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午後溫暖的陽光,從兩幢樓房的縫隙間,潑到了能源局機關大樓。

此時小會議室里氣氛壓抑,工齡買斷領導小組全體成員的臉色,不是死氣沉沉,就是麻木不仁,或是多雲轉陰。

匯總全局三十六家處級單位買斷摸底情況,得出了這樣的數據:有買斷意向的職工約九千人,佔全局職工總人數近六分之一,這其中幹部兩千餘人,大專以上學歷近兩千人,照這個意向人數粗略算一下,能源局將要支付的買斷費用在九個億左右,而能源部當初限定的可操作人數,上限不得突破六千人,啟動資金則不能超過六個億,在這個前提下,部里才會一次性補貼能源局三個億。

大家面對這樣一組數字,都有點措手不及,因為前些日子的報表顯示,全局有買斷意向職工人數,還不到五千人,當時領導小組全體成員,還都為這組數字發愁呢,琢磨著怎麼去湊夠六千這個數,現在情況突變,從底線上又漲出了三千人,領導們現在又為超員叫苦不迭了。

馮仲剛從哈爾濱回來,雖說此行沒有兩手空空,可那點收穫,也就是幾根稻草的份量,離他帶到哈爾濱的理想數字,差著不是十萬二十萬的事,再加上王陽兒子的事纏在心上,回來后臉色綳得一直就沒鬆快過,今天在這個會上,他不怎麼開口不說,別人說話時,他還老是走神,走到王陽那張寡婦氣十足的臉上。

昨天下午四點多鐘,馮仲在辦公室里找出那本記錄着他去年春節走訪足跡的影集,翻著翻著,也說不清到底是被怎樣一種情緒驅使著,忽忽悠悠就往王陽單位打電話。還好,這個電話沒有拐彎,直接打到了他要找的人手上。馮仲問王陽,晚上有沒有事,想請她出去吃飯。

你這麼忙,有空嗎?王陽問,興緻不高。

馮仲思忖道,那你看這樣好不好,我現在在地礦二所辦事呢,五點半,你打個的,到市體育館門口,我順路經過那裏。

王陽的聲音,遲遲沒有傳進馮仲的耳朵。

馮仲捏緊一隻拳頭問,市體育館正門,你知道吧?

我知道……王陽說,聲音顫顫巍巍。

市體育館離市區比較遠,坐落在西南方向的城鄉結合部上。

放下電話,馮仲拿起桌上的影集,掂了掂,就放進了鐵皮書櫃里,站在辦公桌前,點了一根煙。煙抽到一半時,有電話打進來,接起來一聽,氣就不順了,硬梆梆地說,你這是在上江?還是在香江啊畢總?

嘿嘿,馮局長,我剛回來。畢慶明好聲好氣地說,馮局長,您晚上有安排嗎?沒安排的話,我請馮局長吃個飯,主要還是想把工作彙報一下。

馮仲不冷不熱地說,你能平平安安地回來,我就放心了,今晚你就好好在家休息吧,明天上午,你到我辦公室來。

也好,也好,馮局長,那我就明天上午八點,準時到你辦公室彙報工作。

那天從哈爾濱飛到北京,馮仲沒有馬上回上江,而是去了部里探聽東能的風聲。晚上,他拉了幾個有交情的廳局長,還有紀檢組的一個副處長,一猛子扎到喜來登大酒店,連吃帶玩,折騰出去八千多塊錢。從這些人嘴裏,馮仲沒聽到有關東能和畢慶明的什麼麻煩消息,憂心忡忡的心,這才穩當了一些,藉著酒勁還唱了一首前蘇聯歌曲《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馮仲掐著鐘點,邁出了機關大樓,走向停在花壇旁的一輛黑色別克。這輛黑色別克的屬性,一時還很難定位,平時就停在花壇邊上,偶爾馮仲開開,有時局辦宋主任也摸摸,至於其他人,就貼不上別克的邊了。

馮仲在去哈爾濱前,至少有十幾天沒摸過別克了,但他發現車很乾凈,在夕陽的照耀下,折射出來的亮光,分外刺眼。他習慣性地回頭望了大樓一眼,然後拿出鑰匙,打開車門,坐進去。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身子往後靠了靠,駕車的感覺,剎那間就被他找到了。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喘了一口粗氣。

車子出局院大門時,眼裏有數的專職保安,挺直身子,敬了一個禮,馮仲按了一下喇叭,上了康明路。

現在別克是迎著晚霞飛馳。

別克轉過四季廣場,就背着晚霞前進了,穿過那個城鄉結合處的交通崗,上了北河大街,別克無須再拐彎轉向,就能直達體育館門口了,這時別克的半扇車身,被晚霞塗成了一道彩虹!

馮仲瞥了一眼車窗外,驀然覺得在一道絢爛的彩虹尾部,一個豐滿的女人,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追趕着他的別克,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猛地一抖,險些脫落……是啊,在他的記憶深處,一個叫王陽的年輕女人,就是從一片燦爛如虹的晚霞里,含羞走進了他的視野,只是那一片晚霞,是在南京的天空上。

是你的嗎?王陽手裏舉著一件白色襯衣,揚著頭問四層四零七房間窗台上探出來的一顆腦袋。

馮仲痴痴地望着被晚霞染得透明的王陽,半天沒回過神來,直到王陽揮動了手裏的襯衣,又問了一聲是你的嗎,他才本能地從乾澀的嗓子眼裏擠出一聲,是我的,我這就下去取。

你不用費事了,反正我也要上去,我給你帶上去吧。王陽的身子晃了一下,馮仲一陣眼暈,心魂飄蕩。

那謝謝你了!馮仲沖王陽揮了一下手,臉上一陣發熱。

離開窗口,馮仲身上的血,直往腦袋上涌,那種膨脹的感覺,就像是他剛剛與王陽,明確了什麼特殊關係似的,胸口上的嗵嗵聲,讓他把自己都嚇著了。他在屋子裏來回走着,耳朵卻留意著走廊里動靜。後來他停止了走動,目光落在門口那張空床板上。同屋那個來自江西的小夥子,幾天前因母親去逝,提前離開了。他把左手捂在心口上,問自己,這麼衝動,到底想要幹什麼?就要結束取經生活了,難道在這最後幾天裏,自己還要……

馮仲開始回想過去近六個月的時間裏,自己對這個叫王陽的服務員,並沒有產生想這樣或是想那樣的非分感覺,加之平日裏忙忙碌碌,也確實沒閑工夫動這個女人的心思,只是覺得她是一個有點含蓄的女人,不怎麼愛說話,收拾房間按時細心,其他就沒什麼印象了,甚至連她這會兒是姑娘還是媳婦,都說不清楚。

然而再硬挺的漢子,又能在沙漠裏獨行幾日?

離家近六個月的馮仲,這時在生理上的饑渴,多說少說都到了極限,絕不比一個冒險家,在沙漠裏獨行幾日的滋味好受,所以那天王陽一進他的屋,就被他兩條有力的胳膊捕獲了,嚇得王陽還沒來得及弄清是怎麼回事,說話的器官,就被馮仲熱乎乎的舌頭佔領了,接着是她一隻飽滿得幾近失去彈性的乳房,被馮仲一隻勁頭十足的大手擒獲。

在馮仲呵呵,喘息著變換招數的過程中,王陽的身子,試圖與他分開,手腳也做出了幾個連慣的配合動作,但隨着馮仲一隻勇往直前的手,越過她緊繃繃的小腹,直達她那片像是被春雨滋潤過的處女地,她的兩條胳膊一下子軟了,軟得像兩根藤條,纏繞在他粗壯的脖子上,腳下頓時沒有了實實在在的感覺,像一具稻草做成的女人,被一個渾身散發着熱氣的男人,輕而易舉就抱到了床上,在沒有任何語言的引導下,下身那扇緊閉了二十多年的神秘之門,哐當一聲,就被撞開了,一件不明物體,一點也不客氣,直刺進來,在縱深的路上頻頻抽動,一種從未體驗過的處女綻放,在她的每一根神經末梢上,嘰嘰喳喳地怪叫。

馮仲就這樣在一個姑娘的處女地上,播種下了疼痛,還有一場苦澀的夢!

現在這個叫王陽的女人,就站在體育館的正門口,用她瘦弱的身軀,接着上江天空灑下來的晚霞。

馮仲眼裏,一點興奮色彩也沒有,因為他感覺站在晚霞里的王陽,就像一株被人割去了果實的向日葵。他緩緩地踩住剎車,斜過身子,替王陽打開了右邊的車門。

馮仲一腳油門下去,就把沉默不語的王陽,拉到了離上江市三十公里的華桔鎮,進了一家門臉不錯的上海菜館,登上二樓,要了一個小包間。此前馮仲沒來過這裏,倒是有幾次路過,他聽人說這兒的本幫菜正宗,廚子是上海來的名廚,再就是這裏離上江遠,碰到熟人的概率,相對來說比較低。

馮仲讓王陽點菜,王陽就說隨便,吃什麼都可以。

馮仲立起手中的菜譜,看了幾行后,目光就越出了菜譜。他沒想到這個女人的臉,會如此沒有光澤,眼袋垂得讓人心酸,眼角的魚尾紋,清晰得像是木刻作品,醒目的顴骨,越發使她這張臉顯得憔悴了,抑鬱和衰老的氣息,時時從她臉皮下往外浸透,苦難賦予生命的沉重,在她這張臉上,表現得真實可信。

馮仲後背,嗖地冒出一股涼氣,忙不迭從菜譜上頭,把驚訝的目光縮回來。

馮仲沒怎麼用心,就把幾道菜,點到了桌子上,還有兩盒匯源果汁。

儘管心裏酸楚,也彆扭,可馮仲還是能通過布菜之類的小舉動,把真實的心酸感受,竭力掩飾起來。

馮仲說,新天的事,等上幾天,就差不多了。

王陽咬着筷子頭說,我正想着,這一兩天裏打電話跟你說說呢,新天這孩子,實在是不聽話,他現在,又不想上班了,就惦著買斷,唉——

嗯……馮仲接話道,我看這樣,也不錯,拿上一筆錢,自己去干點什麼,興許比上班有出息呢。年輕就是資本嘛,年輕人,還愁身邊沒有機會?我儘管沒有見過趙新天,可我聽人說,他腦子夠機靈。

唉,他的精神頭,要是都用到正地方,我也就不操心了,更……王陽看着馮仲,搖了搖頭,沒再把話說下去。

買斷的事,不會再往後拖了,快的話,也就這幾天吧。馮仲說,拿起桌上的小熊貓,抽出一根。

就怕到時,人家找他麻煩。王陽軟綿綿地說,再次看了馮仲一眼。

馮仲會意,笑道,問題不大,真要是卡在了哪裏,到時我去疏通吧。

王陽點點頭,長長出了一口氣。

馮仲望去,發現王陽的眼圈有點潮濕,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液。

鄒雲見大家的表情,都跟挨餓似的,感覺身上的勁,也不夠使了。但他明白,在這個積水的節骨眼上,自己不能像他們這樣,把心裏的嘆息,都弄到臉上來,就算骨架被壓出了吱呀聲,也要撐住這身肉,因為自己畢竟是買斷領導小組組長,自己的臉色要是敗了相,局面就不好控制了,等這個會結束,指不定會傳出什麼小道消息呢!

在眼前遇到的這個小坎兒上,鄒雲算是領教了老謀深算的涵義,怪不得那會兒,馮仲非要把這個領導小組組長推過來,敢情他把小組長這副擔子的斤兩,早就在心裏,掂量得差不多了。

馮局長,看您半天不吱聲,想必是有了什麼妙招吧?鄒雲開了口,試着拿馮仲找轍,打算把眼前的被動局面,往他身上過渡一下。

馮仲現在已經把王陽放到後腦勺去了,他接上一支煙,屁股在椅子上蹭了一下,把大家看了一遍,抻了一下襯衣領子道,我說鄒書記,難得你現在還有心情,開我的玩笑,我要是有本事把九千人變成六千人,那我就不在地球上混了。

鄒雲樂呵呵說,馮局長,您越是謙虛,我這心裏,就越是有底。

事不關已,高高掛起的人,聽出鄒雲跟馮仲打哈哈了,就都本能地精神起來,目光在鄒雲和馮仲臉上,尋寶似的來回晃動。

馮仲抹了一把額頭道,元宵是白的,這是眼睛裏的事實,咱們就是再犯愁,也不能拿舌頭,從這九千人里刪除三千人吧?鄒書記,要叫我說,還是以咱們買斷工作領導小組的名義,去部里彙報一下,這樣比較妥當,聽聽部領導的看法,也許九千這個數,部里能接受呢。

鄒雲注意到了,雖說馮仲剛才一直在溜號,但他的魂沒散,一張嘴,便把堆積在會議桌上的問題,呼呼幾下,就吹到了自己身上,連一粒碴兒都不剩。鄒雲想,以買斷工作領導小組的名義是什麼意思?還不就是讓自己獨自抱着麻煩,去部里找不痛快?九千人,這個數字擱到部領導耳邊,部領導還能給自己好臉色看?人家去部里彙報工作,都是扛着碩果,背着成果,閃亮進京,誰會主動送去一枚又苦又澀的青果?那不是缺心眼是啥?好啊馮仲,你這就跟我玩心眼了,咱倆以代理的身份,這才合作了幾天呀,你就耐不住性子了,拿着能源局的麻煩,罰我鄒雲一個人撲點球,你這一腳,比當初黃處長在背後絆我那一下,內容也少不到哪去!

馮仲望着鄒雲,似笑非笑,慢吞吞說,鄒書記,你看今天的會……

鄒雲揚起臉,意識到會開到這個份上,也就沒理由再把大家,按在這裏活受罪了,就走過場問了其他人,還有沒有話要說,見沒有人應聲,他宣佈散會。

夜幕徐徐降臨,開發區里的夜生活,在閃爍的霓虹燈中旋轉起來,空氣中混合著果樹和燒烤的氣息,亮着空車指示牌的計程車,見到行走的人,就打喇叭招攬生意,一聲接一聲。

路燈下,可見閑人揚著脖子,饒有興趣地看着貼在水泥電線桿上的小廣告。

在南區通京路北段上,古香古色的龍人會館門前,懸掛着六盞大紅燈籠,兩尊漢白玉石獅子,在紅色光暈里平添了幾分威猛,不大的停車場內,擠滿了各種小轎車,從牌照上看,除了本地本省外,還有來自北京和天津的,可見這個龍人會館,還是蠻有磁性的地方。

在會館的醉仙居內,鄒雲陪着寧妮、鮑克勤,還有鮑克勤的一男一女兩個同鄉,圍坐在一張木方桌前,慢悠悠喝着威士忌,說着英語和漢語。

下午,那個讓鄒雲心悶的會散場后,鄒雲剛回到辦公室,就接到了寧妮打來的電話,邀請他晚上到龍人會館相聚,說是來了兩個鮑克勤的老鄉。

鄒雲沒心思應酬寧妮的這個場,一來是今天的會開得鬧心,二來唯恐再惹出什麼黃段子來。然而當下就拒絕寧妮,也是件不禮貌的事,於是他就找借口搪塞了一下,讓寧妮稍後再打電話來。

鄒雲今晚有意去龔琨家,於是就給龔琨發了一條短訊息。

有事,回我電

可是鄒雲左等右等,就是不見龔琨回信息,急得他幾次想打龔琨的手機,直接跟她對話,然而就在他三心二意的時候,寧妮又把電話打進來了,情緒起伏的鄒雲,這一次有點像跟誰賭氣似的,一開口就應下了寧妮的邀請。

後來在去開發區的路上,鄒雲收到了龔琨發來的短訊息,龔琨說剛才處理一個心肌梗塞病人,不便回信息,問他有什麼事?

等專車停在了龍人會館門口,鄒雲下了車,囑咐司機不要來接他了。

鄒雲見自己的專車走遠了,望一眼龍人會館的牌匾,打通了龔琨的手機。

他先告訴她,自己本打算今晚去她那裏,可現在卻是在開發區,接着說了為什麼來到這裏,語氣里流露出不情願的味道。

龔琨勸他瀟灑一些,別老是想着以前那檔子事,多接觸一些外國人,也是件開闊視野的事,臨了說,應酬完了,你要是不嫌累,就過來。

鄒雲放下酒杯,聽寧妮繼續高談闊論。

寧妮的臉色,已經摻進了威士忌的度數,眼睛裏亮晶晶,比劃着說,鄒,你們國家企業的管理體制、用人機制,還有市場開發手段,都遠遠比不上佳德集團,他們這次與威加斯公司簽訂的遠程可視會議傳輸控制系統合作意向,是不是大手筆?夠不夠氣派?

鄒雲點頭說,一百二十萬美元,我相信是物有所值,寧妮女士。

其實今天到場沒一會兒,鄒雲就明白了,寧妮擺的是鴻門宴。這個精明的女人,拿着佳德當跳板,伸手夠自己手中的權力,拐彎抹角靠近能源局,幫桌上這兩個美國經銷商,推銷高科技電子產品,扮演了一個國際掮客的角色。

鄒雲心裏感慨陣陣,看來寧妮對當下中國的官場和商場,已不再是個邊緣看客了,她已經悟出了官人和商家,使用怎樣的握手技巧,才能把一宗,甚至是幾宗互利交易完成,並試着抓住眼前的機遇,把她對官商兩家的悟道,用於實踐操作中來。從這一點上說,這個加拿大女人,在生意上的悟性,遠比她在男女問題上的感覺要高,否則的話,那場胎兒鬧劇,也就不會發生了。

憑心而論,寧妮今天推銷的這種高科技電子產品,鄒雲前年陪同蘇南去德國考察時,聽一家跨國投資公司介紹過這種產品,明白企業要是都配備上這種先進的高科技產品,尤其是像能源局這樣的企業,下屬單位遍佈全國各地,如果上馬一套可視會議傳輸控制系統,那就省事了,管理手段也上台階了,再開全局性會議時,局基地以外的與會人員,就不必辛辛苦苦往上江跑了,守在一個大屏幕前,就能把主會場的氣勢和會議精神,看在眼裏,裝進腦子裏,時效性強不說,光是差旅費這一塊,就能節省出一大筆來。

鄒雲來到能源局后,在一次能源科技進步專題會議上,動過辦公現代化的腦子,怎奈自己是書記,不管這一路事,亂插手不合適。再從錢上說,往現代化自動辦公上投幾千萬,對能源局來說,雖不是件傷筋動骨的事,可要是動用外匯,能源局就沒有多少自主權了,得到部里去申請,到時出東門進西門,手續就夠你跑一陣子,在這一點上,能源局確實沒法與民營企業相比。

寧妮一笑說,美元不是關鍵問題,關鍵問題是你們國家企業領導人的觀念陳舊,這裏不開竅,鄒書記——說到這,用手指頭點着太陽穴,兩個肩頭往上聳了一下,內力製造出來的慣性,引發了她胸前一片顫動。

等我有了美元,我首先考慮買你推銷的產品。鄒雲攤開兩手說。

鮑克勤使用英語插話,能源局,威加斯公司,友好合作!把兩個大拇指,輕輕對接到一起,藍眼球嘰里咕嚕地轉着。

另一個中年美國男人,趁機也用流利的英語,把合作的實惠內容,說到了桌面上,鄒先生,我們可以邀請您太太,去美國訪問,紐約、華盛頓、芝加哥、三藩市,都可以去的。

鄒雲噘著嘴,笑而不語,意識到經濟全球化時代,不管是白皮膚黃皮膚黑皮膚,經銷商們原始意味濃郁的營銷手段,諸如拉攏腐蝕,行賄受賄,美女纏身,看來是大同小異,版本接近,很難說誰的特色鮮明。

寧妮沖鄒雲擠一下眼睛,鄒,到時你的傭金,他們支付美元。

那個一直沒開口的胖女人,這時舉起酒杯,用生硬的漢語說,合作,乾杯!

鄒雲舉起酒杯道,來日方長,乾杯!

酒桌上的推銷話題擱淺以後,為了刺激一下都不大興奮的神經,他們離開了木桌,去那邊玩沙狐球。

鄒雲在九點二十分左右,獨自從龍人會館走出來,揮手叫了一輛計程車。

淺灰色鐵皮防盜門,在短促而輕微的咿呀聲中合攏。

鄒雲顧不上換拖鞋,就一把將穿着荷葉綠色浴衣,散著頭髮,目光含情,*氣息逼人的龔琨攬進懷裏。

龔琨用柔軟的舌尖,把他那條貪婪的舌頭,頂回他酒氣熏人的口腔,一隻手在他飽滿的屁股上捏著,說,威士忌,好難聞,今晚在寧妮面前,你沒怯場吧?

差一點。鄒雲的嘴,往前一拱,還惦著把舌頭,插進她的嘴裏。

好了,別鬧了,趕快換鞋,正給你泡我下午才配製出來的保健茶。龔琨閃開他的嘴說,剛三十幾歲,就操起了十幾萬人的心,你這身體狀況,跑得了亞健康才怪呢?

鄒雲鬆開手,扳住她的肩頭,盯着她眼睛問,怎麼就斷定,我今晚准來?

那你又有什麼理由,不來呢?唔,要是那樣的話,你倒是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你被寧妮小姐,拿下了,把過去那一場假戲里的內容,真幹了。龔琨用一根手指,在他濕潤的唇上沾了一下。

鄒雲兩眼使勁瞪着,一臉怪異的笑。鄒雲換鞋時,就感覺周圍,除了有龔琨的身體氣息,似乎還有另外一種味道。他吸了幾下鼻子,認為自己對這種味道並不陌生,可一時又說不準確,就懷疑地看了一眼剛剛脫下來的皮鞋,意識到那個氣味,不是從自己鞋子裏出來的。

龔琨把鄒雲的西服掛到衣架上,鄒雲則一扭身,躺到沙發上,哼哼嘰嘰地說,龔大夫,能不能先給咱,捏幾個,渾身發酸呀。

龔琨走過來,坐到沙發邊上說,哎呀鄒書記,你還沒交公糧呢,怎麼就疲軟成了這樣?

鄒雲閉上眼睛說,液體公糧是沒交,可是這精神公糧,已經交出去了。龔大夫,今天能不能,也讓咱享受一下你的五十三式保健按摩呀?

從第一次走進龔琨家到現在,鄒雲還沒有享受過龔琨的五十三式保健按摩。上一次來,鄒雲有心讓她露一手,可話到嘴邊又收回去了,覺得龔琨不主動獻藝,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麼不便的說法?

鄒雲此時要求享受五十三式保健按摩,跟他今晚的酒量有關係,他現在被威士忌搞得挺興奮。而剛才在龍人會館里,他還不這樣呢,看來這洋酒,確實是在後勁上拿人。

龔琨慢條斯理地說,我的五十三式,必須先葯浴,才能做,懂不,小夥子?

鄒雲睜開眼睛,一臉失望地說,原來如此——

龔琨站起來,抓住他的一條胳膊,拽著說,起來吧,鄒書記,小女子今晚有別樣愛心奉獻。

慾望受到打擊的鄒雲,情緒有所下降,可經龔琨這一番*,身上的血,又快速涌動起來,夾在兩條腿中間的那個物件,也隨之在暗處施展威風。

龔琨拉着身子彎曲的鄒雲,一臉故弄玄虛,把他拉到衛生間門口,推開了那扇緊關的磨砂玻璃門。

一股中草藥的澀香味,伴着熱氣,翻騰著撲過來,把鄒雲的嗅覺神經,衝擊得都有點招架不住了。他打了一個噴嚏,心說怪不得剛才在門口,聞到了一股熟悉,但又說不出來的味道呢,原來是水泡中草藥散發出來的氣味。

他扶住門框,盯着長條浴盆,猜想幾十種中草藥的藥性,這會兒已經入水了,不然多半池浴水,不會呈現出現如此的銹紅色。他回過頭,望着兩眼裏迷霧重重的龔琨,再次把她攬進懷裏,讓她那兩個已經沒有能力再像少女那樣堅挺的乳房,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胸口,下巴頦使勁抵住她的后脖梗。

她把胳膊繞到前面,解開他的褲帶,丈藍色西褲,刷一下就退到了他腳面上。

鄒雲入池。他這是第一次泡中草藥浴,心情又激動又惶惑,因為眼前總有一條模模糊糊的人影在晃動。他明白這個影子是誰的,儘管此時此刻他不情願承認,可他還是在心裏,叫出了蘇南的名字。

為了從心慌的感覺里逃出來,鄒雲找了工作上一個話題,跟龔琨聊起來。

鄒雲問,不知你們醫院裏的人,對這次買斷工齡,都有什麼看法?

龔琨把茶杯放到浴盆邊上,攏了一下眼前的頭髮道,反映平淡。醫院這種地方,人們的心態,歷來比其他單位的人平穩,能源局再怎麼着,也得有人生病,有人住院,現在吃專業飯的人,差不多都是這個心態,不談錢,誰身上都沒勁。

鄒雲翹著腿說,也是,從匯總報表上看,你們醫院,只有六個人想買斷。

聽說,買斷的人超額了,局裏正為此犯愁呢?龔琨說。

你聽誰說的?鄒雲挺當回事地扭過頭,看着龔琨。

如今還有保密的事嗎?龔琨說,笑了一下。

鄒雲嘆口氣說,擔子,壓到我身上了,一想這事我就愁,怎麼去北京說呢?

那你不會先給老爺子打個電話,通通氣什麼的?龔琨說。

一開始,龔琨在鄒雲面前,稱呼蘇南老爺子,鄒雲聽着彆扭,後來慢慢就聽習慣了,偶爾也跟着叫老爺子。

對啊。鄒雲猛地坐起來,把一池子水,弄得嘩嘩啦啦,我幹嘛非得跑到北京去呢?先聽一聽老爺子怎麼說,然後再說嘛。

他抓過龔琨的手,捏著說,看來常在領導身邊,是能學到東西。

龔琨突然抽出手,板着臉說,你什麼意思嗎?我怎麼聽着那個勁呢?鄒書記,你不會把我這麼一個弱女子,當成你的官場資源來開發吧?要是那樣的話,你可就傷了我的心。

鄒雲並沒有意識到剛才說的話有什麼所指,無非就是話到嘴邊,隨便往外一送的事,哪曾想龔琨會因此不高興,這讓他臉上有些難堪。他在心裏問自己,她對自己那句並不複雜的話,怎麼就如此敏感呢?

現在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兩個人粗細不均的喘息聲,真切地交錯在空氣里。

他心裏一顫,禁不住在他們之間並沒走出多遠的情路上東張西望,漸漸感覺到與她膩在一起的那些夜晚,彼此間表現出來的不是激情,就是溫存,雙方都拿出最光潔,最多情,最體貼的一面融入到對方的渴望里,似乎沒有時間去面對現實,面對讓人頭疼的具體問題,就更不可能在*的纏綿中,提醒對方去考慮今天的所作所為,會不會給明天的生活,造成什麼收拾不清的局面,就那麼今朝有酒今朝醉,縱容人生偷機,超越理智防線,盡情掠奪婚姻法禁止的人生情樂!尤其是自己,為了迴避一些終歸要面對的事實,還把在她身上找到的美妙感覺,假模假式引入到官場上去,為自己的越軌行為找轍。享受婚外情,卻不願面對婚外情這個事實,用懦弱的虛偽,包裝潛在著危機的真實。

怎麼,生我氣了?她歪著頭問。

哦,是太舒服了。他應答,張開嘴,試圖展示了一下舒服的感覺。

她俯下身子,臉貼到他臉上,右手伸進浴盆,手掌做了一個小勺,舀起一捧藥水,舉到他頭頂上,然後讓藥水從指縫裏,細線一樣往下滴落。

他被她的這個慢動作,刺激得一動不動,露出水面的皮膚,眨眼間就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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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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