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流別墅

第二章 風流別墅

「廣美,是你嗎?」

一個男人看見沖田廣美,停住了腳步。

新宿Ⅰ百貨店附近的街上,沖田廣美和朋友分手后超車站走去。人群中,一個高個子男人在廣美擦身而過的時候,主動跟她搭訕。

「噯喲!」廣美瞪大眼睛,面前的男人是高見俊介。

「真是巧遇啊!就你一個人嗎?」高見用充滿感情的聲調問。

「可不么,就我自己。」

「有空閑吧,一起喝杯茶,怎麼樣?」

「好極了!」廣美笑着點頭。

他們兩人朝地鐵茶館走去。廣美和高見肩並肩,心口微微顫抖。她和高見相識有好幾年了,那是在和沖田結婚之前,和高見有過一小段交往。那時候,高見在一個頗有名氣的律師開辦的事務所里工作,他剛當上律師,還處在見習過程中。

「對不起,您的丈夫?」走進茶館落座之後,高見問廣美。

「今天早上出差了,去追老鼠。」

「追老鼠?您的丈夫……」

「他在環境廳工作。最近聽說將要出現數以十億計的群鼠。」廣美邊笑邊說。

聽廣美說話時,高見感到她的表情裏面含有厭倦的意味,白皙的前額和眼睛裏籠罩着不安的陰影。

「是個有身份的人啊,您的丈夫。哪象我這號人,終日泡在人們的紛爭裏面,每天都得面對人生的縮影。」高見邊饒舌邊觀察廣美,她身上體現出當初交往時所沒有的矜持,這也許應該說,是已婚婦女的含蓄的肉感。薄薄的襯衫里胸脯高聳,顯現出誘惑。高見想起當初交往時,無論用什麼辦法,也沒能夠佔有廣美。突然,舊情燃起了慾火,使他按捺不住。

「高見君,您夫人?」

「唔,有一個孩子,是女兒。」

「哦……」廣美把嘴唇湊在侍者送來的咖啡懷上。她感到不安,恍惚,沉重的絕望感躍進內心深處。

高見長相俊俏,具有都市化的感染力,看上去好象輕浮,但他那恰到好處的陰鬱,剛好彌補了這一點輕浮,刻劃出一個雕像般的男性。

廣美想起,由於害怕高見那輕浮的感覺,她才選擇了沖田,這也許是一個失策。沖田身上帶有野味,而且逞能。現在看來,沖田的野性是一種缺點——缺乏協調性。沖田在官署里不會鑽營,所以一有什麼事,他就陷入窘地。說起將出現十幾億隻老鼠,他就到長官那裏直接申訴。廣美一聞此事就看出來了,沖田的前途是一片沙漠。

正義感是好的。為指責錯誤而爭論,可以贊成。但沖田的行為是淺薄的舉動,其結果是他將被解僱。他的主張是保護野生動物,禁止狩獵,並且牽強附會,把一切事物都納入自己的主張,從而為自己掘下了墳基。把嘴插到了林野廳的管轄範圍,鬧不好也許辭職。他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真可悲!

不能受孕,過早喪失女性特徵,廣美為自己成為這樣的身子而痛苦而恐懼。沖田則對此毫無感覺,感受不到愛,他是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廣美心上出現的裂痕,緩緩地,但又實實在在地加深了。

黃昏降臨,高見看了一下表說:「要是不着急的話……」

廣美點點頭。兩人離開茶館走進歌舞伎街道。高見把廣美帶到酒巴,一家櫃枱式酒巴。

他們來到酒巴好大一會兒功夫了。高見不停地說話,主要內容是講他經手的刑事案件及其在法庭上的活動,講他取得戲劇性勝訴的經歷。廣美喝着酒熱心地聽着。高見暗暗告誡自己,不要顯得洋洋得意。他在進行自我剋制。

幾杯水酒過後,高見伸出手,撫摸廣美放在大腿上的手,廣美一動不動,高見握住了它。由於出冷汗而發涼的手掌是男人的手掌。高見手上用力,使她感覺到有一點點痛。好大一會兒,廣美才悄悄把手抽回。高見一時啞口無言。再講話時,已經沒有劇才的熱情了。他感到光說話沒有意思,他在猶豫。

高見心裏想的事,廣美明白。在抽回讓高見緊握著的手之前,短短時間獲得的感受,使她不願意思考,不願意辨別是非。在想像中,自己已經脫光了衣服,正在享受愛撫。感覺到高見涼絲絲的手掌正在擺弄自己赤裸的肌膚。她不覺得這樣的想像對丈夫有什麼不好。女人害怕女性特徵過早喪失。這種恐懼是一種類似垂死掙扎的焦躁,在醉酒時,就流露出放蕩的本性。

他們走出酒巴。

輝煌的夜晚。男人、女人、燈光,交織著仲夏之夜。

肩靠肩走着,高見耳語說:「對不起,我想……」聲音嘶啞。

「什麼?」

「找個地方休息吧。」

廣美沒有回答,腳步隨高見移動。高見有力的手放在廣美肩上,朝旅館走去。

走進旅館的花木叢中時,廣美產生了幻覺:看見沖田正悄然地行走在不知何處的山野中。她心裏念叨著:我是沒有辦法啊!

走進旅館大門時,關於沖田的幻覺消失了。

走進房間,女招待剛一離開,高見就靠近廣美,吻她。廣美慢慢地躺倒在沙發上。高見俯在她身上繼續接吻……

過了一會兒,兩人分開。廣美開始脫襯衣和褲子,說:「讓我洗個澡。」

「不行!我等不得了。」高見說着,把廣美貼身的小衣褲拉下,呻吟著摟住廣美的身子。廣美推拒著,身上滲出汗珠兒,她要去洗澡。高見不讓她洗澡,仍用雙手按住她的身子。

廣美渾身無力,羞恥感消失了,理智被無限的潛意識吸收了。她順口說出,「我成了你的女人,我做你的女人……」等她清醒過來一看,不知什麼時候,高見正站在自己面前,身上一絲不掛。廣美獃獃地望着他……

沖田立刻看清了,那令右川博士驚呼的龐然大物——黑絨地毯——黑乎乎的液體,不斷地湧出竹林。

「溝鼠!①」沖田叫了一聲。

「對,是溝鼠。」右川的話音沉重。

曲垣邊按照相機快門邊問:「是溝鼠又怎樣呢?」

「將發生嚴重災變……」

①棲息在下水道里的老鼠。

龐大的溝鼠集團象潮水一樣,密密壓壓,層層翻卷,使人想起洪水濤濤呼嘯而來。前峰已經越過老松樹,衝進雜木林,後面還在連綿不斷地從竹林里湧出。

沖田獃獃地朝樹下看着,好象是不相信眼前的情景。

「爬上來啦!」曲垣驚叫。

幾隻溝鼠正往老松樹上爬,動作靈巧,毫不費力,象流體一樣迅速。小眼睛裏閃著黑光,燃燒着貪婪,一看見人就直接衝上來。

沖田用折下的樹枝驅趕爬到樹上的溝鼠。

「當心!挨咬的話就會得鼠咬症。」右川提醒著。

「要吃我們嗎?」曲垣問。

「是那麼想的,你看這傢伙的眼睛!」沖田邊回答邊驅趕陸續爬上來的溝鼠。

「溝鼠啃樹怎麼辦?」

「那我們就完蛋啦!」

落入這活着的黑絨地毯當中,眨眼間幾十隻溝鼠就會蓋滿全身,不知有沒有掙脫出去而逃命的可能性。不過,溝鼠沒有啃樹。溝鼠集團一刻也不停留地行進,爬到這棵樹上溝鼠是被擠出來的幾隻。

「好歹趕下去了。」

「趕下去有二三十隻吧。」沖田接着右川的話音說。眼睛望着竹林,不斷嘔吐出鼠群的竹林,終於恢復了寂靜。黑皺地毯最末梢的鼠群也從老松樹下過去了。

「混賬!」沖田把最後一隻,好象很好奇地爬到樹上的溝鼠趕下去了。

落到地上的溝鼠搖搖擺擺,朝鼠群集團消失的方向跑去。孤零零一隻老鼠,看上去醜陋得可憐,成了一隻無依無靠的動物。

三個人從樹上下來急忙下山,半小時后才回到汽車裏。

曲垣開着車對沖田說:「你的推測,完全是對的。」

「不是我,是右川先生的推測。」

「怎麼說呢,你為此事豁出去了,應該說是值得的,這事會叫廳里的同事大吃一驚。」

「唔……」

「怎麼啦?沒精打採的。」

「沒精打采是理所當然的。」右川插嘴說,「廳里大概不會所作為。」

「無動於衷?為什麼?連證據——照片都有了啊!」

「你剛才看到的那群溝鼠有多少只?」

「七八萬,不,十萬左右吧?」

「沒那麼多,幾萬到頭了。象這樣的鼠群,一九五三年,以岐阜高山市為中心的矮竹開花時就出現過。另外,一九五六年,木曾御山區矮竹開花時也出現過,最大限度不過投放殺鼠劑而已。官方機構不具備產生想像力的因索。對這一次鼠患。有必要根據想像力採取對策。」

「那怎麼辦呢?右川先生,您說說吧,象剛才那樣,『自由』的事態分析。」

「說說?不!」右川緘默了。

「那個嘛,是這樣的。」沖田按過話茬,說:「一般情況下,因矮竹開花而發生爆炸性增殖的老鼠,大都是田鼠,一種體長約十厘米,體重三四十克左右的小型鼠類。我和右川先生原先估計出現的就更田鼠。可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竟是溝鼠。」

「你們的設想對溝鼠不適用嗎?」曲垣對持有自我優越感的右川,覺得有點討厭。

「溝鼠的體重在二百克以上,根據最新記錄,體重最高的達六百克左右,簡直成精了。溝鼠每天所需的食必須為體重的三分之一。今天我們看到的這群溝鼠如果是五萬隻的話,那麼簡單計算一下,一天就要吃掉十萬克食物。十幾億隻溝鼠,您想想看吧。」

「當然,那將是一個可怕的數字。」

「按幾何公式計算,一對老鼠,三年後就是三億五千萬隻。當然,它不可能按幾何公式增長。不過,根據厚生省的統計,一對溝鼠經過一年繁衍可達五千隻左右,平均每胎十隻。如果食物豐富的話,繁殖率還要高,有一胎生出十八隻的記錄。竹林全面開花,溝鼠就會不間斷地繁殖。問題在於中部山區竹林佔地面積的廣度,這方面的調查資料,據說任何地方都沒有。僅僅是大約估摸著,佔整個山地的七成到八成。右川先生說的十幾億是個警鐘,也許還會超過這個數。一對老鼠一年繁衍出五千隻,是按通常情況根據計算得出來的,實際上,只能達到這個數的百分之一。首要原因是食物不足,可以棲息的空間,一公頃土地有四到五隻,即便如此,還是缺少食物,這其中還有天敵的存在。出生的十隻鼠里,有八九隻都要被天敵捕殺。」

「竹子一開花,滿山遍野都是食物。天敵也不成其為天敵了,是嗎?」

「是的。」

「的確要發生可怕的災難。」曲垣眼前出現了十幾億隻溝鼠的龐大集團。區區幾萬隻就造成那麼恐怖的氣氛,他說:「到來年同時開花之前,溝鼠能活着越冬嗎?還有,溝鼠原來不是棲息在街道里的么?怎麼生活在這樣的大山裏?」

「溝鼠具有驚人的生命力和適應性。最近聽說,連富士山頂和北阿爾卑斯山的山間小屋也有溝鼠出沒。如果在兩三千米高的山上搭起帳篷,偶爾也要遭到溝鼠鼠群的襲擊。寒冷之類的因素,對溝鼠來說無關緊要。連築地(地名)一帶的冷庫里也有溝鼠棲息。溝鼠生活在零下三四十度的冰庫里,身上長滿了容貌,在冷凍金槍魚里做窩。溝鼠的適應性就這麼強,什麼都不在乎。若有食物的話,越冬對溝鼠來說是輕而易舉的。」沖田有關這些鼠類的知識,是臨陣磨槍,從右川的著作里獲取的。

「難以對付的動物啊,溝鼠!不過既然了解這些情況了,還不能說服環境廳嗎?」

「不能!」沖田搖搖頭說,「正如右川先生所講,假若是局部開花,在此之前有過幾次?不都是山白竹吧?到廳里亮出照片也不能證明所謂『早開』,更不能證明來年同時開花。如果只是局部開花,僅僅幾萬隻老鼠,那麼,投放殺鼠劑就足以對付……」

假設讓鈴江課長看證明照片,他將為之臉色一變。但他會立即挺直腰板轉入反擊,於是老調重彈——鼠害歸林野廳所管。除非解開鳥獸東遷之謎,從而證實沖田的鳥獸可以抑制鼠類爆炸性繁殖的主張。鈴江對此不以為然,而且得不到那樣的證據。

沖田不想報復鈴江。也許造成史無前例的慘禍,面臨這樣的災變,作為官方機構,尚且不能中斷與業主們的粘連。最低限度,連必要的禁止狩獵都做不到。沖田只是對此感到憤怒。而且這機構就是環境廳,所以尤其令人無法忍受。

突然,沖田想起自己的妻子,如果讓她看證據照片的話,她大概不會理解自己丈夫豁出去的價值所在。

「我要用報紙喚醒輿論!」曲垣口齒流利地說,「根據中部地區竹林的佔地面積,提出溝鼠增殖的設定數,計算出鼠害給林業、農業造成損失的金額。國民面對如此龐大的金額將大吃一驚。再刊出證據照片。」

一大奇聞!曲垣心裏想,如果那白骨死屍是老鼠所為,那麼貓犬的失蹤也一定是老鼠乾的。老鼠甚至襲擊逃到大樹上避難的活人。因此,這將是一篇駭人聽聞的報道。曲垣已經開始構思精採的標題。

「你們呀!同樣缺乏想像力……」右川發出嘆息聲。

「啊?」沖田熟悉右川的牌氣。從前他是個目中無人的人,沉默不是他的習慣,覺得他那象是換口氣的語氣裏面,包含着某種不安。

「你們就沒想到嗎?十幾億到二十億隻老鼠,眨眼就會把滿山遍野的竹籽吃光,然後,大舉進攻街道。」右川的口氣象責難他們倆。

「老鼠上街……」

「對!田鼠發生爆炸性增殖時,尚且會衝進村鎮,更何況溝鼠原來就是以街道為家的。溝鼠比田鼠更兇殘。」

「衝到街上的話,將會怎樣呢?」曲垣問。

「挨個洗劫山裏的村鎮,溝鼠雪崩似地衝到街上,所經之處,不要說莊稼和雜草,從豬狗到牛馬,一切生物蹤跡全無。」右川若無其事地說着。

「……」

「甲府市?」

「甲府!」右川凜然的聲音,使沖田不由得感到一股寒氣。

「從地形上看吧,把食物吃光的老鼠,大概不會越過山脈,如果從山上下來的話,那就是甲府盆地,只能是那裏。溝鼠從四面八方湧向甲府市,造成恐慌。」右川停頓了一下,自言自語說:「是的,發生大恐慌。」

「具體點說,什麼樣的恐慌?」曲垣停住汽車問。

「會怎樣!你們想想看。」右川不再說話。

「首先會發生傳染病吧。」沖田回答。語氣說回答,倒不如說是自言自語:「老鼠身上帶有沙門氏桿菌屬中的腸炎桿菌,還有韋耳氏病,是一種急性傳染性黃疸。還將不斷出現鼠咬症,羌蟲病也將發生,還有甲府獨有的日本血吸蟲病。所有細菌將以老鼠作為傳播媒介。將引起難以對付的高燒。」

「沒有預防的辦法嗎?比如出動自衛隊,用火焰噴射器燒殺衝到地上的鼠群。」

「鼠類是夜行動物,如果在夜間行動怎麼辦?而且,如此廣大的山區,火焰怎麼覆蓋?」

「可也是啊!」

曲垣吸著煙捲,從嶺上看見的秋季山景,是清新的。

「總覺得,隨着展開想像而帶來的戲劇性,象是科學幻想小說。」曲垣苦笑說。

沖田沒有笑,說:「根本的防禦是在明年開春之前,把山白竹一掃而光。」

一掃而光是不可能的。可又只能這樣想。

鼠害大爆發之後,對手是鼠類當中性格最兇殘的溝鼠,確實令人恐懼。

他認為自己的面子和鈴江課長的報復之類沒有關係。即將發生的重大事件孕育著危險的因素。

「的確……」鈴江課長注視着膠捲,看了好大一會兒,隨後把膠捲退還給沖田。這種反應早在預料之中。他是邊看膠捲邊思考,這件事,怎麼辦。等到他揚起臉時,已經打定主意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說:「看得出,是山白竹開花。但這是『早開』現象,要作為隨即到來的同時開花前兆,顯得證據不足。也許是局部開花吧。」

「是的,沒有證據。可是,與此相反的證據也沒有啊!難道不該設想同時開花,進而制定對策嗎?」

「對策歸林野廳考慮!」

「課長!」

「什麼?」

「我向您提出預告,中部山區的山白竹將全面開花結籽,隨即出現十幾億隻老鼠。那如果不是真的,我願承擔責任。我豁出命去跑到山裏調查,在那裏把『早開』和幾萬隻老鼠攝入底片,帶回來作為證據。請您虛懷若谷,接受事實,考慮對策,這不是應該的嗎?難以應付的事態已經迫在眉睫!」沖田沒有表現出昂然自得的樣子。

「打算用那些底片打敗我嗎?」鈴江那實幹家型的人常有的、嚴肅的面孔對着沖田。

「那樣的事,我想都沒想過。」

「可是你要怎樣呢?」

「在開花之前,把中部山區的竹子砍掉,或者用藥劑竹子枯死。沒別的辦法。這也不僅僅是林野廳的事。中部山所建立的廣大國立、國定公園,歸我們環境廳管轄,因此必要採取聯合行動。有關作業,我認為最好是懇請自衛隊出動。」

「幻想家,你呀!」鈴江的眼神流露出憐憫,說:「你讓自衛隊為那種事出動嗎?就算是自衛隊出來協助,又能砍掉多少竹子呢。枯死劑?投放枯死劑試試吧,森林將受到樣的危害呢?還有,讓竹子都枯死,那麼一到雨季就會導山表崩塌,形成山洪,洪水襲擊所有的山村。你想過么?可就捅了馬蜂窩啦!到頭來,這個責任誰負?你不是自然生態保護者嗎?佔山地面積百分之八十的竹林,也是重要的自然生志環節之一。這一點,你難道忘記了么?」鈴江說,似乎抓住了問題的要害。

「弄死竹子會引起山表崩塌。這一點我忽視了。但是,那麼一來,就對竹子置之不理嗎?」

「不是沒有辦法嘛?首先是所謂竹子滿山開花,哪裏也沒有科學的證據。你的那些底片不是『早開』,說不定是局部開花,那樣的話,就隨它去吧。象多次講過的那樣,投放殺鼠劑就足以對付了。把你的底片拿到林野廳去警告他們吧。除此而外,沒有我們必須干預不可的事情。」鈴江劈頭蓋腦地把問題捂住了。

「請問……」

「什麼?」鈴江的表情很自信,他巧妙地迴避了危險的事態。

「禁止狩獵的事,怎麼樣了?」

「糾纏不休啊!你也太……」鈴江皺起了眉頭。

「是這樣。」沖田點點頭離開課長。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獃獃地抽著煙捲,兩眼發直。鈴江的話也有道理,讓中部山區的竹林全部枯死,那恐怕也會惹出不可預料的慘禍。要想使其既不枯死又不結籽,那隻能是將其攔腰砍斷。然而實際上所需要的龐大人力,是無法實現的。那麼剩下的辦法,只能是投放殺鼠劑。「殺鼠劑……」沖田嘴裏嘟噥著,黑絨地毯烙在他視網膜上的印象又出現了,一隻失群的老鼠竟敢襲擊活人,瞪着瘋狂的眼睛爬上老松樹。那時他們如果逃遲一步的話,現在也許已經變成三具白骨死屍了。連那兇猛而聰明的獵犬都有去無回。恐怕是那獵犬正在高興地捕殺老鼠時,反被鼠群所滅。

鈴江的估計過低了,認為不過是老鼠而已,大概沒有什麼了不起。即便把底片送去,恐怕也和林野廳的判斷差不多。集團會造成瘋狂,人類也是如此。連小小的田鼠,一旦形成集團也會吃人,那麼,溝鼠吃人就毫不奇怪了。

沒有辦法,無計可施。誰也不相信同時開花說,因為沒有科學的證明。人們只相信已經得到證明的事情。特別是官方機構,事情不發生是不會行動的,因為顧慮到失敗。官方機構不需要想像力,想像力不包括預算。

只好保持沉默,靜觀其過程。象鈴江所說的那樣,以局部開花而告終的可能性並不是沒有。自己心裏不知什麼地方,也抱有這種想法。沖田認為沒別的,只是保身本能引起的恐懼,為的是不讓自己陷入困境。

可是,大概……沖田想,也許,林野廳投放比以前稍多一些的某種殺鼠劑,就可以阻止鼠群的發生,但那將是暫時性的效果。那樣做的時候,冬天就來了。看上去好象鼠群因其活動受到積雪抑制而毀滅,而實際上正處於胎動期。鼠群在各處吃『早開』的竹籽,竹籽吃光就吃草根和樹皮,等待春天的到來。從春天開始,經過夏天,竹子一開花,整個山區都罩在金黃色裏面,竹籽一落地,狂瀾就開始逞凶了。

百年不遇,對鼠類來說,則趕上了一百二十年周期的絕好機會。出生率可達到極限狀態。母鼠生仔六小時之後即又開始交配。仔鼠出生十五天後就可以獨立生存,再過十五天就進入發情期。老鼠將按最佳的幾何公式增殖,到年底將吃完全部竹籽……

膨脹到極限狀態的鼠群,像滑坡一樣衝到山下。沖田一想起這種情景就毛骨悚然。同時也希望出現那種情景,以便官方機構醒悟,認識到想像力是必要的,這就需要巨大慘禍的到來。

吸過香煙,沖田把手伸向電話,怎麼辦才好呢。他打消了憑自己的力量單幹的念頭。

三天後,報紙上登出了曲垣寫的報道。不是刊登在社會版上,自不待言,成了一篇解說性的故事報道。白骨死屍之謎,獵犬的失蹤,山白竹的「早開」……這些聯繫在一起,集中一點在——明年同時開花!根據計算,將出現二十億隻以上的鼠群!作為預告那時災禍的照片——黑絨地毯也刊登出來了。

有幾個專家和學者做了說明,一方面肯定了竹子與老鼠因果關係,另一方面也對中部山區山白竹同時開花之說提出了疑問。山白竹的開花周期確實是一百二十年,但是,一百二十年前開花的記載並沒有。沒有記載,也許就不是同時開花,而是此起彼伏的局部開花。

局部開花,老鼠總數增殖幾十萬乃至幾百萬,並不稀奇,然而將對林業造成劇害。但是,老鼠在一、二年之後,將出現潰滅現象,死亡率急劇上升,這是自然法則。

即使發生潰滅,鼠群仍然處於超密集狀態。由此。心理壓力增大,致使副腎分泌出的荷爾蒙消耗指盡。死亡的瘋狂支配着鼠群,於是鼠群狂奔,跳進河川或湖泊,走向死亡。

只要不是整個山區同時開花,就不會出現數以十幾億計的鼠群……

人們不認為曲垣的報道是一個警鐘。在信息爆炸的世界上,他的報道作為信息浪潮中的一滴水,第二天就被人們忘記了。

林野廳沒有動靜。不,動還是動了。大約過了四天,報紙上登出一則短訊;林野廳租用直升飛機,在中部山區投放二十噸殺鼠劑。

正在活動的只有一個人。《東京消毒株式會社》社長;中川康平。

中川康平一次就錄用二十名新僱員。他用汽車把所錄用的僱員帶到千葉的房總海岸,在那裏放出溝鼠,進行徒手捉鼠的特殊訓練。捕捉的方法不對就會挨咬,一挨咬病原菌就會侵入傷口,受傷者必死無疑。

驅除鼠患是該社的事業,經營成果逐年遞增,該社不知不景氣為何物。該社主顧遍及全國,從百貨公司開始,以旅館飯店為主,以及住宅、農業、漁業、工廠……

驅除鼠患用殺鼠劑進行。徒手捉鼠的訓練是為了不忘創業之初的精神,中川的起家就是從徒手捉鼠開始的。如果能做到徒手捉鼠的話,那麼以後就會很快摸著一切對付老鼠的竅門。

中川命令僱員:大量訂購觸媒劑和磷化鋅。觸媒劑是一種撒在老鼠活動通道上的粉劑,有潔癖的老鼠一粘到身上就得死掉。磷化鋅是一種對鳥獸基本無害的殺鼠劑,用于山川投放。每年大約需要五百噸。

與此同時,中川還租用直升飛機,派遣技術人員,從空中調查沿大深溝一帶的中部山區,搜集準確可靠的情報。

等到過了九月中旬,中川根據空中攝影,證實了山白竹「早開」的山地近三十處。

「壟斷觸媒劑和磷化鋅!從竹子同時開花的明年六月開始往後,訂一年合同。這是機密!」中川下達上述命令。

中川應該露出得意的笑容,可他臉上卻陰沉沉的。

十二月下旬。

聖誕節迫近大街小巷。

沖田準時離開辦公室,去新宿。

他走近K飯店的地下茶室。這裏外國人很多。沖田選了一個靠窗的座位,要了一杯威士忌。窗外是人工園林,繁茂的竹叢映入眼帘,沖田目光獃滯,望着竹叢。

「竹子?……」

竹子開花也好,老鼠也好,現在都離自己很遙遠。

從十一月十五日開始,狩獵解禁。由於沖田的提案無人理睬,沿大深溝一帶的獵場,狩獵者蜂擁而入。報紙上報道:「幾十年不遇的狩獵大豐收」。從十二月十五開始解禁的黃鼬、狐狸、貂等動物被大規模捕殺。

沖田感到切膚之痛。

林野廳發表公告:由於從空中投放了殺鼠劑,鼠群已經潰滅。林業改良普及員送上來的報告多數是微害。

那群數萬隻的鼠群真的潰滅了嗎,鼠群大概不會只有那一群吧,別處也有「早開」現象,類似那樣的鼠群還會有好些吧。可科設想,老鼠吃光「早開」的竹籽之後,為飢餓所迫而吞食殺鼠劑。如果這樣的話,鼠群大概會潰滅。鼠類是一種增殖快、潰滅也快的生物……

現在看來,是自己追尋虛幻生物的那種願望太強烈了。

一個中年男子站在沖田面前。

「我來遲了。」那個男人解釋著,坐到沖田對面。

中年男子叫室井,是一家中等信用調查所的調查員。

室井要了一杯咖啡,然後對沖田說:「這個,是調查報告。」他把裝在信封里的調查報告遞給沖田。遞出去的時候,他的臉上掛着似乎毫無意義的笑容。但讓人覺得那是一種猥褻的笑容。

「結果怎麼樣?」沖田接過信封,沒有拆看裏面的內容。他眼睛盯着玻璃懷,對這次調查感到後悔,自己的秘密被他人知道了。突然,難以忍受的屈辱感湧上心頭。也許就是這種心情,使他覺得那個男人的臉上帶着猥褻的笑。

「您的夫人,她有情夫。」室井小聲說。

「是誰?」

「那個男的叫高見俊介,您知道嗎?」

「哦,不!」沖田沒有抬頭。

「他是個律師,所屬為第一律師協會。調查報告裏,追加有作為證據的照片,——在歌舞伎街附近的『旅館西陣』拍攝的。」

「好吧。調查費用是多少?」沖田取出紙幣。

室井仔細計算費用,然後站起身。

室井離開之後,沖田打開信封,簡單的報告書上寫着高見的辦公室及家庭的地址和電話號碼。還有照片,一張是一男一女走進旅館庭院的背影,另一張是走出旅館時的正面照——妻子白皙的臉龐緊貼在那個男的身上,那神色看上去好象是:肉慾消失,酒足飯飽之後的寂寞神色。

沖田覺得身上發冷,心裏空虛,渾身無力,微微發抖。

他收起報告書,又要了一杯威士忌,眼睛注視着窗外的庭院,隆冬的風刮下來,搖動着竹叢。

對妻子產生懷疑是從十月末的一天開始的,廚所里漂著一張不完整的便條紙,好象是撕碎后扔掉的什麼東西偶然倒流回來了。破紙片上有圓珠筆字跡——……河,河前面的字破了,上面留有「200」的字樣,好象是電話號碼。

沖田發覺了妻子的秘密,呆住了。這是連想都沒想到過事。可是,妻子明明是有了外遇。撕碎便條,扔進廁所,放水沖走,這種作法本身就證明了這一點。

第二天就查明了,200是新宿西大久保一帶的電話局號碼,在行業電話簿上查找,有一家叫做「銀河」的情人旅館。

沖田沉默了。要不要調查呢?他迷惑了。一調查,這個家庭就得破裂。然而,非得調查一下不可,以避免直接追究。他認為妻子不會輕易坦白,將眼看着她當面說謊,而其謊言逐漸敗露的過程,會給雙方都帶來煩惱,因此,沖田沒有當面盤問的念頭。

杯子裏的酒已經喝光了。沖田注視着窗外冷冰冰的燈光中,出現了妻子的裸體,正讓一個男人擁抱着,這是從未讓沖田見過的奔放姿態,她以自卑的表情向那個男人獻媚。

兩個浮現在黑暗中的裸體,沒完沒了地糾纏在一起……

沖田閉上了眼睛,覺得腦海里湧出的這個映像,短時間內不會消失。

時過九點,沖田回到家裏。

「您回來啦!」妻子沒有變化,笑臉相迎。

「嗯。」

「吃飯嗎?」

「吃飯也行,把威士忌拿來。」

沖田換完衣服,坐到飯桌前喝酒。他邊喝邊注視着妻子,覺得調查結果好象是不可信。這張安祥而白皙的面容,自己的妻子,真的會去情人旅情嗎?把肉體獻給一個叫什麼高見的傢伙嗎?……

「怎麼啦?你做什麼呀?」

「你說什麼?」

「臉色很不好啊!」

「是么?」沖田點點頭,取出調查報告書說,「念念這個吧!」裝出來的快活,而聲音卻是笨拙地拿腔作調。

「這是什麼啊?」廣美漫不經心地從信封里取出調查報告書。

沖田默默地看着。打開報告書,妻子的表情凝固了,眼睛望着沖田,閃過一道憎恨的目光,隨即又消失了。她的手哆嗦著,把報告書裝進信封,視線落到桌子上。

「怎麼樣,上面講的事有吧?」

「沒有。」低聲的,乾巴巴的回答。

「是誰?那個叫高見什麼的傢伙!」

「結婚前交往的一個朋友。」

「是嗎?……」沖田點點頭,神色悵然。

沉默……

「為什麼不說話?」廣美打破沉默,聲音顫抖,似乎是吵架的口氣。她問:「為什麼不問問,去過幾次旅館?怎麼樣乾的那事?喜不喜歡那個男人?……」

「即便問,大概也沒有辦法。」

「是么?」

廣美挑戰似地站起身,進了卧室。

沖田繼續喝酒。他覺得腦袋裏一片空白,心亂如麻,理不出頭緒,身子也不動彈。這時,妻子的裸體從潛意識裏鮮明地浮現出來,寡廉鮮恥地委身子另一個男人,她用白白的手扳著那個男人的屁股,往自己身上拉。

「呸!」

沖田把玻璃杯摔出去,摔到廚房水池的磁壁上。他踩着粗暴的腳步走近卧室。妻子趴在床上。沖田靠到她身邊。不說話剝下褲子。腦袋裏燃燒着凶暴的怒火。褲衩撕破了,襯衣也撕破了。

「你要幹什麼?」

「閉嘴!」

一個耳光狠狠地打在妻子的側臉上,把站起身來的妻子摔倒了。他抓住橫著倒下的妻子的雙腳,猛地朝左右分開。

沖田知道,干那事也沒有用。大概不殺死她她就不會改過。肉體折磨,即使一時消除了憤怒的慾望,過後也只能是越來越悲哀。

廣美瞪着那異樣明澈的雙眼,冷冷地看着沖田。

這是不盡人意的悲哀結局,沖田想。

五月。

對沖田來說,失意的初夏來臨了。

身體發飄,幹什麼也沒勁。精神恍惚,時光虛度。

和廣美的正式離婚是在二月末。廣美的娘家在山裏,從山梨縣的韭崎市走,穿進八岳山麓深處,通過小諸的141號路線,有車運行。從141號線開始,有通向信州嶺的山道,順山道爬上鹽川一帶,在那兒的深山裏有一個偏僻的小村,那就是廣美的家。

廣美的長兄來東京向沖田陪禮。他低着頭說:「您不肯原諒廣美嗎?」沖田搖頭拒絕。廣美的長兄嘆息道,「是這樣……」

沒有原諒的念頭,即使能把那件事忘掉,沖田也沒有和她一起生活下去的信心。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廣美的性格完全變了,甚至和高見的事敗露了,從她的嘴裏也沒有說一句請求原諒的話來。她也沒掉眼淚。似乎很安心地沉默著。那天晚上,沖田發洩慾望的舉動簡直就是暴行。廣美默默地忍受着,眼睛裏好像含着什麼東西,從那東西里發出冷冰冰的光。她就用那充滿冷光的眼睛一直注視着沖田。

沖田受不了她的目光,她的目光看上去好象是說沖田犯有原罪。

她的長兄整理她的物品,然後帶着她出了門。公寓附近的空地上木蘭花正開,廣美縮在大衣里的那張側臉,象木蘭花一樣蒼白。

那是一張難忘的側影。

六月四日。

離開辦公室回到家裏,沖田收到一封信。發信人是野上廣美。野上是前妻廣美的舊姓。沖田急忙拆開信封看信。

「……夏天來了。」淡泊的口吻描述著初夏的風景——新葉繁茂,屋邊的小溪掩映其中,日照一天比一天長。這樣細緻的觀察而捕捉到的光和影。沖田在拆信前想到,她是請求破鏡重圓吧。也許,田園生活消除了廣美眼睛裏的那種冷冰冰的注視。除此而外,已經分手的女人沒有理由再來信,但是信上沒有重續舊夢的語言。這信難道最後也要以風景描寫結束嗎?……讀到最後十幾行,沖田的目光停住了。

「……大約從昨天開始,山白竹開花了。竹林從後山漫延到岩峰,纖細的,淡黃色的花滿山遍野。這種一株一株的,似乎不能稱之為花的難看的植物,遠遠看上去,繚繞着黃色的煙雲。用村裏人的話說,在八岳中信高原一帶,年論走到哪裏,都被罩在黃煙裏面。這是反常的現象。村裏人似乎擔心『天塌地陷』。老鼠還沒露面。」

信寫到這裏,結束了。

「……山白竹?開花?」沖田讀完信后嘟噥著說。本不該忘記的事情,卻從記憶中一天天淡漠了。為竹子開花而奔波的那種憂慮開始復甦:

八岳中信高原一帶……

那樣廣大的山區,一旦同時開花,必將導致其他地區也開花,恐怕從八岳開始,開花會延伸到秩父多摩國立公園,甚至大菩薩嶺,不光是山區,還將逼近甲府市周圍,南阿爾卑斯山也是如此,長野縣,還有靜岡北部……

「終於來了嗎?……」沖田的腦海中浮現出——沿大深溝一帶的廣大山區,全部籠罩在黃色煙雲裏面的情景。

目光再次落到信上,廣美的信上連間接表示懷舊的言辭也沒有。這使人覺得有點美中不足。用書信告知竹子同時外花,這本身並非難以理解,但也不能掩飾絲毫寂寞之感。

……和高見分手了吧?沖田猛然抬起頭,使勁把信紙搓碎,扔進紙婁。

忘掉這事吧!沖田這樣告誡自己,臉上現出一絲苦笑。即使廣美來道歉,事到如今,又能怎麼樣呢。

沖田取出威士忌喝了起來。他邊喝邊給右川博士打電話,告訴他竹子滿山開花的消息,右川並不驚慌,粗暴地反問:「那又怎麼樣?」好象他的心情很不好。

「採取對策……」

「算了吧!」右川嗓音嘶啞,說:「你從十二月到一月……過的挺開心吧!」

「可是,先生……」

「你也辭掉差事籌辦一家滅鼠公司,怎麼樣?」

「啊?」

「官署里全是渾蛋!看看東京消毒會社的中川康平吧!他及其秘密地控制了觸媒劑和磷化鋅的出產廠。那還是去年的事。官署對這樣的事毫不介意,等到竹子開花結籽了,仍然不介意。得利的只有中川康平。如今可以質問官署應負的責任了。」

「是這樣?」

「這事要藏在心裏,你如果修建『避鼠屋』的話,我從中川那裏給你搞些資金,怎麼樣?」

「要考慮一下。」

「考慮一下?」生氣的聲音,「那麼,在開花的那些地區,你有親戚嗎?」

「啊?不!」

「如果有的話,在十一月之前,最好是準備避難吧。」說到這裏,右川掛斷了電話。

「避鼠屋?」……對這荒唐的建議,沖田苦笑了一下。苦笑過後,他想起右川說的,中川康平在去年的時候,就控制了最有效的森林用殺鼠劑出產廠,他的遠見與決斷令沖田咂舌。中川預見到竹子同時開花和鼠群大規模出現是必然會發生的。不知他從哪裏收集到的資料,而這卻使人感到他不愧是個商人。

與中川相比,官署確實是缺乏想像力。

沖田已經在心裏聽見,海嘯到來之前的預兆——遙遠的洋麵響起可怕的濤聲。

……應該向廣美髮出警告吧?

野上廣美家家處深山僻地,遭受鼠群襲擊的可能性極大。不過……

從未避過難的人,如果避難的話,生活秩序要打亂,因此對警告將不予理睬。光是不理采倒還罷了,只怕讓廣美理解為,自己對她還戀戀不捨。

……誇大妄想症!這是落得嘲笑的結果。

沖田自己也有這種擔心。右川博士的話有時候是出人意料的,博士身上具有躁鬱症的頓向。我不能盲信他的話。

鼠群襲擊閑居家中的人類,難以想像。大概還沒有襲擊過吧。

沖田上了床,臨睡前左思右想,琢磨廣美給自己來信的真正用意。

翌日。

沖田一到廳里就立刻走到鈴江課長的辦公桌前。鈴江正在吸煙,他望着沖田,眼睛象是被煙熏了的樣子,皺着眉頭。然而他的表情並不是心情不好的表情,至少沒有以前的那種敵意。沖田這時的態度,是認識到爭論失敗了。那樣執着地禁止抒措,在解禁之後。也就不會第二次說出口了。

「有事向您報告。」

「什麼事啊?不會又是老鼠的事吧?」

「正是那事。」

「舊事重提啊!」鈴江語氣強硬,但他臉上卻閃過一絲不安的陰影。

「中部山嶽地區,竹子同時開花了!」

「……」

「我得到的情報是:從八岳中信高原國定公園一直到山麓地帶。我認為,這恐怕會波及南阿爾卑斯國立公園,秩父多摩國立公園,富土箱根伊豆國立公園,丹澤大山國定公園……這些沿大深溝一帶的整個山區,致使這些地區的竹子同時開花。

「可靠嗎?這個情報。」

「是我妻子娘家來的消息。村裏人擔心,擔心『天塌地陷』!」

「是么?不過,你說怎麼辦呢?」

「無可奉告。」沖田不客氣地回了一句。鈴江臉上的不安擴大了。

「好吧。」鈴江掩飾不安,尊嚴又回到他的臉上。

沖田轉身走了。事到如今已經無能為力了,無法遏制鼠群的爆炸性生成。七月竹籽就落地了。鼠群將瘋狂地增殖——一對老鼠一年後就繁衍成五千隻,這樣的老鼠現在就有幾萬對,幾十萬對。在重複發生局部爆炸性增殖的同時,很快就會形成巨大的能量,覆蓋漫山遍野。到那時,假如採取有可能濟事的對策,那就只能是殺鼠劑。那種殺鼠劑也已經被中川康平控制了出場廠家。

國立、國定公園成為鼠群發源地,對鈴江來說沒有責任,經營自然公園的是設施整備課和保護管理課。然而,沖田申報了竹子同時開花和鼠群大發生,無視沖田提案的這一罪責,大概是推卸不掉的。

應該質問作為環境廳的責任,特別是它准許殺戮老鼠的天敵——野生鳥獸……這個罪責,必須嚴厲追究。

十月二十日。

沖田接到曲垣掛來的電話。

「噯,一個燒炭的老頭遭到溝鼠襲擊。我剛剛接到分社發來的電傳。」曲垣的聲音很激動。

「地點?什麼地方?」

「從韭崎到南阿爾卑斯的途中,據脫有一個叫鳥居嶺的地方,就在那附近。」

「傷勢如何?」

「詳細情況還不知道,只是說全身被咬,已成重傷。當時他正在饒炭,好象是突然遭到襲擊,他跳進附近的一條河裏才撿了一條命。說是幾十萬隻的大鼠群,實際上大概也就是幾萬隻吧。」

「是嗎?……」

「災難終於降臨啦!我曾大聲疾呼,敞響警鐘,可官署的那幫傢伙連理也不理。這只是開始,大騷動即將到來!我們報讓成立了特別採訪班子,從現在起暫定為鼠患專訪。另外,你能不能跟右川博士取得聯繫,我們請他擔任特別採訪班的顧問。」

「知道了,我幫你聯繫一下。」沖田放下電話。他能想像出曲垣剛才打電話時的激憤。

曲垣說的敲響警鐘,從竹子開花到現在,已經多次了。經沖田安排,曲垣飛往八岳,以報道整個中部山區及竹子同時開花為開端,用相當篇幅報道了七月份結籽落地的情景,一起鼠群的蠕動。

這期間,沒有看到官署採取什麼特殊的行動。來自民間的反應基本沒有。要說反應的話,無非是說有的自然食物愛好者,出門撿了幾趟竹籽。

十一月二日。

林野廳成立了鼠害對策本部。

本部部長包括森林保全課,是指導部部長。由於鼠害發生地也包括自然公園,因此環境廳自然保護局局長出任副本部長。

第一次會議於五日早開。沖田目前正在調查途中,就被任命事務專管,趕赴災區。

會議進行三十分鐘后結束了。

藥劑投放——唯一的對策。會議決定,第一次投放一千噸藥劑。搜集鼠害情報,第二次將重點投放。如此而已。身為環境廳的人,沖田嚴肅指出,所投放的藥劑,一定要限於那些對鳥獸無害的藥劑。

慢說一千噸藥劑,恐怕連幾十噸也籌集不到。

十一月二十九日。

一行四人徒步旅行者從御岳升仙峽出發,朝國師岳行進,走上了雞冠山林區小路。

他們四人是大學生,兩男兩女。

一過有溫泉的黑平(地名),就沒有人家了。

早晨的空氣很清新,紅葉差不多都落了。裸露的雜木林一片接着一片。雜木林下面生長的竹子都枯乾了,呈現出褐色並且在萎縮。整個山上都是這樣,失去綠色的山表,看上去已經死了。

「什麼?沒有什麼響動吧?」走在前面的坂本停住了腳步。這個地方是通向水晶嶺的岔道附近。

「沒有啊,什麼樣的聲音?」走在扳本身邊的戀人青江千賀子問道。另外兩個人離開他們稍後一點。

「好象什麼東西的悲鳴。」

「悲鳴?是你耳鳴吧,我什麼也……」正這樣說着的青江千賀子,突然屏住了呼吸。

前方雜木林里的枯竹糯動起來了。

「完啦!全山都在動啊!」

山上沒有風,可枯萎的竹林卻在搖動。一望無際的枯竹扭動着,象什麼,象波濤一樣後浪推前浪。

「老鼠?」

坂本抱住千賀子。大地在顛抖。金屬似的聲音在逼近。

「快逃!」

兩人朝來路返回,拚命奔逃。後面的兩個人也折回頭就跑。

還沒跑上一百米,四個人就站住了。前面的路上有黑色的集團,左側雜水林里滲出的墨汁在漫延,黑色的波濤漫上斜坡,路消失了!

「上來啦!」

四個人呆立不動。此刻,下山的路都被黑色的波濤淹沒了。

「救命!」千賀子發出慘叫。幾隻溝鼠爬到了她的腳上,兩個男人伸腿去踢那幾隻溝鼠,有兩隻被踢飛了。

「完啦!被包圍啦!」

「衝出去逃命!一停下就被吃掉了!」

「快跑!」

「哎呀!」千賀子發出凄慘的叫聲,「老鼠!老鼠鑽到衣服里了!」

二三十隻老鼠開始在她身邊聚群,其中有一隻爬到千賀子腳上,鑽進登山服裏面了。老鼠動作敏捷,爬得非常快。

「快跑啊!」

然而,千賀子翻出白眼,面無血色,慢慢地倒下去。

沒有搭救的間隙,腿腳開始被老鼠埋住,三個人飛奔而逃。朋友也好,戀人也好,什麼也顧不上了。對手如果是一隻巨獸的話,人還可以拼一下,可眼前卻是幾十萬隻老鼠,沒有辦法決鬥。第一個發出絕命呼叫的是坂本,他在踩着老鼠奔逃的時候,身體失去了平衡,怎麼也跑不起來,他跌倒在地,慌忙爬起來,馬上又跌倒了。再要爬起時,身上已經老鼠成群了……

後面的兩個人也沒能跑出五十米。踩碎的老鼠使腳下打滑,人一跌倒就被老鼠吞沒了。黑色的鼠波腫脹起來,形成四個瘤子。腫瘤蠕動着,發出短暫的、可怕的慘叫。不大功夫,腫瘤就不動了……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山路上駛來一輛搬運木材的牽引車。

「那是什麼?」

駕駛牽引車的是一個叫竹島的男人,竹島三十五歲,是個倔強的男人。他把車停下對助手說:「什麼東西?那個!」

路面周圍幾百米方圓,擁擠著成群的老鼠。

「是人!人被吃了!」從車窗探出身去看的助手叫了起來,他看見了象是人手的骨頭。

「畜牲!走!」竹島掛上低速檔,驅動八噸牽引車。六個輪胎輾壓鋪着黑絨地毯的路面。輪胎的衝擊被吸收,發出咕唧咕唧異樣的聲音。竹島左右轉動方向盤,呈S形前進,他手上傳來了輾死幾百隻老鼠的感覺。

「統統壓死!」

竹島露出殘暴的表情,遭到輾壓的鼠群在巨大的牽引車下面,毫無潰散的意思,依舊朝四個腫癌聚集。那四具死屍已有八成變成骨頭了。這使竹島發狂。

「畜牲!畜牲!」

「停下!危險!」助手叫道。

牽引車發生了奇怪的擺動。車在打滑,與竹島掌握的方向盤毫不相干地左右傾斜。

「停下!」

「不行!停不下!」

六個輪胎輾碎了無數的老鼠,血和肉塞滿了輪胎溝槽,牽引車失去了控制,剎車也失靈了。

「爬下!」

竹島喊叫,牽引車依然碾壓着老鼠,朝路邊橫著滑下去……

十一月二十九日晚七時左右,一瀨輝夫駕駛汽車來到他父親的別墅。別墅坐落在山中湖畔,位於從湖畔通向橫湖的舊道邊上,在山伏嶺的山間,稍微走幾步的話就是東海道的自然小路,丹澤大山縣立自然公園伸展到靜岡縣和山梨縣的境界。自然小路就在縣境上。別墅後面除了山,還是山。

和一瀨同乘一輛車來的有二個人是他大學里的朋友。還有三個姑娘,是在新宿搖擺舞俱樂部認識的,一個是學生,另外兩個是商店的店員。

他們相約來這裏進行集體淫亂。

進了別墅,六個人喝起威士忌。集體淫亂對一瀨來說不是第一次,他有過兩次經驗。

酒勁上來的時候十點已過。六個人全身一絲不掛,隨着立體聲音響跳起舞來。一瀨摟抱起三個人中最漂亮的良子,良子在商店工作。良子全身赤裸,豐滿的臀部健而美,使人感到充滿性愛。良子具有與她的面容不符的豐富經驗,她邊跳邊轉身,撅起屁股頂住一瀨,然後伸出雙手跳起舞來。一瀨抱住她那渾圓的軀體。

「啊,好極了!」一個男的狂喊著。

「就是么!這夜晚是屬於我們的。」一瀨的聲音非常興奮,「這都是我們的女人,叫那個也過這邊來,輪流着玩吧!」

屋外起風了。

鼠群在風中移動。從縣境朝南都留郡方向移動的是一小批,還有形成集群,幾千隻老鼠分散地活動。

經過別墅旁邊的是鼠群的邊緣,清晨四點鐘左右。有一隻老鼠爬上牆壁,於是就有幾隻跟着上來。洗澡間的玻璃窗有一點縫隙。

鑽進洗澡間的老鼠,開始咬液化石油氣的橡膠管。雖然是橡膠,但也是植物,所以老鼠能消化。十幾隻老鼠一會兒功夫就把把橡皮管啃光了。管子一吃光,老鼠就從門縫鑽進廚房。半開着的門被弄得大開,罐頭和干魷魚等堆集在廚房裏,老鼠把屋裏存放的東西一掃而光,找不到食物的老鼠就在那裏啃吃橡膠管。

聽到響聲,一瀨醒了。

廚房裏傳出器皿摔壞的聲音。

「是誰呢?好象是肚子餓了吧。」一瀨對赤條條繞在身上的良子說。

「我也餓了。」

「還有罐頭呢。」

一瀨摸出香煙,良子把手伸進他的腿間,一瀨並不在意,昨夜交替玩了三個姑娘,這使他感到異樣的昂奮。昂奮引起的衝動在夢中挑逗着他。

一瀨點着打火機,頓時巨大的火焰取代了打火機的火苗,充斥整個房間,火光刺眼。一瀨和良子炸飛到空中……

十二月三日,鼠害對策本部召開了第二次對策會議。

會議請來了右川博士。另外作為觀察員被派遣參加會議的,有來自警視廳和陸上自衛隊的官員。山梨縣廳也有人來參加會議。

會議一開始,右川博士就要求發言。

「首先要將對策本部升格。」右川用挖苦的目光巡視了一遍,說:「這麼小的級別是不行的。應該由林野廳長官或農林大臣,或者由防衛廳長官出任本部部長。」右川坦然地說。

「如果使本部的構成人員升格的話,就能有效地對付鼠害嗎?右川博士。」本部長即原林野廳指導部部長臉色陰沉地問。

「正是這樣。」

「請教一下理由可以嗎?」

「糊塗啊!」右川投過去嚴厲的目光。他說:「就中部山區山白竹同時開花的問題,我和坐在那邊的沖田君提出過警告。報紙上也報道過。對此,你們這些官員做過什麼呢?什麼也沒幹。除了僅僅投放二十噸藥劑以外。沖田君提出了應該請求自衛隊出動,在竹子結籽前攔腰砍斷。對這一提案,環境廳無人理睬,結果繁衍出來幾千萬隻老鼠。燒炭的老頭身負重傷,四個旅行者加上一個牽引車助手。五一人變成了白骨,由於老鼠啃吃了液化石油氣管子,淫亂中的男女連房子一起炸飛了,等等諸如此類的騷動從此開始了。死了這麼些人的責任,究竟誰來負呢?!」

「……」

「右川博士。」警視廳派來的井上警部發言說:「有跡象表明鼠群會數以億計嗎?」

「有!幾億到十幾億……」

「騷擾會以什麼樣的形式擴大?」

「首先,鼠群將襲擊山裏的村落,開始劫掠食物,也就是說,連人帶牛馬都將成為老鼠的食物。火災頻仍,疾病流傳。今年底到明年初,大概必須向山間僻地的村落發出避難命令。這樣的命令,現在這位本部長能發出來嗎?當然,他也負不起這個責任。」

「……」

「還要死人!」右川窮追猛打。

「是否言過其實呢?」本部長臉色很難看地說。

「言過其實?請問,林野廳準備殺鼠劑了嗎?」

「……」

「連唯一的一招——殺鼠劑都沒準備。究竟打算用什麼辦法驅除老鼠呢?東京消毒會社的中川社長,從去年開始就買進並囤積殺鼠劑。現在,山梨縣正和東京消毒會社交涉,簽訂合同。對方是私人會社,你大概不能去徵收私人的殺鼠劑。否則將成為政治問題。而且……」右川忽然沉默了。

「而且什麼呢?」井上警官問。

「中川社長也失策了。他雖然是驅鼠專家,但這次中川對鼠群的估計過低了。因此,這將給他帶來嚴重後果。我提議,立即將目前這個對策本部升格,然後扣押中川社長。當務之急是官民一致採取聯合行動。」

「……」

「如果不採納這個意見,我將退席!」右川站起身,舉止超然。沖田也站起來,讓右川退席是不合適的,右川的要求會通過的。本部長的表情已經說明了這一點。作為官員,極度害怕失敗。而且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了。本部長該覺得放棄了。

桌子上的電話鈴響了,是曲垣打來的。他說:「不得了!老鼠!終於襲擊山莊啦!」

「請等一下。」沖田讓曲垣等一下,然後挽留住右川,對他說「鼠群襲擊村落了」。隨即又對着電話問:「哪裏的村莊?」

「在小淵澤和白州鎮之間,從二十號公路向左,有一條爬上阿爾卑斯的山路,在那裏面有一個不動村。說是村子,其實是塊飛地,土地分散在各處,只有七戶人家。那裏正遭受幾百萬隻老鼠的襲擊。這消息是一個不知怎麼逃出來的青年人說的。警察好像立即趕去救助。無論如何,你們要特別留神!」

「謝謝!」

「我們特別採訪班子從這裏出發到甲府,把立足點放在那裏。你那邊怎麼樣了?對策都提出來了嗎?」

「還沒有。只是剛剛開始。好吧,就這樣。」電話掛斷後,沖田對參加會議的人說:

「在南阿爾卑斯山麓,不動村的飛地遭到老鼠襲擊。據說是幾百萬隻的大集群。警察出動前去救助,但情況不明。」

「出大亂子了嗎……」右川用沉重的聲調嘟噥著。

「請求長官出席吧。」本部長慌忙站起來說。

沖田眼睛看着前方出神,野上一家做好避難準備了嗎?在四個旅行者遭到襲擊的當天夜裏,沖田打電話提醒他們注意。電話是廣美接的。「謝謝。」廣美說。「你好嗎?」沖田在掛斷電話前問候了一句。「好。」廣美回答之後就沉默了。

「想見見面……」沖田把這樣的話咽了回去,放下電話。在思慕的背後,廣美讓一個叫高見的律師擁抱而擺動身體的影子,總是消受不了。

開會的人都在沉默……

不動村遭受襲擊是在天亮之前。

這是一個日本戰敗后才開拓的村子。隨着社會的安定,開拓者們陸續下山了。剩下的有七戶人家。剩下這七戶好歹還能生活下去。即便如此,若用平原地區的眼光來看,還是貧窮的。青年人不願在這裏繼承家業,從幾年前就開始放出風說要廢棄這個村子。

天亮之前,世多和彥聽到動靜睜開眼睛,他起來一看,大吃一驚:從空曠的外間到砌有地爐的廚房,完全被老鼠掩滅了。有幾隻老鼠從開着的拉門門口鑽進了房內。和彥關上拉門,叫起妻子,拿起枕邊的雜誌扑打老鼠。他們的父母住在另外的房間里。

這是些象小貓一樣大小的溝鼠,一打它就沖你來了,有兩三次撲到人的腳上。

和彥的年輕妻子發出慘叫。

「那邊不能打開!外間全是老鼠!」

和彥報紙妻子退進父母的房間,那個房間不是拉門而是門板門。

和彥從窗戶朝外看。廣大的田地上零散住着七戶人家。田野里到處都是老鼠,地面沸騰滾滾而動。

「他媽的!」

年輕的和彥怒火中燒,但是毫無辦法,沒有有效的武器,不能疏忽大意。他想起了那篇報道,在雞冠山林區道路上,男女五人變成白骨。唯一的辦法就是到有線廣播事務所求援,可有線電話在廚房裏,無法過去。

只有等待老鼠離開。

「怪事啊!……」

大約過了三十分鐘,妻子發出充滿不安的叫聲。和彥也注意到了,早晨有線廣播開始播音的時間早過去了,可收音機里沒有聲音。

「電線被咬斷了……」

電線是從一棵樹上接過來的,也許是老鼠把一些小樹啃倒了。

「如果到小倉庫的話……」

倉庫里有小型汽車。

「哎呀!牛!」

老父親緊緊抓住窗框突然叫起來。

恐怖感鑽進了和彥的脊梁骨。傳來牛的哀叫,是奶牛。七戶人家共同修造的牛棚,裏面喂著八頭牛。

「老鼠吃牛!」

「畜牲!我出去!」和彥叫道,「衝進倉庫,坐進車裏,把牛放走。不然牛就被老鼠吃掉了!」

「不行!你!」

「別擔心!放了牛我就跑出去求援。我到了那邊就回來,行不行?怎麼能不出去!」

和彥推開門,以兇猛的氣勢衝到外間,突破鼠群的包圍,跌跌撞撞好容易才鑽進汽車。他揪下幾隻咬在身上的老鼠,從車窗摔出去。他在老鼠鋪成的路面上驅車前進,一會兒功夫,汽車因輾壓老鼠而打滑了。幸好不是柏油或水泥路面,咕唧咕唧輾碎了無數只老鼠,輪胎好歹是壓住了路面。

傳來了瘋狂的牛的咆哮。

有幾隻老鼠爬上了擋風玻璃。和彥就用刮雨器把它們刮掉。

「畜牲!畜牲!」

和彥怒不可遢,牛是貴重的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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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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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風流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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