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姦殺人案

四、姦殺人案

1

十二月二十五日。

浜村千秋來到警察廳。

因為委託調查十女的情況已查完了。

在上溯三十年間離家出走者的登記檔案中,共查出三個叫十女的女性。

井野十女。四十九歲。本籍東京。出奔於二十年前。

小田十五。六十二歲。本籍廣島縣。出奔於三十二年前。

原田十女。五十六歲。本藉山梨縣。出奔於十九年前。

年齡都是現在的年齡。

另有三人的簡歷。

原田十女是三十七歲時出奔的。出奔這一說法是否妥當不清楚。原田十女原是溫泉藝妓,結過婚,有一男孩。丈夫是計程車司機。

原田十女出走後,丈夫沒有提出搜尋申請。他已知道妻子有了情夫。

提出搜尋申請是在約半年後。因為一直沒有音信,丈夫判斷妻子也許不是跟情夫私奔,而是被殺害了。

小田十女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戰敗后的第二年失蹤的。正值混亂時期,幾乎沒留下什麼記錄。

井野十女,是二十九歲時失蹤的。本家是東京都練馬區,是農家。搜尋申請是井野十女失蹤后的第三天提出的,當時的職業欄中是空白。

井野十女有輕度的精神缺陷。精神缺陷可分為三個階段。分別為遲鈍、愚痴、白痴,井野十女屬遲鈍部類,但是身體發育良好。

走出警察廳,浜村又來到警視廳。

他訪問了搜查一科科長廣岡知之。

說明了調查內容,他問:

「能不能讓鑒定科員和法醫出差呢?」

「是到長野縣嗎?」

「噯。想請他們挖掘出長眠在鬼石山腰地岳山上十女頭的骨頭,檢驗一下骨骼、身長等。我想弄清楚十女到底是這三人當中的哪一個。」「但是,這三人之外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比如,傳說住在鬼石山中的仙人。如果是他的妻子的話,就不會在失蹤報告中出現了。」

廣岡的視線從紙片上抬起。

「不,」浜村搖了搖頭。「我認為十女十有八九不是仙人的妻子,按我的感覺,井野十女大概就是那墳中的女人。」

「……」

廣岡沉默地看了浜村片刻。

浜村的臉龐上恢復了陰沉而混濁的表情。這是在初次來訪時所沒有的。本來是乾枯的相貌,雲遊生活沖洗掉了世俗之心,雙眸也是清澈的。

現在不同了。他又恢復成為辭職之前那種有着黑貓般眼睛的男子。潛在於身體深處的本能,正在慢慢地滲透到皮膚上。

廣岡在思考,究竟是什麼原因把浜村拖進了鬼女事件呢?想着,他隨口說道:

「知道了,就派鑒定員和法醫吧!」

廣岡對浜村作出十女就是井野十女的推斷背後所隱藏的東西,感到了微微戰慄。

浜村千秋出了警視廳。

朝住在練馬區的井野十女的娘家走去。長眠在鬼石山的地岳山上的十女可能就是井野十女這一預測,使浜村感到難以行動。

但把她推斷為仙人的妻子尚有不妥。

其難點在鬼女和矮怪這兩個孩子身上。在被鬼女咬住右手時,矮怪一聲不響地進了窩棚,浜村清楚地看到了矮怪的臉龐。長得很不秀氣。與鬼女那輪廓分明的美貌相比,存在着掩蓋不了的差距。鼻子過大,而且扁平地向兩邊擴展。

並非同胞姐弟。如果不是姐弟,也就不是仙人和妻子的孩子。或者其中一個是十女所生。但是,這種想法根據下述理由被打消了。

假如鬼女和矮怪、或者兩者之一是仙人的十女的孩子,作父母的是不會逼迫親生骨肉修練那種苦功的。

不,並非單純的苦功,是瘋狂。鬼女和矮怪被灌輸的正是這瘋狂。

鬼女和矮怪都能象飛猿一樣行空。矮怪毫不費力地攀登垂直的瓷磚牆壁,鬼女以驚人的技巧殺狗。如果不是從幼年開始日積月累地接受嚴酷的訓練。是絕對掌握不了這種絕技的。大概,矮怪的手腳由於某種訓絛,已經變成了特殊形狀。

真是難以想像的訓練。

鬼女有可能和狗養在一起,被培養得如同獵狗一般。如果從幼兒時期開始做起,或許能夠達到理解狗的語言的程度,比語言更重要的是意志溝通。她一定是殺死無數條狗,食其肉長大的。

這絕非生身父母對子女所能幹得出的勾當。這裏邊使人感覺不到一點人之常情,而是完全喪失了人類感情的作為。

鬼女也好,矮怪也好,都是從別處虜掠來的他人之子。

另外,浜村推斷十女就是井野十女的根據,在於其精神缺陷。如果是正常的女人,一定受不了那種非人生活,甚至連正視都不敢,即便被仙人逼迫也未免能幹。

只有是精神愚鈍的井野十女,才能做到。井野十女被仙人拐騙到手的,仙人把她用做發泄性慾的工具,並使其撫養盜來的幼兒。現在井野十女已經死了。

——鬼女呀、鬼女。

浜村在心中暗暗自語。

與鬼女的決戰以勝敗各半而告終。浜村沒有多言,只是把與鬼女搏鬥的事情,向宣傳界作了淡淡的介紹。

宣傳界開始大肆宣揚警視廳的敗北。儘管狗沒有被殺,但是警視廳推出的九鬼派棍術高手並未能逮捕鬼女,這等於失敗了。同時大書特書鬼女可怕的本領。

說什麼,鬼女在夜空中飛來飛去,使浜村大傷腦筋等等。

無論宣傳界如何叫囂,浜村一概不在乎。浜村已經忘記了殺狗的鬼女。

存在於浜村心中的,只有鬼女右耳朵上的翡翠色小痣。

那五官端正的白凈面容,深深印在了浜村的腦海里。

2

因某種動靜,大竹良平醒了。

這裏是寢室。微弱的天藍色燈光從枱燈溢出,將室內渲染成淡綠色。

燈光中站着一個人影。

他以為是妻子秋子。秋子的床在旁邊。正欲「喂」一聲,大竹突然閉上了嘴。

不是妻子。眼前站着的是兩個人影。

一男一女。

兩人一聲不吭地俯視着大竹。

想喊,喊不出聲來。有一股象吸力一樣的東西束縛著大竹,使他產生一種如同沉到了鉛海之中的重壓感。

「老混蛋!」

女的發出這樣的罵聲。是年輕女人的聲音。

「是來殺你的!」

「鬼、鬼女——!」

大竹發出了微弱的氣喘聲。

矮男子來到身邊。手裏拿着膠帶。

「救,救、救、救——」

本來是要喊救命的,但喊不出聲來。

他正要翻身,看一眼旁邊的床上,妻子秋子被用膠帶封住了嘴。

男的按住了大竹。

女的頂過來刀子。

連哀求的空隙也沒有,大竹被堵上了嘴。

不能抵抗。因為知道對方是鬼女和矮怪。

大竹的家很寬大,有個二千五百平方米大小的院落,裏邊放養著四條狼狗,常駐著兩個保鏢,鬼女和矮怪既然已經侵入室內,那狗和保鏢的下場就可想而知了。

男的用鐵絲捆住大竹的手腳,系在床腳上。大竹被綁成個「大」字形。

秋子也同樣被綁成了「大」字形。

鬼女用刀子劃破了大竹的睡衣。剝了個凈光。

秋子也被剝得凈光。

「你,什麼滋味?」

鬼女問道,是有些口齒不清的話音。帶有稚氣的白臉俯視着大竹。

大竹的身體在顫抖,抖動得床體作響。恐怖控制了大竹的全身。

心想,正看着他的鬼女的白臉也許馬上就要變成魔鬼的面孔。

「你!」鬼女對矮男子說。「干吧!」

「明白。」

矮男子當場脫光了身子。

「你!」鬼女的視線回到大竹身上。「好好看着你老婆,不看,就割了你!」

聲調是冷冷的。

矮男子上了床。秋子赤裸裸地被綁成個「大」字。矮男子騎在了她的身上,動作起來。

大竹側臉看着。秋子今年五十八歲。皮膚很白。但皮肉已經松馳。矮男子握住了她那松馳的乳房。

「你,好受嗎?」

鬼女站到秋子身旁,向被封住嘴的秋子問道。眼睛卻朝向矮男子的腰間。

「你!」鬼女回到大竹良平身邊。「先殺你的老婆。好好看着!」

鬼女把刀子遞給了矮男子。矮男子接過刀子,揪住秋子的座耳朵,喀哧一聲割了下來。

秋子的身體在起伏,酷似臨終時的痙攣統治了全身。在蒼白色的燈光中,從割掉耳朵的耳根部噴出的鮮血,顯得黑紫。

大竹象凍結了一樣,看着這情景。想閉眼睛卻閉不上,活象木偶般地不眨眼地看着。

矮男子又把秋子的右耳朵割了下來。

可以聽到秋子的呻吟聲。是從鼻子裏發出的呻吟。表現出痛苦的劇烈程度。

「啊,啊。加把勁兒!」

矮男子突然叫道。又開始了動作。

矮男子又把刀子貼在秋子的鼻子上,象刮樹皮一樣往下一拉,鼻子一下子掉落在秋子的白胸脯上。

秋子從胸脯往上,全是血。

矮男子終於離開了秋子的身體。

秋子窒息了。

「你!把她豁開!」

鬼女命令道。

矮男子迅速將刀子插進秋子的陰道,一直割到下腹部,拔出了刀子。

「下邊,該你了!」

鬼女從矮男子手中接過刀子,揪住大竹的左耳。此時,大竹已經神志朦朧了。

一陣劇痛,大竹臀直往上蹺,兩腿開始跳躍。

鬼女揪住了右耳,嗖地一下割了下來。接着,把刀貼在了鼻子上,毫不遲疑地颳了下來。

「你,疼不疼?」

鬼女問。但是大竹已經神志昏迷了。血在迸流,大竹的身體在上彈,活象大蝦彈跳一般。

寢室內充滿了血腥味。

「走!」

鬼女扭頭走出房間。

3

十二月二十六日。

天還沒亮,廣岡知之接到電話。

電話報告:住在杉並區西荻的國會議員大竹良平和妻子秋子,以及保鏢二人,狼狗四條被慘殺。

廣岡的雙腿顫抖起來。

——終於來到了。

他這樣想。

這是早晚要發生的犯罪。一定有誰被殺,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早的話,無法防犯。晚的話。也許浜村千秋可以事先追捕到鬼女和矮怪。

寄於浜村追蹤的希望破滅。

出師不利,終招慘禍。而且被殺害的是執政黨的政治家員大竹良平。

向搜查員下達完帶浜村趕赴現場的命令后,廣岡放下了電話。

乘上來迎接的車子,他出了家門。

此時,他渾身仍在打冷戰。

可謂完全的失敗。警視廳敗給了鬼女和矮怪。龐大的警視廳竟然敗在了兩個毛孩子手下。

總監的頭銜保不住了。不單是總監一人,廣岡的引咎辭職在所難免。

血潮在往下退。憎惡漸漸地充滿了血潮退後的身體。這是沉重的憎惡。充滿整個身體后,接着翻滾起來。

——決不能饒恕!

既然已到這種地步,也就只有竭盡警梘廳的全力去追捕了。封鎖整個地區,象篦頭髮一樣街底搜查,擠出鬼女和矮怪。

他用氣得發直的眼睛看着窗外。

被殺的大竹良平,是政治家,同時又擁有幾家土木工程公司,是那行業場面上的人物。承包的工程,多來自國家部門,是個曾因不正當投標而鬧得滿城風雨的人物。

既然大竹養了四條狼狗,又雇了兩個只鏢,看來早已知道被鬼女一夥盯上了。

——為什麼沒有報告呢?

廣岡甚至連大竹都憎惡起來。

警視廳為了弄清鬼女之流的矛頭所向而竭盡全力。而且向全社會發出了號召。如果大竹早來報個名的話,當時就可以弄清鬼女及矮怪還有仙人的來歷了。

而大竹隱匿了這一點。

——真是自作自受!

心中這樣咒罵道。

反正大竹是個瀆職累累的傢伙。在撈到那麼巨大的財產之前,還不知道幹了多少缺德的事呢。

這是他一心要保住現在的名譽,而嘗到了過去種下的惡果。什麼名譽呀,大竹身上本來就不存在嘛。

真是個愚蠢貨。

由於他的愚蠢,使警視廳陷入了困境。

這回,警視廳將竭盡全力揭穿大竹的過去。他那豁上死也要隱匿的醜惡的過去,一經被揭穿,也就不屬於無辜被殺了。

——到底隱藏了什麼樣的過去呢?

不管是什麼樣的過去,必然與鬼女之流有關是肯定無疑的。

——給我揭穿他,追根到底!

廣岡緊緊咬住嘴唇。

浜村千秋到達大竹良平家,是在上午將近九點。

院子裏站着廣岡知之。他緊扣大衣領子,以發獃的神情看着鑒定員進行的檢查。

浜村默默地走近他身旁。

「真是百年不遇的殘忍案件吶。」

廣岡嘟噥了一句,叼上了香煙。

浜村點了點頭。這是個點綴有自然山水的寬大的院落。白樺林里枯枝在嚎叫。在那白樺樹旁躺着兩條狼狗的死屍。

緊挨着,有一趴着死去的保鏢。從被砸碎的頭蓋骨處流出來的血,在早晨的日光下染黑了草坪。

浜村看了一眼廣岡的側臉,臉皮底下凝聚著類似苦澀的東西。

浜村將視線回到了死狗身上。

鬼女的風貌又浮現在眼前。那在夜空中高高飛躍的白面孔、喊著殺死你的身姿,深深地烙在大腦中,捉住后躺在小屋裏稚氣尚存的臉龐,還有那攜同矮怪一陣風似地消失在夜幕中的樹梢上的身影……

——逮起來就好了。

浜村在咀嚼著悔恨之苦。

逮捕鬼女和矮怪交給警察,只要有此心,是毫不費勁之事。只要把躺在小屋裏的鬼女捆上就是了。綁起來之後,也可以簡單地抓住隨後闖進的矮怪。

之所以沒有捆綁滲透著汗水睡過去的鬼女,全因為那張幼稚的臉。

真是追悔莫及的過失。

只要捉住了鬼女和矮怪,就不會出現這般慘景。鬼女和矮怪終於開始殺人了。而且是從有名的國會議員夫婦開刀的。

殺戮僅限於狗的時候還算好,這一開始凌辱殺人,可就不可救藥了。不管你有何等隱情,也免不了極刑之罪。

觀看狼狗屍體的浜村的眼中,包含着懊惱的神情,他意識到,正是自己把鬼女和矮怪追逼到了非干不行的境地。

心中暗自悔恨。

鬼女右耳朵上的翡翠色小痣,在浜村的腦子裏引起劇烈隱痛。

在遙遠的記憶中,女兒朱美右耳朵上也有—顆翡翠色小痣。

鬼女的面容和一歲的幼女的臉蛋,在浜村的腦子裏重合。那兩張臉,很容易地溶為一張。一歲的朱美,在成長過程中的幻影,出現在浜村眼前。

長到二歲,長到五歲、八歲。又長到十歲……

在這幻影的盡頭,出現了鬼女。一歲的朱美,不知不覺變成了鬼女。

沒有不諧調感。

鬼女果真是朱美的話……。

浜村受到絕望的嚴重打擊。假設如自己想像的,鬼女果真是朱美的話,恐怕也無可教葯了。

被警察追捕,警方將豁上面子追逐鬼女。殺了人的現在,鬼女將失去安居之地。

「看不看慘死的屍體?」

廣岡發出了沉重的話音。

4

浜村千秋重登鬼石山,是在十二月二十九日。

再過三天,就是明年。

年月的變遷,也沒有給浜村帶來愉快。浜村臉上那深深的縱向皺紋中凝結著苦澀,而且是既不能舒展,也不能消失的苦澀。

地岳山被封閉在蕭條的冬景之中。積雪,還沒形成。好象下過幾場的雪。斑斑點點地殘留在陰暗之處。

同行者有警視廳的四名鑒定員,以及警視廳邀請的法醫。

浜村把—行人帶進了岩石林。那是如同陰曹的亂石林,突兀的岩塊,象要刺破冬天的天空一樣,矗立着。

他們在岩石林中穿行,登上地岳山。

曾經是仙人家的腐朽小屋尚存。風在落光了葉子的林間呼嘯,如同悲鳴一般。

他把一行數人帶到了墳堆前。

鑒定科員們扒開腐葉,開始挖掘墳堆。

浜村站在旁邊觀看。把臟乎乎的大衣領子豎了起來。涼風從領口灌進脖頸,直襲脊背。

鑒定科員們慎重地挖,挖到將近兩米處,停止了動作,因挖到了白色的東西,好象是人骨,他們用手裏的掃帚小心地拂去浮土,露出了骨骼。

肉已經腐爛、溶化在周圍的土中,腐臭也已不存在,只有白骨埋在土中。先露出來的是頭蓋骨。

死人是站立姿勢被埋在土窟中的。是先挖好坑,將屍體從上放下埋掉的。沒有棺木之類,衣服已經腐爛成土。

花了很長時間,挖出白骨,擺在了地上。

法醫開始鑒定。

這是一位叫做岩野的老法醫。

約三十分鐘之後,岩野做出大體的推斷。

「從牙齒的磨損情況推測,死者年齡大約在四十歲左右。是女性。埋葬大約在七八年至十年前——大體估計是這樣。至於是病死,還是他殺,詳細情況不拿回研究所去,無法弄清。」

岩野抬頭望了浜村一眼。

「身長多少?」

「看來有一米五五左右。」

「是嗎……」

浜村點了點頭。

「韌帶、軟骨從屍體的骨架上消失,一般要五年以上。這骨頭上的脂肪已經沒有了,這證明已經過了五年至十年以上。」

岩野站起身來。

「先生,能再給查一查頸骨嗎?如果是我想像中的人,後頭部一定有天生的平面骨,就是關西地區俗話說的鯔魚頭啊。」

「鯔魚頭嗎。」

岩野又開始查看頭骨。擦去沾在骨頭上的泥土,檢查後頭部。

「確實,有扁平化。好象是先天性的。」

「多謝了。」

道完謝,浜村將視線投向空中。

和那次一樣,空中飄動着黑雲。

來到腳下的村裏,浜村千秋與一行告別分手。進了上次住過的商人客棧。

老闆娘還記得浜村。看到浜村后,顯出了大可不必的驚奇。浜村見此情景,心生納悶。弄明白老闆娘吃驚的原因,花了較長時間。

「刑事先生——」

胖胖的老闆娘這樣叫道。

浜村想起了宣傳界的報道。與鬼女決戰的原警視廳搜查員浜村千秋的事情,已作為特大新聞傳遍了整個日本。

「那是以前的事。」

浜村臉上露出苦笑。

在進入客房前,浜村給警視廳掛了電話。要的是廣岡知之。

他作了簡短彙報后,詢問了搜查的進展情況。通了二十分鐘左右的電話,摘下了耳機。

他進入客房,要了酒菜。

老闆娘很是熱情。

很快把酒送了上來。

浜村說有事情要考慮一會兒,把老闆娘支了出去,然後自斟自飲起來。

警察的搜查難以進展。

廣岡本想核查一下被殺的大竹良平夫婦的過去,就可以輕易查出犯人來的。即便不是廣岡,誰看了那慘死的場面,都會這樣作的。

廣岡已經將全部搜查人員投入大竹夫婦的慘殺事件中。除此之外,還發動了警視廳管區內的地毯式搜查,目的是把鬼女和矮怪從樓居的家中揪出來。

警視廳已經是全力以赴了。

但是,要追溯調查大竹良平夫婦的過去並非易事。

大竹和秋子結婚,是在一九四七年的六月。當時大竹十歲,秋子二十七歲。

大竹從戰場上複員后沒有職業。秋子在大阪的大轟炸失去了親人。大竹的老家在城外窪地,也被炸平了。聽說大竹當時好象干過黑市交易。所謂好象,是因為沒有證據的材料。

沒有人了解大竹的當時。據說大竹本人曾在某個場合時對公司職員講過自己干過黑市買賣,目前只了解到這些。戰敗時的混亂是前所未有的,強盜、暴行、殺人、路倒等司空見慣。

大竹當時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還是個不解之謎。因為其明確的經歷是從一九五一年才有的,當時大竹興辦了土建公司。

土建公司發展迅速,十年後就爬到了中型企業的行列,又過了數年,發展成吞併好幾家公司的大企業。

在興辦土建公司十年後,秋子生下了第二胎,是個男孩,取名良次。這良次在一歲的時候,不知被何人拐走了。不是圖財目的的拐騙,因為犯人以後沒提出任何要求。

此後,良次杳無音信。

大竹以土建公司為後盾,參加國會議員選舉,並由此入仕。

廣岡在電話中介紹:幾十個搜查員已開始對大竹的生平進行追蹤調查,但是眼下,還沒有找到大竹過去與鬼女和矮怪以及仙人有關的線索。在作如此說明時,廣岡的語氣中帶有很濃的焦躁情緒。

——是誘拐?

浜村喃喃自語道。

事件背後潛藏的可怕的陰影,如此離奇的罪惡,使浜村的內心增添了若干寒意。

時近黃昏。

寒風包圍着商人客棧。

浜村千秋在腦海中描繪著事件的全貌。

是單純的臆測。

儘管是臆測,但有時也存在着支離破碎的事實。如果將來這是事實集中起來,可以作出某種推想。

在練馬區的農家,有個叫井野十女的、智力低下的姑娘,雖屬愚鈍之人,但體肢發育正常。

一九五八年,即二十年前的某一天,十女失蹤了。當時二十九歲。

誘拐十女的,是曾棲息在鬼石山中的仙人。仙人的年齡、長相尚不清楚。仙人把十女帶進了鬼石山中部的地岳山上,在人跡罕至、飛鳥不巢的秘境中,仙人建造了小屋。在此,開始了與十女的同居生活。

仙人有堅定不移的目的。

那就是對大竹良平、秋子夫婦的報復。為了復仇,仙人制定了盜劫幼兒的計劃。十六年前,浜村千秋的女兒朱美不知被誰綁架。同年,大竹良平的次子良次被誘拐。同是一周歲。

朱美、良次以後皆下落不明。

盜劫幼兒的犯人是仙人。

仙人把朱美和良次運進地岳山的小屋中,讓十女撫養。

仙人把朱美培養成了鬼女。把良次培養成了矮怪。與其說培養,莫如說是造就。不,還是應該說改造吧!

是冷酷殘忍的對人的改造。

根據法醫的推斷,十女是在十年前死去的,那時,肯定已經差不多把朱美培養成了鬼女,把良次培養成了矮怪。兩個個人都已經六七歲了。

接着,仙人花十年的功夫,對鬼女和矮怪進行了嚴酷的改造,然後,下了地岳山。

以後的情況,如在矮怪事件、鬼女事件中所見到的一樣。

仙人對大竹良平和妻子秋子連續發出過死的脅迫——任何守門犬也不頂用,保鏍也是白搭,一定要去奪你的性命,矮怪事件、鬼女事件就是為此目的而進行的示威。

迫使大竹夫婦產生絕望感之後,仙人完成了復仇。

以上就是浜村所描繪的全貌。

估計不會錯。

只是對鬼女是不是朱美,沒有百分之百的確信。不但年齡相同,連右耳朵上有翡翠色小痣也相同。儘管不能確信,但不認為是偶然的。

如果朱美就是鬼女的話,尚存在一個疑問——仙人盜竊朱美的根據、理由是什麼?還是沒什麼根據,只是順手牽羊呢?

把矮怪認為是大竹的兒子良次,是有充分根據的。偷其子,培養成矮怪,使之打破森嚴的戒備,進行戮殺。即,使其親生兒子殺其親生父母。這對於懷有深仇大恨的人來講,恐怕再也沒有比這更凄慘的報復手段了。而且,矮怪在慘殺父母之前,把親生母親綁起來強姦了。

從培養出鬼女和矮怪的仙人的怪異情況來分析,為了報仇雪恨,利用大竹夫婦親生兒子的可能性是充分存在的。

浜村浮想起大竹夫婦的屍體,被割掉雙耳、刮掉鼻子的慘不忍睹的屍體。

被稱作仙人的男人的報仇意念異常執著,令人不寒而慄。

仙人者,到底是何人?

浜村千秋一直在思考。

肯定是對大竹良平及秋子懷有刻骨仇恨的人。只是那仇恨到底是何等內容,難以簡單想像得到。

偷走仇人的小孩,花十六年歲月改造成能攀登垂直樓牆、跳躍於夜空中的怪人,以此達到復仇之目的;這種執著,浜村難以理解。

人到底受到什麼樣的虐待,才會懷有如此強烈的復仇之心呢?

浜村在腦子裏描繪村民聲稱見到的蓬頭散發、破衣爛衫的男人,在涼透了的心底點燃了憎惡的火焰。

現在,這火焰尚小。仙人偷竊大竹良平的兒子培養成矮怪,慘殺親生父母;這對浜村來講是毫不相干的。

這說明大竹夫妻干下了使仙人抱有如此復仇心理的什麼罪惡。侵犯者終究被侵犯,殺人者終究被殺,這就是人間社會。

但是,如果鬼女是由朱美改造成的,那麼,仙人對浜村來講,將成為不可饒恕之人。

一想到被盜走的一歲的朱美,在一點未享受父母之愛的情況下被改造成鬼女的過程,浜村禁不住渾身打顫。在不眠之夜想起來,倍感寒顫。也可以說是比寒顫更堪的瘧疾。因為是心中的痛苦使周身打顫。

——假如鬼女是朱美的話……。

對此,浜村已作了思想準備。

捉住仙人,殺!讓仙人嘗受比大竹良平更深的痛苦。割其耳、刮其鼻、斷其指——不馬上殺,儘可能地使之較長時間地嘗受死的恐怖。

然後,浜村打算使鬼女恢復成朱美。鬼女折磨死了大竹夫婦。雖然不清楚是鬼女殺的還是矮怪殺的,但浜村估計,鬼女的手上也沾滿了鮮血。

一邊在夜空中飛舞,一邊叫喊「我殺死你」的鬼女的叫聲,現在還記憶猶新。是極為凶很的聲音。因此鬼女不會沒參與殺戳。

假設如此,鬼女就失去了可以挽救的出路。

當然,如果僱用有才能的律師,以一歲的朱美被改造鬼女的非人的成長過程為理由,強調這次殺人是不可抗拒的,也許能夠爭取無罪。一旦如此,朱美將被收容進精神病院,接受恢復人心的治療。

但是,浜村不打算這樣做,他不想把朱美推到大庭廣眾面前。想把她促住后,隱藏到某處山中。在那裏,不管花幾年功夫,也要親手使她恢復人的心靈。

不過,這要在鬼女被自己親手捉住之前不再犯罪的前提下。鬼女和矮怪由仙人操縱着,那是一個可以稱作精神異常者的仙人。恐怕單單對大竹夫婦進行復仇,還不肯罷休吧?

他本來就在發狂。也許先讓鬼女和矮怪嘗試一下殺人的滋味,接着使其連續殺戮。

以整個社會為敵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果真如此的話,就實在無可救藥了。

只能用生身之父的手,殺掉鬼女。

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5

第二天。

浜村千秋走訪了鬼石山山麓的村村落落。主要詢訪食品店和派出所。

打聽在這數年間有沒有過不相識的客人,或有沒有發生被盜事件等。向村民們介紹鬼女的容貌,矮怪的容貌,以及按自己的想像描繪的仙人的容貌。因為浜村認為,仙人一定在某個地方買過糧食或食品。

而且,要買食糧,仙人就必須籌錢。他不認為仙人擁有供四口人生活十幾年的資金。如果沒有資金,仙人就必然行竊。

兩天後就是新年,人們都很忙。儘管如此,還是頗為爽快地應答浜村的訪問。

到黃昏之前,已走訪了四個村鎮。

在最後訪問的鎮上,浜村得到了情報。

該派出所的警官,從報紙和周刊上記住了浜村的長相。這是個好奇心較強的年青警官,他講述了數年前發生的一起強盜事件。是一起至今沒能破案的事件。

在鎮上的實力人物中,有一位叫鈴江文雄的人。

鈴江家是世家,在附近一帶也是有數的山林擁有者,還經營著木材廠。

就是這鈴江家遭了強盜。是在一個夏天的深夜。

鈴江文雄和妻子悅子正在新建的一棟房子裏睡覺,過半夜時,鈴江不知被何人踢掉了枕頭。慌忙欠起身來時,盜賊已經把帶尖的菜刀頂在了胸口上。妻子悅子也睡在同一被窩裏,兩人雙雙舉起了手。沒有抵抗的餘地。

盜賊給夫婦倆堵上嘴,並用鐵絲捆上了手腳,然後問錢在什麼地方。

當天的銷售額有六十萬左右。

全被那賊人奪去了。

盜賊臉上矇著面紗,是個矮個男子,又是個老人。

鈴江看他有五十齣頭的年紀,有種污穢的感覺,身上散發着污垢的臭味。

那男人搶到錢之後,把悅子拖到在地板上,胡亂地用刀豁開了悅子的睡衣。被反綁住手、堵上了嘴的鈴江,無能為力了。正房裏住着父母和傭人。鈴江指望他們能察覺到,但希望落空了。家裏養的守門犬也沒有叫。

悅子被脫了個凈光。她才剛剛三十齣頭,具有豐滿的肢體,被脫光、被翻滾,悅子嚇得瞪着恐怖的眼睛。

那男人用刀頂在悅子的胸口,低聲說「不老實就宰了你」,話中帶大阪方言。

鈴江急得眼中冒血般地看着,在胸中喊道「住手!」,但是,一切無濟於事。

妻子發出了悲鳴。

侵入鈴江家的強盜一直沒有捉到。

盜賊連一個指紋也沒留下,只有留在鈴江妻子身上的精液。屬非分泌型,B型。

年齡五十四五歲。身長一米六左右。工人模樣。關西方言。血型B型。

只有這些。

警方認為是流竄犯作案。

只有一個奇怪的現象:鈴江家養著守門犬,而那守門犬為什麼沒有叫呢?這是一個一直不解的疑問。

守門犬就拴在鈴江夫婦睡覺房子的入口處,是條很能叫的年輕狗。儘管都是守門犬,老狗就不起作用,凈想睡覺。有時盜賊從身上跨過去,也醒不了。但是年輕狗卻不這樣。

可是,事實上,那守門犬一聲沒叫。

次日,三十一日。

浜村千秋來到長野縣警察本部。

今天是除夕。警察也有除夕和新年。每個部門都有熱鬧的氣氛。

浜村在資料室中。這是個比較昏暗的房間。跟牢房差不了多少。在這裏,浜村開始查找有關這個沒有結案事件的資料。

有成堆的資料。

從中挑出了六件。

均是強盜事件。浜村以特定的犯人特徵為目標,從強盜事件報告書中抽出了幾份。

所抽出的那個案件,犯人特徵都相同。是從十年前至最近的作案。每次記錄的年齡儘管不同,但都可以認為犯人是同一個人。

作案地點遍及整個長野縣。

時到黃昏,浜村走出了警察本部。

浜村徑直朝車站走去,要回東京去。

家家戶戶門前都裝飾松枝。年輕女人們大多都挽起了髮髻。到處洋溢着喜慶熱鬧的氣氛。

這一切,與浜村是無緣的。

時間永遠繼續。但人們卻慶祝從今天變到明天的這一過渡界線。或許也有哭的,也有渡過不了今天和明天的界線,而被埋沒在無限的時間中的人。

浜村沒有這些。時間成為一條筆直的線,一直延伸到眼睛看不見的地方。

是一條灰色的線。

——仙人!

一邊走,心中一邊在嘀咕。

浜村已經理出了證明強盜案件的犯人是仙人的線索,除鈴江家之外,其他沒有關於強姦的作案。可能還有被劫走現金之後又被強姦了的女人吧。只是沒報案罷了。

仙人誘拐有精神缺陷的井野十女,帶進地岳山中。

讓這十女撫養偷來的兩個孩子。生活費由仙人行竊籌得。

恐怕未解決的強盜事件不限於長野縣內,一定波及山梨縣、靜岡縣的廣大區域。

關於被殺害的大竹良平、秋子的過去,雖然投入了大量的搜查員進行調查,但是聽說至今尚不明朗。儘管不明朗,但在大竹過去的生活中潛在著仙人這一點是很明顯的。

B型血液。

這到底算不算證據,連浜村也不清楚。

新年的頭三天內,浜村呆在家裏。

第三天的傍晚,廣岡知之找上門來。

他手裏拎着威士忌酒。

「想和你一塊兒喝一杯呀。」

廣岡的表情中顯露出疲勞感。

「十分榮幸。」

請進客廳,開始喝酒。

有個巴掌大的院子。乾枯了的雜草,在冬風中飄溢着荒涼的氣氛。

「委託警察廳查的情報到手啦。」

廣岡掐了一片魚乾。

「在長野、靜岡、山梨三縣,未破案的強盜事件共有十六起,被搶去總額達二千六百萬。這是這十五年內的紀錄。」

「噢。」

「各縣警方並不認為是同一人作案。作案地點相距太遠,是這樣判斷的原因之一。在這十六起案件中,包括強姦受害案兩起。一起是你調查過的鬼石山山麓的鈴江家。另一起是七年前的夏天,在靜岡縣的海邊發生的。是住在別墅里的一對夫婦被侵犯了。」

「那麼,陰莖是……」

浜村嘎啦嘎啦地搖著杯子裏的冰塊問。

「沒有這方面的供詞。反正聽說很慘。」

「很慘?」

「好象丈夫把被強姦的老婆打個個半死哩。」

廣岡微微咧了咧嘴。

「是嗎。」

浜材將視線轉向小院。

「可是那陰莖?」

稍停之後,廣岡開口了。

「據那方面的內行人士透露,好象在監獄中流行過一時,聽說是關在單人牢房裏的犯人,因為無事可做才開始乾的。就是把牙刷的柄折斷,就這樣……。」

廣岡做着在水泥地上磨擦塑料柄的動作。

「聽說要仔細地磨成滾圓呢。最後的拋光是在布上磨,磨得溜光溜光的,也就是加工成珍珠形狀。然後把它埋到魚頭表皮底下,聽說有放四五顆的呢。然後把皮縫上,說這樣皮能癒合。雖然不知道是從誰興起的,但是聽說大流行了一陣。」

廣岡自己添了一杯威士忌。

沉默到來了。

浜村看出默默喝酒的廣岡表情中所隱藏的苦惱。在職的搜查一科科長,訪問退職搜查員的家:說明他已到了進退維谷的處境。

「大竹良平的過去,還沒查清嗎?」

「嗯。影響聲譽不好的歷史,大竹本人都抹掉了,談何容易。」

「是么。」

「走訪一下在別墅里被強姦的女人怎麼樣?」

廣岡的眼神中,包含着依賴的神情。

6

一月六日。強盜殺人事件發生了。

在臨江市的一隅,有條高級住宅街。

瀨田勝義家住在該街的盡頭,是個很大的宅院。單是院子,就有一千三四百平方米。瀨田家曾經是這一帶的地主,瀨田勝義又在東京都內開着空手道教館。瀨田多次在國際拳術奪過魁,除空手道外,還修鍊少林拳術。

瀨田時年剛滿三十四歲。

妻子真智子。二十八歲。

事件發生在五日夜半。

瀨田和真智子已上了床,是剛剛進的被窩。真智子被瀨田摟在懷裏,他的胸脯寬厚,給人以岩石般的感覺。鍛煉到家的肉體真棒,只是被摟着,就感到心曠神怡。

上床不久,獺田聽到樓下有聲音。

是家裏養的貓的叫聲。貓名叫大黑,是黑貓中的大個子,以善打架而遠近聞名。

它看見狗就主動攻擊。一般的狗遭到大黑的襲擊就逃開,好象不願被抓破皮毛。

大黑時常戰勝狗,但是有一次失敗了,對方是條獵犬。大黑撲上去用利爪猛抓,但獵犬沒跑,相反卻生氣地用頭將大黑頂了出去。

在重拿架式之前,大黑被咬住了後腿,發出刺耳的慘叫。但是狗還不鬆口,叼起來左右亂甩。

待狗的主人跑來時,大黑的左後腿已經被咬斷了。

大黑住院了,是粉碎性骨折。除了截肢,別無辦法。

自截肢后,大黑再也不能打架了。起彈跳作用的了一條後腿缺了一條,連行動也不方便。

大黑變成了一隻沒精神的貓,很少出門,大多時呆在屋裏或院裏,以捕捉麻雀消遣。捕麻雀也和以前不一樣了,一隻也捉不到。由於精神壓抑作用,大黑逐漸朝人吼叫了,見到來客,就喵喵地吼叫。

瀨田起來了。

大黑還在吼叫。

這一準是有誰侵入了。

走到樓下。不管是賊還是殺人犯,對瀨田來講是不成問題的。只要對方沒帶着手槍,一下子就會打趴下的。

大黑又吼叫了。

「誰!」

獺田來到起居室,打開電燈。

在寬大的起居室中,站着一個看起來有十六七歲的少女。大黑站在傢具頂上不住地吼叫。

「喂!」瀨田接近那少女。「你幹什麼?你,從哪兒進來的?」

瀨田一時發矇了。在這深更半夜,小偷進宅倒還說得過去,一個少女跑進來,到底是何用意。

少女一聲不吭,臉微微下低。但是眼睛卻直直地盯着瀨田。臉很白。下穿牛仔褲中穿毛皮短大衣。

「喂!」

瀨田想上前抓她的肩頭,但又停住了腳步。

覺得象是被那少女向上翻著的直人的眼迷住了。這是一雙冰冷的眼睛。以為是什麼野獸的,而不是人的眼睛。

「原來是——」

瀨田勝義跨開雙腿,自然地拿好了架式。

「是鬼女吧,你!」

一定在東京惹起恐怖混亂的鬼女。管你是鬼女還是鬼男,對瀨田來講都無所謂。要降伏,不費吹灰之力。

「怎麼不回答?」

要是鬼女,就捉住。如果捉住鬼女,可成為新聞人物。宣傳界起碼給個幾億元的宣傳費。

「你進錯家門了吧。逮住你,交給警察去。」

「警察?」

少女開口了。

「是的!」

「既然那樣,就把你宰了!」

「殺本人?這太有意思了。到底誰要殺我呀?」

瀨田笑了。從心理覺得可笑。這不過是個有殺狗技術的少女,真不理解人們害怕這少女的心情。聽說跟個什麼什麼老頭打過一仗,要戰勝個走路蹣跚的退休警察,誰都可以做到。

「我來殺你。」

聲音帶着稚氣。

「是嗎?」

瀨田滿不在乎地伸出了手。

鬼女從其手前清失了。毫無聲響地退走了。動作之輕,猶羽毛。

消失到了門外。

瀨田緊追。

鬼女站在樓門口。

「出來,把你宰了。」

鬼女說完,消失在院內。

瀨田也跟了出來。略微有些緊張。看到鬼女的動作,方才醒悟到非同小可。

鬼女站在院子當中。

瀨田甩掉了拖鞋。他對鬼女的輕盈動作產生了不安。弄不好,會讓她跳牆跑掉。如果錯過這絕好的機會,將追悔莫及。無論如何要把她拿下。

快步靠了上去,一拳擊中要害就萬事大吉了。但是必須留神的是其逃跑的腿腳太快。

在手腕將要打着的一瞬間,鬼女縱身躍入了夜空,輕飄飄,浮上夜空。在上浮之際,腳飛到了瀨田的臉上。

瀨田總算躲過了,是沒有預料到的一招。豈能想到在由靜止轉向動的那一瞬間,能遠遠超過瀨田的頭頂呢。

瀨田猛回頭,鬼女已經不出聲響地站在了瀨田背後。

夜燈微微照射著庭院,光線中鬼女的面孔顯得特白。

瀨田腳蹬大地,雖然遠遠比不上鬼女,但跳跳躍力還是有的。一心想的是先捉住再說,帶着風往前沖。

鬼女的身體在側面跑,獺田緊追。兩者跑成了一條平行線。

出現一株落葉的櫻花樹,離樹不遠,運動着鬼女的身體,高高地步入了夜空。鬼女的白臉在夜空中嗖嗖躥了幾下,停住了。鬼女抓住了高處的樹枝。

可是,又是一瞬間的動作,鬼女一聲不響地落在瀨田頭上,瀨田閃開了。

在躲閃的剎那間,看到有個黑影在二樓頂上動了一下。

鬼女腳剛落地,懶田砍下了一掌。這一掌是玩真的,但是,這充滿殺機的一掌,撲空了。

鬼女象是熟知瀨田的拳路,在腳觸地的同時,身體象彈簧一樣彎得很低,接着,身子又象彈簧一樣彈起,步入空中,閃到身後。

瀨田返過身來。

就在這時,瀨田停住了腳步。

鬼女成了兩個人。眼前站着鬼女和矮個男子。

「你就是矮怪吧?」

瀨田感覺一陣不安,知道在二樓房頂動了一下的就是矮怪,不由想起鬼女和矮怪慘殺大竹國會議員的事件。

二樓上,妻子睡在卧室里。

「你老婆已經給捆上了。宰了你以後,再玩你老婆。」

矮怪低聲回答。

瀨田氣得血往上涌。說把妻子捆了,看來是真的,不然的話,妻子會開着燈,打電話叫警察的。

鬼女和矮怪左右分開跑,動作象野貓一樣快,象生橡膠彈跳一般柔軟。

瀨田在追,左奔右跑,好幾次闖到手掌眼看就要夠得着的位置,但是總打不著。鬼女、矮怪雙雙高高躍起,靈活閃過。

焦急的心情在加深。

這不是戰鬥,也許應該停止為好,或者應該回房間保護妻子才是。

動作減緩了。思考能使動作遲鈍。對手象是在空中飛舞的蝴蝶,自己被誘入了這無邊的飛舞之中。正在想着,出現了空隙。

鬼女以奇異的機敏抓住了這一空隙,從右側跳躍起來。

飄然上浮地踢中了瀨田的頭。

瀨田踉蹌了一下。

鬼女踢出去的一腳,使足了氣力。利用踢到的反彈力,又站在了地上。

從踉蹌後退的瀨田背後,矮怪沖了上來。矮怪的腳踢中了他的後頭部。瀨田倒在草坪上。

在倒地的獺田身後,緊隨着矮怪。瀨田覺得背上一陣巨痛,知道是被刀子刺中了。當明白過來時,呼吸亦將停止,兩手象抓什麼東西一樣朝天伸了幾下,就再也不動了。

死之前,瀨田後悔不該粗心大意在應戰。

鬼女和矮怪俯視着獺田的屍體。

「走!」

鬼女調轉身。

矮怪從瀨田背上拔出了匕首。

二人進到樓內。

傢具頂上,缺了一條腿的大黑在吼叫。

二人沒有理會,徑直走上二樓。

真智子手腳被鐵絲捆着,嘴上被貼上了膠帶,蜷縮在床上。

鬼女走到床前。

「你上來干她!」

向矮怪命令道。

矮怪點了點頭,割開真智子的睡衣,只除掉了腳上的鐵絲。此時矮怪已經呼吸緊促,抓住被剝光的真智子的雙腳,象是要劈成兩半一般地拉開。

「你的男人已經死了。你就是他的了!」

鬼女低頭看着真智子……

浜村千秋走出瀨田家,廣岡知之一起出來,二人並肩走着。

「好一起可怕事件呀!」

廣岡的話聲陰鬱。

「現在是警視廳有史以來最難堪的處境了!」

「可以理解。」

浜村停住腳步,向廣岡告辭。

轉身行走,廣岡那難以形容的陰鬱的雙眸深深留在腦海之中。

痛切地理解到了廣岡對自己的期待感。

穿過記者群的邊緣,走向汽車站。

浜村懷着雙倍於廣岡的苦惱,甚至可以說是苦悶。簡直想躺在地上打上幾個滾。

鬼女和矮怪又殺人了。

現在,浜村認為,鬼女十有八九是自己的女兒朱美。右耳朵上翡翠色的痣,就是足以證明的標記。

只是殺了大竹良平夫婦的話,鑒於鬼女成長的特殊環境,也許有得到原諒的可能。但是,現在已經不行了。殺掉瀨田勝義,只能說是鬼女和矮怪殘忍太甚。

殺害大竹夫婦是序章,鬼女和矮怪本來就是為了道歉和殺人被造就的人材,只要有仙人背後操縱,就會繼續下去。不,即使仙人不在了,習性也不會變吧?只要還有生命,就一定會偷、奸、殺的。

矮怪強姦了瀨田真智子。這期間,聽說鬼女一直在旁邊看着,這光景早能想像到。

凌辱完之後搶上錢,把真智子綁到床上,之後,聽說鬼女和矮怪如同姐弟一樣地並肩走了出去。鬼女是姐姐。聽說矮怪是按鬼女的命令行動的。

浜村在思索,他們到底是怎麼樣被培養起來的。鬼女、矮怪,年齡都相同。每次作案鬼女都讓矮怪強姦女人。在大竹家也許同樣吧?

聽說鬼女命令矮怪「你來幹上」,強姦大竹秋子時,也一定是這樣命令的。如果鬼女和矮怪有肉體關係的話,鬼女是不會這樣命令的吧?不論接受的是什麼樣的教育,因為嫉妒心是本能的,豈有不萌發之理。從現有的情況來看,可以認為鬼女和矮怪沒有肉體關係。

——難道鬼女是處女?

浜村搖搖頭否定了。

不能這樣認為,雖說才十七歲,但身體已充分發育起來。在八王子郊外的山上,把鬼女橫放倒下時所感覺到乳房有重量感的膨脹,現在仍記憶猶新。

矮怪在性慾旺盛,在短時間之內,就姦污了真智子兩次。照這樣的話,也不會不和鬼女尋歡。是鬼女不願意嗎——恐怕不見得。浜村想,鬼女命令矮怪「幹上」,也許是一種憐憫。

仙人的身影又擠進了腦海里。會不會是鬼女在為仙人的性慾服務,已經不能離開他了呢?在井野十女死後,仙人不會不把目標轉移到鬼女身上。鬼女不把身體讓給矮怪,是被仙人這樣教育的呢?還是性技巧上有差距呢?

浜村的雙眸,難以形容的陰鬱。

7

西尾啟子住在目黑區。

浜村千秋是在午後來訪問她的。

西尾啟子是教插花的師傅。家裏坐着五六個徒弟。

浜村被領進會客室。

西尾啟子在靜岡的別墅里遭到強盜姦污是在七年前,當時二十八歲,現在已經三十五歲。

她給人以妙齡婦女的感覺。長臉蛋,白膚色。

浜村講明來意,西尾啟子一聽,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

「為什麼打聽那件事?現在還……」

低下了眼睛。

「請談一下好嗎?這將成為重要的證詞。因為這關係到某個重大案件吶。已經知道那犯人就是姦污過你的犯人啦。」

「……」

西尾啟子疑惑不定的看着浜村。

「絕對不向任何人透露。絕對。就收藏到我一個人的心裏。」

不管過分不過分,必須從西尾啟子口中了解到當時的情況。

要查明是不是仙人所為。如果他陰莖內含有異物的話,可以說十有八九是仙人。但是即使可以斷定是仙人了,也不等於就查到了仙人的身分、來歷。只是想求一下在介紹的哪個環節中,有可能追究出仙人來歷的線索。浜村是把期望托在此的。

「你一定想知道嗎?」

西尾啟子臉色變得蒼白了。

「噯,務必請你協助一下。」

「是嗎……」

西尾啟子低下了頭。

屈辱感復甦了。不單純是屈辱,而是改變了以後人生的事件。改變之後是好是壞,不清楚。在事件發生兩個月後,啟子和丈夫竹田二郎分離的。

七年前的夏天。

啟子跟丈夫來到伊豆半島的自家別墅里。它建在能看到大海的山岡上,離開村莊很遠。

過半夜時,賊人闖進來了。

因為離開大路很遠,門窗關得很嚴。

賊人是用鐵棒捅開門進來的,手雖拿着尖頭菜刀。竹田被頂上那菜刀,放棄了抵抗。賊人是個中老年的男人,臉上矇著面紗。

竹田被用鐵絲反綁上了,腳也一樣。嘴被封上了膠帶。

啟子沒有被綁。

強盜命令把錢拿出來,啟子把所有的錢全部給了他。

「拿啤酒來!還有酒肴。」

強盜這樣要求。

啟子哀求道:「錢已經給你了,快走吧。」啟子是睡衣裝束,強盜向她腿部和乳房部投射著貪婪的目光,看來不會輕易放過。啟子害怕了。

「不按我說的做,就宰了你!」

強盜發出沙啞的聲音。

沒辦法,啟子拿出了啤酒和酒肴。

強盜在榻榻米上坐下,開始喝起來。

面紗翻卷到鼻粱上。

「坐到這裏!」

強盜一邊喝着啤酒,一邊命令啟子。

啟子坐到強盜的身邊。

被綁着滾到一邊的竹田瞪眼看着。

強盜把啟子推倒。

「住手!」啟子喊到。

「你叫叫看,把你肚子豁開!」

強盜把尖刀頂了過來。

啟子不敢吭聲了,用恐懼的目光盯着強盜。

只有服從,別無辦法。強盜的三角眼很是可怕。吵鬧的話,肯定被殺;總感覺他馬上要把尖刀捕過來似的。

強盜把啟子的睡衣撕了下來,睡衣下面只穿了一條褲衩。

「脫掉!脫了躺在這裏!」

強盜指著自己的身旁。

只好脫。脫掉褲衩,躺到強盜身旁。強盜用左手抓住啟子的乳房,不緊不慢地交替揉搓起來。

啟子閉上了眼睛,毫無辦法。即使大聲喊叫,誰聽到,只有在丈夫的面前被強盜玩弄了。

「起來!」

強盜終於命令道。

啟子站起來。

啟子心底埋藏着對丈夫的憎恨。丈夫應該反抗,因為是男子漢,必須那樣做,保護妻子是男人的義務。然而丈夫放棄了這一點,只要放棄,女人就會成為入侵者的食餌。

被綁成一團,只是靜觀妻子被入侵者玩弄的丈夫,實在可恨、可氣。

啟子產生了徹底讓丈夫看個夠的心情。

終於,啟子被按倒了。

丈夫就在啟子眼前以哭喪的表情看着。

啟子覺得自己病了。

啟子忘記了一切,在喊叫。

聲音象是在哭。在喊叫什麼,連自己也不太清楚。意識已經退到了遙遠的彼方,思考神經業已麻痹。

啟子處於狂亂狀態。

不知被誰打痛了腰,啟子醒過來了。

眼前看到的是夢幻般的光景。

身旁坐着那強盜。

對面蜷縮著丈夫。

強盜好象自己取出了啤酒,津津有味地喝着。

「醒過來啦?」

強盜問。

「噯。」

強盜拖起了啟子。啟子赤裸著身體,被抱坐在強盜的腿上。

強盜一邊飲酒,一邊說道:「這就是在這偏僻的地方建別墅的好處喲。應該喂條狼狗嘛。」

強盜的話,在面紗下面悶聲悶氣。

強盜的手又滑到了啟子的下腹部。

啟子被強盜抱着,以茫然若失的神色看着丈夫。

「是有別墅的小兩口吧?」

「饒了我們吧!」

哀求。

「慌什麼呢。誰都不會來的。俺就討厭有錢人吶。」

「就是把你們勒死,也沒啥了不起喲。」

「求求你,你說啥就是啥,全聽你的。」

狂亂狀態一過,啟子陷入很深的無法挽回的悔恨之中。不過現在,對強盜的恐懼,某種程度上壓抑了這種悔恨。待強盜走後,悔恨無疑會重新襲來。

啟子被赤裸地捆上,強盜走了出去。

嘴上被貼上了膠帶,捆住腳的鐵絲拉在背後的手腕上,而且和丈夫系在一起,即不能站,也不能翻身。

竹田二郎也一樣。

想把鐵絲拉斷,但鐵絲太粗,紋絲不動。

死心了。

早上。

當地的漁民前來送魚,是預先訂好的,漁民在門外叫門,門沒上鎖,並有撬過的痕迹。

從起居室中傳出微微響聲。漁民叫了好多聲,然後走近房內。

夫婦倆赤身裸體的被捆在一起。

竹田求漁民不要向警察通報,漁民點頭答應,回去了。

漁民走了之後,竹田一言不發地把啟子打倒在地,揪著頭髮在屋裏來回拖。

啟子發出悲鳴。丈夫的形象完全變了。想逃,逃不脫。腳雨點般地踢在身上,衣服被撕碎了。

竹田的眼睛上吊著。

不一會,啟子被綁到了柱子上,赤棵著身子。

竹田找來繩子抽打,殘忍的抽打全身,馬上,全身腫脹成青紫色。

「你這臭婊子!」

竹田破口大罵。

啟子翻了白眼。

「結果,住了近兩個月的醫院。」

西尾啟子講完了。

「由於住院讓警察知道了嗎?」

「噯。因為傷得太厲害了。」

西尾啟子面色蒼白。

浜村鄭重其事地道了謝。

辭別了西尾家。

來到公共電話亭。

給廣岡知之掛電話。

廣岡已經從殺人現場瀨田家撤了回來。

浜村彙報了找到追查仙人來歷線索之事。

「右腿的脛部沒有肉嗎?」

廣岡的聲音很高昂。

「估計不是手術留下的傷痕。請馬上派外科醫生到西尾家,進一步了解傷痕的狀況。如果弄清了這個……」

浜村咽回了語尾。

「怎麼啦!」

「問題在於是幾年前的手術。如果太久的話,病歷就……」

「查查看吧!有的醫院保存病歷長達幾十年呢。」

「拜託了。」

浜村放下了電話。

朝車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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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狂女的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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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姦殺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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