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正義的朋友

第十章 正義的朋友

女孩一邊擦頭髮一邊刷牙,滿嘴都是牙膏沫,看起來是習慣睡前洗個澡。

路明非的背後就是滿地鮮血,女孩不可能看不到,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淡定刷牙的人,該冷漠到什麼樣的地步?女孩冷冷的看着路明非,繼續刷牙。

「我們……我們見過的,你不記得我了么?」路明非哆嗦著高舉雙手。

雖然第一次見面是在差不多700米的深海中,黑藍色的海水讓女孩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關於深紅色眼瞳和海藻般長發的記憶如此清晰,簡直像是烙印在腦海里了。路明非相信自己不會認錯,這就是那個踩着冰山從天而降,一舉殺死龍形屍守的女孩,蛇岐八家最隱秘的人形兵器。這樣重量級的人物本該住在高檔公寓裏隨時隨地有人服侍,但女孩卻被關在這種毫無人情味的醫院裏,像是個孤獨的怪物。

孤獨的怪物……路明非心裏微微一動,他從來不願對人說起路明澤的存在,不願意說是自己殺了諾頓和芬里厄,原因很複雜,但歸根到底他明白自己踏入了某個禁忌的領域,如果他的秘密被人知道,那麼他就是個孤獨的怪物。他會被人仰望而畏懼,甚至囚禁起來研究,再也沒有那種跟芬格爾一起湊錢吃夜宵的小小樂趣。

轉瞬他又恐懼起來。金庫門足有20厘米厚,這用鋼鐵加固的病房和帶抽氣裝置的通道都是為了不讓她逃逸,這裏的一切都說明在蛇岐八家眼裏她是個何等可怖的存在!就是她隔着一道金庫門輕描淡寫的殺死了那名死侍,對她這種孤獨的怪物來說大概人命根本不是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所以她可以面對滿地死人刷牙擦頭髮。她是比死侍還危險的東西,而現在門已經打開,沒有東西能阻礙她了。

女孩刷完了左邊的臼齒改刷右邊的,看起來她很聽牙醫的話,刷牙流程一絲不苟。

路明非忽然想起了什麼,伸手從風衣口袋裏摸出那個雞蛋大的橡皮鴨子來,戰戰兢兢地捧到她面前,用不那麼利索的日語一個詞一個詞地重複:「你……你好……我們……我們見過的。」

看見小橡皮鴨的時候女孩的眼睛忽然活潑起來,跟普通女孩看見街邊的貓貓狗狗時差不多,但當她抬頭看向路明非時候,目光又恢復到冷漠的狀態。她自上至下掃視路明非全身,每一處都不放過,就像古代的劊子手用小刀一寸寸地割裂死刑犯的身體。,路明非又是驚恐又是羞澀,下意識地兩腿收緊雙手抱胸把身體側了過去……如果把黑風衣換成透視長裙的話,這個動作到頗有些性感。

女孩忽然伸手成爪,按在路明非腦袋上!

指甲觸及頭皮的瞬間路明非暗叫一聲我命休矣,想不到東瀛日本還有九陰白骨爪的傳人!

女孩運爪如風,把路明非腦袋撓成一個雞窩,然後湊近了盯着路明非看。漸漸地她露出了笑容,雖然那笑容稀薄又寒冷,就像雪地上的浮光,但出現在她那張漠然的臉上,卻有種抹了腮紅般的美麗。

路明非忽然想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浸泡在海水裏的時候他的頭髮是散亂的,女孩是要把他恢復到水中的狀態才能認出他來……媽的!大眾臉有錯么?難不成老子的本體就是亂糟糟的頭髮么?路明非剛從驚懼中解脫出來,旋即憤憤然。

但對方是人形巨龍般的大殺器,路明非怎麼敢露出不滿的神情?「繪梨衣小姐?」他小心翼翼地問。

這個名字用防水的粗筆寫在橡皮鴨的肚子上,「繪梨衣のDuck」,這麼說來這個女孩的名字就該是繪梨衣。短短一句話里出現了漢字、假名和英語單詞,路明非想繪梨衣的語文老師一定死得很早……

繪梨衣點點頭,繼續刷牙。

「路……Sakura,我叫Sakura·路。」路明非覺得沒必要把真名告訴她。

繪梨衣還是點點頭,把橡皮鴨子從路明非手中拿走放在自己腦袋上頂着。她沒有地方放這個東西,因為她身上現在除了一條大浴巾就什麼都沒有了……路明非忽然意識到這個嚴重的問題,面紅耳赤地急轉身。

通道盡頭傳來巨響,雖然光線很暗,當時路明非仍能看見通道盡頭那扇氣密門的玻璃窗上印着無數雙慘白色的手,還有畸形的鱗爪。不知道多少死侍聚集在氣密門外,它們正瘋狂地拍打着撞擊著那扇門想要衝進來,也許是這裏面的血腥味泄露出去了。氣密門極其堅固,連觀察用的窗口上也是厚達5厘米的高強度有機玻璃,它們一時還無法突破那扇門,但持續撞擊下去的話很難說。不知道什麼時候這棟大廈已經變成了死侍的巢穴,此刻這些嗜血的凶獸正在大廈的各個角落裏遊盪。

「我們……我們快走!這裏還有別的出口么?」路明非臉色蒼白。

繪梨衣把牙刷叼在嘴裏,一手扯著路明非的衣領把他拉到自己身後,一手輕而易舉地拔出了金庫門上嵌著的紅色長刀,想也不想隨手把它投擲出去。那只是區區一柄日本刀,但它飛行起來的聲勢就像是一架超音速戰鬥機,空氣激波包裹着它,桌上的複印紙和地上的鮮血都被激波帶起,圍繞着它高速旋轉,可分明它的速度並沒有快到那種地步。整個通道中彷彿颳起了一陣颶風,颶風裏滿是鮮血、白紙甚至小型的金屬件。紅色長刀無聲地切開氣密門,圍繞它旋轉的複印紙高速地切割著死侍們的身體。

言靈·審判!這是路明非第二次目睹這種超越人類的奇迹,對於繪梨衣來說,她可以隨手使用這世界上的任何東西作為武器,每件東西到了她手中只是傳遞殺戮命令的信使。

不知多少死侍在這一刀下死亡,通道盡頭在巨響之後寂靜無聲了。

「我……我們快走!」路明非想伸手去拉繪梨衣可是實在沒地方着手。

死侍群受了重創,但是本可以阻擋它們一陣子的氣密門也完蛋了,鬼知道外面還有多少死侍,如果陷入混戰的話,繪梨衣這種人形兵器看起來不會有事,他路明非可是肉體凡胎,蹭著點兒就得死。

不出他的所料,很快就有東西踩上了濺滿黑血的地面,那些慘白色的人形拖着修長的蛇尾,並肩前進,長尾在地面上掃出波浪線來,給人的感覺就像升級版的《生化危機》。但路明非手裏沒有子彈不限量的「芝加哥打字機」死侍也不像將是那樣行動遲緩,路明非清楚它們可以像獵豹那樣狂奔,被汽車正面撞擊而不死。它們似乎在畏懼着什麼。

[作者註:芝加哥打字機是美式湯普森衝鋒槍的外號之一,它的其他外號如「壓死驢衝鋒槍」等不一而足。它生產於20世紀上半段,因為火力強猛一度為銀行劫匪鍾愛。在《生化危機4》裏它是子彈不限量的特殊道具。]

繪梨衣掃視那些浸在自己鮮血中的死者,哀涼的表情一閃而逝。原來她也並不是對死亡完全沒有感觸,只是太淡太淡了。

她從嘴裏拿出牙刷隨手扔了出去。牙刷划著拋物線落在通道里,滑倒死侍群的面前。那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塑料牙刷,但在死侍們眼裏好像隨時會爆炸,它們驚恐地退到牙刷後面,不敢踏過那條並不存在的警戒線。就像亞當和夏娃被驅逐出伊甸園之後,神在門外設置了旋轉的燃燒的劍,從此人類在不敢踏入伊甸園。死侍對繪梨衣的畏懼便如罪人對神的畏懼,不是害怕某個能殺死它們的強勁對手,而是在至高的存在面前下意識的臣服。

繪梨衣扣住路明非手腕,轉身走進長長的步道中。金庫門之後就是這條步道,

地下鋪着木板,兩側都是木質拉門,拉門後面點着蠟燭,溫暖的燭光把格子陰影投射在黎明非和繪梨衣身上。不知什麼地方飄來白檀的香味,這條步道本該出現在那種舊式的大房子裏,每根木條上都沉澱著時光,木地板因為長年累月的擦洗而明亮如鏡,一塵不染。路明非趕緊把自己的鞋子脫掉,踩在地板上微微發涼。這種時候去偷看女孩的背影顯得有點太賤格了,不過他還是忍不住看了兩眼繪梨衣的背影玲瓏浮凸,肌膚在燭火中呈淡淡的金色。他們穿越了那些格子陰影,就像是穿過月夜中的竹林,竹子的影子在他們身上歷歷可數。

路明非想路明澤說的還真對,這裏真像是蘭若寺,在血腥的地界裏,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遭遇了孤單千年的女鬼。

繪梨衣拉開一道拉門,指了指鋪着榻榻米的地面,大概是示意路明非坐下來等自己,然後身走進了裏屋。屋子中間是一張被爐桌,路明非在桌邊坐下,環顧四周。素白的牆上沒有太多裝飾,只懸掛着三幅造像,分別是天照、月讀和須佐之男。天照站在萬道陽光中,手持八坂瓊曲玉(原文為八阪瓊曲玉,我覺得此處應該是八坂瓊曲玉);月讀站在一輪漆黑的圓月下,手持八咫鏡;須佐之男則是男神,呈現出少年的面目,手持日本神話中究極神劍「天從雲」,站在八首巨龍的屍體上。路明非不太懂神道教,但這三位大名鼎鼎客串過無數動漫,他還是認識的。

除了這三幅造像外客廳里就沒有任何其他裝飾品了,甚至連日本人家裏常見的插花都找不到,也沒有什麼傢具,打開的壁櫥里整整齊齊地掛着巫女服。繪梨衣走進裏間的時候並未關門,裏面也是同樣的風格,只不過被爐桌換成了鋪地的床鋪。唯一能用來「享樂」的就是那台巨大的液晶電視了,它連着一台PS3。這間房間不可謂不奢華,單那條年代久遠的櫻花木走廊就價值不菲,誰家裏要是有這麼一條走廊那是值得向每個賓客炫耀的。但住在這個屋子裏的不該是繪梨衣,而是某個上了年紀皈依宗教的老大媽。

路明非挺得直直的坐着,想想自己要是生活在這間屋子裏該是什麼樣的心情……大概是木頭人一動不動地坐在曠野里,感覺陽光雨露日升日落,自己漸漸生根發芽長成一株大樹的心情……

看年紀她和諾諾差不多大,她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多少年?十五年還是二十年?沒有一顆木頭人的心,住在這裏是會發瘋的。

繪梨衣從裏屋走了出來,已經穿上了內衣,為了避免鼻血亂噴污染地面,路明非所投工要死死地盯着地面。繪梨衣旁若無人地從櫥櫃里拿出一套巫女服穿上,她似乎只穿這麼一種衣服。路明非幾乎可以肯定她基本沒有離開過這間屋子,她沒有見識過公交色狼沒有看過AV也沒有自詡風流的學長跟她搭訕,所以她會對男性毫無防備,在她眼裏路明非大概跟她是同類生物——平胸的同類生物。

「走吧。」繪梨衣在小本子上書寫,舉起來給路明非看。

路明非這才確定她是不會說話的,所以隨時備着筆和小本子在身邊。

「去哪裏?」路明非問。

「外面。」

「外面都是死侍!」

「更外面的地方。」

路明非快被繪梨衣繞暈了,就算繪梨衣血統超強無懼死侍,他可是怕的。外面這麼亂,呆在這裏喝杯茶不好么?最好再把那扇厚重的金屬門關上,眼前就有遊戲機不是么?《無雙三國》還是《生化危機》?我都擅長啊,我陪你玩hard模式打通關啊!

「出去玩,趁哥哥不在。」繪梨衣把小本子舉到路明非眼前。

路明非這才明白了,敢情繪梨衣就是想翹家。對她來說世界就分兩塊,裏面和外面,只要去了外面,去哪裏都好。

繪梨衣打開壁櫥,從裏面搬出一個紙箱子放到路明非手裏。箱子裏是各種各樣的玩偶,有塑膠的奧特曼和小怪獸,也有絨布輕鬆熊,還有HelloKitty,每件玩具上都有小小的標籤,有的寫着「繪梨衣のUltraman」,有的寫着「繪梨衣のRilakkuma」,看起來她跟普通的女孩一樣有着很強的佔有慾,在每件玩具上都寫上了自己的名字。路明非別無選擇,只能抱着箱子跟在繪梨衣身後,一步步走向窮凶極惡的死侍群。因為恐懼他緊緊地貼著繪梨衣走路,濃重的血腥味中混合著女孩身上的肥皂香氣。

死侍群無聲無息地裂開,這些東西把壓抑的嘶叫藏在喉嚨里,俯首帖耳地趴在地下,表示出對繪梨衣的絕對服從。但在路明非經過的時候,有些死侍張開嘴露出漆黑的牙齒,不知道是要吼叫還是想要咬斷路明非的喉嚨。繪梨衣忽然伸出手握住了路明非的手腕,這個小小的舉動讓死侍們意識到路明非屬於這個女孩,屬於某個高高在上他們不得不仰視的君王,於是騷動平息了,它們再度俯首帖耳。路明非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膽戰,繪梨衣走得就像女王,但他可不是女王的隨從……他是女王拎着的一條火腿,女王拎着他穿越飢餓的狼群,狼群對他垂涎欲滴,卻不敢動女王的食物。

自己這是放出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啊!這是少女么?這是怪獸中的怪獸吧?

通道盡頭的牆壁上炸開巨大的黑色血花,紅色的長刀正扎在血花的中心,繪梨衣拔下那柄刀用手帕擦乾淨,插入腰間的刀鞘。然後她在小本子上寫字給路明非看:「你走前面,我不認路。」

路明非心說你不認路你走得那麼神氣活現?你不認路我就認路了么?認路我會一頭扎進你這怪獸的窩裏去?

古銅色的手狠狠攥住了楚子航的腳腕。

偷襲者藏在電梯井的陰影中,抓住了楚子航的腳踝之後就把全身重量掛在了楚子航身上。那條肌肉賁突的手臂可以媲美世界健美冠軍,力量也大得驚人,楚子航的武器都收在風衣里,急切之間無法掙脫。眼看他就要墜落電梯井,源稚生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領。楚子航單手板著門框,全身後仰,大半個身體都沒入了電梯井中,全靠源稚生拉住他。雙方陷入了僵持,愷撒連續開槍,但只在鋼樑上打出火花,他根本無法瞄準偷襲者,偷襲者完全藏在楚子航身後。

偷襲者沒能如願的把楚子航拉進電梯井裏,於是猛然發力,把楚子航往下拉的同時自己騰身躍起。他抓着上方的鋼樑晃晃悠悠,細長的尾部纏住楚子航的脖子,金色的雙瞳如一對燃燒在黑暗中的佛燈。

那是一頭人身蛇尾的怪物,它長著瀑布般的黑長發,長發不斷地往下滴水。一張慘白的尖臉從長發中凸顯出來,赫然是一張人類女性的面孔。它似乎要歡呼又似乎要笑,巨大的嘴裂中露出尖利的長牙,末端分岔的舌頭像是小紅蛇那樣顫動。

它的眉心間忽然開出一朵紅黑色的花來,汞核心鈍金破甲彈的彈頭在它的腦顱中翻滾,強行撕裂它的顱骨。

沙漠之鷹頂着它的頭髮射,愷撒把剩下的子彈都送進了那怪物的腦顱里,看着它的腦袋在自己面前炸開,然後抬腳踏在那怪物的胸膛上,把它踹回電梯井裏。

踹到那頭怪物胸口的時候他的感覺略微有些複雜,那是人類女性的胸膛,這給他的感覺像是殘暴的踹開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

「死侍!」楚子航抹著脖子上冰涼的黏液,那頭怪物的長尾上滿是鱗片和黏液,被它纏住就像被大蛇纏住。

愷撒忽然醒悟過來,那確實是一名死侍!他們被死侍偷襲了。

他把雜念從腦海中驅趕出去,死侍就是死侍,死侍不是人,它們在墮落的瞬間

就已經失去了人類的靈魂。

蛇形的屍體墜入電梯井下方的黑暗中,卻並未傳來期待中的撞擊聲。它在半途就被撕得粉碎,井底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來幾十雙金色的瞳孔,它們貪婪地嗅着利爪上的血味。那名女性死侍下墜的時候,它們不約而同地伸出利爪去攔截,它們四肢末端的骨質爪鋒利如刃,那名女性死侍如同遭受萬刃加身的刑罰。成群的死侍正沿着鋼架往上攀爬,襲擊楚子航的女性死侍是其中體型最小的,所以它最靈活也爬得最快。

愷撒狠狠地打了個寒戰,心臟彷彿被惡魔的爪握住了。他只在一個地方見過類似的景象,那就是高天原,屍守之巢。他在迪里雅斯特號中仰望高處,屍守群如群龍升天。

他們再度置身於惡鬼的巢穴中。

「你養的寵物?」愷撒抓住源稚生的衣領大聲喝問。

「即使我要豢養這類東西也不會放在自己家裏,就像美國國防部不會把核武器基地放在五角大樓里!」源稚生直視愷撒的眼睛。

愷撒遲疑了片刻,看到成群的死侍,首先想到的就是蛇岐八家在這棟樓里豢養這種危險生物,就像你看到群蛇糾纏在一起吐信會下意識地想到自己接近了蛇窩。但源稚生的抗辯也很符合邏輯,即便蛇岐八家豢養死侍來做研究,也不會把養殖基地放在自己總部里,安全措施一旦出問題,這棟樓就會變成地獄。愷撒一時無法判斷源稚生是不是在撒謊。

楚子航從風衣中抽出照明棒,彎折幾下之後扔進電梯井裏,橘黃色的光照亮了層層疊疊的鱗片,電梯井深處的鋼架上爬滿了死侍,它們用長尾纏着角鋼,用畸形的雙爪攀援,動作介乎猿猴、蛇和蜘蛛之間。無法統計數量,也許幾十也許上百。還有幾台電梯能夠運轉,金屬轎廂上上下下,在很近的距離上擦過死侍群。這種時候還在運轉的電梯里必然擠滿了人,人類因為驚恐而渾身冷汗,汗液中混雜着荷爾蒙和腎上腺素,也許還混合著微量的鮮血,這些氣味混合在一起,對死侍群來說是近乎毒品的刺激。它們在電梯經過的時候用鋒利的爪摩擦著轎廂,還沒想出怎麼撕開這個鐵罐頭吃裏面的肉。

電梯里的人想必已經聽到詭異的刮擦聲,有什麼東西在轎廂外沉重地呼吸。他們尖聲驚叫,他們無路可逃。

「你見過長蛇尾的死侍么?」楚子航問。

「沒有,我見過的死侍都有不同程度的畸變,但大致外形還是人類。」愷撒說,「我只在三個地方見過這種人身蛇尾的形象,高天原里、壁畫廳里,還有就是《惡魔學》的書上。」

楚子航點了點頭:「和高天原里的『人魚』很相似,但這些東西是活的。」

雖然看起來外形相似,但屍守和蛇軀死侍是兩種不同的東西。屍守是古代混血種的木乃伊,它們的身軀嚴重朽壞,但神秘的生物鍊金術把它們最後的精神和力量封存在屍體中,用來作為城市的守衛者。人類歷史上也有類似的野蠻習俗,美索不達來亞平原的古代王國在為城市奠基的時候會在地基周圍建築地窖,成群的活人進入地窖中,用他們的肩膀頂住地基。他們就這麼一直頂着直到自己化為枯骨,這象著着他們的靈魂在死後仍會撐起這座城市的地基令它不會倒塌。這是人類從龍族文明那裏學來的儀式,但龍族垂直埋進地基中的木乃伊確實是戰士,能夠掙脫繭衣活動,人類只是學到了形式。

而死侍是活生生的東西。它們雖然喪失了神志,但血肉充盈,和人類沒有多少差別。他們甚至擁有生殖繁衍的能力。他們的出現意味着早已滅絕的上古物種重現人間,從技術上來說這不亞於恐龍復活。

他們必須面對活生生的「古裔」了,遠遠超越人類,更接近龍的混血種。

「這些死侍的畸變是被誘發的。」源稚生忽然說。

「被誘發是什麼意思?」愷撒冷冷地問。

「龍血的特性是會大幅度地活化基因,從而導致不可控的畸變,例如麟身畸變、骨質畸變和血質畸變。這些死侍表現出的都是蛇形畸變,它們原來是有雙腿的,在畸變的過程中雙腿合併成了尾部,變成現在的模樣。它們的骨形介乎人類和爬行類之間,更像泰坦巨蟒。你們如果上過賽諾伊教授的課就該知道那東西。」

楚子航點了點頭:「泰坦巨蟒,Titanoboa,有史以來最大的蛇類,生活在古新紀,最大的個體大約有20米長。」

源稚生說的東西楚子航和愷撒都不陌生,因為他們三個都上過賽諾伊教授的《古生物學史》這門課,在卡塞爾學院中賽諾伊教授的課是每個人必選的。大家雖然是敵人,但確實師出同門。

「蟒蛇的祖先是有腿的,在進化中漸漸消失了,但在泰坦巨蟒這種遠古巨蛇的身上很可能還殘留着畸形的腿,這是進化不完全的結果。」源稚生說,「這些死侍在龍血的刺激下迅速地畸變,最後形成了這種介乎人類和爬行類之間的形態。」

「這跟被誘發有什麼關係?」愷撒問。

「畸變是不可控的,龍血是無序進化的催化劑,原本死侍應該進化出各種形態,但這些死侍幾乎全部產生了蛇形畸變,這隻能使用基因技術引導的結果。蛇形畸變是各種畸變中等級很高也很罕見的一種,僅次於龍形畸變。但如你們所見,下面至少有幾十個蛇形畸變的樣本。」源稚生說,「有人製造了這種東西,並把它投放到這座大廈里來,這是有預謀的進攻。」

愷撒和楚子航對視一眼。雖然匪夷所思,但這確實像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進攻。這麼想來潛入壁畫廳殺人的也不是人類,這就能理解為什麼死者身上的傷口那麼怪異。這群死侍一直在電梯井中活動,它們聞着人類的味道爬上爬下。幸虧橘政宗封鎖了大廈,否則這些泰坦巨蟒般的凶獸早已突破安全門進入每一層樓,即使執行局的精英都集中在這棟樓里也無法阻擋它們,這座大廈的每一寸地面都將被鮮血鋪滿,血地上滿是蛇尾掃過的波浪線。

「主持進攻這裏的人,不是想要征服這棟樓,而是想要毀掉這棟樓。」源稚生緩緩地說。

他的心裏絕不鎮靜。橘政宗本應該在下面的橫樑上等他,但現在那些橫樑已經被死侍佔據了;這棟樓里還有幾百上千人找不到出路,隨時可能變成死侍的食物;他甚至無法組織起任何有效的防禦,蛇岐八家根本沒有應對死侍進攻的預案。時間正一分一秒的流逝,今夜也許就是蛇岐八家的末日,但源稚生的聲音里仍聽不出波動來,慌亂沒有用,他必須想辦法說服楚子航和愷撒,說服他們跟自己合作……這是唯一的機會,除了這兩個人他已經找不到並肩作戰的同伴了。

楚子航微微點頭,毀滅而非征服,歷史上有過一位征服王也是如此的。

「上帝之鞭」,匈奴王阿提拉,他一路西進,把沿路的城市一一燒掉,從不管理那些奪來的土地。因此他是絕世的利箭,無論射出多遠威力都不會衰減。西羅馬帝國的皇帝瓦倫丁尼安三世曾大吼著問,說那個野蠻人到底想要什麼?這裏是羅馬,是諸神鍾愛的土地,我能給他的很多!告訴我他的野心有多大!而他的姐姐霍諾莉亞公主冷冷地說,他要的只是毀滅!而阿提拉是一位龍王,這很像是狂龍的進擊,龍族的戰爭總是帶着磅礴的怒氣,以徹底毀滅對手為目的。

「理論上存在控制死侍的可能么?」愷撒問。

「傳說古波斯皇室豢養過死侍,他們把成群的死侍編成不朽者軍團,但那只是傳說。」楚子航說。

[作者註:在古波斯帝國中,皇室擁有一支總人數為一萬人的不朽者軍團,這是一個極具神話色彩的軍團,據說軍團中的戰士們都是不死的,他們來自幽冥,只對獵殺有興趣,受了再嚴重的傷也能自己恢復,從正統的歷史學角度來說,這是因為他們是訓練極其有素的戰士,投入戰場必然取勝,少量的傷亡立刻就被後備隊補足,但在波斯帝國的傳說中,這些戰士有着驚人的自愈能力。]

他明白愷撒在想什麼,以人類或者混血種之身去控制死侍,聽起來完全不可想像,不難想到是那位「神」已經覺醒,它是在主持這場血腥的進攻。

「這種時候我們算是有合作的立場了吧?」源稚生說。

沉默了幾秒鐘,楚子航點了點頭:「是的!無論是校規還是亞伯拉罕契約都限定了秘黨成員必須阻止龍類和死侍傷害人類,即使要為此付出生命。這種時候我們可以和你合作。」

「別開玩笑了!合作?看看這是什麼東西?」愷撒把槍口頂在源稚生的太陽穴上,「這是偉大的皇!像龍類遠多於像人類的怪胎!我沒法相信這種東西!」

聽了愷撒的的話楚子航也有些遲疑,確實源稚生是個難以信任的人。相識以來他們每每被源稚生逼進死地,他們能活到今天,唯一的原因居然是運氣。

「如果我們千辛萬苦地幫這傢伙收拾了死侍,他會開香檳感謝我們么?」愷撒冷笑,「別天真了會長閣下,他只會立刻叫來執行局的人包圍我們,我們轉瞬之間就會從英雄變成囚徒。他不對我們的腦袋開槍就不錯了,想一想,幾分鐘前就是這傢伙的刀差點刺穿你的心臟!再想一想,我們在海溝底部反覆呼叫的時候,就是這傢伙砍斷纜繩把我們仍在深海里!我說得對不對,源稚生先生?」

「是,如果我有機會,一定會叫人包圍你們,把你們變成囚徒。」源稚生看着愷撒的眼睛,緩緩地說,「無論你們是不是有恩於蛇岐八家。」

愷撒愣住了。如果源稚生竭力辯解說自己絕不會背信棄義,那麼愷撒會尖利地嘲諷他從心底深處更加鄙夷他,可源稚生坦然地承認了,這讓愷撒一時間有點語塞。

「我只說三句話。第一句,」源稚生幾乎是一字一頓,「男人要做的事情,跟恩義無關。男人要做一件事的理由,必然重於恩義這件小事。」

「第二句,我是黑道成員,我做過惡,其中有些遠比把你們丟在深海中更惡劣。我承認我絕不是個好人。」

「第三句,這種情況下你們帶不走我。如果不願意幫我,請把我的刀留下。作為家族領袖,我有作戰的義務。」

愷撒摸摸自己的額頭,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發燒燒到聽錯話了,接着氣得笑出聲來。

有種從靈魂深處被擊潰的感覺,以前只有路明非和芬格爾會給愷撒這種感覺。路明非和芬格爾能做到是因為太賤了,隨時會遺忘理想情操信念尊嚴這類崇高的東西賤兮兮地搖尾巴,這對受精英教育的愷撒構成了不小的精神衝擊。而源稚生用來擊潰愷撒的武器叫「無恥」,愷撒不敢相信世上有這麼無恥的人,坦然地講述自己的惡,絲毫不以為恥,似乎理所當然。

愷撒撓頭撓了好半天,轉向楚子航:「我跟你說過沒有?日本人的詞典中是沒有善惡這兩個字的……現在看來也許忠孝節義什麼的都沒有,你們中國人白熏陶了他們這麼多年啊!」

楚子航搖了搖頭,他明白愷撒只是想找個人吐槽,但他沒有什麼想評論的,他給烏茲衝鋒槍更換了鎢合金動能彈的彈夾,等待愷撒的決定。愷撒是組長。

愷撒用槍把源稚生的腦袋狠狠地頂在門框上,額角青筋暴跳:「混賬!一個人連自己的正義都不能堅信,那這個人連活着的價值都沒有了!信不信我一槍打爆你的頭!」

他無法忍受,源稚生的話令他不寒而慄。一個連心中正義都放棄的人,就像把靈魂賣給魔鬼的行屍走肉,加圖索家全家都信仰天主教,以宗教的觀點看,這種人確實連做人的資格都沒有。

「我說了我只有三句話,該說的我已經說完了。」源稚生淡淡地說。

他的目光清澈,那張頗有陰柔之美的臉上好像寫着「雖千萬人吾往矣」,就像那些戰國時代的名武士,敵人的大軍已經出現在遠方的地平線上了,他仍然面無表情地彈著琵琶,他認這個命,認自己的武士之命,身為武士有一天就是要死在戰場上的,他們等待死亡就像等待註定相逢的情人。楚子航相信就算自己和愷撒退出,源稚生也會留下來等著死侍群逼近,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他是領袖,對家族負有義務。說來奇怪,雖然沒有什麼理由信任源稚生,楚子航依然覺得他說想去法國買防晒油是真心話。

楚子航給烏茲上膛:「諸位,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我不相信你,」愷撒看着源稚生的眼睛,「但我給你機會,因為那些相信你的人是無辜的。」

狄克推多自上而下撩起,切斷了源稚生身上的繩子。源稚生連道謝的話都不說,伸手抓過愷撒手中的蜘蛛切。

「Shit!」愷撒低聲咒罵。

如果還有其他可能,他絕對不會和源稚生合作。他不相信源稚生,日本人就是無恥,戰國時代的大名們都會以大義的名義犧牲同伴,一邊痛哭着說吾兄這是上天逼我的我恨不得挺身替你受死,一邊舉着火槍對義兄的后心瞄準……換了源稚生甚至懶得擺痛哭流涕的姿態,甩手一槍就把你給斃了。但又似乎不只是「無恥」這麼簡單……源稚生的淡定中透著濃重的悲意,他就像一個背負着如山罪孽的惡鬼走到你面前要求你的幫助,他的靈魂早已被壓彎了脊樑可他還在苦苦地支撐……是什麼信念讓他那麼疲倦又那麼艱苦?愷撒不知道。

他決定冒一次險給源稚生一次機會,因為這座樓里的絕大多數人都是無辜的。

「優先在電梯井裏阻擊它們,但以我們的彈藥解決不了那麼多死侍,愷撒你有多少發汞核心子彈?」楚子航問。

「只剩兩個彈匣了,一共14發。」愷撒抽出新的彈匣插進槍柄里,「就算全打在死侍身上,最多也只能解決五名死侍,這些傢伙雖然沒有神智,但肌體組織似乎不亞於龍類。」

「烏茲的鎢合金子彈效果幾乎可以忽略,除非我有不限量的子彈。」楚子航看向源稚生,「近身戰的話,以皇這樣的身體也未必能應付死侍的圍攻吧?」

源稚生站在貼著直通屋頂的阿修羅木雕畫前,轉動藏在木雕畫中的橘氏家紋,木雕畫帶着整面牆移向一邊,這層樓的隱藏空間出現在愷撒和楚子航面前,裏面一排排的展櫃散發着幽藍色的微光。

「歡迎來到蛇歧八家的珍寶館,今天武器將不限量提供。」源稚生站在門邊,比了個手勢請愷撒和楚子航進入。

「喔!」愷撒不由的驚嘆。

一眼望不到頭的武器。從日本刀和十字槍開始,接着是手槍、獵槍、步槍、衝鋒槍……傳奇的加特林重機槍站在角落裏,明亮的甲胄掛在牆上,既有17世紀佛羅倫薩產的白鐵重鎧,也有日本特色的南蠻胴具足。這裏的不少武器都可以在拍賣會上亮相,有的甚至是全世界唯一的孤品,就算是加圖索家的武器博物館,跟這裏的館藏相比仍顯寒酸。愷撒抽出一柄日本刀來試了一下鋒刃,刀鋒輕易地割破了他的襯衫袖口,這柄刀有上千年的歷史,但仍鋒利如發硎的那一刻。

「蛇歧八家的武器館么?」愷撒將那柄利刃推回鞘中。

「現在武器都收藏在這個館里,真正的古刀不在這兒,都在老爹自己的刀劍博物館里。」源稚生用刀柄砸碎展櫃,把裏面的武器一件件地拿了出來。

楚子航抓起一支英國二戰時製造的司登衝鋒槍檢查,雖然是老槍但是保護得非常好,每個部件都精心地去銹塗油,仍然是件很趁手的武器。

「多數都是老槍,選你們自己喜歡的,保險起見最好多帶幾支,免得炸膛或者卡殼。」源稚生從展櫃中抽出黃金鑲嵌的柯爾特左輪槍扔給愷撒。

這是柯爾特公司為紀念美國西部大開拓時代特製的禮品槍「西部守望」,使用特製子彈,擁有大得驚人的口徑,當年的西部牛仔們能用這種槍把衝過來的野牛一槍碎顱。唯一的缺點是后坐力太大了,用不慣的人會在開第一槍的時候被后坐力震得後仰翻倒。愷撒吹了聲口哨,這支槍用來作為沙漠之鷹的替代品委實是上選。

「水銀爆裂彈。」源稚生把一盒子彈扔給愷撒,「配合這支槍使用,雖然貫穿力不如學院研發的汞核心純金破甲彈,但它爆炸之後能形成大片的水銀煙霧,阻擋龍類和死侍都很好用。」

愷撒在壁櫃中找到了一支西班牙產的燧發前膛槍,這是貴族的獵槍,槍柄用象牙和琺琅鑲嵌,口徑大到能夠填入兩厘米直徑的彈丸,這種老式獵槍有着駭人聽聞的強猛火力,那時的貴族們用這樣的槍獵殺獅子和犀牛。愷撒叼上一支雪茄,給獵槍填滿火藥湊到嘴邊,隨着轟然巨響,雪茄被點燃了。鉛彈在天花板上反彈之後砸在地面,這層樓的堅固程度委實達到了變態的級別,這種威力的子彈連打進牆壁里都做不到。

他把這支古董獵槍背在身後,轉過身來,源稚生已經穿上了一套紅漆的南蠻胴具足。

「Cosplay?」愷撒抓起一支溫徹斯特M97霰彈槍,用了很大的力氣才給這支老槍上了膛。他的手指觸摸到槍膛側面的刻印,足足十二條,這說明當年用這支槍的士兵在戰場上殺死了十二個敵人。

「對於彈幕能否把這些東西阻擋在電梯井裏我沒把握,我需要做好近身戰的準備。」源稚生深吸一口氣勒緊褲帶。

穿上這身甲胄他就像一位戰國時代的年輕大名,腰間各插一柄長刀,蜘蛛切還有它的孿生刀童子切安鋼,一柄毛瑟手槍插在小腹正前方。

「還有別的款式,請隨便選用不要客氣。」源稚生指向琳琅滿目的鎧甲。

愷撒猶豫了片刻,扛起加特林重機槍和子彈箱往外走:「算了,實在接受不了你們日本人的審美!」

楚子航在提袋裏裝滿了司登衝鋒槍和湯姆森衝鋒槍。將剩下的名刀打成一捆背在背後,他提起提袋往外走,黃銅子彈從提袋中「叮叮噹噹」地落下。

看着這兩個男人的背影,源稚生忽然想起深海中的那一幕,這兩個人在齊胸深的肺螺中跋涉,核動力艙就在前方,按照源稚生的命令他們必須手動引爆這枚微型反應堆。高天原在崩潰,海地裂縫在增大,岩漿在水中劃過耀眼的軌跡,大海被照得如同白晝,他們的齊格林裝具在扭曲變形……可他們誰也沒有停步誰也沒有退後,而是用盡一切力量撲向前方,就像是笨拙的小鴨子在划水。

源稚生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把煙蒂在腳底碾滅。

繪梨衣站住不走了,指著自動販賣機里的橙味飲料。路明非倒也認識那種飲料,最近正熱門的少女果汁飲品,新垣結衣做的廣告天天在電視上放。

「你到還認識飲料啊你,我們出去再買不行么?」路明非哭喪著臉掏錢。

他倒不是在乎這點小錢,而是大群的死侍就在不遠的地方看着他們……這些畸形的凶獸伏低了身形,像是巨蟒那樣扭動,雙目灼灼地盯着路明非。這些東西體型小的也有三四米長,體型大的足有五六米,它們如果挺直身體能夠從一間卧室的這頭到那頭,它們「站起來」的高度都比路明非高一半。現存的蟒蛇中最重的是水蟒,人類曾經捕獲過大約半噸重的大個子水蟒。這些死侍看起來也有100公斤,可它們不是大腹便便的胖子,它們瞬間撲擊的高速跟老式火槍鉛彈的速度差不多。其實這種計算毫無意義,即使這些死侍被削弱80%,少到只剩下一兩個,路明非撞上了也得死。所以他乾脆把手槍的保險都關了,槍插在後腰裏,走火了會誤傷屁股。

他們所在的位置大概是第六層,好在這一層已經撤空了,否則早已屍橫滿地。這群死侍跟着他們上樓下樓,路明非以前都沒想過蟒蛇也能爬樓。死侍群始終不敢離他們太近,應該是迫於繪梨衣的壓力,但它們又不願意放棄路明非這「好吃的」。對於這些東西的尾隨繪梨衣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她拖着路明非,跟着直覺找路,但她確實不認識路。

兩罐飲料滾了下來,路明非把橙味飲料遞給繪梨衣,他倒也沒忘記買一罐熱咖啡給自己。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的地形圖,出口倒是有不少,可是所有通道盡頭都有紅點,應該是執行局的人。而金色的光點則分佈在大廈中央區域和他們背後……路明非終於想清楚了,大廈中間其實是電梯井,現在那裏已經是死侍的巢穴了。

「迷路了。」繪梨衣在小本子上寫給路明非看。

「不不,我們沒有迷路,我們只是在原路繞圈子而已。拜託姑娘你根本不認識路你能跟我走么?」路明非心說我至少還有導航在手啊。

「會被家裏人發現,他們會抓我回去。」繪梨衣舉著小本子,手指斜上方,又指了指正下方,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路明非心中凜然,繪梨衣所指的方位確實都是某個通道口,但從手機上看那兩個通道口都有執行局的人把守。那些人距離他們至少有幾十米遠,還隔着層層樓板,按說繪梨衣不可能聽到任何動靜,但她確實聽到了。唯一的解釋就是她不用加持鐮鼬這類言靈聽力也能接近愷撒,以她為中心的龐大空間里,任何細微的聲響都瞞不過她的耳朵,在某個無形的領域內她近乎全知和全能。

敢情繪梨衣是為了躲開那些人才像沒頭蒼蠅似的繞路。

路明非心說你那麼牛逼那還怕什麼家裏人?老子要有那麼牛逼,老子就大步過去命令那幫傢伙給我準備好豪華轎車和滿箱的果汁飲料,要橙味的有橙味的,要蘋果味的有蘋果味的,他們要是敢攔老子,老子就大手一揮,揮舞小本子,本子上寫「老子要出去玩」。其他的都別說了,老子都全知全能了老子還不能出去玩,那全知全能還有什麼意思?

「你跟我走走試試。」路明非摸出手機,按下屏幕上的「緊急救助」鍵。從他們迷路以來這個鍵就出現了,一直在閃爍。

玻璃幕牆外傳來「轟隆隆」的聲音,黑影從天而降停在玻璃幕牆外,那是用來清洗外牆的作業電梯,路明非的手機居然能指揮這東西從頂樓降下來。

路明非也不知道登上作業電梯后再怎麼辦,但這時候只有信任小魔鬼。今晚小魔鬼對他還行,送了幾乎全裸的妹子給他看,還讓妹子跟他翹家,唯一的問題是……他懷疑這妹子不是人類。

繪梨衣第一次流露出驚訝的表情,在小本子上寫「好厲害」給路明非看。路明非心裏也覺得自己蠻厲害的,在漂亮妹子面前倍兒有面子。

他拉着繪梨衣走向玻璃幕牆,忽然聽見凄厲的哭聲從走廊盡頭傳來,死侍群圍繞在一人高的鐵皮文件櫃前,貪婪地嗅吸著其中的味道。原來這一層還不止他們倆,有一個來不及逃生的女孩藏在了鐵皮文件櫃里,現在死侍群察覺了她的氣味。路明非心說你丫傻逼啊!你以為你在玩《生化危機》還是《合金裝備》嗎?躲在鐵皮櫃垃圾箱裏就會沒事?

[作者註:《合金裝備》和《生化危機》兩款遊戲都是「隱蔽空間」的設置,只要你躲進類似鐵皮櫃這樣的隱蔽空間,那就絕對不會被殭屍或者敵人傷害,想藏多久就藏多久,柜子是不可損壞的]

一名死侍猛地直起身體,因為那條蟒蛇般的尾部,它在繪梨衣面前伏低的時候只有不到一米高,此刻卻驟然展示出兩米多高的魁梧身軀。它鋒利的爪刺戳在鐵柜上,裂縫中噴出鮮血來,沿着利爪表面的角質層流淌。櫃中女孩痛苦地哀號起來,更多的死侍直起身體,就像是耍蛇人吹起了豎笛。路明非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似乎能感覺到櫃中女孩的絕望……就像在三峽水庫的深處,他被封在那個潛水鐘里,看着外面的血水漫上來。他想衝上去但是不敢,下意識地握緊了繪梨衣的手。

「你不喜歡它們對不對?」小本子出現在他面前。

「鬼才喜歡這種東西啊!你會喜歡么?」路明非嘶啞地說,「它們在殺人啊!」

「我無所謂喜不喜歡。既然Sakura不喜歡,那就殺掉好了。」

繪梨衣把小本子收進袖子裏,面無表情地拔出了長刀。她很少有表情,但她的面無表情跟楚子航的不盡相同,楚子航凌厲而孤獨,她卻是對一切都無所謂的模樣。

空氣詭異地震動起來,繪梨衣並沒有發出聲音,但是似乎這座大廈外面有個巨人正念誦古老的證言,重重聲波轟在大廈的表面,能抗震的玻璃幕牆上居然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圓形白斑,那是玻璃幕牆在開裂,空氣震動彷彿實質一樣砸在大廈外牆上,像是一顆接一顆的流星!地面震動,桌椅顫抖著移位,死侍群放棄了鐵皮櫃趴在地上顫抖,它們本應忘記了一切恐懼和疼痛,但這一刻它們重又記起了那種被「至高」壓迫的卑微來!

路明非簡直分不清這是地震還是繪梨衣言靈的效果……尼瑪不用這樣吧!放言靈就放言靈嘛!樸實有效也是一種美啊!不用每次都搞得好像天地異變那樣吧?

繪梨衣的雙瞳中,彷彿金色的大海漲潮,待到潮水淹沒了她瞳孔中最後一絲暗紅,她揮刀平平地在面前虛切。稱不上是任何刀術,就是隨手平切那麼一記,聲波和震動都消失了,這一刻整層樓里寂靜得就像……死亡。紙片、筆、字紙簍、計算機、電話……甚至複印機這樣的龐然大物都浮起在空中,一秒鐘后它們四分五裂,鋒利的碎片和空氣的碎片一起擴散出去,彷彿龍捲風掃過走廊,所到之處死侍群的黑血潑墨般的飛散。完全不同的效果,但不變的是那道命令,在龐大的領域中,由她下達了死亡命令的東西都得死。

繪梨衣收刀回鞘,他們周圍像是被轟炸過。

路明非跑到鐵皮櫃前把櫃門拉開,穿着制服的女孩縮在柜子角落裏,眼神獃滯,連哭都不會了。幸虧有鐵皮櫃的保護,她沒有被那些鋒利的碎片波及,死侍的利爪切開了她的肩頭,還好不是什麼致命傷。路明非翻箱倒櫃找出急救箱丟給她,轉頭去看的時候繪梨衣已經震碎玻璃幕牆。她踏上了作業電梯,暴露在狂風暴雨中,抽了抽鼻翼聞着夜風中的氣味,獃獃地望着這個燈火如海的城市。

愷撒戴上隔音耳機和墨鏡,把加特林重機槍的槍口指向下方,豎起拇指對楚子航和源稚生晃了晃。

死侍群在鋼樑間高速地遊動,用利爪在鋼件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它們清楚食物就在附近,越是找不到越是暴躁。幾名死侍包圍了一個電梯轎廂,電梯轎廂停下是因為它在高速運行中將一名死侍的蛇尾切斷,電腦判定電梯運行出現了問題。死侍們盤踞在轎廂上方,合力撕扯著鐵皮,就像一群餓極了的人用手把鐵皮罐頭撕開。那名失去了尾部的死侍居然沒有死,它用鋒利的爪抓進鐵皮里,掙扎著往上爬,它不願放棄分享這頓血食的機會。轎廂里傳出女人絕望的哭聲。

「真是地獄啊!」源稚生拔出蜘蛛切在手腕上輕輕一割,細細的血流落入電梯井中。

一滴血打在死侍的額心。這名死侍就要撕開那個裝滿血食的罐頭了,可他忽然頓住了,抽動着鼻孔嗅吸那神秘的香味,緩緩地抬頭仰望,好像天賜甘露。它伸出舌頭去舔舐額心的血,可它的舌頭畸變得還不夠,怎麼都舔不到,它憤怒的發出嬰兒般的嘶叫聲。更多的血滴在它的臉上,它的嘶叫聲中透出了狂喜。但這份喜悅只維持了幾秒鐘,周圍的死侍飛撲過去撕咬它的面部,只是為了分享那鮮血的美味。被咬掉面部的死侍墜入電梯井深處,它的位置被其他死侍取代了,死侍群聚集在正下方,彼此撕咬着爭搶著去舔舐那股溫熱的血流,好像饑渴了幾百年的惡鬼。

「喔!如果死侍也有食譜的話,你的血就是白松露那種高級食材啊!」愷撒讚歎。

「雖然不清楚這是為什麼,但是我在死侍眼裏確實是最誘人的血食。」源稚生淡淡地說,「也許惡鬼們都想把高高在上的東西吃掉,它們在地獄里痛苦得太久了。」

「痛苦?」愷撒愣了一下。

「開槍吧。」源稚生輕聲說,「死會終結一切的痛苦。」

電梯井深處,死侍們歡喜欲狂地往上攀爬,圍攻電梯轎廂的死侍們也放棄了即將到手的鮮肉。它們爭先恐後地爬上壁畫廳,這裏在它們看來是即將舉辦盛宴的餐廳,而這頓大餐的主菜是源稚生的鮮血。

加特林重機槍咆哮起來,僅僅是扣動扳機的剎那就有數十枚黃銅彈殼墜入電梯井,爬在最前面的死侍面部中彈,彈雨在一瞬間摧毀了它的頭部,它在脫手下墜的過程中又被追加的幾十發子彈,命中。

一米長的槍口焰像是往下噴射的火炬,槍聲之猛烈令人覺得自己置身於正在放電的煙雲中,如果不是有隔音耳機和墨鏡,愷撒的耳朵和瞳孔都會受傷。

楚子航的司登衝鋒槍和源稚生的湯姆森衝鋒槍加入了「彈幕製造者」的行列,他們站在電梯井的鋼樑上,裝槍械的提袋掛在頭頂前方,以備他們隨時取用新的彈匣和槍支。

這場金屬彈頭組成的風暴狠狠地打壓了死侍群的喜悅,沖在前面的死侍紛紛中彈,但除了當先那名被摧毀頭部的死侍,其他死侍都只是受傷。蛇化身軀異常強悍,子彈在鱗片上濺起點點火光,少數子彈能打進它們的身體也卡在堅硬的骨骼里。電梯井裏幾十張巨口張開到極限,對着上方的愷撒他們發出尖細的哭聲。

愷撒知道那其實是怒吼。死侍跟屍守不同,屍守的感知神經已經在炮製過程中被殺死,肢體斷裂對它們就像是頭髮被剪斷,而死侍仍能感覺到部分痛楚,但痛楚並不足以讓它們退卻,反而會激發它們的凶性。

他牢牢地控制着加特林重機槍,對下方傾泄金屬的風暴。加特林重機槍是曾經改變時代的武器,經過改進之後這種武器的極限射速達到10000發每分鐘。愷撒擔心槍管過熱只是用了間歇性連射,但加上楚子航和源稚生的衝鋒槍之後,彈幕密集到會相互碰撞,死侍顯然還殘留有野獸般的智慧,它們很快就學會了藏在鋼樑下方躲避彈雨,在彈幕掃過的空隙中往上攀爬。

「有效殺傷還不夠!我們只是在拖延時間!」在更換彈箱的間隙里愷撒沖着源稚生和楚子航吼叫,也只有這時候大家還能吼著說話,加特林重機槍一旦吼叫起來,就算是有人在耳邊敲鐘都聽不見。

源稚生把打空的湯姆森衝鋒槍扔進電梯井裏,從提袋中抽出了二戰時美軍標配的M3衝鋒槍,繼續掃射。他懂愷撒的意思,雖然彈雨強硬地阻擊了死侍群,但到現在為止死在彈雨中的死侍不超過十名,而在這段時間裏死侍群往上爬了八九層樓,照這樣下去不過多久死侍群就會達到他們所在的這一層,那時即便有充足的彈藥也沒用了。他原來的計劃是槍聲會驚動大廈里的人,此刻這棟大廈里有上百名執行局幹部,他們都是A級混血種,執行局的援軍到來之後,再藉助地勢,有很大的機會把死侍群消滅在電梯井裏。可沒有任何人趕過來,這棟樓里似乎只剩下他們三個人。源稚生的手機在搏鬥中壞掉了,他們和外界的聯絡也已經斷絕。此刻他們能信任的只有手中的武器。

楚子航也換用了新的司登衝鋒槍,提袋裏零散的子彈根本沒有用武之地,他們根本就沒有時間停下來裝彈,愷撒更換彈箱的時候他們必須雙手持兩支衝鋒槍射擊以免死侍趁機往上爬。衝鋒槍的槍管不比加特林重機槍的槍管,這麼高的射速下槍管微微泛紅,毫無疑問已經過熱,這種情況下槍支頻頻出現卡殼的毛病也就不奇怪了。

加特林重機槍再度吼叫起來,愷撒完成了更換彈箱的工作,這好歹暫時緩解了眼前的危機。源稚生趁著更換彈匣的機會四下掃視,他在考慮是否有辦法把電梯井中的鋼架徹底摧毀讓死侍群從高空中墜落,一同墜落的鋼材應該會對這些死侍造成致命傷害。但能夠承載高速電梯的框架是「君焰」都無法動搖的,源稚生只能打消這個念頭。

他換好了彈匣正要繼續射擊,忽然聞見濃重的腥氣從上方傳來!

「閃開!」他暴吼,但是全神貫注於射擊的愷撒根本不可能聽見,加特林重機槍的巨響把一切聲音都掩蓋了,在這種環境中愷撒也無法使用鐮鼬。

源稚生脫手令衝鋒槍下墜,雙手拔刀,對空揮斬。「卷刃流」和「逆卷刃流」的起手式連發,十字形的刀光滯留在空氣中,從天而降的黑血潑灑在源稚生的鎧甲上。

死侍的智商超過他們的想像,在他們集中火力對付正下方的死侍時,這名死侍從別的電梯井裏繞到了他們的正上方,伺機發起攻擊。它距離源稚生最近的時候只有一米,像是隔着一張餐桌共進晚餐的人。

受傷的死侍眼看就要墜入電梯井中,但它凌空轉身,鋼鐵般堅硬的長尾掃向愷撒。愷撒後仰閃避,長尾掃中了加特林重機槍的槍架,死侍死死地纏着重機槍,跟它一起墜入電梯井中。

黑影連續不斷地從高處墜落,埋伏在上方的死侍還不止一名。

源稚生沿着鋼樑行走,揮刀逼退死侍不讓它們有機會找到立足點。愷撒拔出沙漠之鷹,把汞核心彈一發發地送進死侍們的身體里,這種針對龍類研發的子彈對死侍的效果很明顯,中槍的死侍都會在哭泣聲中墜落。上下左右的鋼樑上都被死侍佔據了,黑色和紅色的鮮血在橫樑間飛濺,黑色的血是死侍的,紅色的血是源稚生的,那名從上方偷襲的死侍幾乎切下了他的肩胛。弗里嘉子彈的效果還殘留在他體內,他其實相當虛弱,無法強化骨骼和機體,搏鬥的能力遠遠比不上他和愷撒楚子航作戰的時候。

楚子航從腰間拔出烏茲掃射,想先幫愷撒和源稚生清除身邊的死侍,但他低頭看了一眼,寒氣從背後衝進腦海。在沒有彈幕阻擊的幾十秒鐘里下方的死侍群飛速地往上爬,爬得最快的死侍距離他們不到二十米,哭泣匯成詭異的聲浪在電梯井裏翻騰。必須阻擋這一波進攻,否則他們的防線就徹底崩潰了。

楚子航猛地打翻了掛在面前的提袋,上千發子彈像是黃銅色的雨那樣墜落。他把另外一件東西也投進了電梯井,那是一塊塞著電子引信的C4塑膠炸藥,他身邊還有另外一個提袋,提袋裏塞滿了塑膠炸藥!

炸藥墜落二十米后爆炸,氣浪和火光收到電梯井的限制,只能向上或者向下傳播,他們看見了火色雲霞從深井中湧起的美麗景象,烈火中所有子彈同時爆炸,上千枚彈頭在電梯井中高速地反彈。蛇形黑影被彈雨和火光吞沒了,那些無序發射的子彈差點傷到愷撒和源稚生。但愷撒居然大吼了一聲「好」,楚子航的冒險是以誤傷他為代價的,但被子彈打死比死在死侍群的利齒下好。愷撒雙手沙漠之鷹齊發,一名死侍正張嘴嘶叫,它距離愷撒如此之近,槍口噴出的火焰和最後的汞核心彈一起貫入它的口腔,汞元素摧毀了它的腦部。這名死侍帶着凄厲的哭聲墜入黑暗中,那邊源稚生也將一名死侍的心臟刺穿。

黑血黏在身上緩緩流淌,三個人都沉默了。

他們佔盡武器和地勢的優勢,但真正殺死的死侍可能不超過十五名,這些敵人比泰坦巨蟒還要可怕。爆炸也沒能殺死這些危險的生物,它們下墜了幾層之後用長尾纏住鋼架,帶着渾身血跡繼續往上爬。而人類這邊已經失去了最重要的武器——加特林重機槍。

鋼樑上的陣地已經守不住了,他們跳進樓里,愷撒和源稚生推來沉重的鐵輪神龕擋住電梯門,楚子航從武器庫中衝出來把衝鋒槍和彈匣扔給其他人。但誰都知道這麼做只是拖延時間,這座神龕再結實也沒用,死侍的身軀遠比人類有力,人類能挪動的東西它們也能。很快它們就會衝進壁畫廳里享用盛宴,源稚生是主菜,愷撒和楚子航是配菜,地下的屍體是零食。就算死侍不衝進來他們也是死路一條,壁畫廳里的火仍在熊熊燃燒,雖說這裏並沒有太多易燃的東西遲早火會滅,但燃燒不久就會耗盡空氣中的氧氣,他們會活活地悶死。

三個人靠在神龕上大喘氣,愷撒和楚子航以最快的速度裝填子彈,源稚生卻望着大廳中火焰出神,屍守標本燒到最後露出了暗金色的骨骼,燒得銅器一樣發亮。

「你們有多少C4炸藥?」源稚生忽然問。

「15磅,但是爆炸似乎不能重傷它們。如果C4炸藥傷不到它們,那『君焰'也做不到。」楚子航說。

「爆炸的衝擊波傷不到它們,但火焰對它們來說可能是致命的,看看那些屍守,人魚油非常易燃,它們自己就是最好的燃料。」

楚子航一愣:「可是剛才的爆炸中它們並沒有立刻燒起來。」

「那是因為它們是活的而屍守是死的,屍守已經脫水了,死侍的身體里還有大量水分,它們必須長時間在火場中才會燃燒起來!壁畫廳是完全封閉的空間,這裏就是最好的火場!」源稚生大聲說。

「悶燒死侍么?不錯的主意,但它們也是會逃的。它們能從電梯門進來的話,也能從這裏出去。」愷撒說。

源稚生指了指電梯門上方:「這種門的上方必然是一根鋼筋在支撐,我們在那裏裝上一塊C4炸藥,威力足夠炸斷那根鋼筋,牆壁會坍塌下來,它們無路可逃。」

楚子航算了算:「用延遲引信的話可以在二十秒鐘后爆炸,時間足夠我們進入電梯井並且躲到爆炸範圍之外去。」

愷撒想了想:「那我們得把死侍群引到大廳深處去,它們越集中,燃燒的效果越好。」

「沒問題,我會充當誘餌。」源稚生說。

路明非拉着繪梨衣跳上天台,作業電梯把他們帶到天台上來就停止工作了,似乎他們的路就到此為止了。

天台上密佈著管線和水箱,但是空無一人。通往大廈的鐵門都是封死的,路明非猛踹那些鐵門,但除了腳疼得厲害外沒有任何結果。這是個絕地,離地幾百米,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四面八方都是狂風暴雨。

路明非摸出手機想要向路明澤求救,但是……干!這部手機送來的時候就只有一點點余電,這時候電力耗盡自動關機了!

路明非正發矇的時候鐵門震動起來,樓道裏面傳來猛力捶門的聲音,接着是震耳的槍聲。路明非驚恐的後退,顯然樓里的人正試圖衝上天台,樓里的人無疑是蛇歧八家的人,他們也打不開在這些門,所以正用槍射擊門鎖。就算這門再結實被他們弄開也是遲早的事,他們只能等著被抓。

他希望蛇歧八家不要刑訊逼供,他聽說情報機關如今審訊間諜都不給上刑了,有種審訊葯,吃了之後你自然會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說出來。路明非覺得蛇歧八家給自己喂一顆審訊葯就好,這樣自己把老大和師兄的下落招出來也不會覺得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反正老大和師兄那麼能打,怎麼都會逢凶化吉然後回來救他。

他扭頭看向繪梨衣,繪梨衣正在天台邊眺望,眺望這座狂風暴雨中的城市,地震似乎結束了,斷電的大廈紛紛亮起燈來,亮着燈的警車在高架路上平治,這座城市仍然瑰麗,只是矇著雨做的輕紗。

她的側影在雨中美得叫人驚心動魄,長長的睫毛上沾滿水珠,挺秀的鼻子上也掛着水珠,清澈的瞳孔中倒映出整座城市。

路明非心說你的翹家計劃已經泡湯了誒!一會兒他們就要衝進來把我們抓回去啦,用沾水的小皮鞭抽打我,把你關在那個奇怪的房間里,你連新垣結衣代言的橙汁都喝不上,也沒有人陪你用小本子寫字聊天……拜託你能不能多少表現出一點沮喪的樣子好讓我覺得你是個正常人啊?

「美しい。」繪梨衣抓過路明非的手,伸出手指在他的手心裏寫字。

這個詞在日語里的意思就是「美麗」,繪梨衣在說這座城市很美。寫完之後她繼續眺望雨中的城市,手搭涼棚踮起腳尖,指著遠處金色的「東京天空數」給路明非看。

路明非忽然明白她的意思了,她並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翹家計劃泡湯了,她只是要抓緊時間多看一眼這座城市。她一直生活在這座城市裏,卻很難有機會自由地眺望這座城市。她的翹家計劃沒有什麼目的地,她只是要去外面的地方更外面的地方,她的計劃就是一個勁兒地往前跑,一直跑到自己被抓回去的時候。所以她並不沮喪,從她登上作業電梯開始,這趟旅程就值了。

古人說什麼來着,「天地一逆旅」,每個人的一輩子都在跟死亡比偷跑,它想抓住你,你想跑得更遠看更美的世界,雖然你明知道還是會被它抓住,可只是還有一口氣你就會玩命地跑。

「那是東京天空樹,世界上最高的電波塔,可以上去的,據說從上面的展望台看東京才是最漂亮的。」路明非說。

他把剛買的熱咖啡遞給繪梨衣,這種時候熱咖啡才是最棒的東西,握在手裏暖暖的,好像握着它就擁有了整個世界。新垣結衣代言的橙汁什麼的,跟它相比弱爆了!

繪梨衣雙手捧著熱咖啡小口小口地喝,白色的蒸氣在她的鼻尖前瀰漫。

路明非忽然覺得這個女孩蠻好的,身材一級棒、乖巧聽話,而且跟他一樣喜歡從天台上眺望城市……要不是個怪物就更好了。

他脫下風衣披在繪梨衣的肩上,豎起風衣的衣領幫她禦寒,深情地看了她很久,猶豫地吐出那句在心裏藏了很久的話:「我說……一會兒你家裏人逮住我,你能不能幫我求求情啊?真不是我拐賣你……」

他哭喪著臉,滿心都是真誠。

鐵門搖搖欲墜,樓道里的人似乎找到了某種很重的工具,正在砸門。繪梨衣點了點頭,可看都沒看路明非,路明非也不知道這怪物女孩懂不懂「求情」二字的意思,只好姑且相信她懂了。

他嘆了口氣,啥也不想了。

雨中的東京真是異乎尋常的美,只是有點孤單,每個明亮的窗格里都有一家人在慶幸地震就這麼過去了,父親還在關注電視上的地震預警,母親親吻孩子的額頭叮囑他趕快去睡,遊戲宅打開遊戲機續上地震前的進度,女孩們敷上面膜給男朋友打電話訴說剛才好驚險。前方是萬丈高崖天塹鴻溝,雨幕把他們跟那些明亮的窗格分割開來,繪梨衣站在雨的這邊,眼睛裏隱約透出嚮往,可雨的那邊,窗里的人們並不知道有人這麼嚮往他們的生活。

刺眼的光柱和巨大的風聲從天而降,黑影籠罩了路明非和繪梨衣。一架黑色的直升機懸停在空中,鋼鐵旋翼切開潑天的大雨。機身上漆著金色的櫻花徽章和MPD的字樣。

MPD,「MetropolitanPoliceDepartment」的縮寫,那是一架東京警視廳的直升機。

雖然路明非很不想落在蛇歧八家手裏,可他現在是警視廳通緝的恐怖分子,落在警察手裏也沒有好果子吃。源稚生還明確表示過警視廳里也有蛇歧八家的朋友,沒準警察還會把他轉賣給蛇歧八家。他還沒想明白自己該求助於警察還是投降黑社會更好,就看見全副武裝的特警從天而降,大踏步地向他們跑來。特警們在黑色作戰服外罩着MPD字樣的防彈衣,頭戴防彈頭盔,胸前掛着微型衝鋒槍,顯然是警視廳中的精銳。路明非趕緊把槍藏在通風管里,高舉雙手。特警們衝到路明非面前,二話不說就把他和繪梨衣扛上肩頭,高呼著「發現倖存者」奔向直升機。

路明非蒙了,心說喂喂,什麼叫倖存者?我倆一點事兒沒有隻是在天台上吹吹風看看夜景啊!

特警把他和繪梨衣扔進機艙里,不由分說地給他們戴上氧氣面罩,機艙門立刻關閉,特警們高呼起飛,直升機駕駛員猛拉操縱桿,直升機以拔地而起之勢上升,整個救援過程在不到半分鐘內完成。執行局的幹部們終於撞開了天台的鐵門,他們的黑風衣像是烏鴉尾羽那樣在風中急振,可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MPD的直升機繞源氏重工盤旋,誰也不敢對MPD的直升機開火。透過機艙玻璃路明非能看見為首的人憤怒地揮動手中的柯爾特左輪槍。

「放鬆,別害怕,你們安全了。現在深呼吸,對,深呼吸。」特警用力搖晃路明非,「看我看我。」

醫務人員打亮手電筒檢查路明非和繪梨衣的瞳孔,豎起大拇指晃了晃;然後是血壓測量和膝跳反應測試,路明非和繪梨衣也都輕鬆過關;醫務人員用金屬小棒在路明非耳邊敲了敲,這是測量路明非的聽力有沒有受損,路明非點點頭表示自己聽得非常清楚沒有任何問題……淋雨導致聽力受損的可能性也太小了;再然後的檢查路明非也搞不明白了,總之幾分鐘之內他和繪梨衣都做了全身檢查,明明他們倆都安全無事甚至可以說是活蹦亂跳,可看特警和醫務人員審慎的態度,他們應該是剛從地震坍塌的廢墟中被挖出來,處在隨時都會嗝屁的狀態。

路明非不禁覺得自己可能是受了點什麼傷,可是渾身上下摸摸,愣是沒一處疼的。

「總部總部!海豚分隊報告!海豚分隊報告!我們從源氏重工救出了一對情侶!他們都非常健康!我們這就返航!」特警隊長抓起對講機,用振奮人心的聲音說。

「總部收到,總部收到,允許返航,允許返航。」對講機里傳出冷漠的女生,路明非總覺得那聲音有點耳熟。

「我們……我們就這麼飛走啦?」路明非試探著問。

「放心吧,還會有其他小隊救援那座大廈里的人。我們接到電話說地震震塌了源氏重工的通道,有人被困在樓頂上,所以就出動了直升機來救援。你們真是幸運極了,現在總部的救援電話都給打爆了。」特警隊員摘掉頭盔之後是個神采飛揚能言善道的男人,「別擔心你樓頂上的朋友,其他分隊會救援他們的,這架直升機已經坐不下了。」

確實這架直升機擠得慢慢的,從特警隊長到特警隊員到醫護人員,大家都帶着燦爛的微笑沖路明非和繪梨衣點頭……路明非心說他媽的一架七人座的直升機,光救護人員就佔了五個位置,所以才只能帶兩個人啊!東京警視廳絕對是腦子銹掉了啊!

「搞定。海豚分隊已經救出了那對小情侶,他們正在返航,會在東大附屬醫院把他們放下去。」酒德麻衣掛斷電話,伸了個懶腰。

「長腿你在日本的人脈嘛,那麼短的時間裏就能調用MPD的直升機,MPD里有什麼高級警官想跟你約會么?」蘇恩曦衣冠不整地蜷縮在沙發上看書。

「那不是MPD的飛機,MPD的每架飛機都被調度台控制着,事後查執勤記錄會查出問題來。我只是雇了一架直升機,給它換了個塗裝。」

「這個辦法倒是便宜好用,這麼說來那些警察也是假警察咯?靠得住么?」

「人倒是很靠得住,」酒德麻衣挑了挑長眉,「就是有點啰嗦。這是那幫人的職業病,他們隸屬於一家旅遊公司,做的是城市直升機觀光的項目。做旅遊的那些人,嘴巴都是閑不住的。」

「你雇了一幫導遊去救他們?」

「敬業的金牌導遊。」

蘇恩曦想發表些評論可又無從說起,只好聳聳肩:「喔!」

「我說你們真是太合適了,金童玉女。我姥姥特別會看夫妻相,她要是看見你們一定會說你們是天生一對。」

「跟這麼漂亮的姑娘在天台約會可是很浪漫的事哦,我高中時候也總是跟女生在天台約會,從我們學校的天台能看到富士山,那可真是私定終身的好地方。」

「每個人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跟這麼漂亮的姑娘經過生死考驗,看起來不在一起神佛都不會原諒的哈哈。」

直升機筆直地飛往東京大學,據說地震中受傷的市民都在那裏接受更加細緻的檢查。一路上特警隊員都在嘮嘮叨叨,看起來認定了路明非和繪梨衣是一對情侶,而且從心底里覺得他們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路明非攬鏡自照,覺得繪梨衣確實能算得上是玉女,不過他這個金童的含金量可很有點問題。雖然有點窘迫,但很少有人能拒絕溢美之詞,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讚美英俊瀟灑,心裏不禁有點小膨脹。

「前方就是東京國立大學了。」特警隊長從前座轉過身來,直視路明非的眼睛。

路明非剛想這傢伙不會是要查自己的證件吧,就聽見隊長聲音郎朗地說:「東京大學是老字號的國立大學,歷史要追溯到明治時期,它的前身是東京開成大學和東京醫科學校,再往前追溯的話是幕府時期的『天文方',1877年它正式改製為大學。東京大學是日本的最高學術殿堂,很多國家領導人都是從東大畢業的。請大家往下看,我們正飛越東京大學的標誌『赤門',我們現在會飛得稍微低一點,請欣賞一下赤門的夜景……需要我幫你們拍照留念么?」特警隊長揮舞著相機。

繪梨衣根本沒聽這些特警的嘮叨,燈火通明的城市如長卷般在下面展開,她的瞳孔被數百萬燈火照亮。

愷撒靠在武器館的自動門后,手指掃過溫徹斯特霰彈槍的槍管,他背後的提袋裏有足足十二支溫徹斯特霰彈槍。楚子航背後的提袋裏是九支司登衝鋒槍,手中拿着一具「火拳」式火焰噴射器,這也是二戰時期的經典軍用裝備,這東西噴出的烈火曾經點燃了柏林。如果他們有三具火拳和不限量的燃料,也許能輕鬆地壓制門外那群死侍,但他們只有一罐燃料,而且長年儲存之後蒸發得只剩個底了。

背後傳來巨蟒貼地遊動的聲音,聽得人骨頭髮寒。死侍群已經侵入了壁畫廳,和他們之間只隔着一層木雕門。以死侍的力量,打碎木雕門毫不費力,只是這群智商低下的凶獸還沒有察覺到大廳里還有這麼一間隱蔽的武器館。畸變之後有些死侍會獲得超強的視覺、聽覺或者嗅覺,但蛇形畸變從理論上來說並不會大幅增強死侍的感官。它們的黃金瞳看似猙獰其實視力很弱,算得上敏銳的嗅覺也被壁畫廳中的血味和熱風乾擾,聽覺方面蛇類基本是零,死侍得到增強的可能性也不大,蛇對地面震動是最敏銳的,所以只要愷撒和楚子航保持不動,死侍就很難找到他們的藏身處。

「數量大概有多少?」楚子航低聲問。

「超過一百,所有死侍都進入壁畫廳了,電梯井裏已經清空。它們在吃死者,我能聽見它們咬開肌肉的聲音,噁心極了。」愷撒輕聲說,「你對這種蛇形死侍的戰鬥力怎麼評估?」

楚子航想了想:「A級。速度超過斑馬,撕咬力接近獅子,細胞活性強,傷口很快癒合,最脆弱的部位是心臟、頭部和神經系統,斷肢對它們不算什麼,擊倒之後一定要補刀。」

愷撒點了點頭:「我也覺得是A級,一對一肉搏的話你和我都不佔優勢。」

卡塞爾學院對死侍同樣有一套評級制度,在此之前愷撒和楚子航解決過的死侍甚至沒有超過C級的,而A級死侍意味着即使是A級專員面對它也有生命危險。

「你相信那個日本人么?這會兒他不會已經跑了吧?」愷撒低聲問。

「既然選擇了合作,也就只有相信他了吧?」

「你這種輕信人的性格能活到今天也真是難得。」愷撒聳聳肩,「他可是流着龍血的東西,龍是沒有感情的生物,如果它們的實力壓倒你,它們就一定會吞噬你。」

楚子航沒有再說話。

「好吧好吧,我無意映射那位姑娘,說起來我也蠻喜歡她的,她真漂亮……不過最好還是不要輕信流着龍血的東西。」愷撒深呼吸,「準備好了么?」

楚子航雙手握緊一柄十文字槍,緩緩地點頭。

「那為什麼不開始呢?」愷撒拍下開門的按鈕,大步而出。

一名死侍正掛在武器館門前的架子上,蛇形畸變之後它的神經反應速度倍增,立刻向著愷撒的後頸墜落。但愷撒早已通過鐮鼬判定了它的位置,整個人仰面倒地,溫徹斯特霰彈槍對空發射。

霰彈槍的威力極大但是穿透力不夠,受傷的死侍落地之後翻滾着想要起身反撲,楚子航的十字槍穿透它的腹部把它釘死在地上,兩支司登衝鋒槍抵着它的額頭髮射,直到兩匣子彈打空。

「難怪學院裏的人都說你是個殺胚,這種斬盡殺絕的作風我真是喜歡。」愷撒丟掉霰彈槍,從楚子航背後的提袋中抽出兩支司登衝鋒槍。

「我對血腥的事情沒興趣,但我知道對這種東西手下留情只會讓我們團滅。」楚子航右手拔起十文字槍,左手從愷撒背後的提袋中抽出溫徹斯特霰彈槍。

他們使用的武器不在自己的提袋裏而在隊友的提袋裏,這樣抓取更加迅速。明代使用長刀的軍人臨陣會互相拔取對方的長刀來使用,這樣拔刀的速度極快,不受刀長的限制。愷撒使用司登衝鋒槍,因為他負責進攻,楚子航手持十文字槍和霰彈槍負責防禦,霰彈槍對死侍雖然不是必殺的,但強力的彈幕能震退它們。

愷撒終於看清了壁畫廳里的情形,這間大廳已經變成了蛇類的養殖池。死侍們糾結在一起,在血水中翻滾,爭食亡者的屍骨。這根本就是地獄般的景象,看一眼就想把一生吃過的所有東西都吐出來。

「我跟你說過么其實我最討厭蛇了!」愷撒大吼的同時司登衝鋒槍也開始吼叫。

「我連黃鱔都討厭。」楚子航冷冷地說。

子彈掃出巨大的扇面,在死侍的鱗片上濺起點點火光,只有少數子彈能夠從鱗片的縫隙中鑽進它們的身體,無論受傷還是未受傷的死侍都張嘴嘶叫,嬰兒哭聲像海潮一樣撲向愷撒和楚子航。

「哦,我對好哭的孩子也沒有好感!」愷撒拔掉打空的彈匣,楚子航幫他把新的彈匣插了進去。他們已經沒有加特林重機槍了,那就得把衝鋒槍的射速用到極致。

愷撒一邊掃射一邊前進,向著大廳中央的影壁逼近,四面八方的死侍都聚攏過來,在它們眼裏這兩道菜正自己登上餐桌,還走得有模有樣。一名死侍從側面接近愷撒,而愷撒的彈幕正集中在前方,他連目光都沒有轉動。楚子航平持十字槍閃出,刺向那名死侍,雖說是在少年宮劍道班學的刀術,但他自己研究過日本武術,這一槍刺出去誠心正意,很有寶藏院槍流的氣勢。死侍以雙手合攏格擋,十字槍貫穿它的掌骨,可它不僅沒有疼痛的反應反而猛地合攏雙手握住了槍鋒。楚子航俯身衝鋒,用槍逼着死侍後退,這時愷撒從腰間抽出了那柄柯爾特「西部守望」。

西部守望發射的動靜就像是一道暴雷,大口徑子彈準確地沒入那名死侍的腹部,接着爆炸開來。四濺的水銀被火藥加熱了,瀰漫出一片白色的水銀蒸氣。死侍們四下閃避,被水銀濺到的死侍鱗片變得蒼白,然後脫落,青白色的水銀瘢出現在它們的皮膚上。

「喔!日本人的武器看起來比學院的汞核心彈還要有用!」愷撒頗為驚喜。

這柄柯爾特使用岩流研究所開發的水銀爆裂彈,也唯有這種這大口徑的老式左輪槍才能發射危險的爆裂彈頭。

楚子航把死侍釘在一根立柱上。死侍的腹部被愷撒打了一個洞,水銀正高速地侵蝕它的身體,結實的十文字槍穿透它的胸膛,可它仍嘶叫着撲向楚子航,讓整根槍桿從它的胸口裏穿過,槍桿上滿是濃腥的黑血。楚子航一拉肩頭的袋子,那捆長刀落在腳下,他手中已經抓了一柄,當胸直刺切斷了死侍的脊椎。神經系統是死侍的弱點,脊椎被毀后它終於無力地癱軟下去。楚子航把一柄柄長刀插進腰間,再抽出一支霰彈槍,翻身貼住愷撒的後背。

愷撒打空了西部守望里的六枚水銀爆裂彈,精鍊水銀的煙霧在大廳里瀰漫,火風加劇了煙霧擴散的速度,死侍本能地畏懼這種煙霧,一時間不敢靠近他們,愷撒趁機用衝鋒槍做壓制射擊。

他們一步步接近大廳的中央,數以百計的死侍圍繞着他們,嬰兒的哭聲在四面八方回蕩,無數張蒼白的人臉在火光中浮現,有的是老人有的是年輕人,有些面孔已經扭曲變形,有些面孔還能讓人想到會在街頭遇見的路人,有羞澀的少年也有撫媚的熟女,可當它們的顱骨打開露出荊棘般的利齒時,它們都變作森羅惡鬼。

「我們就像是闖進蛇類養殖池的兩隻老鼠,手裏拿着皮彈弓啊。」愷撒棄掉手中的司登衝鋒槍,也抽出溫徹斯特霰彈槍。

這兩種槍打在死侍身上都不過是破皮見血,相比起來倒是霰彈槍更好用一些,雖然後坐力巨大,至少能將死侍震退。愷撒重複上膛開槍的動作,彈殼「叮叮噹噹」地落地根本不用瞄準,隨手開一槍就能命中敵人。

大廳中央,最強壯的死侍正在吞噬死者,它們的體型超過其他死侍兩倍。自始至終它們都沒有加入對愷撒和楚子航的進攻,它們一心一意地對付著面前的大餐,首先吐出黏液來潤滑屍體,然後像蛇一樣緩慢地吞吃。看起來死侍群也跟動物群一樣有着地位的差別,最強壯的死侍就像頭狼一樣霸佔了最新鮮的血食,其他死侍不敢跟它分享食物,否則它連同伴也吞吃掉。距離愷撒最近的那名死侍是個中年禿頂的男人,或者說他生前是個中年禿頂的男人,想起來很不招人待見的死胖子,但誰也想不到它在龍化之後擁有如此魁偉的身軀,臃腫的腹部貼着地面蠕動,至少膨脹了兩倍的頭部和脖子也在蠕動。

它扭過頭來對愷撒和楚子航露出似乎是笑的表情,這不是死侍第一次露出近似微笑的表情了,看起來這是蛇形畸變的死侍在看見食物時表示喜悅。死侍群把他們驅趕到大廳中央是為了先讓最強壯的死侍進食。

溫徹斯特霰彈槍噴出密集的火星,中年禿頂男子版的死侍被當面轟中,它的上半身如折斷般後仰,臃腫的腹部仍坐在地上。

「禿頂和臃腫這種事也是我不喜歡的!」愷撒大吼。

面對死侍的微微一笑絕大多數人都會嚇得昏死過去,可它們遇上的是卡塞爾學院出來的暴徒,楚子航面無表情地抽出司登衝鋒槍補刀,密集的子彈在那名死侍的蛇腹上打出一個個血孔。

那名死侍緩緩地坐了起來,就像一個睡醒的人類彎腰起床。它臃腫的腹部一節一節的蠕動,身體也一節一節變高,它用肚皮貼地行動的時候只有一人高,可此刻竟然化身為三米高巨人,還不算盤在地上的尾部。在壯碩的蛇身上那細小的人類身軀顯得那麼不協調,就像一隻懷孕的母螳螂。

「這傢伙變成死侍之後該吞吃了多少蛋白質啊。」愷撒喃喃地說,在西部守望中填入新的水銀爆裂彈。

楚子航雙手雙刀,緩緩地舒展雙臂。前方已經沒有路了,這就是他們最後的戰場,所有死侍都跟着首領一起「站」了起來,強有力的尾部支撐著魁梧的上半身,「身高」從兩米到三米不等。圍繞着愷撒和楚子航,這些顫巍巍的蛇軀就像是一片肉質森林,大概只有最瘋狂的藝術家才能想像出這樣的畫面。

「紳士們,進餐之前不需要先祈禱么?」愷撒猛地合攏西部守望的轉輪。

古老的證言從天而降,寒冷的光也從天而降,北辰一刀流?霜降!

黑影沿着死侍首領的背脊降落,帶着湛清色的刀光。童子切安綱從後頸處貼著脊椎切入,隨着刀手的下墜一塊塊脊椎骨開裂,那名死侍像是被抽掉了了脊骨的蛇那樣一段段坍塌,源稚生落地俯身,右手蜘蛛切貼地旋轉平揮,斬斷了死侍的尾椎部分。巨大的身軀徹底失去支撐,傾斜著砸向源稚生,源稚生側身閃過,雙手長刀貼著死侍的脊背連斬,空氣里回蕩著打鐵般「噹噹」聲,死侍的脊椎和生鐵差不多堅硬,源稚生形同斬鐵。

死侍首領在他落地的一擊中死亡,愷撒和楚子航都覺得背後發冷。這有如天罰般的刀斬,看來他們還沒有領教源稚生最兇殘的一面。

源稚生雙手「血振」,在蛇軀組成的樹林中繼續念誦古老的語言。他念得越來越快,巨聲在大廳中回蕩,彷彿山中佛寺,古鐘轟鳴。領域正在形成,未知的言靈即將釋放。

愷撒和楚子航一邊亂槍齊發不許死侍群靠近源稚生,一邊回頭看向這個偉大的瞬間——皇即將釋放他的言靈。

身為混血種誰都想知道言靈的極限,就像極盛時的喬丹在內線拿到球躍起的瞬間,連他的對手都會抬頭想欣賞他那一刻的身姿。

領域緩慢地擴張,看起來很溫和,邊界泛著淡淡的熒光,領域中的死侍戰戰兢兢地匍匐在地,雙手痙攣著按在地上,眼睛裏流出黑色的血淚。

楚子航和愷撒都震驚了,他們感覺不到任何異樣,可死侍群卻像是被感化了,它們向著源稚生下跪,如同是敗軍之將面對戰勝的君王,領域最終把整個壁畫廳都覆蓋了,源稚生提着童子切和蜘蛛切走進死侍群中,沿路揮刀砍下一名又一名死侍的頭顱,割草機一樣推進,黑色的血泉從脖子的斷口中湧出。源稚生的言靈,效果竟然是讓敵人心甘情願地接受殺戮。

「Shit!這是精神控制么?」愷撒喃喃地說。

「不,不是精神控制,你看那些死侍的身體下面!」楚子航說。

大理石地面正在慢慢開裂,這說明有驚人的重量壓在地面上,什麼樣的重量能壓裂大理石地面?幾噸還是十幾噸?承受這股超重力的骨骼又是什麼感覺?

愷撒明白了,死侍群並非心甘情願地被斬殺,而是無法抗拒。它們的體重在瞬間增加了幾十倍,重到連抬起手臂都很艱難,它們若是不匍匐,那脊椎骨就會被壓斷。

言靈·王權,序列號91,屬於那類已然超越人類理解範疇的言靈。

除非獲得釋放者本人的允許,沒有人能在王權的領域範圍內直立。領域中的人必須承受數十倍甚至數百倍的重量,血液會從身體下方突破皮膚流逝,大腦嚴重缺血,想要避免大腦失血就下跪,甚至用低頭叩拜的姿勢。但即使叩拜也未必能活下來,隨着王權的力量不斷上升,釋放者可以讓任何人的骨骼崩裂,它們的屍體與地面齊平。雖然名為「王權」,但根本不是什麼王道的征服,而是把霸道之極的超重力施加在對方身上,緩慢無情地碾壓對方。

這就是源稚生的計劃,把死侍群集中在大廳的正中央,以王權之力強行壓服它們,然後縱火焚燒。源稚生用刀柄敲碎了長明燈的油缸,清油流淌滿屋,楚子航把肥皂狀的C4炸藥塊投向大廳的每個角落。C4炸藥素來以超穩定而著稱,沒有引信的話被子彈打中都不會爆炸,但火場中的持續高溫會令它們在幾分鐘后爆炸,高溫和衝擊波會把這層樓變成烤肉架。終於輪到火拳出場的時候了,楚子航從背後抓過火焰噴槍,十米長的焰留掃過那些浸泡在清油中的死侍。

烈火一下子升騰到兩個人的高度,死侍們完全無法動彈,只能忍受着灼燒。蒼白的臉在燃燒,黑髮在燃燒,看起來還像人類的胸部和漂亮的鎖骨也在燃燒,死侍群發出常人聽不見的哀嚎,令愷撒的大腦深處抽痛。他想到中世紀的女巫們在火刑架上哭泣,其實人類殘酷起來也不亞於這些嗜血的凶獸,只是手段看起來略微「乾淨」一些。

「快……走!」源稚生走着走着撲到在血泊中。

楚子航把長刀收回腰間,撲上去把他從血泊里拉起來,看了一眼他的臉,心裏大驚。源稚生處在崩潰的邊緣,心臟瘋狂地輸血去維持搖搖欲墜的身體,紫黑色的毛細血管從皮膚表面浮凸出來。難怪經過再三考慮源稚生才決定動用這種超級言靈,因為這種言靈會給身體帶來極大的負擔,「王權」會在一瞬間就抽走釋放者的全部生命力。越是高端的言靈越是會對身體產生負擔,神話般的「萊茵」言靈只要釋放出來,釋放者就得死,他在自己的領域中只能存活零點幾秒鐘。

「快走!」源稚生再次說。

楚子航忽然明白了源稚生那句話的意思,源稚生一旦支持不住,「王權」的領域也就崩潰了,死侍會再度獲得活動的能力!楚子航還沒來得急反應就聽見背後急促的槍聲,那是愷撒向著這邊射擊!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名死侍正撲向自己背後,愷撒發現之後用火力壓制。他抓着源稚生貼地翻滾,一條巨大的火蛇從天而降,這名死侍剛剛從「王權」的領域中解放出來就發起致命的撲擊,完全不顧自己渾身着火。它的利爪握住源稚生的小腿,楚子航聽見骨骼扭曲的微響,死侍的握力之大可以在鋼鐵上留下手印。

楚子航忽然覺得手中多了一件東西……蜘蛛切的刀柄!關鍵時刻源稚生把幾乎從不離身的佩刀交到了楚子航手中,楚子航轉為反手握刀,繞過源稚生刺穿了死侍的手臂。刀鋒穿過兩根臂骨間的肌肉,楚子航一推刀柄,蜘蛛切向剖開死侍的手臂,勢如破竹。他翻身躍起踏上一步,揮刀砍在死侍的胸口,砍出了明亮的火花,左手抽出最後一支司登衝鋒槍,頂在死侍的胸口發射。

「背這傢伙去電梯!」愷撒奔到楚子航身邊,西部守望連連發射。

死侍的一握令源稚生的小腿骨裂了,在解除了龍骨狀態之後源稚生也不是堅如金剛的,楚子航把他扛在肩上往電梯那邊挪動,他們三個都處在體力耗竭的狀況下,心臟劇烈的跳動,似乎胸口都要開裂。地面震動,一名魁梧的死侍穿越水銀爆裂彈製造的水銀煙霧,它的上半身魁梧的像是馬熊,大概在畸變之前也是魁梧的男子,龍血更刺激了它的肌肉生長,雙肩畸形地隆起,臂展像是大猩猩那麼長,最驚人的是它的利爪中旋轉着雪亮的長刀!它從楚子航丟棄在火場中的長刀中撿了兩柄,以蛇舞神的形態迫近。在以前的記錄中不乏死侍使用武器的,作為人類時候學習的武器技能會被死侍繼承,但如此老練的刀術技法還是第一次在死侍身上見到,它的蛇軀妖嬈地扭動,雙刀圍繞身體流轉,形成無破綻的防禦。

愷撒從背後抽出那支古董獵槍,古董獵槍的長度都及其驚人,這支槍光是槍管就有大約180cm長。愷撒順手一遞,自己還在那個蛇男的刀光範圍之外,但槍管已經抵的靠近它的胸口了。

蛇男一刀砍斷槍管的前三分之一。轟然巨響,獵槍照舊發射,蛇男被大口徑鉛彈轟進了火場,愷撒也被后坐力震得倒退出去。

「什麼年代了還玩刀耍酷。」愷撒扔下古董獵槍抽出霰彈槍,「你他媽的是個搞笑角色吧?」

地面再次震動起來,巨大的陰影從天而降。那是一根重達十幾噸的鋼樑,陷入地面數寸,濺起一人多高的灰塵。天花板和牆壁都在開裂,曲折的裂紋在內牆上飛快地蔓延,夾鋼的樓板也經不起地震的折騰。這一輪的震波強度超過了八級。四面八方都是火焰,強光和灰塵模糊了他們的視線,牆壁上懸掛的木雕佛像化作一團團烈火下墜,黑鐵的神龕被燒得通紅,這些東西都是從蛇岐八家的老神社搬來的,是流傳了上千年的文物,它們的壽命到今天為止。

愷撒負責殿後,但他不再開槍了。火焰把他們跟死侍群分隔開了,這時候開槍只會暴露自己的位置,他們伏地身形穿過滾滾黑煙,步伐極輕以免驚動附近的死侍。蛇類對於地面的震動異常敏銳,它們貼地的腹部是最完美的感測器,耍蛇人並非用笛子指揮蛇跳舞而是用腳在地上打着拍子,蛇能夠感覺到地面的微微震動。蛇形畸變的死侍應當也具有類似的能力,這是他們唯一要防備的。火焰、黑煙、高溫讓蛇類擅長的嗅覺和紅外線探測都失效了,以它們那麼差的視力在刺眼的火焰中很難發現愷撒他們。

但愷撒心裏隱約有種不安……群蛇遊動的聲音距離他們越來越近!不知道為什麼這些燃燒着的死侍似乎覺察到了他們正向電梯門邊移動,似乎它們已經看破了源稚生的戰術。

可他們藏在黑煙中,死侍又沒有愷撒這種超級聽力,它們在火場中應該是盲目地四處遊動才對。愷撒懷疑那只是自己的錯覺。

他轉過身和楚子航一起拖着源稚生往電梯那邊挪動,C4炸藥正在火中焚燒,不久就會爆炸,他們只剩幾分鐘了。

他們終於摸到了電梯門邊,三個人的臉色都變了。剛才的震波不僅是讓樓板和牆壁開裂,而且折斷了電梯門上方的鋼樑,那扇門被倒塌的牆壁封住了!

唯一的出路被封死了,以「君焰」的威力也無法摧毀源氏重工的牆壁,幾分鐘后爆炸的火光就會席捲這層樓,他們最終還是淪為了死侍們的陪葬品。

「我可從沒想過自己的死法是在烤蛇的盛宴中跳進烤爐……」愷撒在倒塌的牆壁上狠狠地踹了一腳,可根本撼動不了這沉重的東西。

「那你為自己設計的死法是?」楚子航拔出腰間長刀。

「要有樂隊和穿性感禮服裙的姑娘們,在香檳色的游泳池邊,天空遍佈禮花,全世界的記者都在我家門外等候愷撒?加圖索的死訊。」

源稚生忽然扶著楚子航的肩膀站了起來,跛着腳走到一旁,試着按下貨運電梯的下行鍵。按鍵亮了起來,電梯門上方的數字緩緩地變化,這架貨運電梯居然還能正常運轉!

他們都以為貴賓電梯完了貨運電梯也完了,剛才貨運電梯從高層直墜下去,樓層數字飛快地變化,愷撒和楚子航都想它是墜樓了,至於路明非在不在那架電梯里和是不是活着的問題,他們都沒有談寄,因為擔憂也沒用,他們面前還有更大的危機。可這架運轉緩慢的老式電梯居然在地震中保全了下來!該死的狗屎運在最後一刻還是救了他們,幾分鐘的時間已經足夠這架慢騰騰的貨運電梯升上來了。

「這麼說來那個廢柴也沒事!」愷撒的聲音里透著欣慰。

楚子航心中微微一動。愷撒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這個,原來他一直沒說什麼,卻記着那個廢柴的死活。

楚子航從C4炸藥上切下一塊,插入引信之後黏在電梯門上,閃在一旁貼牆站立。隨着轟然巨響,裏面嵌了鋼板的鋁合金門被炸開了一個口子。

「好極了,可那些東西似乎也想搭乘電梯。」愷撒扭頭看向身後。

「噝噝」的遊動聲和嬰兒哭泣的聲音漸漸逼近,連楚子航和源稚生也能聽見。火焰和黑煙中隱約出現了明亮的蛇影,那些熊熊燃燒着的死侍竟然強忍着疼痛摸索過來了。那不是愷撒的幻覺,死侍確實具有感知他們位置的能力。那名揮舞雙刀的死侍妖嬈的扭動身體,看起來很像印度神話這的蛇神納伽。它的雙刀在火場中燒得發紅,攪起大片的火風。愷撒的那枚大口徑鉛彈並未給它造成致命傷。

「你的血!」楚子航低聲說,「它們聞着你身上的血味!」

愷撒恍然大悟。死侍對血和殺戮的渴望植根在腦海深處,即便死都不會放過,源稚生的血是最令它們垂涎的美味,源稚生之前肩部受傷,鮮血浸染了那件南蠻胴具足,這種日本鎧甲在裏層使用了草編的墊子,穿着這件鎧甲的源稚生就變成了追蹤器,濃烈的灼燒味也無法遮掩他身上的味道。

「把他的鎧甲扒下來扔到火里去!」愷撒低吼。

「恐怕沒用,死侍立刻就會發現那只是件鎧甲,然後繼續往這邊探索。」楚子航快速地拆卸鎧甲的帶子,把最基本的胸甲和肩甲穿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那件浸滿源稚生血液的肩甲。

「海底那次你先出艙,這次的工作交給我。電梯一到就喊我,我儘快從火場里脫身,給我火力掩護。」楚子航面無表情,他從不在「誰去做危險的工作」這件事上推讓。

他從霰彈槍中卸下一枚子彈,一刀削開塑料彈殼,把其中的火藥灑在源稚生肩膀上,愷撒已經點燃了雪茄,狠狠地摁在傷口裏。火焰騰起的時候連源稚生也不由得面孔痙攣,神經末端被灼燒的痛苦足以令一般人暈厥過去。灼燒暫時地封堵了血管,傷口表面的血液也燒乾了,這樣就清除了源稚生身上的血味。楚子航把霰彈槍收在風衣里,拔出長刀,槍械上他不如愷撒,這種時候還是刀更可信賴……記憶中那個男人沖向神座的時候,手中也只有一柄長刀。

「喂。」源稚生說。

楚子航扭頭,源稚生把蜘蛛切扔給他:「這柄刀才能砍開死侍的骨頭。」

楚子航微微點頭,也不道謝。他驟然發力衝進火場,衣擺翻飛如大鷹的雙翼。死侍群迅速地反應,蛇行的聲音追着楚子航去了。

愷撒看了一眼貨運電梯的樓層數,大約還有兩分多鐘這架電梯才會到達壁畫廳,也就是說楚子航要拖住至少兩分鐘的時間。他一顆一顆地往司登衝鋒槍里填子彈,這種時候他必須做點什麼事情才能保持鎮靜。

跟死侍肉搏,楚子航真是瘋了,肉搏的話他一對一都未必能取勝,可現在他被幾十上百名燃燒的死侍追逐。不過楚子航一直就是這種瘋子,每個人都有一條可以為之發瘋的理由。愷撒用力插進彈匣。

「我查過你和楚子航的資料,據說你們在學院是對手。」源稚生無力地靠在門邊。

「那傢伙很討厭,表面上好相處,其實是個很自我的人,他決定是事誰都不能改。」愷撒低聲說,「就像剛才這樣,好像他才是我們這組的組長似的。我最受不了的就是這種人。」

「聽起來確實是不討人喜歡的性格,但你對他的惡感似乎沒有傳說那麼強烈。」

「只是討厭而已,誰也不會真的厭惡一個跟自己差不多的人,對不對?」

源稚生一愣。

「我也是很自我的人,我決定的事誰都不能改,要不是這樣我們怎麼會當對手呢?」愷撒一支支給司登衝鋒槍上膛,「如果你有一個好對手就會明白,千萬不能玩壞了,玩壞了再找下一個可不容易。但你一輩子都不會明白這句話,你是高高在上的皇,你天下無敵!」

火場中傳來密集的叮噹聲,不知是楚子航在斬擊死侍的骨骼還是正跟那持刀的蛇男對斬。愷撒一躍而起,手中是司登衝鋒槍對空吼叫。這是命令楚子航回撤的信號,貨運電梯大概還有半分鐘才到,但他等不下去了。楚子航距離他們越來越遠,而且看似陷入了纏鬥,愷撒看向火場深處,根本看不到楚子航的身影。楚子航不會蠢到一個勁兒地往火場深處扎,他這麼做的唯一解釋就是他被數量眾多的死侍圍攻了。他可能已經辨不清方向了,愷撒在用槍聲給他指路。

「tm的!」愷撒大吼,火場中依然傳來密集的刀聲,顯然楚子航還未能脫身,這種情況下愷撒準備好的司登衝鋒槍完全派不上用場,他胡亂掃射可能會傷到楚子航。

冷汗開閘一樣流淌,迅速地被火風蒸發,愷撒的眼角抽動,神色猙獰。多拖延一秒鐘就多一秒鐘危險,火場里焚燒這15磅C4炸藥!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開門的剎那無數的紙頁往外飛。電梯里空無一人,堆了整整五十箱檔案,紙頁卷進火風之後劇烈地燃燒起來,明亮的灰燼旋轉着飛舞。火場中的溫度早就不是常人可以忍耐的了,如果不是他們三個,換做櫻或者夜叉早就因為缺氧而暈倒了。而楚子航所處的環境更糟糕,他所在的地方氧氣可能已經耗盡。

「楚子航!」愷撒大吼。

強猛的衝擊波把愷撒和源稚生狠狠地拍在牆壁上,一瞬間空氣溫度又提高了幾十度,瞬間的高溫把他們都燎著了。那是楚子航的「君焰」,關鍵時刻楚子航終於還是動用了這危險的言靈,但就像他說的,在封閉空間里使用「君焰」只有自己遭殃,火風和衝擊波反彈回來會把釋放者淹沒。但楚子航別無選擇,這種程度的「君焰」還不足夠殺死死侍,但至少能夠藉助衝擊波震退它們。愷撒看見熟悉的黑影像是巨鷹那樣越過死侍還在燃燒的屍骸,楚子航終於脫困了!愷撒狂喜地平端衝鋒槍掃射,彈幕準確地覆蓋楚子航的背後,如果有死侍想要追擊楚子航那麼必然迎面撞上愷撒的彈雨。

「Go!Go!Go!」愷撒邊射擊邊吼叫。

楚子航幾乎是貼着地面狂奔,火場中越高的地方空氣越熱,貼近地面的地方反而可能存在着氧氣。那些帶着火焰在地面上打滾的死侍居然還會伸出利爪去抓楚子航,它們臨死都未能拒絕皇血的誘惑。楚子航一邊奔跑一邊左右快刀連閃,切割死侍的手臂或者喉嚨,再切斷系鎧甲的繩子,把一件件沾染了源稚生鮮血的鎧甲扔向火場中央。

「還能動的話就拿起槍來射擊!」愷撒扭頭怒視源稚生,這才發現源稚生正試着端起一支司登衝鋒槍,但他的力量衰竭到無法瞄準。

「王權」對源稚生的消耗之劇烈可想而知,能夠以拳頭打裂青銅的男人現在連區區一支司登衝鋒槍也端不起來.

「那就滾到電梯里去!快!」愷撒大吼,「別留在這裏礙事。」

楚子航發力越過一具燃燒的屍骸,只剩下十幾米了,愷撒一邊射擊一邊焦急地對他招手。這時腥風從正上方傳來,扭曲的蛇影狠狠地砸在他的背後,他撲倒在那具燃燒的屍骸上,風衣立刻燒着了。

愷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名死侍出現得極其蹊蹺,避開了他的彈幕。他仰頭看向空中,忽然明白了,大廳頂部裝飾成古代佛寺的模樣,有大梁和椽子。源稚生剛才就是藏身在大廳頂部,忽然出現在死侍群的中央,釋放了「王權」而這名死侍也從某個地方游上了屋頂,誰也不敢相信它們如此沉重的身軀竟然也能像小蛇那樣靈活。死侍用長尾死死地纏住楚子航,把他的上半身狠狠地往後扳,這是想用肉體的暴力把楚子航攔腰折斷。楚子航的黃金瞳變得血紅,這是大腦充血的跡象,他伸手摸索落地的蜘蛛切,但他的眼睛已經模糊無法實物,蜘蛛切就在手邊不遠的地方,可他的手指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錯過。

愷撒握槍的手在抖,他不敢開槍,他期待着楚子航忽然發力掙脫那名死侍,然後他就可以把整整一匣子彈打在那名死侍的腦袋上。

但燃燒的蛇神納伽忽然出現楚子航背後,灼熱的長刀刺穿了楚子航的身體,那個使用雙刀的蛇男一刀砍斷纏住楚子航的同伴,伸手抓住楚子航的頭顱,把他整個人提起在空中。他鼓動着鼻翼嗅吸著楚子航身上的氣味,大概不明白獵物身上的那種鮮美的血味為什麼忽然淡了。蛇尾猛地一甩,它拖着楚子航去向火場深處,楚子航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愷撒,儼然是下命令的眼神。

愷撒真討厭那種眼神,那種他決定的事就不能更改的眼神,楚子航居然敢對他高高在上的愷撒?加圖索下令,命令他離開!

愷撒狠狠地抓起地上所有司登衝鋒槍的槍帶,把五六支一起背在肩上,大步沖向火場:「你他媽的找死啊!」

這時他聽見背後的電梯門響了,他吃驚地回頭,發現源稚生已經爬進了電梯,正用顫抖的手按下關門鍵。

「快走!我們就不了他的!」源稚生用虛弱的聲音說:「炸藥就要爆炸了,你一個人怎麼可能從一群死侍手裏搶人?」

愷撒愣住了,他沒有想到一位尊貴的皇會幹這種事。他媽的這叫什麼事兒?快走?把隊友留在火場里自己快走?這在電影里也是二線雜兵才會說出來的台詞啊,貴族很少說快走,貴族說快走的時候總是對別人說,然後自己留下了拔出家傳的利劍。他媽的皇這麼高貴的東西怎麼能說出我們快走這種話來的呢?一定是蛇崎八家的傳說有問題,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麼超級混血種,因為一個超級混血種不該這麼陰險和卑鄙。

愷撒抬腳踢在源稚生胸口,滿臉猙獰地把他摁在電梯地面上:「你走不了!今天如果我的朋友走不了那你也走不了!記住!你是最後一個走的!」

「這種衝動有用么?在戰場上每個人都是可以犧牲的!你是組長,組長的任務不是最大程度地確保團隊存活么?」源稚生嘶啞地吼。

「不!我不是組長!我是,」愷撒一字一頓,「正義的朋友!你不是問過我是不是正義的朋友么?對!我是!從不丟下朋友就是我的正義,我為我的正義活着,也為我的正義去死!」

他抓着源稚生的頭髮把他的腦袋撞在金屬地板上,解下自己腰間的紫色絲繩把他捆了起來。這種時候必須捆住源稚生,否則他轉身去救楚子航的時候源稚生一定會操縱電梯離開,他早就看穿了這些卑鄙的日本人,他們絕對會在你的背後打黑槍,而且是以「大義」之名。

「我不能忍受不正義的自己,如果世界上真有那個人……那我第一個殺了他!」他狠踹源稚生一腳,轉身箭一樣射向火場。

楚子航落地翻滾,盡量伏地身體呼吸一些氧氣。黑血從蛇男的雙眼汩汩流出,楚子航反手的一刀毀掉它的兩隻眼睛。關鍵時刻他想起了那招「蘇秦負劍」,強忍這顱骨幾乎裂開的疼痛,向背後揮出了蘇秦負劍,一舉重傷蛇男的雙眼。他的肋部劇痛,蛇男那一刀貫穿的其實是他還未來得及脫掉的胸甲,但赤紅的刀身還是燒傷了他的腰部。

看向電梯那邊,只有火焰和黑煙,他什麼都看不見。他所處的位置幾乎是火場正中間,他的身邊圍繞着數十名死侍。

這真的是他一生中的最後一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炸藥就會爆炸,死侍群也得給他陪葬,其實他現在放棄反抗的結果是差不多的。但他還是握緊了雙刀,擺出二刀一流的起手式。

回想自己這一生主要的優點和缺點都是固執,深入骨髓的固執。固執地要把命運抓在自己手裏,因為這份固執他找到了卡塞爾學院改變了自己的人生,也因為這份固執他從未真正了解那個名叫夏彌的女孩,他固執地拒絕任何人,獨自生活在人群中的角落裏。有時候想想自己在某些方面跟愷撒一樣中二,總覺得自己與眾不同,所以不肯對一切「世俗的」東西低頭。到了生命的最後也是固執地握緊刀柄,握緊刀柄的感覺才是活着的感覺。

蛇男痛苦而妖嬈地舞動着,燒紅的雙刀劃出明亮的刀弧,漸漸逼近楚子航。其他死侍都伏低身體,長尾在身後擺出扭曲的S形。這是蛇類進攻前的預備動作,脊骨彎曲肌肉收緊,猛地彈向獵物的時候,它們會綳得筆直。這一幕就像群狼狩獵雄健的公野馬,狼群的優勢是壓倒性的,但公野馬的鐵蹄也能把狼頭踢碎,所以最強壯的頭狼在公野馬的正前方主持進攻,其他的狼伏低身體在旁邊待機,只等公野馬和頭狼纏鬥時露出破綻,就撲上去把利爪插進馬腹里。

楚子航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蛇男的雙刀上,眼盲並沒有嚴重地削弱蛇男的戰鬥力,它靠着靈敏的嗅覺鎖定了楚子航的位置,出盡全身力量把長刀舞成火熱的狂風。它還是人類的時候想來是劍道愛好者,無數遍地做套路練習,這些攻防技巧深深地刻在它的記憶中,畸變之後仍未忘記。

柳生新陰流·五方出勢,楚子航能隱約地判斷出蛇男的刀術流派。五方出勢不是招式,而是最基本的斬切訓練,包括上段、中段、下段、右腋下、左腋下五種斬法。蛇男一輪輪地重複五方出勢,加上它驚人的臂長,身邊兩米只能都是火紅的刀影,乍看上去密不透風。楚子航右手握著那柄傳世的斬鬼刀蜘蛛切,刀身藏在左腋下。他只有一次出刀的機會,出刀就得斬斷蛇男的頸骨,徹底瓦解它的戰鬥力否則來不及反身應付背後攻過來的死侍群。

他猛地踏地,沖向蛇男,和背後那群死侍拉開距離的同時凌空躍起,蛇男直起身體的時候有接近三米高,他必須躍起揮刀才能將它斬首。

腦後傳來刺耳的嘯聲,另一柄刀正破風襲來!難道死侍群中還有另一名死侍會使用武器?但楚子航身在空中已經無法閃避,他迎上密集的火紅色刀光。

蜘蛛切只砍中了蛇男的胸口,被背後那柄刀干擾,楚子航出刀的時機差了一點。但他居然平安地落在蛇男面前,關鍵時刻蛇男的刀舞戛然而止,它的腦門上插著一柄利刃!

黑色的獵刀!那柄刀脫手飛擲,在很近的距離上擦過楚子航的側臉,插進了蛇男的腦顱!

楚子航不由自主地笑笑,原來這世上至少還有一個人跟他一樣固執。黑影衝破火牆,雙手衝鋒槍扇面掃射,射擊動作大開大闔……這位一貫如此,什麼時候都是王者氣概。

「趴下!」愷撒大吼。

楚子航翻身後躍,狂奔幾米之後貼地卧倒。蛇男伸手從額頭上拔下獵刀,高舉獵刀對四下發出憤怒的嘶吼。

以狄克推多的鋒利和愷撒擲刀的力量,刀鋒也不過進去兩寸,這對死侍來說根本算不得致命傷,可獵刀上插著一塊橡皮泥似的東西——最後一塊C4炸藥!

刺眼的光明在蛇男的手中炸開,衝擊波和瞬間高溫席捲了周圍的空間,愷撒、楚子航和死侍們都被衝擊波拋離了爆炸中心。愷撒和楚子航灰頭土臉地翻身坐起,那名死侍仍然堅定地站在爆炸中心,只不過腰部以上的部分只剩下古銅色的骨骼,爆炸將它瞬間點燃,殘軀像是半截蠟燭那樣熊熊燃燒。源稚生的猜測沒錯,死侍的油脂果然極其易燃,前提是鱗片下的脂肪直接接觸明火,C4炸藥可以做到。

「死後還擺出自由女神的姿勢,你果然是個搞笑角色!」愷撒抬起槍口沖燃燒的蛇男點射。

蛇男的屍體轟然倒地,手骨中握著的狄克推多沿着地面滑了出去,刀柄的烏木正在燃燒,鑲嵌的象牙也焦黑一片,但鍊金術製造的刀身仍完好無損。愷撒拾起狄克推多插入風衣中,楚子航把剩餘的鎧甲部件也解了下來扔進火堆里,愷撒雙手抄起司登衝鋒槍,扔了一支給楚子航,楚子航從風衣中抽出溫徹斯特霰彈槍,也扔了一支給愷撒。兩人背靠着背,一邊用彈幕壓制死侍群一邊往電梯井的方向緩慢移動。被衝擊波掀翻的死侍群重新集結起來,猙獰的金色眼睛圍繞着愷撒和楚子航,子彈一再地把它們打倒在地,它們一再地直起身體往前沖。愷撒和楚子航都不說話,機械地裝填子彈、上膛、開槍,能夠保護他們只有前方的彈幕,一旦彈幕消失死侍群就會撲過來撕咬。它們對於愷撒和楚子航手中這吼叫的、噴火的、能令它們劇痛的東西充滿畏懼,其實有限的槍彈並不能給造成致命傷,它們只要一擁而上就可以把這兩個人撕碎。

但子彈遲早會耗盡,就像人舉着火把嚇唬狼群,但火把漸漸要燒完了。

「回來救我並不是什麼理智的決定!」楚子航一邊開槍一邊大吼,「再來一挺加特林重機槍我們也殺不出這裏!」

「媽的!你以為我想來么?」愷撒端著司登衝鋒槍掃射,嘴叼著霰彈往霰彈槍里裝填,他必須保證至少有一隻手的槍在發射,「可那個日本人一直在說我們走吧我們走吧!我為什麼要聽一個傻逼的話?」

楚子航不再說話了,只是笑笑。

蒼紅色的立柱一根接一根倒塌,炎風和黑煙在大廳中橫衝直撞,壁畫在火中捲曲,畫上的龍蛇夭矯欲飛。

源稚生的視野一時清明,一時被黑煙遮蔽,他看着那兩個互為對手的男人背靠着背戰鬥,死侍群越逼越近,近到愷撒有一次把槍管遞進了死侍張大的嘴裏才開槍把它打飛出去,楚子航把長刀和蜘蛛切插在面前,如果有死侍逼得太近他就拔刀逼退它,然後再拾起槍來開火。他們離源稚生很遠,煙塵如濃霧般籠罩着這座大廳,能見度低到了極點,有時候低頭源稚生都看不到自己的手,可他似乎總能看見遠處那兩個背靠背的男人,他們似乎閃著光,他們的光無論黑煙或者濃霧都遮擋不住。

雪片般的文件被吸入火場中焚燒,它們在火風中震顫著化為火焰的蝴蝶,讓源稚生想起紅蓮烈焰中的極樂館,那晚也是這樣,明亮的蝴蝶飛舞在火焰中,那些都是燃燒的萬元大鈔。

那個穿着十二單、踩着白色高跟鞋的女孩站在火場中央,對他盈盈輕笑着說:「結果就該是這樣,我們這些身為生在黑暗中的蛾子,就該被火燒死。即使翅膀被燒着了,也會努力飛舞。」

回想起來櫻井小暮真是一個很美的女孩,恰恰是源稚生會喜歡的那種類型,如果是在東京的酒吧中見面,源稚生也會走到她的桌邊邀請她一起喝一杯。

可她就那麼死了,源稚生很想救她,但無能為力。他那晚去就是要毀滅極樂館,無論是誰擋他的路他都會殺人,而櫻井小暮擋了他的路。她明知自己對源稚生並沒有什麼勝算可仍然固執地飲下了莫洛托夫雞尾酒,揮舞著長刀在火焰中翩翩起舞。有些人就是這麼固執,明知道結局也不願放棄,要跳舞,固執地按照自己的舞姿跳舞,跳到被焚燒殆盡……就像火場中搏殺的愷撒和楚子航,就像在肺螺堆中跋涉的愷撒和楚子航……堅持到死都不放棄,到底是美德還是愚蠢?

「對!我是!從不丟下朋友就是我的正義,我為我的正義活着,也為我的正義去死!」愷撒怒吼的聲音回蕩在他耳邊。

真是孩子氣的話啊……可是真羨慕,羨慕他的年輕和無所畏懼……

源稚生把僅剩的力量灌注在左臂中,骨骼爆響,他從腕部到肘部肩部全部脫臼了。這是特殊骨骼構造帶來的便利,他可以通過發力讓自己的全身關節脫臼。劇痛折磨着他的腦部神經,但他還是掙扎著把脫臼的胳膊從束縛中解脫出來。脫臼之後他的胳膊軟得像是麵條,關節可以逆向翻轉。右臂也掙脫出來了,他用單手脫掉自己的白襯衣,把它捲成一團,然後拔出童子切安綱切開了左手手腕,腕血瞬間就把白襯衣染紅了。當這件襯衣吸收了足量的血液之後,源稚生把它狠狠地投向了火場的角落。

既然死侍們喜歡血,那就給它們血,足夠多的血。源稚生扶著電梯門緩緩地坐在地下,缺氧和失血令他眼前一片漆黑,真可笑,高高在上的皇竟然死於失血,準確地說是失血之後昏迷在火場里被燒死……歷代皇的魂靈都會嘲笑他的無能吧。被嘲笑也沒辦法,在歷代皇中他確實是能力最弱的,如果家族神官的記載沒有太過誇大,那先代的皇應該超越他十倍。對他這樣無能的皇來說,這就是極限了吧。

「怎麼回事?」愷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冒着青煙的槍口點在地上,他左右手的槍都停止開火了,可是仍然沒有死侍撲上來。

他們的子彈就要耗盡,死侍群卻忽然從他們身邊撤離,爭先恐後地游向大廳的某個角落。一分鐘之前他們在死侍眼裏還是自己抹好了鹽和胡椒、在火堆里把自己烤得茲茲作響的乳豬,現在他們忽然變作了令人作嘔的泔水,別說沒有品嘗的興趣,死侍群簡直是走避不及。

難道狗屎運之神又出手拯救了他們?這次得用了多大的法力啊!讓嗜血的死侍群放棄眼看就要到手的食物。

「快!快跑!」楚子航大吼。

愷撒驟然醒悟,眼下他們沒有時間思考這個奇迹的合理性,火場中燃燒的C4炸藥隨時可能爆炸,現在跪下來感謝狗屎運之神有點太早了。他們同時發力,邊跑邊脫掉沉重的風衣,風衣里還有零散的槍械和子彈,在奪路狂奔的時候非常累贅。背後傳來巨響和灼熱的風,那是影壁背後的某一塊C4炸藥已經爆炸了,它的威力極大,震倒了影壁。一磅C4炸藥就能夠令民航客機空中解體,所以它才成為恐怖分子最喜歡玩的橡皮泥,而這間大廳散落着足足15磅C4炸藥。

前方就是貨運電梯,沖開黑煙之後愷撒看見源稚生已經掙脫了束縛,半個身子在電梯外半個身子已經進了電梯。他立刻想到這個日本人想要丟下他們自己逃命。他掏出沙漠之鷹瞄準源稚生的小腿。

無論如何不能允許源稚生關閉電梯門,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愷撒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源稚生的小腿上炸出了血花,這是鋼芯實彈,換做一般人一顆子彈就能炸斷他的小腿,即使源稚生的肌肉骨骼遠強於常人,但在解除了龍骨狀態之後也很難承受這樣一顆子彈。

劇痛喚醒了源稚生,他剛要掙扎著坐起來,楚子航已經拖着他的領子把他拉進了電梯,反手拍在關門鍵上。愷撒衝進電梯,一個直拳打在源稚生臉上,把他打到轎廂的盡頭去。

連鎖爆炸已經開始了,太陽般刺眼的光亮在大廳的各個角落亮起,高溫氣浪以超過颶風幾十倍的速度掃過大廳,把其他炸藥塊引燃。這架老式的貨運電梯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艱難地關門,門縫還剩幾厘米的時候,一道幾厘米寬的高溫氣流鑽入電梯,它是明媚的紅色,引燃了轎廂中剩餘的檔案。但電梯門終於還是合上了,它緩緩地沉入電梯井中,幾秒鐘後上方傳來天崩地裂般的爆炸聲,明亮的氣浪衝進電梯井,把燃燒着的死侍屍體拋了出來。蛇影在火場中熊熊燃燒,脂肪溶解,漸漸顯露出古銅色的骨架,這些暴虐的生物終於斷絕了生機,臨死的時候它們圍着一件襯衣撕咬。

貨運電梯「隆隆」地下降,愷撒使勁地踩踏燃燒着的文件,然後疲憊地躺在文件箱上,順便在源稚生臉上踢了一腳。

楚子航也坐了下來,他倆都已經體力透支,最後在火場中奔跑的時候眼前一陣陣發黑,差點就倒在半路上。

源稚生什麼都沒有說,無力地用布帶纏緊了手腕上的傷口,他切開的是動脈,全身血液至少有五分之一滲進了襯衫里,所以那東西對死侍的吸引力不亞於毒品對於癮君子。結果是他連站都站不起來。

他竭力保持清醒。他必須思考,死侍群已經完了,這棟樓里的人安全了,但蛇歧八家和卡塞爾學院的暫時結盟也結束了。他和愷撒楚子航之間又回到了敵對的關係,愷撒和楚子航知曉了壁畫廳的秘密,這樣的人絕不能脫離蛇歧八家的控制,可現在的源稚生別說說服他們,連自己的命也捏在人家手上。愷撒和楚子航肯定想帶着他離開源氏重工,皇血的價值是毋庸置疑的。而源稚生要想方設法避免被帶走,如果大家長被學院擄走,在這場戰爭中蛇歧八家就輸定了。

大樓里有超過一百名執行局幹部,都是A級精銳,如果能引起他們的注意就能包圍愷撒和楚子航,那樣不單保住了秘密,還能捕獲愷撒和楚子航。

但怎樣才能發出信號呢?源稚生努力思考。

「我們拿這傢伙怎麼辦?」愷撒用沙漠之鷹指了指源稚生。

「能帶走自然最好,不過這樣的情況下我們自己離開源氏重工都很難,帶走他就更困難了。」楚子航說。

「以他為人質威脅怎麼樣?蛇歧八家不可能放棄寶貴的皇吧?」

「很難確保不被跟蹤,東京是蛇歧八家的主場,我們再怎麼逃都在對方的主場里。」

「看起來最好的辦法是一槍崩了這傢伙,學院和蛇歧八家遲早要開戰,這麼珍貴的戰力不能留在對方手裏,反正他體內流的都是龍血,殺他就當屠龍了!」愷撒猛拉槍栓上膛。

他只是說句狠話嚇唬一下源稚生,而上膛是下意識的,因為他隱約聽見了第四個呼吸聲。電梯里只有三個人,他卻聽見了第四個呼吸聲!

電梯轎廂的側壁忽然間分崩離析!在愷撒來得及反應之前,畸形的骨質爪穿透側壁,從背後插入了源稚生的兩肋!鮮血如水泉一般淋在偷襲者的臉上,它發出刺耳的歡叫!

看清那名死侍的時候連愷撒也驚呆了,即使他們剛從成群的死侍中踏着血路殺出來。這名死侍太驚人了,它的體形是其他死侍的兩倍以上!其他死侍最長的超過五米,最短的大約只有三米,它們上半身都跟人類的體形差不多,腰部以下逐漸變細變長,最後完全呈現出蛇的形狀。而這名死侍的長度超過八米,它的腹部及其臃腫,像是懷孕中的蟻后,它拖着這個過度畸形的下半身往上爬,落在了最後,所以爬到現在也未能爬進壁畫廳,所以成為唯一的倖存者。它被源稚生的血味吸引,不顧一切地撕裂了轎廂。

這名死侍長著中年女人的臉,臉色不像其他死侍那樣蒼白反而紅潤有光澤,就像一個懷孕中變得圓潤起來的女人。愷撒看了一眼它的腹部,忽然明白了,它雪白無鱗的腹部上有蛇尾般的痕迹隱現,這真的是一名懷胎的死侍,而死侍懷胎能生下的,只能是比它自己更可怕的死侍,因為胎兒的龍血會更純粹。胎兒似乎也感覺到源稚生血液的鮮美了,正在母體中躁動。

一直以來的猜測被證實了,死侍能夠生育後代,這臃腫畸形的母親腹中孕育著魔鬼!如果源稚生猜得沒錯,這些死侍是有意識地培養出來的,那麼幕後的人也許正在繁衍一支死侍的軍隊!

死侍緊緊地抱着源稚生,興奮地舔著鮮血,源稚生死死地抓着扶手才沒有被它拖進電梯井裏。死侍重達數百公斤的臃腫身軀只靠抓着源稚生吊在電梯下方。

愷撒在舉槍的過程中幾度試圖瞄準,但他完全沒機會命中死侍,死侍藏在源稚生的背後,他如果開槍首先就會傷到源稚生能否洞穿源稚生再命中死侍還是未知數。他剛才對源稚生開了一槍,現在卻怎麼也無法對他開槍,源稚生因為失血而極度蒼白,他原本就有一股陰柔之美,此刻看起來就像是垂死的女孩,靈魂正在離開他蒼白的身體。如果再受槍傷,源稚生隨時可能死去。

原來垂死的皇和其他垂死的人沒有什麼區別……愷撒心想。

自從知道源稚生是皇,源稚生在他心裏就是個危險的怪物。愷撒當然可以對危險的怪物開槍,就像他對死侍開槍那樣毫無心理負擔,但他不能接受對一個虛弱將死的人類開槍,源稚生在他眼裏又變成了人類。

死侍用長舌舔過源稚生的後頸,利齒在尋覓源稚生的頸部血管,它因為興奮而分娩,青白色的蛇形胎兒一個接一個往下墜落。

這時電梯上方傳來「咯噔」一聲異響,電梯下降的速度忽然增加。電梯裝滿了文件箱本來就接近載重上限了,這名巨型死侍的重量加上他們三個的體重超過了電梯的極限,何況它本就運行在地震后脆弱的軌道中。它正以加速度砸向電梯井深處,到那時候死侍固然會被砸死,他們三個也無一例外地會陪葬。

「開槍!」源稚生用盡最後的力氣大吼。

愷撒吃驚地看着源稚生的眼睛,一直以來這個男人都給他一種陰陰的、不可捉摸的感覺,但此刻他目眥盡裂,彷彿金剛怒目。

「快開槍!打我的頸部!它的頭就在後面!」源稚生噴出一口鮮血。

愷撒猛地咬牙,他準備開槍了。源稚生說得對,開槍的話也許還能救這架電梯,剎車齒輪能把他們停在半空中,不開槍的話他們全部完蛋。這種時候的仁慈是名副其實的婦人之仁。

可他的手指在顫抖,他面前是個活生生的人類,子彈穿透一個人類的頸部,結果是什麼不言而喻。這該死的時候他忽然想起那個雨夜他們打着傘離開那間漫畫店,走在一望無際的大雨中,他打着打火機,源稚生低頭把雪茄湊在火苗上。曾經確實有那麼一剎那,愷撒興奮地覺得自己在日本認識了一個新朋友。

你能理智的做出判斷說犧牲一個人可以拯救所有人,這是值得去做的,可如果你面對他的臉,你能一刀殺了他么?

「從不丟下朋友就是我的正義,我為正義而活着,也為我的正義去死!」

愷撒偏偏就是那種做不到的人,他一直以來比較欠缺的東西就是理性。所以他寧願冒險衝進火場去救楚子航,或者跟他有一起死在裏面,至少這樣保全了他貴族的驕傲。

源稚生忽然笑了,他很少笑,笑起來出人意料的漂亮。

「加圖索君,其實我也想過要當……正義的朋友。」源稚生鬆了手。

和死侍一起墜落的同時,他拔出腰間的童子切安綱,狠狠地插進自己的腹部,長刀穿透了他的身體切入了死侍的咽喉,刺穿了他的脊椎骨,源稚生猛地轉動刀柄,重傷自己內髒的同時絞碎了死侍的骨頭。他仰望天空墜向無邊的黑暗中,愷撒和楚子航撲到被死侍撕裂的缺口旁大聲對他呼喊,可他什麼都聽不見了。

「稚女……想不到我的結局,跟你一模一樣啊。」他輕聲說。

眼前浮現起多年前的一幕,那蒼白而精緻的臉墜入不見底的深井中,眼中的淚水滯留在空中,留下一串晶亮的光點。

微量濕潤的風撲面而來,源稚生慢慢的睜開眼睛,四周一片黑暗。腹部的傷口仍舊劇痛,但身體似乎沒有那麼虛弱了,他使勁掙扎但無法動彈。他覺得自己好像是繭中的蠶蛹那樣,被牢牢的束縛在黑暗中。

這是什麼地方?地獄么?還是多年前那口幽深的黑井裏……他沒有什麼宗教信仰並不信有天堂地獄之說,但置身在這漆黑如深井的地方他不禁覺得自己是真的死了。

他做過這樣的夢,自己死了,墜入不見底的深井中,深井中躺着那些被他殺死的鬼的骨頭。

明亮的火苗照亮了他的瞳孔,一根紙煙遞到了他的嘴中,持火的人為他點煙。

「皇真是與眾不同啊,切腹這樣的重傷傷口只用了一個小時就癒合了,這樣的好身板我也想有。」愷撒把打火機移近自己的臉,照亮給源稚生看。

楚子航正往他的傷口上塗抹抗菌的藥膏,雖然不知道皇的身體會不會被細菌感染,不過塗上總是沒錯的。楚子航塗藥扎繃帶是一把好手,他自己就經常傷痕纍纍。

自己從高空墜落竟然沒有死?源稚生一時想不清楚。他知道自己有遠超常人的癒合能力,切腹的傷口卻是未必是致命的,但從幾百米的高空墜落五臟六腑都得移位,他解除了龍骨狀態,本以為是必死無疑,他試着動動手腳,這才發現自己被吊在半空中。他想起來了,登上電梯前愷撒有用那根手臂粗的紫繩把他捆了起來,他只是把手臂解脫了出來,他被禮佛的紫繩吊在了半空中,但在那之前他就暈過去了。他現在仍舊吊在那電梯井裏,愷撒和楚子航蹲在一根橫樑上。

「你不考慮把我放下來么?」源稚生苦笑,「抽煙的話吊著有點不方便。」

「不太敢,以你做人的誠信,我還是不敢相信你,放你下來你會叫人來抓我們。」愷撒叼著雪茄,「就這樣聊幾句我看也挺好的。」

「混血名門加圖索家的家風是那麼無恥的么?」源稚生吐出一口煙。

「這就叫無恥?」愷撒聳聳肩,「如果你覺得這就叫無恥的話,你是你還沒見過我的種馬老爹。」

「抱歉。」沉默了幾秒之後愷撒說。

「沒什麼可道歉的,當時我是真想扔下你的朋友逃生,我不是正義的夥伴,我做過的壞事不少,我殺過人。」

「鬼?」楚子航問。

「我們叫他們鬼,其實是跟我們一樣的混血種,只不過更容易變成死侍。」源稚生低聲說,「某種程度上說我們所有人都是鬼。」

「壁畫毀了,不過我們拍了照。雖然你不願意,不過這些照片我們還是得帶走。學院和蛇岐八家現在是敵對關係,現在死侍群也完蛋了,你跟我們的合作也就完了,大家回復到敵對關係。」愷撒吞雲吐霧。

「那你們得快點離開,以我的回復速度,過一會弗里嘉麻醉彈的效力退了,這根繩子就拴不住我了。」源稚生笑笑。

「別蒙我,這根繩子連大象都拴得住,我還打了越掙扎越緊的水手結,你的身體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強,你這個超級混血種也就是比我們略強出一些,你的骨骼和肌肉跟真正的龍沒法比,甚至連死侍都不如,但你釋放這種言靈后自己就出在沒有防備的狀態下。總之你很強,但未必沒有破綻。」愷撒冷笑。

「好吧好吧你們看穿我了,想拿我怎麼樣?」

「帶走你實在太困難了,最後還是決定把你留在這裏。你的部下正在滿樓找你,但他們暫時還沒想到你會被吊在電梯井的中央。說真的我覺得那個叫櫻的助理很喜歡你,你不覺得么?」愷撒揮舞著雪茄。

「不離開日本我是不會找女朋友的,而讓一個女殺手放棄自己的人生跟我去法國賣買防晒油是不是有點兒過分了?」

「還真像拋下你大家長的身份去法國?」

「我是個做過很多惡的人,我的手上沾了很多鬼的血,逃到法國能安頓下來就不錯了,我不是去法國,是逃走。」源稚生悠悠地說。

「你說你也想當……正義的朋友?」愷撒挑了挑眉。

「小孩的時候大家都想當正義的朋友。」源稚生淡淡地說。

「你這是在嘲笑我還停留在小孩的狀態么?」愷撒一撥源稚生,把他撥的旋轉起來。

「正義的朋友本來就是《奧特曼》裏的話,是小孩子看的動畫片。」

「奧特曼?」

「從宇宙來到地球幫地球人對抗外星怪獸的超人,加圖索家的繼承人應該沒有看過那種東西。我們小時候都看,小學生們在可見討論哪個奧特曼更厲害,節省午餐費買奧特曼的塑料模型。」

「那叫手辦!」愷撒想起來了,陸明非教過他這個詞,說出來的時候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是啊,那叫手辦。你買了奧特曼的手辦,就好像你擁有了一個奧特曼朋友。我的手辦是希卡利奧特曼,他的名字是『光』的意思,塗裝是漂亮的藍色,跟其他奧特曼的紅色完全不一樣。他最強的武器是騎士光劍,非常帥。奧特曼說他們是正義的朋友,我們是奧特曼的朋友,所以我們也是正義的朋友。再強大的怪獸都會被正義的朋友打敗,每一集都是這麼演的,小孩子都深信不疑。」源稚生幽幽地說,「有一年學校演出,我上台唱了奧特曼的主題歌,至今我都記得調子……」

「弊弊弊,有好多怪獸,

你看看你的背後,奴隸獸通街有,就在你左和右

打不夠,打不夠,

飛一腳打低三隻,別妄想飛走。

書以來為宇宙爭取到自由?誰來為世人忠心去防守?

是你這位正義大朋友!」

[作者註:《正義大朋友》其實是日本特攝片《帝拿·奧特曼》香港版的主題曲,作曲者山本洋太,作詞者田中小百合,演唱者謝霆鋒。日文版的主題曲並非這首,所以源稚生唱的應該是日文版的主題曲,歌詞中沒有「正義的朋友」。但「正義的朋友」這種說法確實是從奧特曼系列開始在日本和港台流行的,是很多小孩子的正義啟蒙]

說起來這場景真是詭異,日本黑道的大家長、絕無僅有的皇吊在半空中清唱《帝拿·奧特曼》的主題曲,加圖索家的繼承人愷撒·加圖索和A+血統的楚子航充當聽眾。這種荒謬的感覺就像是八國峰會的首腦們聚集在防衛森嚴的戴維營,唱起了鏗鏘有力的天津大鼓書……大家都該笑場的,可是沒有人笑,兒歌在幽深的電梯井中回蕩,似乎是多年前的那個孩子的歌聲穿越了時光來到這裏,他在台上挺起胸膛,相信自己是正義的朋友。

歌曲結束,愷撒拍了拍巴掌。

「可是我沒有成為正義的朋友,我成了壞人。」源稚生輕聲說,「我的朋友們都是壞人,夜叉原來是街面上的打手,烏鴉是高利貸組織的軍師,櫻是個殺手,我做過的壞事比你們想的要多很多,那天晚上我們去真的店裏幫他解決問題,看起來執行局做了一次好事,可更多的時候執行局出動都是要見血的。黑道就是這樣,在這一行里只有用暴力來說話,誰掌握的暴力大,誰的聲音就響亮。但這就是黑道的生存法則,我們靠作惡活着,我們隸屬於一個家族,我們就必須忠於它。為了家族的利益,我們也許會對無辜者下手,為了家族的利益我們可以犧牲同伴也可以犧牲自己,每個人都可以被犧牲,這樣更多的人才能過上好日子,這個世界就是這麼殘酷。我不是希卡利奧特曼,皇在渺小的的世界面前也就是個渺小的東西,我救不了所有人,如果作惡可以讓我的族人過上更好的日子,那我願意變成壞人。」

「上帝的歸上帝,撒旦的歸撒旦,壞人可以變好的,但是壞事永遠不會變成對的。」愷撒說。

源稚生使勁抬頭,看了愷撒一眼:「在你這樣的年齡還能說出這種話,加圖索君我很羨慕你。」

「又是日本式的嘲諷么?」

「不,能那麼堅信正義的人,都是幸福的人。」源稚生輕聲說。

愷撒沉默了很久,挑了挑眉毛:「說得真苦情。不過沒時間陪你訴苦了,我聽見腳步聲正在接近,是你的人找過來了吧?」

「那麼再見了,一路走好。」源稚生說。

「下次再見面又是敵人了,難道不能說點溫情脈脈的告別詞么?」

「別卷進這件事裏來,如果能的話就離開日本,這件事不是你們能參與的。」

「這種屁話還不如說さよなら。」

[作者註:さよなら,日語再見的意思]

「さよなら。」源稚生輕聲說。

「さよなら。」愷撒說,「本來能當朋友的人最後卻搞成這樣,世界不是殘酷,而是扯淡的東西。」

愷撒他們的腳步聲遠去了,櫻和烏鴉的腳步聲正在逼近,源稚生最後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張開嘴讓煙蒂墜入下方的黑暗中。最後這個暗紅的光點在青灰色的鱗片上滾動,電梯的深處堆滿了蟒蛇般的屍體。

「我們在樓里四處找你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地方,」進門前烏鴉攔住了源稚生,「裏面的情形看起來是蠻……糟糕的,按說老大你現在這麼虛弱我們不該立刻帶你來這裏,不過這裏面的東西實在太重要了,隱瞞消息的責任我們三個可承擔不起。

「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啰嗦的?」源稚生皺眉。

他的狀態依然很糟糕,但扶著櫻的肩膀勉強能行走。醫生簡單地幫他處理了傷口,烏鴉就遮遮掩掩得說有些重要的東西老大你要不要看看?他們進入和鐵穹神殿相同的地下樓層后,又乘坐一部連源稚生也不知道的電梯繼續下降,最後打到了這扇銹跡斑斑的鐵門前。對於鐵門背後有什麼源稚生心裏已經大致有數了,這裏的地面上滿是粘液,毫無疑問大群的死侍曾用肚皮行走過這條道路,那麼鐵門背後就是死侍的巢穴。他原本猜測死侍是從下水道游進源氏重工的,但負責船塢警戒的人卻說除了一條誤入下水道的鯊魚沒看到任何奇怪的東西,那麼只剩下一個可能性了,死侍的巢穴就在這座樓里。

「反正我們只是把發現的東西彙報給老大膩了,你們大人物的事我們可一改不清楚啊!」烏鴉說。

「閃開!」源稚生推開鐵門。

儘管已經有所準備,但是親眼看見這一幕的時候源稚生還是頭皮發麻微微戰慄。這是一間擺滿工具的屋子,鐵跡斑斑的鐵制手術台、鋒利的道具、切割骨骼用的齒輪、空中垂下來的鐵鈎,加上空氣中瀰漫的血腥位,這裏看起來根本就是一處屠宰場。令人震驚的是對面的牆壁完全由玻璃磚砌成,那面玻璃磚牆已經坍塌了,後方的儲水箱瀉出了數萬噸水,地面上仍有半尺深的積水。積水中形如幼蛇的生物還在抽動,它們剛剛長出白色的鱗片,卻已經擁有鋒利的骨質爪和猙獰的肌肉。果然第二代死侍比第一代死侍有着更加強壯的身軀,只不過這些幼小的死侍還沒來得及長大。

源稚生從烏鴉手中接過手槍,一槍一個打穿了那些死侍胎兒的心臟。

「這些東西是被豢養的,我們在水箱裏發現了大量魚類,牛羊的屍骨,看起來整隻的大型動物被仍進去當它們的食物。也有死侍的屍體,被啃的很乾凈,這些東西餓起來什麼都吃。」烏鴉一邊說一邊用手帕捂嘴。雖然曾是道上窮凶極惡的王八蛋,但沒想到這種血腥的事還是不由得讓人胃裏難受。他去水箱裏看過一眼,誰想底部滿是骨頭和腐爛的有機質,他差點把晚餐吃的意大利麵給吐出來。

烏鴉招了招手,有人抬上了一個圓形的金屬罐,看起來滿是裝是有的桶。金屬罐已經被人用乙烷火焰切開,裏面的貨物一覽無餘,那是一個畸變到一半的人體,顏色蒼白,還保有雙腿。它仍然活着,但似乎被注射了某種麻醉藥物,深深地沉睡在乾冰中。源稚生對準它的後腦連射幾槍,黑色的血流進了乾冰里,這名死侍死在睡夢中。

「幾個小時前通過潛艇送到地下船塢的貨物被我們截住了,管船塢的那幫傢伙也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麼,只知道是上面要的東西。據說每隔幾天都有一個這樣的金屬罐被運到大樓里來,實物也是都通過那艘小潛艇雲進來的,算起來每天有幾十噸貨物用小潛艇運進來。」櫻說。

「負責建造這棟大廈的是丸山建造所對吧?」源稚生問。

「是的,由他們全權設計全權施工,因為是家族自己的建造所,所以我們沒派人監督。」櫻把準備好的資料遞到源稚生手裏,「從設計圖來上看這個養殖池並不存在,但它肯定是丸山建造所修建的,這毫無疑問。因為它的水源是鐵穹神殿中的地下水過濾,而鐵穹神殿也是丸山建造所的作品。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們能做到。」

「老大,要不要把丸山建造所的幾個負責人拉來問話?」烏鴉謹慎地建議,「我和夜叉兩個去審,你和櫻別在旁邊看着,我幾個小時就把秘密榨出來給你。」

「不必了,丸山建造所確實能建成這個養殖池,但他們並沒有這座大廈的管理權,建成交付之後就會被發現。能建成這個養殖池,並且悄悄運行它那麼多年的人只有一個,他能對丸山建造所下令,他也對這棟大廈有管理權。」源稚生輕聲說,「去找政宗先生,說我要見他。」

夜叉和烏鴉對視一眼,深鞠躬。進門之前烏鴉啰啰嗦嗦地說了那些話就是猜想到了這個養殖池背後的主任,家族中權力最大的兩個人分別是橘政宗和源稚生,他們自然是完全相信源稚生的,但他們也不敢懷疑橘政宗。即使他已經不是大家長了,可他是蛇麒八家的功臣,可以說沒有橘政宗就沒有蛇岐八家今日的局面,在對猛鬼眾的作戰中他又是最決然的武士,那他為什麼要偷偷得豢養這些由鬼墮落而成的死侍呢?

「在這裏見么?」烏鴉還捂著鼻子。

「不,別再這裏,這裏太讓我噁心了。去壁畫廳,給我倆準備一些烈酒,給死去的兄弟們準備一些白布,別讓他們就那麼躺着。」

「是!」櫻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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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族3·黑月之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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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正義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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