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案自首

投案自首

直到趙晴來找胡惠芝,說是他在哥哥趙建安的勸說下投案自首了,現在看守所關押著,想見見胡惠芝。趙晴還說,她已經買通了看守所一個領導,給趙建其照顧了一個單間特護室。那天,胡惠芝跟着趙晴去了看守所,陪趙建其住了一夜,是趙晴硬把她留下的,說是求她安慰安慰趙建其的情緒,因為他在裏面焦躁不安。後來,胡惠芝自己去看過兩次,都是一個副所長帶她進去的,她給了那個副所長500元。

述說是解除痛苦的良藥,發泄是緩解內心壓抑的偏方,胡惠芝恨不能把全部痛苦傾瀉出來。

趙建其從看守所出來找到胡惠芝,少不了先要親熱一番,雲里霧裏的折騰之後,說了不少動聽的話:「為了你,我坐了牢,現在你是我的惟一,不管你找什麼男人,我都要把他趕走。你是我的女人!」

趙建其自小受到母親的溺愛,養成兇殘暴躁的脾氣。他自認為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命很苦,常常顧影自憐,怨恨社會,他天天想過好日子,為了滿足自己對錢、對物、對性的慾望,他可以不顧一切,甚至不惜犧牲兄弟姊妹、親戚朋友、母親和繼父。對於女人,他先是裝出一副慷慨的樣子,為女人花錢,引誘女人,再用武力征服女人,迫使她們放棄自我,之後便利用女人達到自己的目的。

要說趙建其對於胡惠芝的關係,除了肉體上的佔有,還有一種精神上的控制,胡惠芝懼怕他到了膽戰心驚的程度。

他們離開西都到新疆烏魯木齊市投奔胡惠芝的舅舅,老人家開了一家飯館,專賣手抓羊肉和大盤雞,門面雖然不大,生意還紅火。舅舅一家熱情接待他們住下。趙建其每天在飯館里走來走去,無所事事。胡惠芝有些生氣又不敢多說,只好自己在前堂多做些事情。趙建其對胡惠芝說,我不會白吃你舅的,這兩天我看你舅每天能收多少錢,咱們在這裏開個館子能掙多少?我都想好了,別着急。可是沒過幾天,趙建其突然逼着她馬上跟他走。胡惠芝很奇怪,又不敢不順着他,連招呼也沒和舅舅打,跟着他直奔火車站,一路上胡惠芝不斷地抱怨他太不像話了。趙建其瞪起眼睛訓斥她說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少給我廢話!火車開動后,趙建其看着窗外笑起來。胡惠芝問他傻笑什麼?

趙建其伏在胡惠芝耳邊說,我把你舅的錢箱撬開了,車一開,他也追不上了,我沒多拿他的,也就兩萬元吧!他說完還忍不住大聲笑起來。

胡惠芝覺的渾身的血都涌到了頭上,臉漲得通紅說不出話來,過了很長時間,她才小聲嘟囔道你不是人養的,怎麼能幹這種事?趙建其把臉一沉說,你罵誰?你敢罵我媽,小心我晚上收拾你!然後在她大腿上狠狠擰了一把,大腿立刻青紫腫了起來,痛得胡惠芝滿臉淚水。

回到西都趙建其整天無所事事,在市場轉了幾天後,逼着胡惠芝跟他一起去踩點,他說身邊帶一個女的,不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聽他這樣說,胡惠芝磨磨蹭蹭不想去,趙建其也不說話,走出門撿了一根木棍,回到屋裏問她你跟不跟我出去?胡惠芝不說話,也沒注意到他手裏拿的木棍,趙建其舉起木棍迎頭打下去,胡惠芝頓時滿臉鮮血,趙建其丟了木棍,雨點般的拳頭落在她的身上。很快她就被他打倒在地上。看她躺在地上不動了,他說你敢不聽話,我就像打黃麗萍一樣打死你!反正我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我怕什麼?

後來胡惠芝自己上了醫院,額頭上縫了兩針,還拍了胸骨片,診斷為左肋骨骨折,不敢住院,也沒錢住院,回到家裏,胡惠芝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上頭大哭一場。趙建其卻煞有介事地做了一碗面,端到床前,說惠芝,吃飯吧,這是我給你做的面。說完一手揭開被子,胡惠芝閉着雙眼。趙建其又說吃點飯吧,就算我給你賠不是了!胡惠芝仍然閉着眼睛不說話。趙建其把手裏的碗重重地放在桌上說:咋?給你個麥草當拐杖了?你不吃算球,給我省了錢,餓死你!告訴你,再不吃,我還要打!大不了像麗萍一樣,你是要命還是要面子?嚇得胡惠芝馬上睜開了眼睛,膽怯地看着趙建其。

有天晚上,胡惠芝忙着收拾家裏的東西,她的兒子果果爬在床邊玩遊戲機。正在屋裏擺弄雷管和土製手槍的趙建其說,明天你跟我一起出去。看到他拿着槍,胡惠芝心存膽怯,說太危險了,我要出個什麼事,我孩子誰管?趙建其突然把手裏的槍指向孩子的遊戲機,狠狠地說,你別用孩子找借口!他自己在家玩,家裏有遊戲機。你要是不跟我去,我就砸了這遊戲機。

果果嚇得面如土色,半晌才哭出聲來,「媽!媽!」地叫着,胡惠芝立即把孩子拉到自己懷裏,說趙建其你算個什麼東西?拿孩子出什麼氣,孩子也沒惹你!胡惠芝正說着,砰的一聲巨響,趙建其扣動扳機,遊戲機被打爛了,隨着槍響,孩子哇的一聲嚎叫起來,身子抖成一團。

趙建其在屋裏轉了一圈,放下槍又拿起一個注射器,那是一隻帶針頭的醫用注射器,他一手拉着果果,一手把注射器對準果果的眼睛說,你不跟我去,我就把你兒子的眼睛扎瞎!胡惠芝瘋了似的撲到趙建其腳下,跪在地上,雙手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我求你了,你快放手!我求求你!果果在他手裏哭喊著媽媽!媽媽!趙建其捏了果果一把,呵斥道不許叫!萬般無奈,胡惠芝在床下抓起半截磚,猛地朝自己的頭上砸來,她鮮血掩面跪在地上繼續哀求他我跟你去我跟你去!求你了,放了孩子!

趙建其這才鬆了手。胡惠芝緊緊把兒子攬在懷裏,母子兩人抱頭痛哭,哭到頭來,她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胡惠芝蘇醒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果果爬在她的身邊小聲抽泣。頓時,她的眼淚泉涌而出。她下決心要逃出虎口,告訴果果到外面叫輛計程車。經歷過恐懼的果果似乎已經早熟懂事了,跑到街上攔住了一輛計程車,然後又回到家裏,母子倆攙扶著上了車。

趙建其發現胡惠芝跑了,馬上找到胡惠芝的娘家。惠芝的父親拉開門時,看見他腰裏插了把刀,懷裏揣著土槍,怯怯地說:「惠芝沒回來。」趙建其推開老人闖進屋裏,里裏外外找個遍,臨走還威脅道:「告訴你家惠芝,讓她老老實實來見我,要是讓我抓着她,小心她的命。」

此後,趙建其三天兩頭到胡惠芝娘家鬧事。

祁月同情地看着胡惠芝:

「你受了這麼多苦,更應該揭發趙建其的罪行,為什麼一說到具體的犯罪活動就躲躲閃閃?我們已經掌握了趙建其販毒的事實,你還是不要迴避,痛痛快快地說出來,你心裏的負擔也就放下來了。」

「後來,他幹了許多違法的事情,他逼着我跟他干,我害怕你們說我是同案犯。其實我什麼也不想干,是他逼着我。真的。」胡惠芝說。

「我們相信你,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

「有一天晚上,趙建其在家裏擺弄土槍、雷管,看樣子是在準備作案工具,我不敢吭氣,因為他說過,我白道黑道都有人,你要敢去告密,就有人跟我說,有你的好。我在公安局裏有人。他還說,他家有親戚,是當大官的,寫個條子就把事情辦了。那天他沒說讓我跟他去,我正巴不得呢。第二天晚上他出去了,直到早晨五點才回來。我覺得有些奇怪,黑燈瞎火地回來,他脫下衣服,就泡在水盆里了。天亮后,我給他洗衣服,看到衣服上有血。後來發現槍上也有血。」

「那天是幾月幾號?你還能記得嗎?」王睿問,他正在做筆錄。

「記不清了。」

「你再好好想想,不過幾個月的時間,穿什麼衣服?」

「好像是個星期五吧?對!他說過,休息日警察也放假了。」

「你知道他幹了什麼事?」

「我沒敢問。」

「你知道他的槍在什麼地方?」

「當時是在床底下放着,後來就不知道了。」

「是什麼槍?你還能記得樣子嗎?」

「是自製的土槍。我想要是能看到,我可以認出來。」

王睿很快通過公安機關落實了趙建其的犯罪事實。在公安機關的記錄里,有一起沒有破獲的案件,那是西都市城鄉結合部一個村子裏發生的一起槍案。當時姚東海領命前去破案,在現場他向受害人家屬調查:那天晚上10點左右,村子東頭一對夫妻開的小賣部正準備關門,突然闖進兩個人,一人手裏拿着自製土槍,對準了這家的男主人,另一人手持匕首,逼着女人交出錢。兩名劫匪拿到錢往外走時,男主人乘持槍人不注意撿起一個木棍與劫匪搏鬥,持槍人開了槍,男主人倒下了。

姚東海要求法醫對被害人作出傷情鑒定,被害人左頜面部槍傷,並有異物存留。後來被害人專程到西都市醫學院,取出一枚長25cm的半截鐵釘。雖然受害人臉部異物全部取出,但還是造成了面癱,留下了殘疾。

姚東海得知王睿也在調查這起刑事案件,馬上與王睿取得聯繫,說他們早就抓獲了一個叫曲三的嫌疑人,就是去年發生在城鄉結合部的搶劫商店案件的一名劫匪,他供述的搶劫時間和地點與胡惠芝所揭發的趙建其犯罪的時間相吻合。

嫌疑人曲三三十多歲,正在審訊室里回答王睿的提問:

「那天是六月十幾號,我記不清了,好像是個星期五,對,李大哥說警察也放假了。我倆約好,到離城遠些的村子,頭兩天我們踩過點,那是一個小商店,離公路有一截路。李大哥帶我下午就去了,躲在小樹林里,到晚上,估摸商店快關門了,我們跑過去。李大哥掏出一把槍,指著男人,女人嚇得不敢吭聲,李大哥讓我看住男人,他把抽屜里的錢都掏了。男的乘我不注意,打我頭上一拳,我摔倒了。那男人撲向李大哥,李大哥開了一槍,男人倒下了,李大哥說快跑!我們跑到沒人的地方,才坐下喘口氣。」

「你說的李大哥叫什麼名字?」王睿問。

「我不知道,我只叫他李大哥。」

「你是怎麼認識這個人的?」

「我在市場,盯上一個抱小狗的女人,她買完東西,把錢包放在後屁股衣袋裏,讓我掏了,躲沒人地方數錢,有個人站在我身後說,哎,夥計!嚇得我一哆嗦。他說剛才要不是我給你掩護,你能得手?我看他個子高,還有點橫,就明白了,問他你要多少?他說一半。還說我看你小子還不錯,交個朋友,以後一起干!我問大哥你叫什麼?他說你就叫我李大哥吧。」

「如果有照片,你能辨認出來嗎?」

「我不敢肯定,你把照片拿來我看看。」

王睿拿出5張照片,曲三看了幾遍,指著其中一張照片:

「就是這個人!」

那人正是趙建其。

據胡惠芝揭發,趙建其被保外后,無所事事,趙晴害怕他再惹出什麼事,就找到申智星,讓他在夜總會給趙建其找一份事情做,但是不知為什麼沒成,趙晴讓他跑雲南,他不願意去。胡惠芝聽趙晴說,趙建其的事申總答應得很痛快,但他說你弟弟不能在我這個娛樂場所經常拋頭露面,那不是沒事找事嗎?讓他到雲南去給我跑生意吧。

趙建其先是自己去了兩趟雲南,後來就帶着胡惠芝一起去。

從西雙版納到緬甸一路都是在翻山越嶺,滿山的蒼綠層層疊疊,遠遠望去,既看不出山的險峻,也看不出山的雄偉,那些峽谷、懸崖都掩藏在綠色之中,只見到一片鬱鬱蔥蔥。車窗外匆匆閃過的村莊不斷吸引著胡惠芝,那些懸空的竹樓,竹樓下拴著牛,一股股牛糞的氣味撲鼻而來。隨處可見的芭蕉樹,樹上一串串成熟的芭蕉在綠色的闊葉上整齊地圍坐着。胡惠芝去過不少地方,但是頭一次到雲南這麼美麗而又神奇的地方,何況是出國到緬甸去。

一路上趙建其都是靠在椅背上打盹,他不止一次來過這個地方,一切他都已經司空見慣了。胡惠芝不停地推醒他,問這問那,回答完胡惠芝的問話,他又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偶爾對胡惠芝說一句還是跟着我沒錯吧?稀罕事還在後邊呢!緬甸那邊,有人妖表演,那人妖長得真夠漂亮,就是一說話准讓你嚇一跳!

在緬甸邊界,有人來接他們,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男人,穿着緬甸服裝,寬褲褪,頭上扎著布。他帶着他們換乘一輛汽車繼續走,那人說着地道的雲南普通話,他告訴胡惠芝說,現在走的路已經是緬甸的土地了。

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反正等車到達目的地時,那人指着眼前的竹樓說,這是你們住的賓館。趙建其很熟悉這個地方,招呼胡惠芝直奔竹樓。

走上竹樓,清新的感覺令她驚異,房間里幾乎完全是中國內地標準間的擺設,只不過沙發、桌子、椅子和床等都是竹子做的。趙建其對她說,竹樓後面有泉水,他還催促胡惠芝快去洗漱,化妝一下,說是一會兒有個外國老闆要來看他們。

胡惠芝走到竹樓後面,走過一條細細的小路,看見山泉順着劈開的半個竹筒流下來,清清的泉水靜靜地流淌,她撩起泉水,讓清澈的泉水撲滿臉面,掬起泉水,用嘴吸吮著,甘甜清涼的泉水消除了路途的疲勞,一種愜意、舒適和快樂的感覺油然而生。

她剛化好妝,那個外國老闆就來了,趙建其介紹說他是穆薩老闆。老闆長著黑黑的面孔,倒是笑容可掬,身後還帶着一個穿民族服裝的美麗小姐,老闆熱情地對胡惠芝說你們先住下,多玩幾天,讓阿嬌小姐陪你走一走。他指著身後的小姐,小姐沖着胡惠芝笑笑說了聲你好!胡惠芝十分驚異,這個老闆和小姐竟然都是一口地道的雲南普通話,正是這些地道的普通話,使她儘管身處異國他鄉,卻沒有生疏的感覺。

胡惠芝在緬甸玩了三天,那個叫阿嬌的小姐一直陪着她,她們去看了人妖表演,還到緬甸的老街去趕集,在集市上,阿嬌給胡惠芝買了一些民族服裝和具有地方特色的小禮品。趙建其沒有與胡惠芝一起出來,他一直都在與穆薩老闆談生意。

清晨,窗外小鳥的鳴叫吵醒了胡惠芝,她睜開眼睛,見趙建其正站在她身邊,要她快起床,把東西都縫進內褲和乳罩里。說着,他把一堆用塑料布包裝好的東西堆在床上。胡惠芝疑惑地看着床上的東西問這是什麼?幹嗎要我帶?這麼多東西貼在身上多不舒服?趙建其馬上拉下臉子說少他媽廢話!你以為讓你來玩的?美的你!讓你來就是要幹活的!快給我縫好!他把針線遞給了她。

胡惠芝心想,這要真是毒品,被抓住准沒命了,眼前這一堆看樣子還不少,有幾十塊呢。她見趙建其灰著臉站在床前不動聲色,眼睛裏全是殺氣,只好乖乖地拿起針線。

回西都的路上,胡惠芝提心弔膽,只要一看見穿警服的,心就咚咚地跳個不停。乘上汽車,又轉乘火車,好不容易度過了幾個憂心忡忡的日子。一進家門,她立即脫去身上的衣服,赤條條地看着扔在地上的內褲和胸罩,似乎那東西隨時都可能爆炸。

從那以後,趙建其的膽子越來越大。去雲南做生意,是他對外人說起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販賣搖頭丸和海洛英才是他真實的目的。為了躲避火車上的檢查,他不但需要帶着胡惠芝做掩護,還要讓胡惠芝幫他攜帶毒品。

胡惠芝最後下決心從趙建其身邊逃走,也是因為毒品。她的前夫就是因為吸毒,幾乎搞得他們傾家蕩產,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離家出走了。為了兒子不受到毒品的禍害,胡惠芝毅然離開了那個家。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跳出狼窩又入虎穴。

現在看,案件已經到了關鍵時刻,陳榮傑在他的辦公室里批閱文件,他時時都在關注對胡惠芝的詢問,當得知胡惠芝供出了趙建其販毒的事實后,他立即與公安局聯繫,同時指令王睿迅速提審趙建其,並將提審的供詞與公安局有關領導及時溝通。

此時,陳榮傑已經清醒地意識到,趙建其案件一旦被攻破,就可能牽扯出一起特大販毒案,可能將公安機關長期關注卻沒有突破的申智星販毒集團徹底搞清楚。

陳榮傑接到穆松年的電話,說是南江書記請他馬上到桃園避暑山莊來一趟。

通往南山的公路上,放眼望去,四野山嶺起伏,蒼松翠柏鬱鬱蔥蔥,連空氣都清新得讓人忍不住要多吸幾口。汽車在盤山路上急馳,陳榮傑望着車窗外的無限風光,禁不住輕聲說道:「整天忙,多少年沒到山裏走走啦?真是成了城市裏的動物!」

汽車駛入山莊門口,警衛人員看了一眼車牌,打開了山莊大門,做出放行的手勢。大門內正前方有一石照壁,上刻有「桃園山莊」四個秀麗的行書大字。繞過石照壁,汽車沿着水泥路駛入園中園,一座飛檐雕梁的仿古建築被綠樹鮮花環繞着。汽車剛停下,一個圓臉的小夥子拉開車門說:「陳檢,你好!南書記和穆書記正在開會,請你在客廳休息一會兒。」

「石秘書你好,你去忙你的。」陳榮傑說着,去客廳里坐了片刻,又起身走到院子裏,院內各色鮮花爭妍鬥奇,飄出淡淡的清香。一條石子小路通向幽靜的後院,向月牙門裏延伸。陳榮傑禁不住感慨起來:

「從來清蹕深嚴地,開盡碧桃人未知。」

司機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的身後,說:「陳檢觸景生情做詩了?」

陳榮傑回頭笑了,說:「不是我做詩,這是宋朝大詩人黃庭堅的詩。」

穆松年從室內走出,朝陳榮傑招招手:

「老陳,讓你久等了。是這樣,南書記還要會見一位重要的客人,客人在旁廳等候許久了,我來給你傳達南書記的指示。」

陳榮傑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市委副書記南江大老遠把自己叫來,卻連面也不見,不知這意味着什麼?是給自己一點難堪?還是擺領導的譜?還是自己多心了?無論如何,陳榮傑已經有了一種不祥的感覺。

穆松年走進客廳,親自給陳榮傑續了茶水,說:

「南書記對趙建其案件提出兩點意見:第一,持槍搶劫案已經足以證實趙建其再犯罪的問題,市委認為你們的工作很有成效,迅速突破了案件,查清了趙建其再犯罪的問題,為有力打擊犯罪奠定了重要基礎。所以目前是該結案的時候了,你們要儘快抓緊時間,對趙建其報請核准執行死刑,決不能讓這個罪大惡極的罪犯繼續逍遙法外。至於趙建其參與販毒的問題,按照管轄,也應當移交給公安機關。其實趙建其早就該槍斃了!第二,趙建其保外過程中涉及司法人員失職的行為,問題很嚴重,一定要嚴肅處理。案件不能長期拖下去,否則會傷害政法幹警的積極性,儘快給有關責任人黨紀、政紀處分,儘快結案!」

陳榮傑默默地看着穆松年,直到穆松年說完了沒話了,他還是一言不發地看着穆松年。其實他心裏一點也沒沉默,他向自己說,對趙建其執行死刑很容易,可是趙建其拒絕說出有關販毒的問題,案件不是還沒有查清嗎?這不是姑息養奸嗎?趙建其是什麼?他不過是受人指使的一個過河卒子,殺他一百個也解決不了毒品泛濫的禍害!為趙建其開脫的司法人員不是還沒有查清嗎?怎麼處理?處理誰?

穆松年看陳榮傑不說話:

「你還有什麼想法嗎?」

陳榮傑笑起來:

「領導的指示我聽明白了,我們一定認真執行。」

穆松年冷臉看着他,在等着他下面的話,不相信他再沒有話了。果然陳榮傑又說道:

「我個人有些看法,我還得如實彙報給穆書記,第一,立即執行趙建其是可以的,但是我擔心不利於其他問題的查處。第二,保外所涉及的問題雖然還沒有查清,但絕不僅僅是工作失誤的問題,而是嚴重的違法犯罪問題。即使尚未查出受賄,最起碼也是一種玩忽職守的問題。不能用黨紀、政紀代替刑罰吧?如果這樣,勢必造成執法不公。我希望領導再給些時間,我相信一定會查清的。」

穆松年立刻嚴肅起來:

「不是我不給你時間,你現在有證據嗎?能不能立即採取措施?檢察機關是搞法律監督的,要帶頭依法辦案,包括按程序辦案、按法律規定的時限辦案。再說了,趙建其的犯罪問題已經查實,總不能無限期的拖延不處理吧?至於我們內部一些司法幹警的行為,在未查清前,只能認定為失職。政法隊伍的主流是好的,不能因為少數人的問題影響大多數人的積極性,這樣查而不決,會影響『人民滿意的政法隊伍』的評選,關乎全市政法隊伍的榮譽和形象。」

陳榮傑心裏有些火,他搞不明白,是那些執法違法的少數人影響了整體的榮譽,還是查違法違紀影響了整體榮譽?他壓住火,儘力用了緩和的口氣說:

「用黨紀、政紀處理就可以不深查問題嗎?」

「不要發牢騷嘛!市委並沒有不讓查,市委的政策從來都是與中央保持一致的,不管牽涉到什麼人,不管他職位有多高,都要一查到底。但是,我們還要把工作做深做細,要正確區分兩類矛盾嘛。」

陳榮傑沉住氣想了想,然後才說:

「檢察機關是法律監督機關,就是要對罪與非罪、此罪與彼罪以及執行程序等環節上進行監督。如果放縱罪犯也是檢察機關的失職。趙建其的案件是一起特殊案件,屬於執行監督中發現的再犯罪案件和司法人員違法案件,完全可以依照程序報批延長時限。穆書記,如果我們對執法犯法的行為放縱,就是對法律的褻瀆。我可以執行市領導的指示,立即按程序報批對趙建其執行死刑。但是,我仍然保留個人意見,請求延長辦案時間,再給我們一個月的時間,查處保外中涉及的有關司法人員的違法問題。」

穆松年想了想,突然笑了,笑得令人意外:

「你呀!都說你認死理。說你什麼好呢?即使你把檢察長的位置不當回事,你也得執行市委的指示,難道執行市委的指示還要講條件嗎?不是我不給你時間,好好想想吧!」

「榮傑檢察長走了沒有?」

就在陳榮傑起身準備走時,南江忽然來到前廳,身後跟着秘書等人。

「榮傑同志,你好!辛苦了,讓你來這裏就是為了放鬆放鬆。你們的案件辦得很成功!松年同志已經跟你談了吧?等辦完了案子,要給你們檢察院通報嘉獎。今天我沒時間,以後咱們好好聊聊。」

陳榮傑想說什麼,穆松年拉了他一把,目送著南江的背影說:

「跟領導說話得瞅機會。你別死心眼。」

一瓢水潑在烏黑的熱蒸石上,小木屋裏頓時升騰起乳白色的霧氣,瀰漫在整個空間。宋國安和賀雷在木屋裏盡情享受桑拿浴的蒸騰,宋國安躺着閉目養神,說:

「南書記對陳榮傑很不滿意,說這個人太死板。」

賀雷看着領導滿臉的油汗,高聲說:

「陳榮傑不過是臨時主持工作,他卻想接任一把手的位置,這回好!冒犯了南書記,我看他是該玩完了!」

宋國安沒吭氣,依然閉着雙眼。

賀雷拿起木瓢向熱蒸石上又潑了一瓢水:

「聽說對趙建其的案件,過去是南書記作過批示的,他陳榮傑卻要沒完沒了地查,他想幹什麼?你不能讓他用繼續查案來掩飾錯誤。他的矛頭是你和南書記,他想當一把手……」

「話不能這樣說嘛,他要是把矛頭對準南書記,他還怎麼當一把手?問題是市委讓他儘快結案,可他還是不管不顧,堅持要深查趙建其的案件。」

「該他們查的他們不查,聽說有個叫崔奮的案子,涉及刑訊逼供,涉及公安的姚東海,可陳榮傑不查這個案子。」

「崔奮的案子?是不是該給南江書記彙報?」

賀雷兩眼發直愣了一會兒,突然明白了什麼:

「哦,是應當彙報,應當應當!」

這時,隨着敲門聲,申智星拉開浴室的門,恭敬地站着說:

「請二位體驗一下我們這裏的玉石房,帶芳香的葯浴,可以活血化淤,治療各種不暢。然後是6個穴位的經絡按摩,讓你渾身酥軟,輕鬆怡然。我們這裏不僅有中式按摩,還有日式、泰式、西班牙騎式、韓式……任你選擇。要是餓了,有中西餐和各式點心。可以在用餐時觀賞歌舞表演。我們這裏的一條龍服務是一流的,在這裏可以盡情放鬆享受。」

在申智星的帶領下,宋國安和賀雷穿着浴衣,分別躺在了兩個沙發上。他們伸出沙發的雙腳,分別被兩個年輕貌美的小姐捧在自己的雙膝上,用兩雙纖纖玉指在兩雙肥大的腳上輕輕揉搓按摩。

宋國安依然是微閉雙眼,似乎在享受輕鬆。

賀雷斜着眼晴看看他,輕聲說:

「我看陳榮傑的述職難過關,大家的意見可不少。」

宋國安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並沒睜眼。

賀雷對捧着腳的小姐擺了擺手:「你們先下去。」

賀雷從沙發上坐起來,對着宋國安說:

「這回人大換屆,聽說陳榮傑當檢察長的呼聲比較大。不過市委這一關我看他難過。」

「那好嘛,只要他能選上。」

「我覺得,檢察長應當是你,當之無愧。」

「不要胡說!政治上的事情說不清,呼聲高的最後不一定就能上。」

從南山桃園山莊回到檢察院,陳榮傑立即叫來了任時明:

「看來,我們得重視南書記的指示,儘快結束趙建其的案件。」

任時明沒有聽明白陳榮傑的意思,他重複了一遍陳榮傑的話:

「儘快結束趙建其的案件?是這個意思嗎?怎麼結束?在什麼程度上結束?」

陳榮傑看着任時明一連提出四個問題,苦笑着哼了一聲:

「所有辦案人都明白的事情,但是我們必須執行市委領導的指示。趙建其涉嫌販毒的問題按照管轄也不該我們管,公安機關已經協助我們查清了趙建其的再犯罪問題,因此,必須對趙建其執行死刑。我對這個問題想了許多,即使對他執行了死刑也不會影響辦案的。他已經是一隻死老虎了。」

陳榮傑沉默許久,他必須給任時明留下充足的思考時間。

終於,任時明想明白了:

「我同意你的意見!現在就讓王睿起草改變趙建其執行刑期的報告,向省高級法院報送,應當還有一個月的審查批準時間,我們可以充分利用這段時間,加緊加大偵查力度,爭取突破案件。」

「我們的任務很艱巨,也不容我們拖延時間,這是最關鍵的較量,也是最後的堡壘。」

陳榮傑站起身來,在辦公室里走了兩圈,最後,果斷地下了決心:

「就這樣!先給趙建其辦理法律報批手續,準備好在執行前的審問。」

手機響起時王睿正在整理筆錄,是與胡惠芝談話的筆錄,這些材料都要歸入案卷里。

黃淑萍聲音急促地說:

「你快到我家來!有重要事,快來!」她停頓一下又說,「是永安縣我家!」

「什麼事情?」王睿追問。

「你來了就知道了!你們辦案的重要情況,一兩句說不清楚!」她倒先掛了電話。

王睿匆忙收拾起桌上的材料,跟任時明打了招呼,走出辦公室直奔那輛破舊的北京吉普。市裏車水馬龍,公家車私家車越來越多,人們越來越富有,越來越懶得走路越來越喜歡高節奏,結果就是大白天人和車車和人都擁堵在馬路上,雖然都在罵着別人不講究公德不遵守交通規則而自己則還按喇叭往前拱。他不像那些休閑人那些時尚人,他有急事要辦他有重要事要辦,但是他的車最破,他就更不可能快起來,急得他頭上的汗水比哪個駕車的爺們都多。好不容易一點點挨出了城,他加足馬力向永安縣奔去。

走進黃家,王睿先看到瑩瑩在院子裏玩耍,他一愣,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瑩瑩沒有看見他,正在無憂無慮踢她的布口袋。他很納悶不知出了什麼事。黃淑萍大概是聽到了汽車的聲音,從家裏迎出來。

「你今天沒出車?」王睿問黃淑萍。

「我都兩天沒出車了!屋裏坐。」黃淑萍忙着張羅倒茶。

黃母走進來說:「王同志來了?」她從淑萍手裏接過熱水瓶:「我來,你跟王同志說話。」

「瑩瑩怎麼來了?」王睿問。

「你猜猜是怎麼回事?」

「是你給騙回來的?猜不出來。」王睿大概覺得前一句話玩笑開得有點過了,又補充說:「你用計謀把孩子誘來了?」

「我倒是想把她騙來,可是咱不能拐騙少年啊。是她自己來的!還揭發了她奶奶和姑姑讓她做偽證的事。」黃淑萍笑起來。

王睿那雙不大的眼睛瞪圓了:「瑩瑩揭發了她奶奶、姑姑?」

「沒錯!那一家都沒好人,有這樣教育孩子的嗎?」黃淑萍說話時臉都漲紅了,那是氣的。

「其實瑩瑩回來已經兩天了,她是哭着回來的,說是奶奶打了她。我們也沒多問,心想小孩子家愛淘氣,可能惹奶奶生氣了。等她情緒平靜下來,我媽跟她玩,慢慢問起來了。從昨天,我就沒出車,給瑩瑩做了半天工作,鼓勵她把事情全說出來,她同意告訴你們,我才給你打的電話。」

說起瑩瑩為什麼從家裏跑出來,其實也就是為了一點小事情,從根子上說與趙晴有很大的關係。趙晴的兒子在那種有錢人的貴族學校寄宿,每個星期回家一次,過去趙晴在的時候還有人照料他,自從趙建其第二次被抓,趙晴跑了不敢回家,他的兒子寄放在一個老太太家裏,那是趙晴家的一個遠房親戚。前些日子李寶琴去看趙晴的兒子,那家的老太太說家裏的電視壞了,趙晴的兒子星期天回來就待不住,說是小孩子家不好管。李寶琴就把自己家的電視送給了那家,沒想到趙瑩為此大鬧起來。

那天放學回家,瑩瑩先上樓放下書包,不一會兒就跑下來大呼小叫:「奶奶奶奶我家的彩電怎麼不見了!是不是被人偷了?快報警吧!」

李寶琴說:「喊叫什麼?家裏整天都有人,怎麼會被偷了?我讓人把彩電搬走了,給你許斌哥看看,他說在學校看不上電視,回家也看不上。老師說發現他有時逃學。你們都在家裏住着,他一個人在學校,我顧不過來他,我把你家的彩電先給他搬過去,好收收他的心,過幾天就搬回來。」

趙瑩喊道:「你憑什麼搬我家彩電?這是我媽給我買的!他沒彩電讓他媽買去!他憑什麼要搬我家的彩電?」

李寶琴生氣地制止道:「瑩瑩!你該懂事了!你姑為救你爸,費了多少勁?現在躲到外面不敢回來,還不是因為你爸?」

趙瑩不管不顧地鬧起來:「你就是偏心!許斌他媽不在,他還有他爸呢!讓他爸給他買個彩電。我媽不在了,我爸被關了,你也欺負我們!你欺負人!老糊塗了!」

李寶琴一巴掌打在趙瑩臉上:「你小小年紀不學好,跟你爸一樣厲害!」

趙瑩突然停止哭鬧,雙手捂住臉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寶琴:

「你敢打我?你會後悔的!你和姑姑乾的壞事我告訴檢察院!」

說完拔腿跑出門去。

說到這裏,黃母打斷黃淑萍的話:

「麗萍的婆婆可真夠厲害的!他兒子做了傷天害理的事,還死保着她兒子,就害怕我們見孩子,死活不讓我們見!可她不讓我們見也罷,那你也對孩子好點呀,孩子現在沒媽了,多可憐!」

「瑩瑩說要到檢察院告他們?」王睿着急地想聽主要的事情。

「這還不清楚?趙建其打死我女兒,只有瑩瑩在場。趙家人害怕瑩瑩說出事實真相。」黃母憤憤地說。

黃淑萍嘆了口氣:

「王睿,我說出一件事情,準保你想都想不到。他趙家人也太缺德了!全家人都干違法的事情,連一個孩子也不放過。那個趙晴真是壞透了,怎麼會逼孩子做偽證?還是把瑩瑩叫進來,讓她給你說。」

瑩瑩是小學三年級的學生,見到王睿叫了聲叔叔。

「認識我嗎?」王睿問。

「認識,你還給我們買飯,給奶奶看病。」

「還是我們瑩瑩懂事,知道好壞。」黃淑萍鼓勵瑩瑩。

王睿跟瑩瑩先聊起了學校的事情,很快便轉入主題。與瑩瑩的談話主要是由黃淑萍來問的,王睿只是在幾個關鍵的或者不清楚的地方提出問題。

在瑩瑩幼小的心靈里,曾留下了刻骨銘心的傷痛,也許,這將成為她長久難以撫平的心理創傷。她忘不了那一天,她突然從一個快樂的小女孩變成了沒媽的孤兒,那一天她突然失去愛她的媽媽,失去充滿歡樂的家,從此她變得憂鬱、悲傷、敏感。

黃麗萍被打死的時候,瑩瑩是現場惟一的證人。那天她放學回家,看見媽媽買回了速食麵,就要媽媽給她煮一碗速食麵,再打一個雞蛋。黃麗萍拿起兩包速食麵向廚房走,在開水鍋里放入速食麵,又打了一個雞蛋。趙建其氣呼呼地在家裏轉來轉去,他等不及黃麗萍做好飯,站在黃麗萍身邊質問:「你一天到晚去那搭浪去了?」

黃麗萍知道他的脾氣,不願當着孩子的面跟他拌嘴,就拎起一袋垃圾交給趙建其。他極不情願地接過垃圾向樓下走去。扔了垃圾返回家裏的趙建其嘴裏不乾不淨地說:「你一天胡球跑啥呢?」黃麗萍看見孩子在身邊,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說了。趙建其不管不顧,依然不停地說着,一副挑釁的架勢,「你胡球跑,尋你的情人去了?」黃麗萍又拿起一盆摘好的青菜,哄着他說:「不要胡說了,去洗菜。」

趙建其抬手掀翻了菜盆,氣勢洶洶地說:「你到哪兒找相好的去了?孫旭是你的情人,你讓他來給你洗菜!」趙建其突然給了黃麗萍兩個耳光「還管不了你了!」

黃麗萍捂著臉哭起來,說:「你是故意找茬兒。」

「我就是故意找茬!」趙建其從地上撿起一個小板凳,照着黃麗萍身上打去。黃麗萍被打倒在地,她用手捂著頭,因為趙建其用板凳砸在她的頭上了。

瑩瑩哭着上前勸阻說:「爸爸,你不要打了!求求你了!」

正在火頭上的趙建其對着女兒說:「孩子家不要管大人的事,你到樓下翠花姑姑家寫作業去!」邊說邊拉着瑩瑩下了樓。

把她送到翠花家門口,趙建其又返回樓上。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王睿再一次問瑩瑩。

「當然是真的,我想我媽媽。」她哭出聲來。

淑萍對瑩瑩說:「你姑姑讓你說謊的事,給王叔叔說說。」

「那是我姑讓我說的,我爸被關起來,他從看守所寫一個條子,讓人帶出來,上面寫着一些東西,我姑姑抄了一遍,整天讓我背,讓我按照我爸寫的說,說是我看見我媽拿了一把刀要砍我爸,是我爸把刀奪下來,然後我爸才拿小板凳,砸在我媽的身上、腿上,但是沒有砸頭上,還讓我說……還讓我說,我媽跟那個姓孫的親嘴、睡覺我也看見了。姑姑告訴我,公檢法有人來問我,就把那些話背出來。那張紙條就放在電視機旁邊,每天都讓我背一遍,背得不對就打我。我姑打我,我奶奶也打我。」

趙瑩說着哭起來。

「你媽對你那麼好,你怎麼不說真話?」黃淑萍問。

「我奶奶說,我媽媽已經不在了,要把我爸保回來。還說不管怎麼樣,他是我爸爸。」

「那你知道你姑為保你爸出來,給誰送錢送東西嗎?」王睿又繼續問。

「好幾次聽我姑向我奶要錢,說是給辦案人的。我姑帶我去醫院看我爸,給一個醫生送東西,那人把我們帶進去。我姑還帶我到看守所,一個穿警服的人帶進去的,我爸一個人住一間房,有電視。我姑給那個警察塞了一個紙包……」

王睿又問:「聽說你奶記了一本賬,給誰送的多少錢都記着,你知道嗎?」

「我奶有個小本子,在竹筐子裏,就在廁所藏着,你們去搜查,把我奶嚇了一大跳。後來就不知道了。」

王睿心事重重地聽完瑩瑩說的話,他真不知道該怎樣去安撫一個幼小的心,那不過是一棵剛剛出土的嫩芽,葉瓣上長著黃黃的絨毛,正是需要精心呵護、培養的時候,卻遭受了一場暴風雪的襲擊。

王睿已經意識到,趙瑩的證言顯然是重要的線索,將對整個案件的突破起到決定性作用。但是,他也受到了震動,覺得自己的疏忽是不可饒恕的,如果不是自己大意、不細緻,重要的那個賬本不是早已經在手裏了嗎?當時他還看了又看那間廁所,可是卻被李寶琴主動去開廁所還說廁所里能有什麼所欺騙,竟然判斷裏面不會有什麼!為了一時的疏忽他們已經跑了多少彎路?他想,經驗與嚴格要求自己和不可動搖的決心是分不開的,任何時候的搜查寧肯仔細過頭,寧肯吃點苦挨點累也絕不可以有一點馬虎,許多事情就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吉普車駛到了成家村11號。

室內光線很暗。成老漢依舊坐在那個小竹椅子上,手裏捧著半導體小收音機聽秦腔。李寶琴半躺半靠在床上,臉色發烏,眼皮耷拉着。王睿進門忙問:「大媽,你怎麼了?」

李寶琴想從床上起身:「王同志,可把你等來了!我心裏憋得喘不上氣來。你看,這老頭子什麼忙也幫不上。」

王睿走到床頭按住想下床的李寶琴:「大媽,身體不好,就歇著,別動,需要什麼我來幫你。兒女不在身邊,還有幾個孩子,一個老伴,都要你照顧,以後有什麼困難,只管叫我。」

李寶琴的眼眶裏頓時充滿了淚水:「趙瑩從家裏跑了,趙晴的兒子許斌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你說這孩子她能跑到哪兒去呀?」

王睿看出她在對自己察言觀色。他心裏一驚,馬上迴避了她的目光:

「瑩瑩為什麼跑了?」

「誰知道怎麼回事?我也說不清。」

王睿態度誠懇地說:「大媽,你是不相信我?我不會勉強你說什麼,但是,你有困難我們一定幫助你。瑩瑩沒跑遠……」

「她去你們檢察院了?」李寶琴沒等他說完就急着問,話一出口,她又後悔了,低下頭不再看王睿。

「她沒去檢察院。」王睿故意停頓。

「那就好——哦,我是說,她,她沒去檢察院給你們找麻煩就好。」

「聽黃淑萍說,瑩瑩去永安縣姥姥家了。」王睿不忍心讓李寶琴再着急。

「哦,孩子太任性。」李寶琴舒了一口氣,「我打她一巴掌,她就跑了。既然知道她在什麼地方,就不着急了。王同志,坐會兒。」其實她心裏巴不得王睿快些離開這裏。

「你害怕她跑到檢察院去?」

李寶琴吃驚地看着王睿:「這是……這是怎麼說呢?王同志,你可別多心,不要生氣呀,我知道你是好人,是個熱心人,給過我們家很多幫助。我是不想再給你添麻煩。」

王睿自己挪過椅子坐下:「大媽,瑩瑩已經跑了兩天,這可不是小事,要是真的找不回孩子,你可怎麼對得起她的父母?我知道你心裏着急著呢,你難道不想讓瑩瑩儘快回來?」

「哎!實話給你說吧,我打了趙瑩一巴掌,她一跑,我後悔的不得了了。她走了兩天,身上沒多少錢,一個女孩子家,跑出去咋辦?我在村裏、學校都找遍了,急得我心口疼。」她用手捂著前胸。

「你怎麼不問問黃家?」

「自從建其打死媳婦,我們兩家關係不好,我也不好去問,再說,我身邊還有一個小小子和傻老漢,走不了。」李寶琴囁嚅著。

「我可以給黃家做工作把瑩瑩送回來,如果你願意的話。」

「謝謝你,快讓她回來吧!」李寶琴急切地看着王睿。

王睿撥通了手機:「黃淑萍,麻煩你把瑩瑩送回來好不好?」他又對李寶琴說:「黃家不願意讓瑩瑩回去,你想過沒有,是為什麼?」

「他們黃家人就想讓我兒子去死。」

「大媽,咱們說話可要注意,特別是面對孩子,你們大人說的話可能對孩子會起到什麼作用。你的兒子犯了罪,就應該反省自己在教育孩子上的失誤。連孩子都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我們作為長輩,怎麼能教唆孩子說假話呢?以後不要隨便再打趙瑩,一來孩子大了,已經懂事,應該給她講道理,二來孩子受到的刺激已經夠大了,即使父親犯罪,孩子也是無辜的,他們還要成長,他們的父親沒有起到好的教育作用,不能再讓他們心靈上受到更大的創傷。她父母不在,作為奶奶,你也是有文化的,應當教育他們怎樣做人。在趙建其的教育問題上,做母親的是有責任的,過於溺愛孩子,狹隘的親情,反而把他推上了絕路,應當吸取教訓啊。」

李寶琴慚愧地低下了頭。

王睿很自然地把話題轉到了趙建其的保外問題上,他說:「給趙建其作假CT,這是一個事實,你們這種做法不是救你兒子,而是害了他。因為他主觀惡性很深,需要進行改造,可是你們把他違法保出來,致使他繼續犯罪,不但危害社會,危害他人,也把自己推上了絕路。你說說,你們都知道趙建其不是個省油的燈,但是一再嬌縱他,現在不但一個人犯法,還把他姐也牽了進去,甚至還可能托累其他人犯法。」

李寶琴懊悔地說:

「我是錯了,當時只是考慮到孩子沒有了媽,把他爸保出來,也好有人照應。誰知道他出來不但管不了孩子,還繼續犯法,這都怨我!」

王睿看見李寶琴確實從心裏感到懊悔,不失時機地提出問題:

「你們為保他出來做假CT、找關係,都給誰送了錢和物?」

李寶琴只有不住地嘆息。

「你應該把真情說出來,趙瑩的奶奶應該給趙瑩做個好樣子,你應當以身作則,遵紀守法,不然會給孩子帶來什麼影響?」

李寶琴無奈地說: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這個女兒是能幹些,可是你看,這回不是也惹下事了?事情沒辦好,反而更壞了,這也是報應。當初就不該管建其,他大哥就一直不讓管,可是我看他的兩個孩子可憐沒人管,我這當奶奶的,一是丟不下孩子,現在這孩子難管得很,二是我們老兩口年齡大了,也管不過來了。我是心痛孫子,他們沒有媽了,現在又快沒有爸了……」老人說着哭起來。「這事情把我們全家搞得不得安寧,我說,犯什麼也別犯國法,犯了國法,自家也不得安寧。」

那天,王睿跟她說了很長時間,直到黃淑萍把瑩瑩送回來。

見趙瑩回來了,李寶琴迎上前,抱住瑩瑩流出了眼淚。

瑩瑩從她懷裏掙出來:

「奶奶,你和姑姑讓我做假證,我跟王叔叔說了。你也說說吧。」

李寶琴滿臉通紅,連連點頭:

「是是,你對,我要說……」

王睿又對李寶琴說:

「孩子經過這場事,已經成熟了,她懂得什麼是正確的,什麼是錯誤的。」

李寶琴不住地點頭:「小王呀,你雖然年輕,可是說出話來還真有水平,句句都是以理服人,句句都在情理中,我知道自己錯了。我……」

王睿示意黃淑萍帶瑩瑩出去。

她們走後,李寶琴長出了一口氣:

「我們花了不少錢,給一些辦案的人送過錢,都是為了保這個孽種出來,快把家底都花光了。在外面跑關係都是趙晴,我負責出錢。有一次給一個大夫去送錢,是我和趙晴一起去的,我在他家樓下等著,趙晴上去的。每一道關口上都給過錢……」

李寶琴終於開始吐露真情。

李寶琴對王睿說,還是大兒子趙建安來到祭村,她才知道家裏出事了。

那天,李寶琴在睡夢中聽到敲門聲,揉了揉惺忪的老眼,看見窗外天剛蒙蒙亮。「媽,開門!是我!」是大兒子趙建安的聲音,她慌忙起床開了門。

「什麼事情,看你慌的?」李寶琴打開門又坐進床上的被窩裏。老伴成俊來在她身邊睡着沒起來。

「媽,有個不太好的事兒,你先別着急,千萬不要着急。」趙建安想慢慢道來。

「什麼不好的事?你快說!」李寶琴着急地問。

趙建安吞吞吐吐:「是……是,建其出了點兒事。」

「這小子,我就知道他不幹好事!是不是又在外面惹事了?」

李寶琴很生氣。為了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他們老兩口從家裏搬出來,到祭村租了一間低價的房子住。要說住這房子,李寶琴最害怕別人問起,說起來讓人笑話。自從家裏蓋起一院房子,趙建其就為了產權跟老兩口鬧,村委會曾經調解過,定了個協議,其中三間歸老兩口所有,三間供趙建其使用,其餘近20間房屋出租。收取的租金給老兩口多一半,建其得少一半;趙建其負責承擔父母親生養死葬全部費用,等老人不在了,所有房屋產權歸趙建其所有。當時協議經村委會同意,蓋了章,趙建其也簽了字。但是後來,老兩口連一分錢的租金也見不到,多次討要,趙建其就是不給。實在沒辦法了,李寶琴把自己的兒子告到法院。再後來,判決雖然生效了,老兩口的日子更沒法過了。趙建其不斷生事,天天在家門口找事,過來過去的嘴裏不乾不淨地罵,左臨右舍看笑話不說,李寶琴的老臉都沒地方放了。鬧得判決無法執行,老兩口住都住不下去了,只好搬出去,就這樣,他們有家難回,住到了祭村。此時,李寶琴無法預料到兒子能惹出多大的事情。

「媽,惹事是小事,這回他可是闖大禍了!」趙建安停頓了一會兒,又說,「他把麗萍打死了。」

李寶琴呼啦一下掀開蓋在腿上的被子:「什麼?」

像是決堤的水,一瀉千里,李寶琴把壓在心上那塊石頭搬開了,開始給王睿和祁月講述那個讓她擔驚受怕、操心費神、壓得她喘不過氣的事件經過。

整個一個白天,李寶琴六神無主,她不知該做什麼,最後打電話,讓大兒子趙建安和女兒趙晴晚上都來她這裏。

一縷斜陽照進李寶琴的房間,在暗淡的房間里形成一條光柱,正好打在成俊來老漢的脊背上,他木訥地坐在小竹椅上,手裏拿着小半導體,專心聽着秦腔。李寶琴和先回到家的趙建安沮喪而默默地坐着。趙晴推門走進屋。

李寶琴走到成俊來面前:「老頭子,你到外面去曬太陽。」說着一手提起小竹椅,一手拉着老頭走到門外。李寶琴把兒女們叫回來,為的是專門商量趙建其的事。「建其他犯了事,應該受罰,可家裏兩個孩子怎麼辦?」

趙建安和趙晴誰也不說話。

李寶琴看看趙建安,又看看趙晴:「能判多少年刑?會不會殺頭?建安你說呀。」

「法律上的事情我也說不清楚。依我看,一來他不是要殺人,只是想教訓教訓麗萍,沒想到出手太狠。二來他還有投案自首的情節。大概不會判死刑。」

趙晴接上大哥的話:「能判無期?還是判個十來年?咱媽擔心的是家裏兩個娃沒人養。」

一句話說到李寶琴的痛處,她流出眼淚,抽泣著:「就是心疼我兩個孫子,媽死了,爸再被槍斃,這孩子可怎麼辦?指望我還能活多長時間?你們也想想辦法。」

趙建安、趙晴對視了一眼,都不作聲。

李寶琴抹一把眼淚:「不管怎麼說,你們也是患難過來的姊弟,看在我這把老骨頭上,求你們了,想想辦法。」

趙晴給母親倒了一杯茶水:「媽,你別着急,咱們現在就找關係,如今這社會,只要你想辦的事,沒有辦不到的,就看你怎麼辦了。」

「你說怎麼辦?」李寶琴看到了一線希望。

趙晴又不說話了。

趙建安急了:「有什麼辦法你快說,看把咱媽急的。」

李寶琴也說:「你快說呀。」

「肯花錢就行。如今這事兒,一靠關係,二靠金錢。」趙晴停頓片刻又說,「我現在的錢都在服裝上壓着,一時也拿不出來。」

「我在工廠里,不像你做生意的,沒錢你也能想辦法。」趙建安看出趙晴是想讓老太太出錢。

李寶琴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淚:「暫時還不用你們出錢,我來想辦法出錢。只要能把建其保住,讓他早點回來,你們誰出力,將來這房產就給誰分。」

「媽,我們也不想要你的房產。你想,找人辦事,沒錢怎麼張口?如今是商品社會,有誰不愛錢?有錢就行,有錢就沒有辦不成的事。」趙晴見母親答應出錢了,趕緊表白一番。她是個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生意人,知道找什麼樣的關係才能辦事:「這年頭,就得找人家有地位、有權勢的人才能辦成事。我倒是想起咱們家的一個親戚,也是個有身份的人,在大學里當領導,他的學生有不少是當官的。」

李寶琴:「你是說你那個表哥?那你去找找他。」

「媽,這個關係你得親自出面。」

趙晴的表哥叫李永昌,是科技學院的常務副院長。他的家就住在學院家屬區的院長家屬樓里。那是一套四室兩廳的單元套房。女主人應聲開門時,見到李寶琴和趙晴站在門外,「哎呀!三姑,真是稀客!快進屋。」女主人對着卧室叫:「老李,你看誰來了。」

李永昌從卧室走出,笑呵呵地握住李寶琴的手:「是三姑來了,可有時間沒見了。趙晴也來了?聽說你做的服裝生意,挺火的。」

趙晴笑道:「表哥,我也就掙個飯錢,還算過得去。」

李永昌拉着李寶琴的手:「看,我還沒跟她借錢呢。」轉而對李寶琴:「三姑,誰不知道你這女兒能幹?怎麼,今天來有事嗎?」

李寶琴苦笑着:「真不好意思,我這是長期不來看你,一來就是有事。」

李永昌遞上茶水:「沒關係,大家都忙,有什麼事你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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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法難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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