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言

序 言

2007年春天,在北京一家擁擠的餐館內,一名上了年紀的中國男子站起來,哼唱他兒時學過的歌曲,在場的人靜靜地聆聽着。

三隻瞎老鼠,三隻瞎老鼠,

看看它們怎麼跑,看看它們怎麼跑,

它們跟着農婦跑,

農婦就用刀砍斷它們的尾巴,

三隻瞎老鼠,三隻瞎老鼠,

聶廣涵今年已經75歲了,但他的歌喉仍然像男高音一樣洪亮,這讓在場的人大為驚訝。一連幾首英文兒歌后,他在一首鬥志昂揚的歌曲中結束了表演:

倫敦的戰火,倫敦的戰火,

開火!開火!

這些上了年紀的人從兒時起,就將這些歌曲深深地記在心中。他們時常聚在一起,追憶那些教會他們唱這些英文兒歌的人。那是一名英國人,在抗日戰爭持續的20世紀40年代,那個人曾經既是學校的校長,又是他們的繼父,他給予這些上了年紀的人的不僅僅是生命。

這名英國男子名叫霍格喬治·艾爾文·霍格,在那段艱難的戰爭歲月中,他是中國大西北的傳奇人物。在霍格的祖國,人們並不熟悉他,然而,在1945年7月他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在那些認識並接受過他幫助的中國百姓心中,他是永遠被銘記和敬愛的人。

1984年,我第一次知道了霍格的故事。我當時是英國《每日電訊報》駐北京的記者。在經過幾天沒有頭緒的搜集稿件線索后,我來到了英國大使館的俱樂部喝點酒。在那裏,我從一名英國外交官的抱怨中得知他將飛往中國西北部偏遠的山丹鎮參加一座雕像的落成儀式,而這座雕像是為了紀念一名英國人而建立。

那個時候的北京,可謂經歷了太多。1976年,毛澤東逝世,鄧小平大刀闊斧地開始了改革開放,中國踏上了市場經濟的征程。北京的第一家麥當勞開業了。馬路上湧現的小轎車也開始和自行車爭搶道路。北京國際機場迎來一批批外國商人。然而,中國人為一位不知名的英國人立像的事情還是讓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但這的確是真的。那年的8月,一些80多歲高齡的老人齊聚山丹,從北京遠道而來的貴賓也參加了當地一所學校及圖書館的翻修落成儀式。在20世紀60年代的文化大革命中被紅衛兵破壞的墳墓前,擺滿了鮮花和花圈,到場的來賓也做了精彩的發言。老人們潸然淚下。

從人們認識這名英國男子到他在1945年離開人世,那個偏遠村鎮的人民一直對他懷有深深的敬意。霍格是從20世紀40年代開始在中國的工作的,隨後成為了當地戰爭孤兒學校的校長,進而在中國成為了英雄。出席雕像落成儀式的那些高齡老人們就是霍格當年的"孩子"。

遺憾的是,我錯過了航班,沒來得及到墓地參加落成儀式。由於工作,我不得不趕往香港。在去機場前,我只是就雕像落成儀式寫了個簡短的新聞,表達了人們對這位不知名英國男子的尊敬。

回到倫敦后,我仔細查閱了霍格的事迹,發現他不僅僅是中國戰爭年代的一位校長、英雄。他撰寫的書籍和報道的新聞都是中國1938年到1945年戰爭歲月的完全記錄,他通過百姓——農民、教師、政府官員以及那些村裏的婦女和兒童——的眼睛寫出了戰爭的殘酷。

沒有人逼迫霍格來到中國,一次巧合讓他在那段不平凡的歲月來到了上海。隨後的整整八年裏,他戰勝疾病、穿過槍林彈雨,轉戰於中國西部的平山大川。憑藉着年輕、自信和勇氣,除了乘坐破舊的卡車在冰天雪地的山間穿行和夜晚穿越日本鬼子的封鎖線外,他藐視所有的危險。

他定期發回的新聞報道和寄回家的書信記載了一名年輕人勇闖這個充滿戰爭的國度的故事,從1937年到1945年的那段日子,一千五百萬中國人民丟掉了性命。他目睹了一次次的戰爭是如何蹂躪着手無寸鐵的中國人民,特別是在1937-1938年的南京大屠殺中,30萬人死於日本侵略軍的手中,一個曾經強大的國家在敵人極端殘暴的行徑下,半壁江山淪陷。

霍格偶爾也會渴望回到牛津享受英國中產階級的舒適生活,但他從來沒有喪失在中國工作的熱情。在他的心中,他知道他永遠也不會回到祖國。

在為一家通訊社工作的時候,他利用空餘時間完成一本名為"我看到了一個新中國"的書。這本書於1944年由紐約的小布朗出版社發行,第二年又被倫敦的戈蘭茨出版社出版。雖然有些讀者批評他在描寫抗日戰爭的曲折時有些"稚嫩的筆觸",但這絲毫不影響這本書暢銷大西洋沿岸的許多國家。

這其實正是喬治·霍格的特徵所在。他出生在中產階級家庭,在結束了牛津大學三年的學習后,已經成為一名充滿自信的22歲男子。他從小接受教育就是要以積極的角度看待每個人,並為人民服務。在中國生活的整整八年,他所有的書信都充滿積極樂觀的色彩,相信人性的善良,並用種種事例證明他的觀點。

他從來都是輕裝上陣,穿梭在中國西北部,從一個戰區到另外一個戰區;但是無論是徒步、騎馬還是搭乘破舊的卡車,他都帶着他心愛的打字機。霍格從未停止過寫作:書信、短文、新聞和特寫。1941年,他參與了報道當時的中國工業合作運動的工作,這改變了他的命運。隨後,他以"洋秘書"的身份加入了這個運動。"洋"這個詞在普通話中有獨特的含意,即任何外國的物品或者外國人都有"洋味兒"。這項工作還使得他在1942年成為了陝西省中北部一個名為雙石鋪鎮的一所工業合作學校的校長。也正是在那裏,霍格找到了他的真正使命。

當我在2007年來到中國,和霍格曾經的孩子以及他曾經深愛的女人聊天的時候,我才體會到在他擔任校長的那段日子裏曾經承受的一切。在北京和西安,有四名曾經接受過霍格父親般慈愛的孩子說他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的"繼父"和校長。當他們回首過去,就會發現曾經是多麼的機緣巧合讓這位英國男子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中。

因為霍格在普通話中不太好發音,當年的孩子們都習慣稱呼他為"何克"。聶廣淳是霍格所有孩子裏年齡最大的,我和他認識時,他已經79歲了。他這樣對我說:"何克人很好。我們的學校歷屆校長都是中國人,他們會懲罰我們,可是何克從來不會。他對我們很嚴格但是卻和我們成為了朋友,每件事他都和我們一起做。他喜歡唱歌,閑時他也會教我們唱英文歌、中國的解放歌曲,甚至傳統歌曲。當我們一起翻山越嶺的時候,由於那時太小,我們通常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但卻一定會跟着他。我們從未碰上過像他一樣的人,也許今後也不會了。"

霍格的工作和事迹在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曾被詆毀。紅衛兵破壞了他的墳墓,他曾經的學生也被迫辱罵這位他們曾經的校長。幸運的是,鄧小平在1978年宣佈改革開放后,為霍格恢復了名譽,並讚揚他是一位"永垂不朽的偉大的國際戰士"。《人民日報》隨即報道了這個消息,聽到這個喜訊,在他被埋葬的山丹地區,人們滿心歡喜,開始大力讚揚他的光輝事迹。正如《人民日報》所指出的,霍格的生命並不在他安葬的偏遠山村停止,而是永遠延續在他拯救和保護過的孩子的心裏。

聶廣涵,我們團聚會上最棒的男高音說:"霍格救了我們的命,我想如果當年沒有他帶領我們穿山越嶺,我們當中的很多人早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我們的孩子,我們孩子的孩子以及未來的幾代人都會記住他的,如果沒有他,我們今天就不會團聚在這裏。"

這名贏得如此多熱愛和尊敬的、在40年代留在中國偏遠的山村教書的英國男子到底是誰?他究竟做了什麼,讓人們在毛澤東時代的起起伏伏中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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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石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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