就越少了,即便在哪個綠洲有汽油可出售,也要限量,一旦趕上缺貨,說不定要等上十幾天呢。

所以說,一經踏入撒哈拉沙漠便生死難測。

他在阿爾及爾住了一夜。那是一家很便宜的旅館。面對着一條昏暗的街道,狹窄的石板路,彎彎曲曲如迷宮似的向前延伸著。

附近有一家名叫佩佩·爾·莫拜的劇院,再往前走,建在岩石頂部的白色三角形的城堡,據說是阿爾及爾總督住過的宅邸。可眼下伊能不論是對電影還是對古建築都不感興趣,所以也就一無所知了。

伊能在駐當地的日本大使館里向使館官員介紹了有關尋找首相女兒的一些情況,並請求借予一輛吉普車。

黃昏時分,一籌莫展的伊能漫步踱到了港灣。

他坐在淺橋上,眺望着昏暗而平息了的大海。

深綠色的海水,渾濁不清,上面漂浮着一層油,伊能心不在焉地望着。

一個高大的男人走近了他。

他長著一臉絡腮鬍子,湊過身去問伊能:「喂;夥計,你是中國人嗎?」

伊能搖了搖頭。

那人又自我介緦說,他生在英國,叫斯泰布·卡。伊能仍沒有任何反應。

「去哪兒呀?」

「哪兒也不去。」

「你對阿爾及爾熟悉嗎?」

「第一次來。」

「說實在的,我沒有錢了,我本是個海員,可那混蛋船主把我給扔了,要是你肯付導遊費的話,我可以效勞儘力。」

「我不是說了,我哪裏也不去嗎!」

「不,我不信,您肯定要去什麼地方,如果需要的話,我還能幫您介紹位女人,手續費就收二十美元怎麼樣?您一定是個日本人,也肯定很有錢!」

被纏磨到這個地步,伊能都忘了生氣。

斯泰布可真能磨人。看上去歲他倒真象個窮困潦倒的樣子,拮据得連吃飯、住宿的錢都沒有了。

「了解撒哈拉沙漠嗎?」

伊能遞給他一支煙詢問著。

「去是沒去過,不過我知道,真的要去那兒嗎?我也很喜歡沙漠,只是在那空曠而荒漠的地方,讓人覺得有點無聊、可話又說回來,我是個只有在無聊的地方才能活下去的人。」

斯泰布喋喋不休地闡述著自己喜好。伊能打斷了他說:「達正合我的意,不過我說斯泰布,有言在先,我可付不起太多的工錢。」

「能讓我吃飽就行呵。」

斯泰布的願望滿足了,顯得挺高興。

第三天早上,伊能和斯泰布從阿爾及爾出發了。乘坐的是一輛英國造的分頂式吉普車,後邊還牽引著一輛載滿食品、汽油和水的小型拖車。

斯泰布駕駛着汽車向著北迴線挺進。

行駛了一段,才看見尾隨在後面的有一輛日本產的巡邏車。上面坐着兩個阿拉伯人。究竟是有意識地盯梢,還是碰巧同路,一時還很難猜測。

伊能想起來了,昨晚在餐廳里,他和斯泰布商議若行動計劃時,好象也看到過這兩個人。

果不出所料。伊能在來阿爾及利亞之前就預想過,庫萊門斯如果逃往北回歸線一帶,那麼在阿爾及爾附近,勢必要設立一定的辦事機構。馬賽是裝運白奴出境的港口,而橫跨地中海,彼岸便是北非最大的港口——阿爾及爾。

該組織不可能不對伊能和中鄉加以防範。

只要他們一抵達阿爾及爾,就一定會有人通風報信。

斯泰布手中握著方向盤,嘴裏還津津有味地咀嚼著口香糖。

對斯泰布也得捉防著點兒,不能完全相信。他或許就是人販子組織派出來的。

汽車一直向南開,腳下的這條公路,經由君士坦丁、巴特納,到圖古爾特為止。從那裏面再往前走,只能依循着那些商業運輸隊所走過的路線前進,圖古爾特距離北回歸線大約還有一千五百公里的路程,穿越東部大沙漠和塔代邁樂高原,才可進入撒哈拉。

以普通速度行駛,這一段路需要十天時間。

假定迷失了方向,在一望無際的沙漠裏轉上幾個月也未必能夠到達目的地。

出發后的第一個夜晚是在君士坦丁度過的,第二天拂曉便又起程了。

阿爾及利亞是個沙漠之國。全國總面積為二百四十萬平方公里,而撒哈拉沙漠就佔去二百零二萬平方公里。白天與黑夜的溫差極大,起風時,捲起的沙石抽打在皮膚上,象針扎的一樣疼痛,雖說臨行前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可旅途的艱辛仍使伊能吃夠了苦頭,氣溫通常高達四十度,不把人烤焦了才怪呢。連斯泰布也不太開玩笑了,機械地把著方向盤。

那輛尾隨車過了君士坦丁之後,便自動消失了。

正午,到達巴特納,伊能決定在此休息。他準備以後白天睡覺,晚上趕路,這似乎正是斯泰布所期待的。

兩人精疲力盡地找到一家旅店,二話沒說,一頭栽到了床上。

太陽落山後,才由巴特納出發。

路過比斯克拉時已是午夜了。

這座城市位於阿特拉斯山脈的東部。

汽車頂着星月,又跑了許久,伊能覺得肚子有些餓,便停住了車。

斯泰布撿來些干樹枝,點燃了一堆篝火。主食麵包、罐頭,外加每人一杯白蘭地,伊能舉著杯子,小口小口地呷著。

他透過晶瑩的酒杯,悠然想起中鄉廣秋。若是把眼前的這個斯泰布換成是中鄉的話,是絕對不會跟着他到這個鬼地方受罪的,除非帶上一瓶威士忌,不然他不會動地方的。

可進入撒哈拉沙漠,汽油和水比金子都珍貴,小小的拖車,哪有餘閑地方來裝置他的命根兒——威士忌。夜,靜悄悄的。

公路上看不到一輛來往的車輛。

「喂,從圖古爾特起就耍進入大沙漠了,你還打算繼續跟我走嗎?」

伊能問道。

「當然要跟你走了,沙漠也好,大海也好,都過於單凋,不過,我在哪裏都一樣呀。」

「不回英國嗎?」

「不回,船沉后破產了,再加上走私的罪名,馬賽的那幫警察正在追捕我呢。沒辦法,我跳海逃出來,爬上一艘希臘的貨船,當時船上缺少一名勤雜工,就這樣,我在那條船上幹了七個月,誰料想到了阿爾及爾競把我甩了。」

「噢……」

「你是幹什麼的?」

「我是個偵探。」

「在偵查什麼?」

「尋找一個日本女人。」

「為什麼不在港口找呢?」

「不,你不了解具體情況。」

「在地中海沿岸的港口,世界各國的女人都有,都是買來的,簡直多極了,在那些地方還不容易找到嗎?你怎麼肯定她一定就在撒哈拉沙漠呢?」

伊能抬起頭,眯縫著被太陽烤得發疼的眼睛,看着斯泰布問:

「聽說過北回歸線的鷲這種事嗎?」

「沒有。」

斯泰布搖晃着粗實的脖子。

「是嗎?」

燃燒着的干樹枝噼噼啪啪作響,小小的火星四下飛濺。

突然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了槍聲,連珠炮似的響着。

「那兒打起來了。」伊能自言自語道。

「不會是強盜乾的吧?」斯泰布一動不動地說。

「這兒有成幫結夥的強盜嗎?」

「很難說,不管哪個國家都有搶劫、殺人,走私、拐賣人口的犯罪活動。」

「確實如此,我們走吧。」

伊能用腳踏滅了篝火。

又換成斯泰布駕車。

「帶槍了嗎?」

「帶了只手槍。」

出發前,伊能就請求大使館為他準備了一支可供夜間射擊,帶紅外線瞄準器的手槍。

「我只有一把小刀。」

「放心吧,到時總會有辦法對付他們的。」

「啊,那好啊!」

分頂式吉普車運轉一切正常,疾速向前平治著。

偶然間,發現對面的錯車線上,有一輛報廢的汽車殘骸,丟棄的零部件四處散落着。這不寒而僳的場面,牽動着伊能的思緒,在腦海中即時浮現出穿越浩瀚的沙漠那一幅幅恐怖而殘酷的景像。

又行駛了三十分鐘。

依然一輛汽車也沒遇到。

「喂!停車!」

伊能突然望見正前方的路中央站着一個人,拚命地揮手,請求停車。哦,還是個女的,矇著面紗。

車嘎然而止。

「注意,也許有埋伏。」

斯泰布緊緊把握著方向盤,密切地注視着前方。

伊能姚下車。

「救救我!救救我!」那女人用英語喊道。

「發生了什麼事?」

「有人追我,請把我送到警察局去。」

「知道了,上車吧!」

黑夜裏,伊能只從女人的面紗下邊看到一雙急切懇求的眼睛,一時還搞不清楚,她是在演戲還是有啥企圖。遠處的槍聲又響了,總不能把她一個丟在荒山野地里不管吧。

伊能打開車門,讓她坐在後排的座席上。

「快倒車回去,那邊危險。」

「為什麼?」伊能悶。

「他們正在找我……不說這些了,最好快一點送我去警察局,越快越好,求求你啦!」

「再往前走就是圖古爾特,把你帶到那裏的警察局吧。」

「不、不!圖古爾特的警察不行!」

「……」

「這是哪個國家?」

「阿爾及利亞。」伊能掏出一支煙叼在嘴上。

「這到首都阿爾及爾遠嗎?」女人膽怯地問。

「很遠,我們剛從那裏來!」

「最近的城市是?……」

「圖古爾特。」

說到這兒,伊能用打火機點燃香煙。

「你——?」

女人突然改用日語驚叫起來。

她藉著小小的火光,從倒車鏡里看到了伊能的面孔。

「你是日本人吧?!」

「你猜得很對!」

伊能扭過頭去。

那女人摘下面紗。

她就是朱野能子,她是在昨天半夜裏被裝進卡車的。車上還有三個白奴。能子不知道自已要被送到哪裏,可她早就領略到了——一個房事女奴的可悲下場。

不管什麼樣的奴隸,都是奴隸主的私有財產。她們與那些幹活的奴隸不同的一點,是在被玩膩的時候,喜新厭舊的主子們,總要不斷地購進新的奴隸,把原有的廉價轉賣到更下層。

同車的另兩個姑娘,嚶嚶地哭泣著。能子只是呆坐在一旁,默默地為自己的命運而悲哀。她想,看來布爾吉巴玩膩了自己,再弄到奴隸市場拍賣掉,一想到即將赤身裸體站在沙漠上,接受着買主的查看,渾身便毛骨悚然,當初,她不就是這樣被博阿尼買去的嗎!

當裝載奴隸的卡車行駛了數小時后,遇到了強盜的襲擊,這伙強盜大概是為了搶劫女奴而來的,押車的和強盜打了起來。

能子看準了一個機會,順勢爬進沙漠。

黑暗中,她拚命地向前奔跑。

當能子得知眼一前的恩人也是個日本人時,真想痛哭一場。一吐被侮辱被踐踏的滿腔悲憤,從蘇黎世被抓,而淪落為房事女奴,整整三個月了,能子忘記了羞怯,忘記了她曾是日本的一名外事警察,忘記了她的使命,忘記了所有的一切……

在那座魔窟里,咬緊牙關,忍受着,掙扎著。

她哽咽了,終於沒有哭出來。一種難以名狀的苦楚堵塞住能子的喉嚨。

一個正常人被逼到這種地步,不發瘋倒是令人奇怪的。

「現在怎麼辦?」

斯泰布問了一句,當伊能和能子用日語交談時,他一直沒有插嘴。

「圖古爾特危險的話,返回比斯克拉也非上策。」

「我也是這個意思。」

「你要找的那個女人是不是她呢?」

「那還說不準。」

因為在歐洲旅行而下落不明的日本女人很多,至於她嘛,很可能就是其中的一位,車裏的光線太暗,看不清對方的面孔。

「你叫什麼名字?」伊能問。

「大竹良子。」

能子想起一個親戚的名字順口答道,上一次的經驗教訓,使她很警覺,正值夜深人靜,在這陌生的國度,搭上一輛忙於趕路的汽車,儘管他也是個日本人,也不能輕易相信。

「我姓伊能。」

「你在找誰呀?」

「找一個叫朱野能子的女人,聽說過這個人沒有?」

「那女人是幹什麼的?」

「是個警察,但她是個傻瓜。」

「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和那個傻瓜是同行。」

伊能叼著的香煙燃著微弱的光亮,好象鬼火似的映照在車窗玻璃上。

「你為什麼說那女人是個傻瓜呢?」

「那是因為她不知天高地厚。隻身一人來到此地,結果連自己也墮落成房事女奴。好了,不去說她了,也許我的下場比她也好不了多少。」伊能憤憤地說着。

「那個傻瓜怎麼會在撒哈拉沙漠上呢?」

「她曾經給駐馬賽的日本領事館去過電話,匆匆地只說了一句——鷲啼北回歸線。」

「那麼說,單憑她的一句話,你就追到這兒?」

「是的。」

「原警視廳公安特科隊隊長伊能紀之也是傻瓜呀。」

朱野能子挑明了自己的身分,而伊能並不感到驚奇,他連頭也沒有迴轉一下。

「不過,被那個傻瓜救了,也理應表示感謝啊!」

「是嗎?」伊能略微揚了一下眉毛,仍不動聲色地說。

「的確,我是墮落了,被迫的,可你怎麼也不象我。」

「前程莫測,不好說呀!」伊能苦笑着。

「眼下,你就不打算也謝謝我嗎?」

「發現根岸志津子啦?!」

「是的,我認為她可能還在圖古爾特,給一個叫布爾吉巴的買去當了女奴,我昨天正是從那裏被他裝進卡車,準備賣掉的。」

「是嗎?」

「他們來了!好象是那伙子強盜。」

白熾的燈光從後面直射過來,一時還無法斷定追擊者是何許人。在這種情況下,走為上策,目前出乎意料地找到了朱野能子,並已得知根岸志津子的下落,這很是了不起了,完全沒有再與他們周旋的必要,先返回比斯克拉請求當地警察局協助救出根岸志津子,便是大功告成了。

汽車調轉了方向。

伊能取出了遠紅外線手槍。

「喂,你快聽!」

斯泰布打開車上的無線電收音機,轉動着旋紐,突然傳出一個聲音,說得是什麼,聽不大懂,只聽到對方一再地重複著「日本人」這個詞句,從聲音的清晰度分析,似乎離得不太遠。

「加大油門,再開快點兒!」

伊能側耳諦聽着。由此他推測出,緊追不捨的這輛車,一定與人販子組織有關,他們出敗了強盜,猛趕上來。並使用無線電向上級報告著朱野能於逃走一事。

必須爭取早一分鐘進入比斯克可拉市區。朱野能子的真正身分,對方是了如指掌的,一旦她逃離了魔窟,將意味着人販子組織不可避免地要遭受到打出,起碼,朱野能子已經掌握了證據;圖古爾特市一個叫布爾吉巴的人手中,至今還把日本首相的女兒當做房事女奴而豢養著。

看得出,對方正不惜任何代價地追擊著。

不甘示弱的分頂式吉普車,怒吼著風馳電掣般地向前奔去。

半個小時以後。

伊能突然看見正前方一輛汽車紅色的尾燈,一瞬間,他明白了,這是敵人有意識地要自己曉得——前面的去路已被堵死了。

「他們想兩面夾擊呀!」

斯泰布聲音壓得很低。

「不管怎麼說,總得想法子衝過去呀!」

「看來只有往沙漠裏開了。」

這地方靠近阿特拉斯山脈,沙礫混雜着,土質較為堅硬,這對於分頂式吉普車來說,行駛是不成問題的。

「快趴下!」

伊能低下頭喊著。

敵人先下手了,子彈嗖嗖地從頭頂上穿過,其中一彈擊中了擋風玻璃。

斯泰布向右打轉,車子毅然衝進了沙漠裏。

伊能拿起一把扳手,把探照燈轉向車后,一道巨光射向了空曠的原野,伊能憑藉着光柱捕捉到了那輛曾經一度尾隨過的豐田產的巡邏車,競在這裏出現了。

敵人的汽車從不同的方向很快地追了上來。以如此高的車速,疾駛在凹凸不平的荒丘上,是很危險的。車輪時而懸空,時而躍起,這使縱然心急如焚的斯泰布也不敢剎車。反而不停地踏着油門。顯而易見,他還是滿有經驗的。

全神貫注的斯泰布緊緊地握著方向盤,他十分明了,在這生死關頭,稍有疏忽後果將不堪設想,眼下,只有甩掉追擊者,才有一線希望。

白花花的車燈照亮了前進的方向。

依憑着出廠時的試驗數據,這部分頂式吉普車能夠爬上四十度的陡坡,橫向傾斜度可感受為近三十度左右,可目前在全速行駛,哪怕有十度的傾斜,也可能會導致翻車,到那時,即便有頂棚框架的支撐,人也好不了。

還有一個問題,因為牽引著一部拖斗車,速度總是上不去,可又不得空隙將其摘除。

車尾揚起幾米長的浮塵。

伊能爬到後部的席位上,用腳踹著碎玻璃。趴伏下瞄準,眼看着與後面窮追不捨的巡邏車的距離越縮越短了。

他手中握著一把德國造的名牌手槍——瓦爾薩P~38型,可惜的是僅有八發子彈,伏在顛簸的車上,是很難瞄準敵方的。

巡邏車逐漸逼近了,把拖斗車也算在內僅差四十米遠了,而伊能的槍還沒有響,他意識到敵方汽車是不難追上的,可又偏偏只是一直尾隨其後,恐怕是等著這輛不太靈巧的分頂式吉普車的自我毀滅吧。

伊能抓住了相對平穩的一瞬悶,猛然勾動了扳機,連射四搶,全部命中,彈無虛發。只見後車向左一橫,歪歪斜斜地衝撞了幾米,就勢翻滾了過去。

「好槍法,夥計,這回我們有救了。」

斯泰布高興地喊叫起來。

「還不能大意呀!」

還有一輛緊緊跟在後面呢,從兩隻車燈的間距看,很可能是輛卡車,而且是從圖古爾特方向趕來的。

「就照這個速度往前開就行,很快就會到達霍特納湖畔的。」

斯泰布稍微減了一下車速。

「就這麼辦吧!」

後面的這輛六輪卡車顯然不是對手,一是它體積龐大,不利於在凹凸不平的沙漠上行駛,。二來也不敢往深處涉足,而且等他們扶起倒在地上的同夥,再來追趕時,也已和吉普車相距很遠了。

霍特納湖位於阿特拉斯山脈之中,那裏還有村莊,不管怎麼說,總會有辦法的。

分頂式吉普車迎著黎明向前駛去。

「總算有救了。」

能子聲音顫抖地說。

凝思中的能子,頗有感慨,她心想,同樣身為偵探,可作為女人卻不能做到這些,在生死關頭,女人往往經受不住暴力而委曲求全。

汽車的速度逐漸地緩慢下來,發動機的聲音也很不對頭,終於停止了運轉。

伊能和斯泰布忙跳下車。

水箱沸騰了,發動機溫度過高,油泵也燒壞了,滲出的機油附着一層厚厚的塵埃。

不管怎麼說,還多虧了這輛車,近兩個小時的疲於奔命,它時而劇烈地向前衝撞,時而又懸空躍起,車身也是傷痕纍纍了。

「看來只有把車扔了。」伊能不得不這樣說。

鬼曉得,忽然阻止了追擊的政人,又在耍什麼花招兒,好在霍特納湖不會太遠了。估計即便艇是徒步,三個多小時也會到達的。

伊能和斯泰布分別把毛毯,食物和水背在身上。

東方已露出一點魚肚白,依稀可以分辨出阿特拉斯山脈橫卧的身軀,尖尖的峰頂。三個人將在這裏迎接新的一天。

來到山腳下,天便亮了。

抬頭望去,眼前這座巍峨的蒼山,到處是林立的岩石,簡直是象從地底下長出的巨型蘑菇,陰森森的,不時從裏面飛出幾隻老鴰,如同踏進了陰曹地府。風化的瓦礫,形成一灘灘烏黑的細沙,極目遠眺,才可以望見散落在各處的一叢叢熱帶植物。

「也許我們走錯了方向。」伊能停住了腳步。

翻越這座山想必是相當困難的。

「聽,什麼聲音……」

斯泰佈警覺地說。

「聲音?……」

「是直升飛機!」

能子聽到了從遠處傳來的直升飛機所特有的轟鳴。

「快躲到岩石後面去!」

伊能推著能子命令著。

如果飛機上是趕來營救的警察,那真是叫人欣喜若狂。轉念,伊能想到這樣一個區域的警察機關,是不可能配備直升飛機的,即便有,也未必能如此主動採取行動的。

三人隱蔽在岩石後面。

那螺旋槳的轟鳴聲更加清晰了。果真一架小型直升飛機由遠而近飛過來了。

直升飛機超低空從沙漠上的一角顯露出來,正慢慢地接近伊能他們的隱蔽處。

「看來他們是循着我們的腳印追上來的。」

斯泰布嗓音沙啞地說。

「一點不錯!」伊能抱着膀子不動聲色地說。

盤旋在空中的這隻巨大的「鷲」正目光炯炯地追尋着獵物的足跡。

直升飛機在伊能他們的隱蔽處兜著圈子。

在一灘接一灘黑色的沙子上,清晰地印着三個人的足跡。這一帶荒無人煙,不用說人啦,連飛禽走獸也很少見。

顯然,直升飛機是從那輛被丟棄的吉普車,一直沿着腳印跟蹤而來的。

三人躲進了更隱僻的一層岩石里。

直升飛機停在他們頭頂的石崖上俯視着,大概什麼也沒有看到,可又不甘心,便一圈又一圈地盤旋著。噴出的氣浪,飛捲起細密的沙粒。

超低空飛行的直升飛機,在伊能眼前一掠而過,他一眼瞥見裏面坐着三個男子,可究竟是何許人,一時還無法確定。這架小型飛機沒有任何標誌,表皮塗着一層近似沙漠的米黃色。

發動機的轟鳴從林立的岩石上空漸漸遠去。

「是不是來營救我們的呢?」斯泰布仰著臉,眼巴巴地望着。

「不象,」伊能說:「稍等一會兒,弄清情況再說。」

若是在經濟發達的國家,很有可能會派出援救的飛機,而眼下是在阿爾及利亞的一個窮鄉僻壤。在沒有了解清楚是敵是友的情況下,要將其看成是敵人,這是中鄉廣秋的座右銘。如果中鄉也在這裏的話,肯定不會等著直升飛機飛過去,就讓它品嘗了這僅有的四粒子彈。

伊能也是這樣打算的。

他不想死在荒涼的大沙漠裏,只有一線希望也要爭取。

死,意味着前功盡棄。為了徹底摧毀人販子組織,救出根岸志津子,也要頑強地活下去。

到那時,鷲啼北回歸線這個謎,也就迎刃而解了。

當初,能子把這句至關重要的話,轉告給了日本駐馬賽總領事館,可連她本人也搞不清其中的含意。能子是在被兩個頭目人物輪姦時聽到的。

當他們搞清了能子的身分后,便加倍地折磨她。倆人用法語交談著——

「鷲啼北叫歸線的時間不會太久了。」

在被押上船之前,能子趁看守去小解的十幾秒空隙,向馬賽總領事館透露了這莫名其妙的消息。話還未說完,就被看守搶下了電話。

為此,能子在船上受到重重的懲罰。

她被扒光了衣服,關在貨艙里。還給她戴上了手銬和腳鐐。

能子反覆表白自己聽不懂法語,而且也知道他們不會日語。

「快坦白交待,你用日語都講了些什麼?」

「我只請求他們把我救出去。」

然而,這兩個傢伙仍不相信,最後給能子注射了麻醉荊,在她意識朦朧中,用法語提出了各種各樣的問話,可能子終於忍耐住了。

這卻斯能子越發清楚地感到:「北回歸線的鷲」一定隱藏着更深的陰謀。

那架直升飛機,又重新折了回來。

停懸在岩石的上空,螺旋槳飛轉着。槍響了,安裝在前艙的機槍發射出連珠炮似的子彈,射向了周圍的岩石上。

「看!飛機俯衝下來,射擊了!」

斯泰布的臉都氣歪了。

「這伙混蛋!」伊能緊握著僅剩四發子彈的手搶,狠狠地罵了一句。

很顯然,敵機是想採用高密度射擊把伊能他們趕出來,然後一網打盡。

伊能下定決心就用四發子彈與敵人拼個你死我活,看來只有射中飛機駕駛員,直升飛機才會墮落。

伊能兩眼緊盯着飛機的蹤影,他在等待時機。

「我要是被打死了,你們要接着干。」

伊能說罷,閃身鑽出了岩洞,憑藉一塊石頭做掩護探出頭去,他看見從兩側機窗各有一個男人端著機槍,探出窗外。與飛機距離最近的當兒,他的槍響了,瞄準了飛行員猛地勾動了扳機。

飛機「擦」的一聲,從頭頂飛過去了,即使打中了一發也好啊,伊能以一種僥倖的心理望着那架歪歪斜斜的飛機。

他從岩石後面走了出來。

飛機在空中轉了幾圈,便一頭扎在堅硬的岩石上了。

緊接着傳來一陣猛烈的爆炸聲,眨眼之間,就被熊熊的烈火包圍了。

太陽下山了。

三人裹着毛毯躲在岩石後面,毯子只有兩條。一條給了斯泰布。伊能和能子只好合用另一條了。斯泰布眼巴巴地瞅著能子鑽進了伊能的毯子裏,羨慕極了。

能子默默地把一雙白暫而柔軟的手放在伊能的胸口上,輕輕地撫摸著。

可伊能心裏感到一陣厭惡。他毅然地回絕了能子的要求。

「我有病,如果你想的話。就鑽進斯泰布的毯子裏好了。」

能子沒有動。

此時,天完全黑了。

太陽一下山,氣溫馬上降了下來,夜晚的沙漠薄薄地結了一層冰。

現在已經失去前進的方向,即使一個勁兒地往前走也走不到霍特納湖,不知不覺在山中迷了路。

「是不是討厭當過房事女奴的女人?」

「是的,我討厭!」伊能喊了一聲,側過臉去。此時,他唯一的慾望是想喝上一口威士忌。這個如此強烈的念頭,使他想起了嗜酒如命的中鄉廣秋。

兩人沉默著。

「喂,夥計!」

早已按捺不住的斯泰布,急切地朝伊能喊著。

「那好吧!」能子很失望地說了一句,便鑽進斯泰布的毛毯里。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睡着。

斯泰布和能子緊緊相偎著也睡著了。

早上。在這座陰森森的岩石山裏發生一件可怕的事。

伊能被一個東西碰了一下,他睜開了眼睛,看見身旁站着一頭狒狒。個頭兒相當大,眥著牙,張開大嘴,模樣很嚇人,而且它的牙齒很尖利。

伊能隨手抓起一根防身用的木棍。

「快起來!」伊能大喊了一聲。

斯泰布和能子一骨碌爬起身來。

他們被一群狒狒包圍了。大約有三十多隻,個個呲著牙充滿了殺機,看來是想飽餐一頓了。

「不好啦!」我們走進狒狒的領地了。」

斯泰布和能子也操起了木棍。

「這幫傢伙倒是挺凶的啊。」斯泰布接着嚷道:「你看它的牙。要是成幫結夥的狒狒,怕是連虎豹也不懼怕的。可我們要是被它們咬上,也會沒命的!」

驚慌失措的斯泰布,如臨大敵,他胡亂地揮動着木棍。

「你跟在我和斯泰布的身後,不許離開!」

伊能大聲地命令著能子。

「我沒必要非聽你的指揮!」

能子冷冰冰地回敬了一句,怕是昨天晚上,伊能的作法挫傷了她的自尊心。

伊能回過頭去,瞅了她一眼。

「真的嗎?」

能子點點頭。伊能向前走去。

狒狒們後退著,它們站在四周的岩石上吼叫着。伊能頗會些劍術。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去。看準了領頭的那個狒狒,狠狠地將木棍打出去,狒狒們被激怒了,張開大嘴,眥著牙擺出一副決戰的架式。岩石上回蕩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聲。

領頭的狒狒,首先率兵攻了上來,它往前沖了幾米,又退了回去,佈滿血絲的眼睛眯成一條縫,伊能在前面跑,狒狒在後面追。伊能轉身將木棍砸在那領頭的大狒狒肩上,它摔了個跟頭。十幾頭狒狒一下子擁向了伊能,其餘的朝斯泰布奔去。

伊能怒吼著,一邊還擊,一邊朝山下衝去。如果能衝出狒狒的領地,狒狒固執的進攻也就宣告結束。伊能左右開弓,揮動着木棍,砸在狒狒的頭上、肚子上。

伊能揮舞木棍,連踢帶踹拚命地抗擊著。斯泰布和能子怎麼樣了?連向他們看一眼的工夫都沒有。他身上好幾處都被咬破了,而狒狒也被打死了好幾頭。

伊能好歹算是逃出了岩石群,他已經渾身血淋淋的了。

伊能象癱了似的,坐了下來。休息一會兒,恢復恢復體力再說吧。

太陽升起來了,天氣很快熱了起來。血已經止住了,可惜藥品都丟在車上,眼下一無所有。血在酷暑蒸發下乾涸了,渾身閃耀着黑紫色的光澤。

伊能勉強爬起來,大聲呼喊著斯泰布和能子的名字,沒有人答覆。

在與狒狒拼搏時,伊能好象覺得斯泰布和能子向著相反的方向衝去。伊能估量着他倆不會被咬死的,即使受點傷害也一定能衝出去的。斯泰布個大力足,能子只要握緊手中的棍子就能逃脫。

伊能搖搖晃晃向前走去。

他不時地呼喊著兩個人的名字,這聲音在山谷里迥盪。

又走了兩天時間了。

沿着山脈向東行,就能找到來時走過的路。伊能疲憊不堪,哪裏還有再找斯泰布和能子的心情。

即便是被野獸吃掉,找到屍首也毫無意義。或許他倆聽到了伊能的呼叫,有意不回答,結伴而去了,這樣也好,但願他們平安地返回阿爾及利亞的日本大使館。

伊能的耳畔又回想起,被斯泰布擁抱着的能子那連續不斷的低沉的呻吟聲。

「我真醜惡!」伊能努力趕走了描繪那情節的念頭。

此時,他口乾舌燥,真想喝上一杯威士忌。

伊能非常想見見老朋友中鄉。

斯泰布儘管渴望女性,但他還是可以信賴的。只要他能把能子護送到大使館,就會領到報酬。

黃昏時分,伊能來到了公路上。

他搭上了一輛返回比斯克拉的卡車。到了那裏,伊能住進一家小飯店。想不到的是,斯泰布和能子已比他先行一步,也住進了這家飯店。

伊能洗浴後來到餐廳,恰好遇見了他們二位。

斯泰布顯得十分尷尬,不住地道歉。

「這沒關係!」伊能不以為然地對他說。

「不論是大海還是沙漠,縱然廣闊而浩瀚,可從今以後已沒有再在那種地方生活的必要了。」

斯泰布把身子和能子有意地靠在一起,十分感概地說。

伊能注意到能子,幾個月來那非人的生活,已滲透到她的身心裏去了,她的皮膚泛起一種青灰色。

「如果同意的話……」

斯泰布悄悄地握住了能子的手精

「祝賀你們!」伊能舉起酒杯。

「可是,我說夥計,你……」

「我準備去圖古爾特。」

伊能很乾脆地說。他已經向能子了解過有關圖古爾特的一些地理情況及布爾吉巴住宅的內部結構。即便沒有能子,他也能夠潛進去的,必須儘快地救出根岸志津子。

「那我怎麼辦?」斯泰布問。

「你能不能替我把她送到阿爾及爾的日本大使館?多謝了!」

伊能喝乾了杯中的酒,站了起來。

「等等,我還想再陪你一道……」

斯泰布躊躇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我去圖古爾特,在沒住進飯店前就已經定妥了車,喂,我說夥計,咱們後會有期!」

伊能說完轉身出去了。

從比斯克拉出發時已經是深夜了。

伊能紀之借了一輛AMC產的CT一5型吉普,嚮導是一個叫卡利穆的年輕阿拉伯人,兩人驅車離開了這座城鎮。

徑直向圖古爾特駛去。

卡利穆一直在沙漠擔任嚮導,還好,他會說英語。

「認識圖古爾特的哈比布·布爾吉巴嗎?」伊能問。

「認識,過去的王爺,他的祖先曾經統治過這一帶。」

「王爺?」

「法國人沒來之前的王爺。」

卡利穆很詳細地介紹這位王爺的身世。

阿爾及利亞是1962年獨立的。獨立前由各地的王爺把持着政權,獨立之後,阿爾及利亞過渡到社會主義,可總統的位置至今還空着,實權則掌握在革命評議會的手中。

布爾吉巴表面上與政府沒什麼聯繫,而實際上,阿特拉斯山脈以南都掌握在他的手裏。他在撒哈拉沙漠還擁有一座金剛石礦和一眼儲量豐富的石油井。

伊能聽完了這番介紹,才覺得這個布爾吉巴是難對付的。

圖古爾特是個只有三千多人的小鎮,當然會有警察,可這種小鎮里的警察怕是早已和布爾吉巴串通一氣了。但是布爾吉巴自由地買賣奴隸,甚至把外國女性也作為房事女奴這一點來說,可見這個窮鄉僻壤該是多麼的落後啊!

伊能已經完全放棄了依靠當地警察局的打算,當布爾吉巴得知能子逃走後,竟然動用直升飛機進行追捕,那飛機能就是布爾吉巴的私有財產,他肯定還有一小股幫凶,這種地頭蛇是不會把警察放在眼裏的。

要是求助於警察,搞不好反而引來禍害。

伊能反覆思考以後,決定單獨前往。

最初,朱野能子是在沙漠中的奴隸拍賣市場上,被博阿尼買去的。不料,身為警察的能子,將博阿尼打個半死逃了出來,偏偏又被布爾吉巴抓了回去,很可能是博阿尼請求他給予援助的。

當能子再一次從布爾吉巴的魔掌里逃出來,他競不惜動用所有的力量進行追擊,就令人深思了。也正好說明,根岸志津子和朱野能子,不僅僅作為房事女奴而被豢養著,這其中一定隱藏着更大的陰謀。

也許布爾吉巴是庫萊門斯·蓋奧爾凱所屬組織的一個成員?

也許是隸屬於北回歸線的鷲?

極目望去,筆直的公路無限地向前延伸著。

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在岩石群度過的那一夜。

——那頭母豬。

伊能忽然想起中鄉曾告誡他的那句話——為什麼要求尋找一見到外國男人就瞪圓了眼睛的日本姑娘們!隨她們去好了。

看來,中鄉的話還是滿有道理的。

至於那位首相的千金小姐,怕是早已墮落得與能子相差無幾了吧。

就是為了尋找這種下賤的女人不遠萬里而來,歷盡了千辛萬苦,圖的是什麼!不想便罷,一想起來,伊能頓時火冒三丈。

伊能拿出在比斯克拉的街上買的伏特加,嘴對着瓶子便大口大口地喝開了。

對於女人的看法,中鄉和伊能是一致的,為此,他們誰也不與女人同居。

朱野能子木然地凝視着酒杯。

斯泰布把手放在能子的肩膀上輕輕地撫摸著……

餐廳里客人很少,還有三位結伴旅行的歐洲人,他們好象剛剛穿越撒哈拉沙漠來到此地,正興緻勃勃地談論著各種冒險的經歷。

能子遠遠地注視着他們,猜想他們將從這裏去阿爾及爾吧。

伊能紀之出發已經有一個小時了。

「回房間去吧。」

斯泰布搭在能子肩上的手,稍稍用了一下力。

從他的手掌上,能子感到了斯泰布難以忍耐的慾望。

當遭到狒狒的襲擊時,能子揮舞著木棍拚死搏擊著,好幾次打退了狒狒的進攻。幸好,領頭的大傢伙纏住了伊能,她和斯泰布才得以脫身,看得出,狒狒們是要把這三個陌生人從自己的領地里趕出來,才如此窮追不捨的。

她聽見了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伊能的呼喊。她沒有回答。

斯泰市當然也聽到了。能子是不打算再見到伊能,才與斯泰布一起踏上了新的旅程。

斯泰布以為能子從此屬於他了,便興沖沖地說:「到了阿爾及爾就去找工作,希望和你一起生活!」

對此,能子只默默地聽着,什麼也沒表示。

「不想休息一會兒嗎?」

斯泰布抱着能子站起來,回到那狹小的房間里。

「請你去日本大使館領賞錢去吧,我會給你聯繫好的!」能子說道。

「我們不是這樣約定的呀?!」

斯泰布說着一伸手把能子抱過來,這當兒,能子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

她冷眼看了一下癱倒在地的斯泰布,走出了房間。

在服務台給日本大使館掛了個電話,便離開了飯店。

飯店門前,正好停放着三輛摩托車,想必是那幾位剛剛穿越大沙漠的旅行者的,鑰匙還都沒有拔下來,能子跨上其中的一輛。

夜幕里,摩托車嘟嘟地嗚叫着風馳電掣般地平治在公路上。

她腰間,別着一把瓦爾薩—P38型手槍。

第二天黃昏,伊能到達了圖古爾特,一直等到深夜,才悄悄地潛入布爾吉巴的住宅。

伊能讓嚮導卡爾穆把車開到一個隱蔽的地方。

這是一座粗糙簡陋的小城鎮,街道上連路燈也沒有,黑漆漆的,也看不到象樣的商店,臨街的是一座座磚瓦結構的小屋,參差不齊地排列著。

此城此景完全給人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

布爾吉巴的住宅座落在偏遠的城邊兒上,真不愧是王侯的世家。看上去簡直象一座小城堡,院子的角落裏停放着那輛豐田牌汽車,這正是追捕能子時所使用的。

從二樓的一個房間窗子,露出微弱的光亮。

這座住宅的室內結構,他已經從能子那裏有所了解。門鎖著,可這並不妨礙身為公安特科隊隊長伊能的行動。

伊能輕而易舉地打開了門鎖,悄悄地溜了進去。

樓下一片黑暗,伊能仔細觀察了一番,不象設有埋伏的樣子。走廊的右側是接待室,奴隸們住在樓梯旁的一間小屋裏。

他沒有直接向那邊走去。

能子逃離后,布爾吉巴必然要加強防範。莫非早已埋伏好,等着他來自投羅網?真令人不安。伊能一手握槍,一手拿着手電筒。

槍里仍只有八發子彈,這八發子彈,就能殺死八個敵人。

伊能決定單槍匹馬地幹掉他們。他憑藉着在公安特科隊練就的一身本領,誓與這伙慣匪決一雌雄。這裏的警察是全然指望不上的,不來幫倒忙就謝天謝地了,既然人販子組織以非法的手段,把日本國首相的女兒,作為房事女奴窩藏在這座魔窟里,那麼採用普通的做法是難以對付的。

他向樓梯摸去,擒賊先擒王,當然最好是先抓住那布爾吉巴啦。

伊能上到樓梯的一半時,隱隱約約聽到一點聲響。伊能躡起手腳,順着那聲音摸去,哦,好象是一個女子在輕輕地呻吟著。這座樓除了志津子之外,還應有三位白奴。

朱野能子是五天前從這裏逃走的,按理說對方應當有所戒備,把其餘的奴隸隱藏起來或轉移走,但這裏卻依然如故,布爾吉巴仍放心大膽地尋歡作樂。

呻吟聲不斷地傳出來,好象還有人在傷心地哭泣。

伊能輕手輕腳地溜到那扇露出光亮的房門跟前,順着鑰匙孔朝里窺視,按照能子所說,這個房間應是布爾吉巴的卧室。

他注意到一個黑頭髮的女子。

難道她就是根岸志津子?

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在痛苦地喊叫着,聲音越來越大了。

伊能輕輕地扭動着門把手。

門鎖著。

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上去,靠近那女子的身體,伊能突然轉過身子,正在他轉身之際,「嗒嗒」兩聲,子彈從走廊的一端向他射過來。伊能立刻判斷出了對方使用的是卡賓槍,只是槍法不太高明,子彈全打在牆壁上。

伊能一下子便撲倒在地。他發現了那兩個充滿殺機的人影側身躲在黑暗處。伊能舉起槍,勾動了板機。還是請他們二位先品嘗一下手槍子彈的滋味吧。隨後,他順着樓梯,毫不猶豫地跑了下去。

在正廳里,還站着兩個送死鬼,端著卡賓槍朝樓梯處猛掃著,可惜伊能早已神速地滾進了旁邊的一所空房子。

院子裏響起阿拉伯語的喊叫聲。

伊能躲在房間的暗處檢查了一下彈夾。

還剩四粒子彈。

黑夜又恢復了寂靜。

伊能趴在門口,發現不管敵人從何處進攻,都必須經過眼前這條走廊。眼下,對方已被他幹掉了四個,若是再奪到一支卡賓槍,那麼來多少就可以打多少。

——給他用屍體堆一個小山,才能知道我的厲害。

伊能下定決心,豁出去了。

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院子裏傳來了發動汽車的響動,隨後汽車開了出去。

伊能馬上料到,布爾吉巴一定帶着志津子乘着那輛汽車逃走了。

伊能脫下上衣,用木棍挑起伸向走廊,頓時,嗖嗖的子彈打在衣服上,他明白自己被包圍了,四面都有嚴密監視。

剛一停止射擊,一切又都平靜了下去。

下一步該怎麼辦?伊能思忖著。好奇怪呀!整個鎮子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也許真落進了圈套?

進退兩難的伊能,一籌莫展,自己也不清楚要在這裏趴到什麼時候。即使志津子被帶走的話,也必須窮追到底,不然的話,再想找到她的行蹤可就相當困難了。

不能再等待了,假設布爾吉巴的同夥趕來增援,那麼一切就都完了。

豁出生命也要衝出去,他算計著,他已經在二樓幹掉了兩個,剩下的不會太多了。眼下的困難是,樓里太黑,僅有幾發子彈,只有在瞄準后才能射擊,而對方用的是卡賓槍,稍有動靜就會突突一陣,目前的處境,伊能心裏是很清楚的。

為了這次過於冒險的衝鋒,伊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正在這時,從遠處傳來了機動車聲音,而且越來越近了,好象就開進了這個院子裏。

——是警察?

剛剛鎮定的心緒,不由得又慌亂起來

——或者是他們的同夥?

不能再等了,只有衝出去才有生的希望。就在伊能翻身滾出去的同時,門外發出一陣爆炸聲,隨後又是一陣稀哩嘩啦的衝撞聲,象是什麼東西相互碰撞的聲音。

大門被撞開了,一個大傢伙沖了進來,一道刺眼的燈光把樓道里照得雪亮,就在這一瞬間,伊能手裏的槍也響了,守在門口的兩個傢伙還未反應過來,就倒在血泊之中。

樓里亂成一片。

衝進來的是一輛摩托車。忽然他耳邊響起了一個熟悉的呼叫聲。

「伊能!伊能你在哪裏?」

是能子!他用手背擋住直射過來的強光,從地上爬了起來。

伊能順手撿起一支卡賓槍。

「沒事吧?」

伊能沒有回答能子的問話,急沖沖地跑出去,他的那輛車還停在鎮外的椰子林里。他從卡利穆手中抓過方向盤。

「剛才看見一輛從鎮子裏開出來的福特牌汽車沒有?往哪兒開去了?」

發動了的吉普車,向前一竄。

「沒看見,一輛也沒看見?」

「下去吧,找個車追!」

伊能剎住了車,一時摸不著頭腦的卡利穆只好下去了。

車子飛也似的向鎮里開去。

這條公路由南向北,卡利穆一直是在北邊的路口等著,要是他沒看見,那輛車就肯定是向南跑了。

伊能看見能子順着大道跑過來。

「上來。」

當能子跳上車后,伊能全速穿過了市區。

「你從哪兒來?」

「還用問嗎?從比斯克拉!」

「布爾吉巴帶着志津子跑掉了,乘坐的是福特牌汽車,你有沒有看見?」

「沒有啊!我連車的影子也沒見到!」

「繫上安全帶。」

伊能用力踏着油門。

汽車駛出了小鎮。伊能停下了吉普。

車轍在鬆軟的沙漠上會留下清晰的印跡的。果然伊能看到了兩條剛剛壓過的車印,一直向前延伸著。

伊能駕駛着汽車沿着前車留下的車轍,全速向前追去。布爾吉巴充其量才逃走十多分鐘,伊能滿有把握追上他。

福特牌汽車真實名副其實的烈馬,它安裝着大馬力的發動機,可以說沒有它不能去的地方。

然而,伊能駕駛的這輛CJ—S型是一種戰時用的新型吉普,體積小,而在沙漠上行駛最好不過,速度不會亞於福特牌的。

起風了。

「你為何又來了?」

被風吹得呼呼作響的車蓬,使伊能不得不放大了嗓門。

「這是我的任務啊!」

「放棄你的什麼任務吧,手腳都被別人綁着。」

「那也是不得已呀!從現在開始我是外事警察的偵探。」

「是個專門偵查風流韻事的偵探吧,真新鮮,還從沒人聽過,是不是戀上布爾吉巴了呀?」

「但願如此,可你也算個男人!」

「你什麼意思?」

「你是男人中的廢物!」

伊能停下車,繞到能子乘坐的這一邊,打開車門,硬是把她弄下來。

「回圖古爾特去!別跟着我這個廢物,我把卡利穆也扔在那兒了,你把他帶回去吧,母豬!」

伊能飛起一腳,踢在能子身上,把她弄了個趔趄,他跳上車開着就跑。他是不打算讓能子留在車上,以防到了關鍵時刻礙手礙腳的,吉普車在全速前進,伊能從倒車鏡中看到,一個黑影在拚命地追趕,她還不死心呀!

一輪淡淡的下弦月,照在暗灰色的沙漠上。

伊能索性加大了油門,能子被遠遠地拋在後面,她停住了。

伊能掏出了伏特加,大口大口地喝着。

伊能猛地踩下剎車,沙漠上的車轍不知不覺地消失了。

倒車回去找,伊能順着原路,退回去兩公里,仍沒發現。

藉助直射的車燈,望見路邊蹲著一個人,把車開到跟前,才發現竟是能子,她凍得哆哆嗦嗦,抱着膀子。從她的的腳下,布爾吉巴的汽車脫離了正路,拐進起伏不平的沙丘。

「上來吧!」伊能說。

能子二話沒說,登上了汽車。

兩人一直默默地坐着,誰也不答理誰。

吉普車在這種沙丘上行駛,車速無法加快。

布爾吉巴真不愧是沙漠裏長大的,從車印就可以看出他專門挑選被風刮出細流沙的路行走,這樣一來,車轍很快就會被流沙掩埋。而且他還清楚沿着公路跑是很危險的,只有把敵人引誘進危險地域,才能脫險。

伊能多少有些急了。

「你想追到什麼地方去?」

風風火火地跑了一個小時之後,能子才主動問了一句。

「一直到追上他們!你現在是怎麼想的呢?」伊能連瞧也沒瞧能子一眼,悶聲悶氣地回了一句。

「什麼也……,」能子剛一開口,馬上又換了個話題,「只是喜歡你!」

「喜歡我?胡扯什麼?」

「要是你不回去的話,就是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

伊能沒有回答她,他決定再不和這個母豬講話了。

印在沙漠上的車轍彷彿象兩條蠕動着的巨蟒。

天亮了。

看來是追不上了。伊能也泄氣了,他在心裏不得不承認,自已是布爾吉巴手下的敗將。

太陽升起來了,溫度急速地上升,沙子結凍的表面融化了,開始變鬆軟了。

在強烈的陽光下,戴着太陽鏡也還是刺得眼睛生疼。

地皮表面的水蒸氣緩緩地升騰著,人的視野也搖晃起來。

伊能仍不甘心地追下去。又跑了兩個多小時,腳下的車轍徹底地消失了,他不得已停住了車。發動機的水箱也開鍋了,沸騰的水蒸氣從車蓋的縫隙間冒了出來。

「看!那是什麼?」

能子指著天空喊叫着。

一個黑糊糊的大傢伙正出現在遠處沙丘的上空。天地間頓時變得昏暗起來,遮天蔽日的狂風呼嘯著,由遠而近,飛奔而來,捲起的沙粒抽打在吉普車的蓬子上,連車也被風颳得東搖西晃。

伊能只得抱着能子坐在車裏,用僅有的一條毯子從頭頂蒙下來。可飛沙走石仍不客氣刮進毯子裏,抽打在人的腿上,胳膊上,猶如針扎一樣疼痛,能子把臉緊緊地埋在伊能的胸前。

這場暴風在撒哈拉沙漠裏狂奔了半個多小時,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天地間又靜得連一點聲音也聽不到了,湛藍的天空,萬里無雲,惡魔般的太陽又重新出現了。

堆積如山的沙子幾乎把吉普車埋了起來。

伊能小心翼翼地前後移動着汽車。好險!車終於從沙子裏拱了出來,然而,隨時都有再被陷下去的可能。

一望無際的大沙漠,使人無法辨別方向,連時間概念也失掉了,存留的僅是沙丘上那一道道的波紋。

伊能熄滅了吉普車的發動機。

二人喝着水。

「看來只有等到夜晚再走了。」

「他怎麼樣啦?」伊能問。

「你走後不久,我就跟他分手了。」能子聲音低低地說。

「不是說你們要在一起生活嗎?」

「根本就沒考慮那種事。」

「是這樣啊!」

伊能把一支香炯叼在嘴上,可並沒點着,他恐怕那點煙的火會使空氣都燃燒起來。

兩人又沉默起來。

好一會兒,能子說:

「我正是經歷過那些毛骨悚然的日月,才誠心誠意地想報答你的救命之恩,那種事本來不應該說出口的,所以希望你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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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鷺(鷺啼北回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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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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