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海和女兒

第七章 海和女兒

1

十一月十四日,首相召見警察廳長藤波彥三郎。

國家公安委員長上村悟介也在場。

野本首相是個小個子。日本的首相歷代都是六十歲以上的老人。老人當首首本來也沒什麼不好的,只是外表看上去總有一股慣於弄權謀術的感覺。只有那些在政界的惡鬥中巧妙取勝的人才能登上首相的寶座。也不知為什麼,這些人總是抹不掉身上醜惡的痕迹。

也許權力這東西本來就是非由醜惡的人來掌握不可的。

首相的心情很壞。

「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嗯?」

首相劈頭蓋腦就是這麼一句。

「您是指……」

其實藤波不問也知道指的是什麼,從昨夜到今晨,不,直到現在,電視、報紙正在為北海道警札幌中央署刑事官安高則行廣施喉舌忙得不亦樂乎。

不,不僅是昨天、今天,安高則行自從追蹤流浪犬格羅追到青森的時候起就成了新聞機構的注目人物。

「那個人是不是太狂妄了?」

首相皺起眉頭。

「哎,哎……」

「什麼哎呀啊的,你們究竟要殺多少人才算完?你們警察的工作該不會是殺人吧,要不最近的政策變了?」

「您責備得完全正確,不過我認為安高警視正還是依法辦事的。」

從接受首相召見的時候起他就作好了據理力爭的準備。

「你是說殺人也是依法辦事?」

「安高君第一次開槍打死的兩個人是綁架婦女的暴行犯,後來的三個人也是襲擊警察奪取手槍的兇犯,第三次射殺的是一批炸毀架設在國道上的橋樑、正準備開始暴力械鬥的不法之徒。我以為這並非該受指責的行為。

輿論界對安高的果斷讚不絕口,雖然其中也有誹謗安高是個神經不正常的刑事官的調子。可正因為警察部門目前都處於優柔寡斷的狀態,安高的舉動就顯得熠熠閃光了。還有人極口稱讚說正因為有安高這樣的警視正,警察才受到國民的信賴。

到底哪一種說法對,藤波也吃不準。誠然,安高的果斷提高了警察部門的威信,可這個人也太獨斷獨行、太引人注目了。

這樣的人在目前的警察部門並不怎麼受歡迎,也就是說警察部門不需要英雄,需要的是那些一切行動服從統制,在統制中不斷創造實績的人。

安高是個無視統制的人。

他擅自攬下了該由探警去執行的任務,這樣的做法是不值得稱道的。

但是,這和首相的責難卻又是兩碼事。

「你是說用自衛隊的自動槍一口氣殺死好幾個人也是依法辦事?」

首相的聲音低沉而險惡。

「這……」

藤波無言以對了。

安高從自衛隊借了自動槍打死六個人的事岩手縣警部長已經向他報告了,聽到這個消息藤波嚇得變了臉色。警察使用自衛隊的武器,此事如果傳出去將引起政治糾紛,因為這等於意昧著自衛隊的出動。儘管是出於情況緊迫,但聽了安高的話便把自動槍借他的縣警本部長和自衛隊仍然有責任,此舉太欠考慮了。

藤波嚴令把自動槍一事神不知鬼不覺地隱下。

他下了徹底的死命令。自然,和陸上自衛隊方面也互相通了氣。自衛隊也為此事覺得相當被動,當然也十分贊成徹底隱下這件事,他們甚至把從被擊斃的暴力團員身上取出來的子彈也調了包。如此周密的行動又是怎麼泄露出去的呢?

「我為你們的糊塗感到吃驚。這事將成為重大政治事件,你們難道連這麼點常識都沒有?」

「……」

「公安委員長上村君也在為此事擔心。」

「真是對不起。」

藤波連連賠不是。事情既然已經露了餡,再掩飾也沒用,該引咎自責爭取主動。

「這事責任在我。」

「你就是剖腹自殺,又能怎麼樣?」

首相一雙滿是深深的皺紋的眼睛盯着藤波。

「不過……」

「你一剖腹,事件越發敗露,不是嗎?」

「嗯。」

「我看這樣吧,」首相忽然口氣一轉,「讓安高君回道警去,以後不要再拋頭露面,如果安高君不接受這樣的處理,國家公安委員會將罷免安高的職務……」

「……」

首相一雙小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藤波。

藤波感到一陣戰慄。

藤波從那雙混濁的眼睛裏看到了某個人物的形象。

——遠澤要一。

據已遭暗殺的警察廳刑事局藏田特別探員的調查報告,遠澤要一和永山雄吉兇殺案有牽連。報告說遠澤曾把殺害永山的兇手藏在競選車裏躲過了青森縣警的搜捕。

目前暴力團正為殺死兇案唯一的目擊者、「證人」格羅大肆活動。這個暴力團無疑是受命於遠澤的八州幫。

安高乘直升飛機降落在猿石川,用自動槍打死了六個人,被殺者是八州幫傘下的東北幫成員。東北幫把安高使用的好像是自動槍一事告訴了八州幫,八州幫又把它告訴了遠澤。於是遠澤就以此為把柄想迫使安高中止追查。

要不,首相也是遠澤的同謀?

不管是遠澤也好,首相也好,一時都無法干涉兇案的偵破。他們只好用不安和沉重的眼光靜觀安高的活動。這時候,抓住安高短處的消息來了。

——是這麼一齣戲嗎?

滕波避開了首相的視線。

「怎麼樣?」

「明白了。」

藤波低下腦袋。

這個腦袋還真不能不低。不管安高被罷免也好,不罷免也好,事件八成是要不了了之了。凡和執政黨大人物有牽連的案子最終都是這個結局——抓幾個小半拉子往監獄里一關了事。

安高的手自然也夠不到置身在雲端里的大人物身上。

說不定安高的罷免倒是可以倖免的。

「那就拜託你啦。」

首相露出了笑容。

這個笑容和一句「拜託」強烈地意味着要他停止對事件的深究。

一班老狐狸。

2

格羅去向不明。

安高則行和北守禮子把車停在通往陸前高田的340號公路旁。

周圍的群山已徹底做好了入冬的準備。群樹像怕落後似地,每過一陣風便抖落一批殘葉。群峰連綿的北上高原。

「沒希望了。」

禮子把視線投向寒風呼嘯的晚景。

「格羅可能已經進入這片北上高地了,它會跑到太平洋岸去呢還是穿過北上高地繼續向南?可憐的格羅,它連吃的也沒有呀……」

今天是十一月十六日。

格羅離開高科家是十一月十四日凌晨兩點,已經兩天過去了。

北守禮子和安高在高科家住了一夜,他們放不下格羅有回來的可能這一線希望。聽高科說格羅連東西也不想吃,還發着燒。為救加田吉之進的女兒它已冒過一回死,正在快要恢復的時候又遭到襲擊,只好跳河逃生。從河裏上來以後又被高科的車撞了一下。災難一個接着一個,怎麼能不發燒呢?能活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格羅是憑它的精神力量活下來的。

禮子似乎看見了格羅發燒發得搖搖晃晃,拖着飢餓的身體在寸草不生的北上高地漂泊流浪的情景。

「我們在這裏等一夜試試看吧,如果格羅不回來,明天就開車到遠野市,從陸前高田進北上高地,如果運氣好……」

安高雖然這麼說,可他自己也不相信會有這樣的運氣。北上高地浩如潮海,肯定以徒勞告終。

如果有運氣的話,不管是在青森車站、一萬石碼頭,還是八甲田山山麓,還有這次的花捲村旅館,格羅早就和北守禮子相逢了。正因為沒有這樣的運氣,所以在高科家也只以十分鐘之差撲了個空。

不僅是北北守禮子和安高運氣不濟,格羅自己命也太薄了。如果到陸前高田仍然沒有格羅的消息,安高覺得應該上京了。

「看來馬上要下雪。」

安高開着車看着鉛灰色的天空。

車窗刮水器上粘著一片枯葉。

安高回到高科家,有客人在等他。

「你在幹什麼呀,安高?」

來客一見安高便是高聲大嗓門的一句。

「你呢?」

安高和那人面對面地坐了下來。來者是北海道警察本部長細江十五郎警視監。

「這就是對老朋友的見面問候?」

高科英雄和北守禮子怕呆在屋裏不便,出去了。

「看來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一定出了什麼大事了吧?」

安高叼上一支煙。

「那還用說,我這個當本部長的都不得不找到這兒來了,你得替我想想。」

「這……」安高微微一笑:「什麼事?」

「我是來帶你回去的。若是派別人來,你肯定不會聽,我嘛,這點面子總還是有的。」

「只怕也難以從命。」

安高輕輕地閉上眼睛,慢慢搖了搖頭。

「連我也……」

「是的。」

安高點點頭。

「安高,別再殺人了。」

「本部長。」

安高看住了細江的長臉。

「有誰給你施加壓力了?」

「首相。」

細江也盯住了安高的臉。

「結果又是個政治解決?」

「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是首相把長官喊去,叫讓你住手……」

「如果不服從就罷免我?」

安高平靜地問。

「聽說是這樣。國家公安委員長好像也在場。」

北守禮子送來了咖啡。

細江向她點點頭打了個招呼,接過咖啡。他發現禮子長得不錯,長臉蛋,五官秀美,身材也很豐滿。她穿着緊腿褲,若是換上和服還能更動人一些。

「那可是個有夫之婦啊。」

細江用下巴指指北守禮子剛走出的門。

「這方面你不用為我擔心。」

「你懂嗎,男人和女人這玩意兒……」

「怎麼,你吃醋了?」

「吃醋,我這個年齡?」

「那麼,道公安委員會——」

安高把話題拉了回來。

有權罷免警視正以上官級公務員的只有國家公安委員會。而且,國家公安委員會也不能獨斷獨行,要罷免一名公安官員還必須取得其所屬都道府縣公安委員會的同意。

如果北海道公安委員會不同意罷免,國家公安委員會也只好乾瞪眼。

「只能同意。」

雖說彼此是獨立的,但都道府縣公安委員會是決不會敢貿然和國家公安委員會作對的。

細江對此也無可奈何。

「本部長。」

「怎麼?」

「道公安委員會將查問罷免的理由,是不是?」

「這只是形式而已。」

「如果我拒絕接受查問,事情會怎麼樣?」

「……」

「道公安委員會的態度不是等待我接受調查,就是以我拒絕接受調查為理由同意罷免,兩者必居其一。我想請本部長做做他們的工作,作出等待的決定。」

「可是……」

「這麼點小事你是能辦到的。」

安高揮手止住細江。

「但是,你為什麼非要鬧到這個地步?牛脾氣再發下去你可真的會被罷免的。還是好好想一想吧。」

一旦被罷免,退職金什麼的統統報銷了。

「首先,我必須為藏田弘行報仇。」

「他又不是你的部下。」

「那我為我自己報仇,我受到了他們的襲擊。」

安高端起咖啡。

「真拿你沒辦法。」

「這事還有關我們北海道警的面子,而且殺害永山雄吉的指令很可能是政府執政黨的某個大人物下的。目前我雖然才抓住一點微乎其微的蛛絲馬跡,但這條線的那一頭系著一頭巨大的丑怪是絕對不會錯的。我認為揭開這個案子才是我們道警的英雄本色,決不能因為受到壓力就讓案子不了了之,尤其是敵人還竟敢殺害警官,連我也受到了襲擊。我活到今天還從未做過面對挑戰不敢站起來應戰的事,我就是這樣活過來的,今後也無法改變自己。」

安高停住話,慢慢地呷了口咖啡。

「我決不中止搜查。如果這樣,罷免是勢所難免的。我並不害怕被罷免,這個思想準備我在着手偵破這個案子時就做好了。在目前這個當口我沒有時間去接受調查。如果接受調查后被罷免,豈不太窩囊了?」

安高苦笑起來。

一旦失去警察身份,偵破就更難了。手槍沒有了,就是有也無權開槍打死向他襲擊的暴力團成員。對方可是個連對警察都敢下手的強敵。目前還只是序曲,不久真正的強敵就要登場。那個暗殺藏田弘行的可怕的集團將堵住他的去路,罷免就意味着放棄偵破。

「是嗎?……」

細江雙臂抱起。

要想改變安高的主張是極其困難的,這他在動身前就想到了。安高是個九條牛拉不回頭的老頑固,他也是奉長官之命不得不前來說動說動看的。

——安高要毀了。

細江想。敢於違抗警察廳最高長官的命令,也拒不服從道警本部長細江的命令,他的前程是毀定了。

而且安高殺人也太多。殺人是第一線上的探警的事,上級警官是不能開槍打人的。

當然,安高如果最終逮住了殺害永山雄吉的兇手,揭穿以遠澤要一為首的政治家、政府權貴們的貪污事實,那就又作別論了。到那時候誰都別想碰安高一指頭。

還有,即使安高免遭罷免,敵人也太強大了。隻身對付巨敵的探警幾乎都要落個變成一具橫陳在海面、陰溝或者鐵路上的屍體的下場。這一點曾干過特別搜查員的安高心裏應該是十分清楚的。

莫非安高是因為老了,在追尋年輕時的夢。

細江看了看安高的臉。

他的臉是溫厚的,風度也不凡。這是一副很適合於銜著高級煙嘴、神氣地安度晚年的相貌。

細江緩緩搖了搖頭。

3

340號公路從陸前高田市一直向北伸展。340號公路在中途分為兩股,一股和通遠野市的283號線相接。

十一日十七日。

格羅來到340號公路附近的大股川上游。大股川和氣仙川相匯。

離開猿石川貯水湖附近的高科家已經是第三天了。

一路上儘是山。翻過一座,又是一座。

北上高地找不到一塊像樣的平地。格羅在荒涼的北山高地上走了三天,途中沒有碰到一處城鎮或村子。即使有,格羅也不準備接近。人類是危險的。雖然人有好人壞人之分,而且格羅也不是區別不出,但總的來說它對人類還是不信任的成分多。

它累極了。

低燒總算退了,可原先的體力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原因就是那次救落水的少女。等少女脫險,它自己已經耗盡所有的體力,趴在地上連動也不會動了。

在十和田湖畔和野狗首領的惡鬥給它留下了惡果,耳朵和背被咬破,腳底還掛着磨破的皮。

如今它累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它幾乎在貼地爬著。它已經失去了奔跑的能力。

捕不到獵物。

離開高科家到現在只捕了兩隻野鼠,它追過好幾次野兔,但每次都沒有成功。野兔和狗的奔跑速度本來就有距離,何況格羅現在又是這樣一副樣子。棲息在山野里的動物中能跑過野兔的只有狐狸。

因此獵狗捕捉野兔只有靠伏擊或乘其不備。這兩者都需要有充足的力氣,憑格羅這種精疲力竭的樣子根本就沒有成功的指望。

一路上它吃了不少柿子。

柿子熟了,成串地掛在枝頭。格羅伏在樹下等柿子掉下來,有時候小鳥啄食柿子會落下幾個。它等了三個來小時,吃了十幾個熟柿子。

柿子誘人的甜美解了它的一時之飢。

可柿子畢竟只是柿子,很難轉為能量。

狗本來就是食肉動物。

寒風在山野上呼嘯。

眼前,大股川在奔流,河面相當寬。格羅趴在岸邊久久地凝視着急流。必須過河,故鄉在對岸的遠方。

河風吹動格羅的體毛。

格羅長時間地凝視着河面。

渡河的勇氣最終還是沒有鼓起。

它沿河朝上遊方向走去。

腳步艱難、沉重。

上游有幾戶人家。

人家寥寥無幾,稱不上村落,無非是座落在享有日本的西藏之稱的北上高地上的一個窮村的分居點。幾家人家彼此隔得很遠,有的在河邊,有的在山腰,簡直像是為了避免吵架而故意分散著似的。

山本家建在近河處,屋后是陡山。

家裏有一個老婆婆和一個八歲的孩子。父母下地幹活去了。

時間已經很晚了。

山本家屋後下來一頭月輪熊,這頭熊叫半熊。一般的月輪熊胸脯上有一塊新月形的白毛,而這頭熊的月形只有半個,故而得名。

這是頭性情凶暴的熊。

獵人已經追蹤它好幾個月了,打獵隊是村裏出面特意請來的。

四年前的七月底,這頭熊第一次出現在村子裏。它闖進一個叫上由的農民家裏打死了山羊。上由舉棍朝它打去,結果反而被咬碎右肩負了重傷。

半熊拖着山羊逃進山裏。

第二天從陸前高田來了個打獵隊,可是半熊沒有找到。

十幾天後,一個叫關野的農民發現烏鴉群聚,爬上山坡一看,原來那裏有一具山羊的屍骸,死羊身上爬滿了蛆蟲,上面還蓋着一些草。

烏鴉是想吃羊屍聚集起來在它上方飛舞的,四周的樹枝上也停著不少。

看着山羊的腐屍和群飛的烏鴉,關野突然通身一涼。

——烏鴉為什麼不撲向羊屍?

饞嘴的烏鴉放着羊屍不去啄食,卻一個勁兒地在上空亂飛亂叫,他覺得情況有些反常。

莫非半熊就在附近?

關野小心翼翼地朝四周張望着。

他身旁有個灌木叢,樹葉間有一雙冷冷的眼睛正盯着他。

關野大叫一聲,叫了些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抱住身旁一棵樹發瘋似地爬了上去。

半熊出來了,抬頭望着樹上的關野。半熊身軀相當大,關野想起半熊是爬樹能手,差點昏死過去。

可是半熊沒有襲擊關野。它扒開蓋在死羊身上的草開始舔吃蛆蟲。

半熊津津有味地一口一口舔蛆吃,一會兒把羊屍翻個身,把下側的蛆也吃掉。

關野明白了。

半熊是利用羊屍繁殖蛆蟲,然後以此為食。

人們這才知道半熊的頭腦並不簡單。

那一年半熊一共從農民家裏奪去兩隻山羊,六隻雞。

從那以後的四年中村子裏不斷有人受損,村人們下決心要弄死這頭野獸,但始終未能得手。半熊的狡猾之處就在利用河水,一遭到獵犬的追蹤它就逃進河裏,利用河水消除獵犬的嗅源。

糟糕的是大股川的上游支流遍佈,半熊能從這條支流跑到那條支流甩掉獵犬的追蹤。

人們給它取了個別名叫「刺客」。

一般說來月輪熊不襲擊人,它們身軀小,性格也溫和,連襲擊家畜之事也極少發生。

可是這頭半熊卻不是這樣,它狡猾,而且生性凶暴。

半熊悄悄地溜進了山本家的院子。

山本家養著兩頭豬。

半熊餓了,它馬上就要開始冬眠,在冬眠以前必須儲備足夠的脂肪。因為整個冬天它都得靠皮下脂肪來維持生命。不言而喻,從秋季到初冬是熊活動最猖狂的季節,它們為了積儲皮下脂肪不顧一切地活動着。

尤其是今年的夏季不熱,山上野果結得少,這使半熊非常惱火。

4

半熊走進院子的時候山本家的小兒子良彥正在掛滿柿子屋檐下玩。

「熊來啦?」

八歲的良彥大叫一聲逃進屋裏。

半熊對良彥看都不看一眼,徑直朝院角的豬圈走去。

七十多歲的老婆婆走到屋檐下敲著空罐大罵半熊。兩頭豬是家裏最貴重的財產,老太婆急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豬亂了起來,在狹小的豬圈裏亂竄。

半熊開始砸豬圈門。

不過山本家對半熊已早有防備。

豬圈門是用螺栓串成的粗木頭做的,若是用釘子的用不了幾下就會被半熊砸散。合頁也相當堅固。

半熊氣壞了,叭喳叭喳咬得木頭直往下掉碎片,不過光憑牙齒咬終究難以攻破原木製成的木門,把爪子從縫裏伸進去又夠不著。

半熊發出咆哮。

老太婆仍然敲著空罐頭扯著嗓子大罵。

「去,你這個畜生!快滾出去!」

老太婆返身進屋搬出些瓦罐、玻璃瓶之類會發出聲響的東西朝半熊扔去:

「叫你吃,叫你吃我家的豬!」

半熊咆哮著抓着門。

老太婆扔出去的東西還沒夠到一半距離。雖然沒被扔著,半熊卻對老太婆發火了。

這時格羅正在河岸上休息。

它併攏前足,把下巴擱在上面。細長而略帶綠色的眼睛裏映着流雲。

雲層由北向南飛快地流去。

圓眼睛的狗都是膽小鬼。

細長眼睛的狗殘留着犬族的狩獵本能。

可是,正因為格羅眼睛細長、相貌精悍,那副疲勞委頓地伏在河岸上的樣子看上去顯得尤其充滿悲哀。

風順着河面刮過。那在枯草間呼號的風聲已完全是冬天的聲音了。

流水聲也猶如利器相擊,鏗鏘激越。

夏天的倦怠感已蕩然無存。

風帶過來了一絲氣味。發出氣味的東西在距此一公里以上的上游處。格羅翹起了鼻子,把氣味粒子收集到鼻子的粘膜上。

是熊的氣味,其中還有豬的氣味。豬的氣味它早已嗅到了,但總不能去吃豬。

格羅伏在地上嗅了一會兒熊的氣味。

它沒有和熊斗的力氣。

豬的氣味意味着有人家。或避開,或從一旁通過,格羅的去從僅此而已。

過了一會兒格羅站起來了。

背毛也豎了起來。

它嗅到了熊的怒氣。微弱的氣粒子中有着熊的怒氣。

在一般情況下,野獸睡着的時候是不發出氣味的,就是有也相當微弱,等它醒過來氣味就大了。這一點在獵野豬時表現得最明顯。不知道野豬睡在什麼地方時,格羅就怒叫幾聲。

野豬一醒便大量發出氣味,格羅就抓住氣味逼上去。

野獸在發怒的時候也同樣,尤其是狂怒的時候,氣味最濃。這是因為野獸在狂怒時顧不上收斂自己的氣味了。

而且,如果野獸嗚咽、號叫,氣味就更強烈。

格羅起身向前走去。

半熊知道已無法搗毀豬圈門,便把目標轉到老太婆身上。

「走!你這餓不死的東西,出去,還不出去!」

老太婆跺着腳大罵不止。

半熊直立起來,邁著兩條腿朝老太婆走去。它走得不快,步子還有些滑稽。

「幹什麼,你要幹什麼!」

老太婆從半熊深凹的小圓眼裏看到一股冷冰冰的怒氣。

「良彥!」

老太婆大喊。

「快躲進壁櫥里去!」

半熊已來到跟前。

老太婆逃進屋裏拉上移門。她相信半熊不會闖進房子裏來,只是那兩隻小圓眼裏的怒氣太嚇人了。

移門被推倒了!

老太婆跌坐在地,沒命地爬著朝別的房間逃去。

半熊撲到老太婆的背上,打了她一掌。

老太婆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奶奶——」

良彥哭喊起來。

半熊放開老太婆奔良彥來了。良彥逃了幾步跌倒了。半熊咬破良彥的右腳。良彥這時已哭不出聲來了,只是沒命地往院子裏爬。

老太婆也爬出院子來了。

半熊在後面追着,它想吃掉其中一個,咬良彥右腳時嘗到的血味引起了它的狂亂。

良彥和老太婆沒命地爬著。

半熊直立着身子在後面追。

格羅站在院子門口看到了這副景象。

怒號從格羅嘴裏發出。

那怒號威烈無比。格羅齜著嘴,牙齒露了出來,鼻樑擠出皺紋。

「啦、啦、啦、啦……」

良彥聽到的是這樣的聲音,而不是「嗚、嗚、嗚」。良彥和老太婆都以為是來了一頭狼。怒號衝擊著大地。

格羅把全身的力氣凝聚在四肢上。

和棕熊相比,月輪熊的體重只有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可是它仍然是格羅的強敵,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半熊用兩條腿站立着,心裏惱火極了。狗是半熊最感頭痛的動物。

半熊豎起毛,身體彷彿增大了一倍。

它已經無暇顧及良彥和老太婆了,一搖一擺地向格羅走來。

格羅低下身子,慢慢地迎上去。

粗大的尾巴左右掃動。

距離越來越近。

半熊嗚嗚怒號著朝格羅一撲,格羅跳開了,趁半熊還沒擺好姿勢,它繞到半熊背後一口咬住半熊的後腿。格羅牙關運勁緊咬猛撕。

半熊的腳裂開了口子,半熊高聲咆哮,想砸格羅,想用牙把它撕碎,可任憑它怎麼轉動身子,就是撈不著格羅一下。

半熊咚咚咚地砸起地面來。

格羅向半熊的另一隻腳發起了進攻。那隻腳也被咬破了。皮肉綻開,鮮血四濺。

良彥和老太婆互相摟在一起看着這場凄絕的惡鬥。半熊想抓住狗,一次又一次地轉動着身子,每轉一圈狗的身體便被騰空拎起來一次。可是不管它怎麼甩,那狗就是不鬆口,狗從臉到前半身都沾滿了血。

格羅的體力慢慢使盡了,但獵犬勁烈的本能不讓它停止這場惡鬥。它知道光咬腳並不能分出勝負,必須先咬破半熊的腳,等它衰弱下來后再咬破它的喉管。但能不能如願以償格羅心裏沒有底。

熊的戰法是抱住對方,然後用強有力的牙把對方撕碎。

而且,熊還有着搭鈎似的利爪。

若從正面進攻,那就意味着死亡,一瞬間的差池便能分生死。

半熊猛烈地咆哮著。

半熊急躁起來了。

它發現自己做錯了,本該在見到狗的時候逃走的。狗本來就是最難纏的對手。

半熊已搶過好幾家人家的山羊和雞了,可對養狗的人家它卻敬而遠之,狗一鬧准得砸鍋。

想吃掉老太婆和少年其中一個的狂怒使它疏忽了狗的接近,這使半熊陷入了困境。

半熊終於明白了對方是一條獵狗。若是普通狗,不管怎麼高大兇猛,是不會主動迎上來的,最多只是一邊猛叫一邊往後退。

獵狗就不然,尤其是獵獸犬,都是些最敢玩命的角色。

半熊急了。也許對手是個死不認輸的角色,鬥志特別頑強。這不是一條普通的獵狗,不分個死活決不會鬆口。碰上這樣的狗就甭想再回山裏去了,因為獵狗背後還有背獵槍的人。

狡猾的半熊是知道這一點的。

半熊右腳拖着狗爬出了院子。死亡的恐怖使半熊不顧一切地想逃命。

格羅被半熊拖着,它知道這是半熊放棄了爭鬥想逃了,獵獸犬的本能不讓格羅就此罷休。當然,其中也包含着若能殺死半熊就能一果飢腹的意識。意識也好,什麼也好,沾在身上的血使格羅忘卻了一切。

格羅被半熊拖到了路上。

這時候,下地幹活的山本常雄臉色大變地跑來了,妻子幸子也跟在身後。山本夫婦走到附近聽到了熊的咆哮。

一見半熊,山本舉起了鐵鍬。

半熊一避,掉下了河灘。

半熊朝河裏逃去。

格羅在後面追。

半熊跳進激流,格羅緊急不舍。渡河的半熊突然方向一變向格羅襲擊。

山本見狀屏住了呼吸。在水裏熊的動作可比狗靈敏多了,水花飛濺,半熊全身撲向格羅。水花被染成了紅色。

「這個畜生!」

山本大喊一聲,舉鍬趕進水裏。

老太婆和少年以及少年的母親看着這一切。

半熊掉頭就逃。

水被掀起來,摔碎。半熊跳上了對岸。

狗浮在水裏。

山本扔下鐵鍬,把狗抱起。

他一直把狗抱回家裏。狗的背部裂開了,傷得不十分重。幸運的是這一下是在水裏挨的。可是,狗在他懷裏一動也不動。

它的腹部一起一伏,瘦極了,肋骨根根突出。

山本叫妻子照料狗,開車把老母和兒子送到醫院去。兒子的腳被咬,老母的腰部受傷,好在隔着衣服,傷口不怎麼深。山本開車直奔山腳下的鎮子,一邊向老母和兒子問經過情形。

山本對半熊一向深惡痛絕。如今這種憎恨漸漸轉化為對那條救了自己的老母和兒子的狗無以表達的感激。

那條狗不是村子裏的。

是哪來的狗呢?山本想,唔,也許附近來了獵人,他漠然想道。忽然,他停了車。

他走進附近的農家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吩咐妻子千萬不要把狗的事傳開去。他妻子感到奇怪,他沒有多說,只告訴她照辦就是了。

山本回到車上。

對老母和兒子他也一句沒說。

——是格羅!

山本想。這個念頭一出現他就確信了。除了格羅哪裏還有這樣本領的狗!格羅在北海道斗過棕熊,據說棕熊是地面上最強大的野獸,只須一擊就可以使月輪熊當場斃命。

能使狡猾殘暴的半熊滿身是血的只有格羅。

聽說一般獵狗的本領只是圍着月輪熊狂吠不讓它溜走,等獵人來收拾它。偶然也會咬住對方的後腳,但熊一反擊它們便慘叫着逃開,熊如果想逃,它們又飛快地圍上來。

能像那條狗那樣咬得半熊鮮血淋漓的,百分之九十九不會是格羅以外的狗。

據說格羅在花捲市救了一個少女,被暴力團追蹤。圍繞着格羅,在流傳河童傳說的猿石川畔,兩個暴力團差一點爆發一場血斗。

結果格羅逃脫了人類醜惡的爭鬥,消失在北上高地。

這是三天以前的事情。

從北上高地南下正好要經過這一帶。

——沒錯,那就是格羅。

山本感到身子微微發抖。

東北幫在追蹤格羅。如果得到格羅在這裏的消息,東北幫勢必蜂湧而至。絕對不能把格羅的事說出去,一說,格羅就沒命了。

——怎麼辦?

北海道警察札幌中央署的刑事官安高警視正也在尋找格羅。安高是個剛烈正真的男子漢,他已經連殲數名暴力團員,正嚴厲地追查事件的真相。格羅的主人北守禮子和他在一起。

應該把格羅交給安高警視正和北守禮子。

山本的臉色緊張得發青。

東北幫竟不顧背上炸毀國道橋樑的罪名也要將格羅置於死地,其決心之大是可以想見的。

若讓東北幫昕到風聲,勢必是一場腥風血雨!

幸子聽丈夫叫她千萬不要把格羅的事說出去,雖然不明白是為什麼,可她還是照丈夫的話去做了。

格羅卧在檐下鋪着的坐墊上,不時舔舔背上的傷口。它只稍稍舔吃了些幸子給它的牛奶。

幸子拿給它熟魚,可它一點都不想吃。它的樣子實在委頓已極。

丈夫回來已是傍晚時分了。

格羅仍然卧著。

山本把在鎮里買的一公斤上等牛肉放在格羅面前。這是他所想得出的表達謝意的方式。要不是格羅,老母和孩子早就被半熊咬死了。

山本把格羅的情況向妻子說了。

「我已經打電話和警察署聯繫了,要他們悄悄地和安高警視正和格羅的主人聯絡,消息如果泄露出去殺手馬上會趕來。」

「不會出事吧?」

妻子一聽說是格羅,不安地皺起了眉頭。

「沒事,這次格羅一定能跟它主人見面了。」

山本已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也要讓格羅回到它主人身邊。

必須把格羅拴起來,如果用繩子,有被它咬斷的危險。

山本沒有拴狗的鎖,只好找一根十六號鐵絲穿住它的脖圈拴在柱子上。

他們這樣做,格羅連動也不動。

到後半夜的時候,格羅動了。它喝了許多牛奶,也吃了牛肉。

由於睡了這麼一陣,它有些歇過氣來,但這決不是恢復了健康。被熊爪抓破的背火燎似地作痛,引起全身皮膚緊縮。它又發燒了,彷彿在和熊死斗時燃燒着肌肉的能量已變成了熱度留在它的肌肉里。呼出來的氣很燙。

它吞吃起生肉來,幾乎連嚼都不嚼。冰涼的牛肉有消解殘存在肌肉間的餘熱的功能。一公斤牛肉落肚,格羅鎮靜下來了。它感到一直在折磨着它的火燒似的熱度慢慢消退了。

格羅躺着。

月亮掛在天空。

蒼白的月光傾瀉在院子裏,其中一片照在屋檐下。

5

十一月十七月,下午四點。

氣仙郡佐田鎮中心派出所給岩手縣警察本部送來了消息:

「發現格羅下落!」

這條消息立即流進了猿石川河畔高科英雄家的電話。

可是,安高警視正和北守禮子一早就離開了高科英雄家。

據說是開車奔遠野市方向去了。

縣警立即和遠野市警察署聯絡:

馬上找到安高警視正!

下午四點十五分。

縣知事根來廣教接到縣警本部某人物打來的電話。

根來立即把消息電告東京。

根來知事的通話對象是原參議院主席遠澤要一。

遠澤立即把消息轉達給通產省航空局長阿形充介。

阿形給八明幫去了電話。

下午六點。

東京羽田機場一架「塞斯納」雙引擎起飛。

飛機上有四名乘客。

其中之一是田沼良一。

就是那個開槍打死警察廳刑事局長直轄特別探員藏田弘行的田沼良一。

晚上八點。

安高則行和北守禮子到了陸前高田市。

他們剛在旅館落下腳。

他們開了個雙人房間。是北守禮子提出這麼做的,說一個人呆一個房間心裏害怕。

不過這僅僅是借口。

她決定停止對格羅的搜尋了。

北守禮子和安高則行一大早就離開了高科家經340號公路南下。

最初他們是決定奔遠野市的,340號公路也通遠野市。

他們一路討論,覺得繞到遠野市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格羅從猿石川的貯水湖進了北上高地,它的目的是南下,按理不會跑到位子東面的遠野市去。很可能是沿340號公路南下了。

禮子和安高自北而南沿340號公路的各村落一路打聽消息。

所有的村落都知道格羅的大名。全日本的新聞機關都在搶登格羅的消息,對圍繞格羅展開的猿石川畔兩大勢力的決鬥報道得尤為詳盡。

格羅若是經過這些村落是不可能不被人發現的,尤其是340號公路沿途的村落,因為這是格羅南下的必經之路。

可是,哪兒都沒有發現格羅的蹤跡。

格羅是在山裏向南進發——只能這樣認為了。從高科家逃出的格羅衝破了北上幫和東北幫的雙重包圍。北上幫倒沒什麼,東北幫可是專沖格羅來的。

鑽出包圍圈的格羅已完全失去了對人類的信任。人都是為了要殺我——不懂事的格羅一定這麼在想,說不定對那個在四面臨敵的情形下放了它的高科英雄也不十分信任。

格羅進村的希望幾乎等於零。

而且,安高的處境也迫使他不得不放棄對格羅的找尋。

經國家安全委員會指示,北海道公安委員會正在討論安高的罷免問題。如果拒絕接受審問,罷免是明擺着的,就看道警本部長細江十五郎能把道公安委員會的審問會推遲多久了,可細江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是有限的。

不管怎麼說,壓力是首相親自施加的。

安高必須火速上京,以最快的速度了結永山雄吉兇殺案。

「你能行嗎?」

北守禮子在車中問道。

「能行。」

安高只回答兩個字。

「可你怎麼入手呢?」

「進行非合法搜查。」

安高低着下巴開着車。這個姿勢使他的下巴略呈雙下巴的樣子。

「非合法搜查?……」

「也就是和藏田君一樣的方法,這種把戲我以前老玩。」

「……」

「首相想動用國家公安委員會把我擊潰,可我是個警視正,不是那麼好欺侮的。我有我的思想,我要親手斷送想罷免我的人。一個男子漢活在世上就是為了和人決一勝負。」

「可你這樣做太危險了。」

禮子想起了安高在八幡平遇刺的情形,心裏很害怕。

「我這個人生來命大。」

安高笑了。

「動物也是這樣,打不死的動物特別兇猛,有的動物連中數彈非但不死反而更加狂暴。我這是聽一個打熊的獵人說的。」

「……」

安高抹去了笑容。

側臉上浮出利刃似的厲色。

「我要掃平八州幫,看情形得宰他幾個。必須為藏田君報仇。」

「嗯。」

禮子點點頭,她無話可說了。以警視正的地位為賭本舉起孤劍的男子漢,他的意志不是禮子所能完全理解的。

禮子想在陸前高田市依偎在安高懷裏睡一覺。

就算是最後的餞別吧。

這一夜的恩愛將永遠銘刻在她心中。

他們在外面吃飯回到旅館已經十點多了。

禮子和安高對飲著兌水的威士忌,旅館座落在白濱崎,窗外可以望見大海。

禮子喝下了第四杯酒。

她醉了,醉的她的目的。喝乾第五杯,禮子站了起來。

她手裏拿着酒杯,默默地坐上安高的膝頭。

安高什麼也沒說,默默地用左手挽住禮子的腹部。

「重嗎?」

「一種寶貴的的重量感。我從來沒有迷戀過一個女人,這種重量感也許會永遠留在我心裏。」

「你不會覺得我輕浮?」

「哪裏。」

安高把酒杯放在桌子上。

他解開禮子的上衣,雙手摸著禮子的乳房。那是一對很豐滿的乳房。

禮子也放下酒杯,視線投落到放下的酒杯上。琥珀色的液體里閃過格羅的身影。格羅充滿孤愁的身影正穿行在荒涼蕭瑟的山野間。

她感到一陣心痛,也許是犯罪感。

格羅的身影消失了。

接下來映在酒杯上的是自己被縮小了的白白的雙乳,安高正摸着它們。

一種疼痛似的麻痹感裹住了禮子。

電話響了。

禮子從安高的膝頭上下來,合上衣襟。

安高接電話。

電話是陸前高田市警察署打來的。

安高瞄了一眼手錶,晚上十一點二十分。

安高放下電話。

「準備一下,格羅有下落了。」

安高脫下睡衣往地上一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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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與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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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海和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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