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23

昨夜一場大風,颳得烏煙瘴氣,窯洞窗戶哐當哐當響得要掉下來似的,搞得肖明川睡著了被吵醒,吵醒了再努力去睡,這一夜凈在睡和醒之間折騰了,早晨起來后,眼裏都扯出了明顯的血絲。八點半鐘時,劉海濤把沙漠王上一層厚厚的塵土清掃掉,然後把沙漠王倒出院子,站在院門口的肖明川,剛把手搭到車門把手上,就給詹彌喊住了手。

詹彌氣喘吁吁奔過來,不等肖明川問她話,她就急不可耐地問,你們這是要去縣城吧肖協調?肖明川意識到她要搭車回縣城,而且看她這副樣子是要去辦什麼急事,舌根就一軟說,去縣城,你也去嗎詹院長?詹彌身子一松說,太好了,我搭你們車回去,家裏有點急事。詹彌原本不想麻煩肖明川,打算坐公共汽車回去,可是出了衛生院一眼就看見沙漠王,猜想肖明川有可能去縣城,於是就趕過來了。而肖明川是要去多半坡鄉的。今天光陽市市長等地方領導下來慰問一線石油工人,韓學仁昨天晚上就趕到了洪上縣。多半坡鄉在郭梓沁的協調區域內,昨天接到通知后,肖明川心裏不痛快,覺得郭梓沁這是又一次被有關領導關照了,但又說不出什麼來,只能是生悶氣了。

上車的時候,劉海濤熱情地問詹彌,詹院長,你也去……

詹院長也去縣城。肖明川打斷劉海濤的話,同時給了他一個微妙的眼神,意思是讓他別再多嘴了。

詹院長,你看看我們領導,去縣城這麼幾個字,從我嘴裏出來就不行,非得親自從他嘴裏往外進,唉!劉海濤嘴上找熱鬧,但目光卻在問肖明川,這麼干行嗎?要趕的場面可不是個小場面啊!

關了車門,肖明川把對講機關了,然後把手機鈴聲調成了振動,並看了劉海濤一眼,劉海濤就也把手機調到了振動狀態。

多半坡鄉離洪上縣城只有十幾公里的路程,論長道短的話,肖明川他們也跑不了多少人情路,加點緊,到時也許耽誤不了多少時間。肖明川這是掐點兒出來的,詹彌要是早點給他打個電話什麼的,他就不掐這個點了,趕點早什麼都有了。上了路,詹彌沉默不語,肖明川心裏就不停地晃悠,但又不好問她家裏到底出了什麼事。直到車子進了縣城,肖明川的心還在揪著。劉海濤按著詹彌的指點,把車子開到了城西一個家屬院裏。三個人都下了車,肖明川小心地問了一句,還有什麼事嗎詹院長?詹彌想了想說,你們要是不忙着辦事的話,我想請你們陪我上去看看。劉海濤一聽這話,知道自己的嘴派不上用場了,就把臉側到了一邊去,目光甩到遠處找景看。肖明川這時就有種感覺,那就是她家裏一定是出了什麼讓她不好處理的麻煩事,要不然她是不會讓自己和劉海濤陪她上去的。肖明川說,海濤,走,咱們陪詹院長上去看看,也算是認認門。

這是一幢四層高的樓房,詹彌的家在三層。詹彌打開房門,肖明川還不等邁進去,就聞到了一股並不陌生的干黃土氣味,等進了屋門,看過幾個房間,肖明川有些吃驚,哪哪都是黃土和碎玻璃,顯然是昨晚颳風時,她家的窗戶都沒有關上。怎麼會沒關上呢?難道說那時她家裏沒有人?詹彌不住地拍打腦門,看得出來,現在她心裏肯定是亂糟糟的。肖明川說,我們幫你收拾一下詹院長。一見肖明川給了明確態度,劉海濤就有話了,詹院長,不就是幾塊玻璃的事嘛,好收拾,我去找個木工來,用不了多少時間就能解決問題。詹彌說,那多不好意思。劉海濤一本正經地說,詹院長,關鍵時刻,你都能嘴對嘴搶救我們肖處,難道面對這點小事,我劉海濤還不能為詹院長跑跑腿?詹彌臉上一熱,下意識瞟了肖明川一眼,肖明川嘴唇一緊,忙說,那好海濤,你這就去找個木工來,我先在這幫詹院長把屋子收拾一下。劉海濤剛邁步,詹彌就把他叫住了,從錢包里拿出幾張百元的大票子要劉海濤帶上,劉海濤說,這還用詹院長親自出手?回頭讓我們肖處處理吧,我去了。

聽到沙漠王工作的聲音,僵著的肖明川才開口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詹彌攏了一下頭髮,一臉泄氣的表情說,我拿他是真沒辦法了。詹彌把實情講了出來。今天凌晨三點的樣子,她丈夫張士寒打來電話,說是這會兒正在拱二市出差,前天他出來時,家裏的窗戶都沒關,現在起大風了,他說他的那些鈕扣會有危險,要她這就回去看看他的鈕扣。迷迷登登的詹彌,一下子就給他氣精神了,問道,張士寒,你知道現在幾點鐘嗎?張士寒說,我知道天還黑著呢,那你等天亮了去吧。說罷竟嗚嗚地哭了,正在氣頭上的詹彌,也就沒法再跟他生氣了,說明天一早上班后交待一下就回去。

唉,這就是我們的真實日子。她苦笑了一下,過來靠着肖明川的肩頭,接着說,我這裏有一個只為鈕扣活着的男人,你那邊有一個只為事業付出的女人,家給予我們的,都是我們不願意要的,但不要又不行,真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呀。肖明川的臉色雖說還沒有緩過來,但他心裏不那麼緊張了,他摸着她的頭,想說的話突然不在嘴邊上了,心裏便有點痛。他把她摟到懷裏,他讀懂了她的肢體語言,他為她在這一刻無聲地需要自己的呵護而感動,同時也體會到了一種無奈的悲涼。他明白,自己很想給她足夠多的呵護和關愛,但這足夠多的呵護和關愛是需要時間來保證的,自己能有多少時間來完成心愿?

知道我現在有多傷心嗎?她問道。他沒有回答,他覺得這個問題過於沉重了。她又問,知道我為什麼傷心嗎?他再怎麼着,我不過也就是生一場氣的事,只是我一想到我們,我就忍不住要傷心。肖明川心裏頓時打翻了五味瓶。她的傷心點,又怎麼能不是他的難受之源呢?昨晚他幾次被大風吵醒,就幾次想到了她,還有他們不可預知的未來。沉默了一陣子,詹彌從他懷裏脫出來,搖了搖頭說,胡言亂語有什麼用?收拾吧。她找來掃帚、拖布和簸箕,兩個人就分頭去幹活了。他剛掃了幾下地,手機就振動了,一看來電號碼是韓學仁的手機號,心裏不由得一陣反感,任由手機嗡嗡地振動,他就是不接聽。其實他心裏有數,明白自己不接機,等下他們就會聯絡劉海濤,而劉海濤一抖機靈,就能給他們一個沒脾氣的說法。掃到了陳設鈕扣的房間,肖明川有些震撼,他沒想到一個人玩鈕扣,居然能玩到這個份上。除了窗戶,這間多少神秘的屋子,牆面都給老黃色的陳設架貼住了,架子有一人多高,式樣有點像書架,只是比書架的隔斷多,大面上的做工看着不怎麼顯眼,其實精湛的工夫,都花在了邊邊角角的細節上。一扇門上的玻璃破碎了,露出來的鈕扣,把肖明川的眼光拽了進去。肖明川正看着的這枚鈕扣,坐在一個小巧的木托上,待他再往近前送一送目光,才敢認定這枚鈕扣是木製的,形狀不圓,也不方正,與橄欖有幾分相似,肖明川長這麼大,還是頭次見到這樣怪裏怪氣的木鈕扣,於是就忍不住伸手拿起木托。

你是什麼人?

肖明川嚇了一跳,猛地回過頭,手裏的木托差點沒掉到地上。直視着肖明川的這個男人,個子不高,也不胖,一頭長發亂蓬蓬的,眼睛有點往裏窩,目光生冷,給人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你想偷我鈕扣?言者不等話音落地,照着肖明川的門臉就打來一拳,肖明川一點防備也沒有,結結實實收下了這一拳。

張士寒——詹彌衝過來,一把將他搡開。

張士寒站定后問,他是誰?他要幹什麼?

詹彌一看肖明川流鼻血了,臉上騰一下就狠了起來,指著張士寒說,他是來幫你收拾家的,你這個瘋子!肖明川掏出面巾紙,擦了擦鼻血,鎮靜下來,笑着沖張士寒說,我是石油上的,我叫肖明川,今天來縣城辦事,順便把詹院長捎上了,我的司機已經出去找木工了,我看家裏沒什麼損失,就是玻璃碎了一些,等會兒換上就好了。詹彌氣咻咻地說,你竟然隨便打人,你越來越有教養了張士寒!

我以為他要偷我鈕扣,張士寒眼神灰暗,訥訥地說,我沒想跟他打架,對不起。詹彌喘著粗氣。肖明川說,詹院長,是場誤會,你不要生氣。詹彌問,你怎麼又回來了?依舊不給張士寒好臉色。張士寒目光躲躲閃閃地說,回來看看。詹彌的肩頭往下一落說,那好吧,你自己收拾吧,我回去了。張士寒望着肖明川,咬了咬嘴唇問,你喜歡鈕扣嗎?喜歡我送你一枚。詹彌多少有些吃驚地瞪着張士寒,似乎是對張士寒要送肖明川一枚鈕扣的舉動感到了困惑。

哦,送你一枚清光緒年間的貝殼扣吧,張士寒眼裏閃著亮光說,別看鈕扣小,再小的鈕扣,也都含有歷史信息,確切說,就是哪一個時期的鈕扣,必定包含哪一個時期的政治、經濟、文化、軍事、民俗和異域交往等社會信息,若是談一點鈕扣的區別,據我多年研究考證的結果證明,同一時期鈕扣之間的區別,在於鈕扣分主流鈕扣和非主流鈕扣,非主流鈕扣,展開了說,就是那些富有創意和想像的個性鈕扣,多半出自民間藝人之手,再就是帶有鮮明地方特色的鈕扣、以及觀賞鈕扣和實用鈕扣。另外我還發現,初唐時期的鈕扣……喏,賣弄賣弄,不好意思。瞥一眼詹彌,收住了話。肖明川趁機倒了一口長氣,溜了詹彌一眼,詹彌此時的神情一言難盡。

24

初秋時節,這一天上午十點多鐘,水廟輸油管道工程項目經理部唐總經理、韓學仁副總經理,以及一些帶長的人,陪着集團公司領導下管線視察工作兼慰問一線施工人員,肖明川被緊急召到洪上縣縣委招待所彙報工作。在這幾個集團公司領導中,帶隊的人是年底就將退位的副總經理盧德森,局一級領導里有國內工程局局長、物資裝備局局長、市場開發部部長、規劃司司長、審計局副局長、辦公廳副廳長、信息中心副主任等。

肖明川是從老古河穿越施工現場趕回來的,腳底下還沾著老古河畔的黃泥。毫無準備的肖明川,見了韓學仁就問要他彙報什麼?韓學仁心裏挺為難,但臉上卻是不露破綻,說這次彙報,主要是以施工單位為主,咱們項目部看情況,可講可不講。按說肖明川一開始並沒有被列入召見名單,後來入了召見名單,這都與郭梓沁和韓學仁有關。那會兒郭梓沁正好在車西,碰上了集團公司領導。郭梓沁與物資裝備局局長關係不錯,當物資裝備局局長把他引見給盧德森加深印象時,在一旁的韓學仁插了一句話,說水廟線上有兩名集團公司派下來鍛煉的後備局級幹部,盧德森就問另一個是誰,今天來了嗎?韓學仁就說另一個叫肖明川,今天去施工現場了沒來,於是盧德森也不知怎麼的就來興趣,問韓學仁,肖明川是不是就是那個懂乒乓球裁判的肖明川?韓學仁連連點頭,說正是正是,他有國家頒發的裁判資格證書,盧德森就讓韓學仁把肖明川叫來見見。韓學仁有些為難了,他原以為盧德森拿肖明川磨磨牙就過去了,沒想到盧德森真要見肖明川,便責怪自己這張嘴多事。沒辦法,韓學仁只得硬著頭皮跟肖明川聯繫。當然了,韓學仁不能跟肖明川說盧副總經理要召見你,那樣說不合適,副部級與正處級之間,隔着好幾個鍋台呢,於是他給肖明川到場的名分是工作彙報人。

雖說盧德森是國企領導,但副部級身份擺在那兒呢,縣委書記任國田自然不敢怠慢,動用了警力在縣委招待所四周警戒,他本人還以水廟輸油管道工程協作夥伴的身份參加了彙報會。準備向集團公司領導彙報的人,正像韓學仁那會兒跟肖明川說的那樣,大多來自各乙方施工單位,有六七家吧。彙報會開始后,主持彙報會的唐總經理,再三提醒下面將要彙報的乙方單位,發言一定要精練,節約時間,少說假話大話空話。然而乙方的幾個彙報人,掄開后嘴巴接嘴巴,一路張下去,差一家還沒登台亮相,規定的彙報時間就用光了,搞得準備壓軸的韓學仁壓了個無聲軸。不過韓學仁對這個結局還是挺滿意,省事了,但臉上還是流露出幾許讓人觀賞的一次性失望。散會後,老周和小孟張羅各位領導和同志們到外面的花壇前照合影,老周使的是數碼相機,小孟手裏掂著一台尼康機子,兩人都忙出了一頭熱汗。

開午宴的時候,肖明川和郭梓沁都沒能坐到盧德森那張主賓桌上。酒席中途,肖明川瞅准一個時機,搶在郭梓沁前面湊過去給集團公司各位領導敬酒,正忙着跟別人說話的盧德森,好像都沒正眼看他一下,全然沒有了那會兒叫他來見見面的興趣。當然了,肖明川並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所以他對盧副總經理並沒有什麼不好的看法,人家是副部級領導,能跟自己舉一下杯子,就算是放下架子了,夠意思了。後來郭梓沁過去給盧副總經理敬酒時,肖明川留意了一下,盧副總經理也只是舉了一下酒杯,倒是那幾個局長副局長什麼的,喝郭梓沁的敬酒時,比剛才喝自己的敬酒熱鬧幾分。就這,肖明川也不怨什麼,自己跟那幾個局長副局長雖說都不面生,但交情有限。

下午,集團公司領導們要去施工現場慰問,韓學仁就在肖明川管轄的地段內選了石崖畔村,在郭梓沁負責的區域裏挑選了岔彎村,這兩個村子相鄰。洪上縣境內,地貌多變,到了石崖畔村和岔彎村這一帶,黃土塬的特徵淡化了,高高聳起的不再是梁和峁,而是綠色稀薄的石灰山,因而這一帶窮得出名。出發了,浩浩蕩蕩的車隊,像一條正在舞動的鐵龍,扭著來到了岔彎村。這裏的施工隊,正在趕工程進度。前幾天拉來的管子,防腐質量有問題,被場站監理擋了回去,所以誤了工期。場面夠熱鬧,領導們聽了施工單位負責人介紹了一下工程進度等情況后,就分頭找一線職工握手慰問,盧德森大聲吆喝人,把帶來的慰問品分發到工人手上。老周和小孟,在人堆里擠來擠去,臉上汗水涔涔。有人把盧德森引到了管溝旁接見焊工。盧德森蹲下來,剛要往管溝里伸手,就笑了,因為管溝很深,他就是借一條胳膊來,也握不到溝底女焊工的手,於是慰問就省去了握手這個環節。女焊工一身工作服,頭戴護罩,手持焊槍,溝壁的陰暗罩在她臉上,而她的臉又在往上仰,這樣一來,她的五官看上去擁擠得不行。盧德森抓了一把黃土,捏著,開始問女焊工姓名、歲數和婚姻情況,接着又問想不想家?身體吃得消吃不消?收入都跟哪些數字掛鈎?女焊工一一回答,笑容始終掛在擠得變形的五官上。盧德森把攥出來的黃土球放到地上,拍拍手,站起來說,辛苦你們了,水廟管線能不能如期完工,就全看你們的了,我代表集團公司領導,再次感激你們,大家辛苦了!盧德森周圍的人,喊了口號似的啪啪鼓掌,而管溝里的女焊工,像是給掌聲嚇著了,不住地縮脖子。盧德森揮手說,再見了,小佟,是叫小佟吧?謝謝首長,我是小佟!溝里的女焊工揮着焊槍說,那我就幹活了首長,少焊一道口,少掙不少錢呢。有人笑出了聲,像是局長堆里的哪一個。慰問過半時,一個意外的場面出現了,從村子裏呼呼啦啦滾來一片黑壓壓的腦袋,人數能有上百號,來慰問的領導都愣住了。肖明川聞着塵土味,琢磨著這伙村民該不是來阻擋施工的吧?真要是那樣的話,就該著擦邊球命苦了,這是什麼時候啊,一旦給老鄉們點上這樣一滴眼藥水,他擦邊球就是再有本事……歪打正著!肖明川想,自己這是在意外中,看到了一場意外的笑話。轉眼間,上百號村民就湧進了工地,亂鬨哄像是來看大戲,肖明川的眼睛都不夠用了。等場面再一亂乎,工地上又有了農貿市場的氣氛,肖明川看見一群壯漢捧著西瓜甜瓜,東一頭西一頭,吆喝領導們來吃;那邊十幾個村婦,笑吟吟在管溝旁,碼開一溜大瓷碗,隨後就有人從暖壺裏倒出綠豆湯,場面不亞於鄉親們當年慰問咱八路軍。肖明川看傻眼了!任國田和郭梓沁,這時倒是鎮靜自若,與村幹部們照了面,說了幾句,就中間人似的,領着幾個村幹部來見集團公司領導。肖明川看見盧德森和氣地跟村幹部一一握手,嘴也不停閑,老周和小孟左右忙乎,算是搶到了魚水鏡頭。一個清瘦的村姑,把一碗綠豆湯端到肖明川面前,咧嘴一笑道,這位領導,辛苦哩,喝碗綠豆湯,解解渴哩。肖明川下意識往後退了小半步,像是忘記了身上還有手,獃獃地看着眼前的大瓷碗。村姑看肖明川怪異,本能地收了一下雙肩,結果綠豆湯就從大瓷碗裏晃了出來。肖明川眼神一顫,這才把碗接過來。在肖明川左側,兩個施工隊的青工,啃著甜瓜對話,嘿,今天的太陽,也沒從西邊出來呀?豬啊你?也不看看,今天是誰到工地來了?吃,難得領導成群結隊們來一次,不多吃點,對不住領導的辛苦。整個工地上,一派工農一家的親和景象。此時的肖明川,早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哪還有心思喝端在手裏的綠豆湯,就把大瓷碗放到了地上。他越想越不對頭,眼前這個融洽而熱鬧的場面,不大像是村民們自發形成的,顯然是一場經過周密策劃的反向慰問。想到這裏,肖明川的兩眼就去尋找郭梓沁,恰巧郭梓沁這時也在往他這邊看。郭梓沁捧著一大塊西瓜走過來,掰下一角遞給肖明川。

你這一畝三分地上,可是夠熱鬧啊郭處。肖明川乾笑道。郭梓沁啃口西瓜,帶着感情說,老區人民嘛,就是實在。肖明川依然在乾笑。這時唐總經理在那邊招呼郭梓沁,郭梓沁應聲而去。兩個嬉耍的男娃,拿肖明川當障礙物,一個藏,一個捉,有幾次都把肖明川碰踉蹌了。

肖處——傳來劉海濤急慌慌的喊聲。肖明川順聲望去,就見劉海濤右手捂在右耳朵上,左手平端在下巴前。這個形體語言,劉海濤經常跟肖明川做,意思是讓他過去接聽對講機。肖明川心裏突地一緊,小跑着就過去了。在沙漠王左右,站着項目經理部的幾個人,他們都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肖明川。劉海濤灰頭土臉,迴避著肖明川的目光。肖明川的心懸空了,一把抓起對講機說,我是07,請講話。對方說,我是石崖畔林隊長,剛才村子裏來了十幾個殘疾人,高低不讓我們施工,你趕快過來看看吧,肖協調。肖明川的臉色刷一下就白了,心說這不是往火坑裏推我嘛,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出岔子?他扶住車門問,為什麼事?林隊長說,那些人說,現在管線經過的地點,是村上的石灰石礦區,他們要追加賠償。肖明川說,好吧,我現在岔彎村,我這就過去。早在復勘管線那會兒,肖明川就知道那個石灰石礦區已經廢棄多年了,他曾聽韓學仁說過,當初征地時,村子裏在這個廢棄的石灰石礦區上,並沒什麼拐來繞去的說法,就按一般荒地的價征了下來。如今一群殘疾人調過頭來拿這個廢棄礦說事,看來這裏邊的問題複雜,可能不僅僅是錢的事。肖明川穩住魂,走過去把韓學仁叫到一邊,將石崖畔村發生的事情悄悄彙報了。韓學仁的臉色當下就繃緊了,想了許久才說,你先在這兒等等我,肖處長。肖明川說,嗯。韓學仁緊走幾步,到了那邊跟唐總經理耳語。

唐總經理沉着臉說,怎麼搞的,那還能讓盧部長過去嗎?韓學仁說,那就別去轉了,取消石崖畔村的慰問,叫小肖他先去處理一下。唐總經理煩躁地一揮手,望着天空說,下來叫他詳細彙報。韓學仁點着頭說,好好。然後轉身往肖明川這邊走。剛才唐總經理與韓學仁的對話,肖明川雖說沒聽見動靜,但他通過唐總經理的一個甩手姿勢,猜到了這時的唐總經理怨氣一定不小,心裏就禁不住一通亂跳。趕集似的老鄉們,這時還在自己的角色里盡情表演。韓學仁把肖明川拉到一邊,小聲說起來。韓學仁倒是沒有給肖明川施加太大的壓力,着重囑咐他到了那兒要冷靜,把局面控制住,施工隊與老鄉之間,千萬不能發生衝突。肖明川頻頻點頭,同時本能地意識到,站在不遠處的郭梓沁,正注視自己的一舉一動,就在心裏狠狠罵了一句——狗日的擦邊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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