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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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肖明川漸漸淡忘了岔彎村那出魚水情慰問大戲的時候,韓學仁來到四仙鎮找肖明川談話,內容是工作變動,讓肖明川交出洪上縣八鄉鎮的差事,去車西挑起水廟輸油管道工程物資供應協調員的擔子。韓學仁通過處理石崖畔村的磕絆事,找到了跟地方政府官員手心手背處事的新感覺,於是就抓住時機,恰到好處地在他與任國田的關係中適量加註了幾滴凝固劑,讓合作的身子緊貼了一次。再就是,在與任國田的交流過程中,他發現郭梓沁跟任國田的私交,那也不是像自己先前估計的那樣,就是個挨挨碰碰的虛接關係,他們彼此間但凡一伸巴掌,多半是為了托住從對方肩上滑下來的大事小情,另外從任國田的言談里,他還聽出從市裏到省里,地方上都有掌權人在暗中關照郭梓沁,郭梓沁在地方上能推開的門和能走通的路,不是幾扇也不是幾條。這是郭梓沁在地方上的實力,而在項目部呢,如今郭梓沁在唐總經理那裏也是背着自己搞了一些親密動作,因為近來他發現,唐總經理對郭梓沁的好感,時常是掛在嘴上貼在臉上,偶爾還在一些會議上提提郭梓沁,話雖收斂,但某種意思卻是能讓人感覺出來。人在官場,猶如踩在一張無形的蜘蛛網上,稍不留神,你就有可能成為別人的盤中餐,而這個吃下你的人,也許正是你平時認為一腳就能踢開,或是踩死的小人物。不乏官場閱歷的韓學仁,吃驚郭梓沁會有如此城府,他那十個腳趾頭,這才在水廟線上踩踏了幾天呀,就在大路小道上留下了印跡,嘴上和腳下都織出了網,而且還從不在自己面前顯擺背後的地方靠山,把一個度字,玩得極其精確。可以說,如今郭梓沁全線飄紅,而肖明川則是處處套牢。老謀深算的韓學仁,面對這樣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複雜局勢,意識到眼下得及時調整思路了,在水廟線這個大棋盤上,有些棋子得挪挪動動了,重新佈局。於是韓學仁從洪上縣切了進去,他全面分析了洪上縣的情況后,決定把那裏的土地協調工作二合一,全都集中到郭梓沁一個人肩膀上。這樣一來,拿合併凸顯出了郭梓沁不說,今後洪上縣婆婆媽媽的事,自己就不必過多地操心了,暗中多窺視他們幾眼也就是了。而對肖明川來說,此時讓他往後退一步也許並不是什麼壞事,不然等到徹底被郭梓沁擠垮踩爛那一天,他可真就是無路可走了。唉,人生就是這樣,有時就算天不絕你後路,人也要絕你后道。至於說抽回肖明川這個完成了階段性使命的清道夫往哪兒掛靠妥當,韓學仁還是動了不少腦子。那會兒跟唐總經理通氣時,唐總經理的意思很簡明,二次安排肖明川費勁的話,可以通報集團公司組織部門,讓他們出面勸退。韓學仁心裏有數,如果肖明川就這麼不明不白離開水廟線,那他的未來,怕也只有燭光之亮了,從當下的情形說,他還不想讓肖明川的前程間接斷送在自己手裏。再就是從自身利益考慮,肖明川在水廟線上一天,郭梓沁就得在乎他一日,不管肖明川處於怎樣的弱勢地位,郭梓沁都得拿出相當的精力來對付他,因為他們的特殊身份,決定了他們的特殊關係。而只有當郭肖二人互相牽制時,自己在水廟線的地位和權力才會被他們看重,只有被他看重了,自己才能左右平衡,從容掌握局勢,分配盤中贏利,如若不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失去競爭對手的郭梓沁,就有可能在一些問題的處理上繞開自己,跟任國田穿上一條連襠褲,局勢如果真到了那種地步,自己再想順順溜溜擺弄郭梓沁,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尤其是在工程進度和土地二次補償上,郭任二人一旦一個鼻孔出氣,鬼知道他倆會在多少個村子裏做手腳,要是讓他倆牽着鼻子走,自己的日子就沒法過了。想到這個程度,韓學仁越發覺得,就針對自己的現實而言,肖明川真就是棋盤上一枚不可捨棄的閑子,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離開水廟工程這個大盤棋。主意打定,接下來韓學仁就在唐總經理身上下功夫,拐彎抹角製造懸念,說是集團公司里曾有朋友對他講,別看肖明川不顯山不露水,其實他是個有背景的人,他這次下來,跟集團公司少壯派陣營里的某某有關係,某某是等著進黨組的那個某某,某某當然能把唐總經理鎮唬住。過了唐總經理這一關,後面的事,韓學仁就好運作了,他決定把肖明川安排到離自己和郭梓沁都不遠不近的物資口,也就是說,郭梓沁和肖明川之間的競爭和較勁,依然可以在兩條并行的線上繼續進行。方案運作到這個程度,韓學仁自然要想到郭梓沁,他覺得在找肖明川談話前,有必要先跟郭梓沁通一次話,聽聽他的口氣,感覺一下他的態度。這天晚上,韓學仁打通了郭梓沁的電話,幾句閑話說過去,他就把準備重新安排肖明川工作的意思,透露給了郭梓沁。

韓學仁說,郭處長,肖處長真要是離開了,你的工作擔子可就加重了,日後有了榮譽是雙份,出了什麼麻煩也是你一人扛了。郭梓沁說,韓局長你這麼信任我,我還哪有不幹好的理由。只是到時榮譽不敢想,麻煩嘛,最好也別出,讓領導放心就行了。韓學仁說,給你肩上加重量,也是組織上經過慎重考慮的。郭梓沁道,韓局長,只是我的能力和經驗都有限,還望韓局長今後多指點我批評我。韓學仁說,都是一個戰壕里的人,大家相互支持嘛,郭處長。郭梓沁問,韓局長,那麼肖處下一步……韓學仁道,項目部打算讓肖處長去做物資供應協調員,那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工作崗位。郭梓沁道,是啊,是個很重要的崗位。韓學仁說,唉,說來你們都是難得的人才,水廟線上要是多幾個像你們這樣的幹將,項目部也就不愁人手不夠用了。郭梓沁說,是啊韓局長,肖處的工作能力我是知道的。

到此,韓學仁心裏就有數了,說,郭處長啊,今天跟你說的這件事,項目部還沒有最後決定,你知道也就算了。郭梓沁頓了一下說,韓局長,我這幾天犯中耳炎,聽電話都聽不清楚。韓學仁笑了。

韓學仁一抬腿,又把郭梓沁跨了過去,接下來他的心思全花在了怎麼跟肖明川談話上。他認為根據眼前的局勢,到時跟肖明川的談話不會有太大障礙,就算他有一肚子怨氣,他也不好釋放出來,工作調動是很正常的事,組織決定你能不服從?儘管你是個掛職鍛煉的後備局級幹部!不過韓學仁倒是不想拿公事公辦的口氣跟肖明川對話,他想這次談話可以人性化一些,帶些感情和信任去談,少來一些同情或是安慰的詞句,盡量讓肖明川在這次工作變動中,少損耗一些自信心,讓他意識到干物資供應協調員,干好了照樣有回報,關鍵要看你在這個新崗位上,怎樣重新展現自己,一句話,我韓學仁還是在未來的日子裏,給你肖明川留出了重塑自我的空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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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讓肖明川不聲不響離開四仙鎮,從哪裏說都不大合適,韓學仁就張羅了一場名不副實的答謝晚宴,把鎮上的頭頭腦腦,都招呼到了客笑緣大酒樓,熱熱鬧鬧擺了三桌。肖明川的離去,讓一些鎮官們的嘴噓唏不已,這個講肖明川工作紮實,那個說肖明川嘴腳勤快,紛紛敬肖明川酒,說吉利話。韓學仁沒想到氣氛會這麼感人,另外也有些心疼一碰杯就見杯底的肖明川,於是他在一個適當的時機,把司機關照他的特殊酒給了肖明川,然後拿過肖明川的杯子,再次發表講話,他說,今天的氣氛很感人,肖協調能融入到工作中去,地方政府給予了大力支持,肖協調能得到大家的好評,這不僅僅是肖協調個人的榮譽,也是水廟線項目部的光榮,我這個分管土地協調工作的組長,更感到臉上有彩。來來,我再次代表水廟項目部和肖協調敬各位朋友一杯。到這時肖明川的舌頭還沒有發硬,但他的反應已經有點遲鈍了,不然他是不會在酒上較真的。那時大家的酒杯在餐桌上剛過完電,肖明川突然說,水?誰給我換水了?服務員,服務員過來一下。

韓學仁的司機臉上就掛不住了,直給肖明川使眼色,但是肖明川就是接收不到信息。有幾個鎮官,剛才看見了韓學仁調換肖明川的酒杯,但是礙著面子也就沒吭聲,現在聽肖明川一說喝的是水,就都往下拉臉子了,喝多喝少是量上的事,再怎麼也不能拿水蒙人吧?於是就聯手找韓學仁的茬,韓學仁左擋右閃,但還是沒少喝酒,先前佔到的那點便宜,又讓人討了回去,甚至還吃虧了。來了一個服務員,肖明川死活讓人家解釋酒杯里的水是怎麼回事?這個杯子不是他的杯子,他的杯子哪裏去了?服務員被問得一頭霧水,進退兩難,韓學仁便在這當兒把酒杯往桌子上一蹾,開口了,肖處長,你的杯子在我手裏。肖明川一抬頭,正撞上韓學仁的目光,頓時啞口無言了。韓學仁又一語雙關地對鎮官們說,別看我們肖處長是我們集團公司派下來鍛煉的後備局級幹部,他可是一點架子也沒有,尤其是在酒桌上,杯杯酒上都見他的實在。肖處長今天特別高興,還望諸位能讓肖處長把這份難得高興,清晰地保留在他的記憶里。這樣吧諸位,我自己喝下這一杯,算是再次對各位的致謝,我今天也是特別的開心呀。說罷,當真就把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酒席散場后,肖明川對劉海濤說他去送韓學仁,晚上也可能不回來了,劉海濤就自己回去了。眼裏已生出醉意的肖明川,在韓學仁就要上車的時候,一把抓住韓學仁的手說,韓局長,對……不起,我今晚失態了……韓學仁笑着說,酒話。肖明川搓着手,咧開嘴角笑了笑,說,那您早點休息吧韓局長,明天早上我過來。韓學仁道,你也早點休息,明天吃完早飯,咱們就往回走了。肖明川說,謝謝韓局長,我明白。韓學仁上了車。酒氣往上頂,肖明川接二連三地打了一陣酒嗝。他拍打了一下腦門,辨別了一下方向,就朝南走去。畢竟是喝了那麼多酒,再加上心裏起急,他的大步子甩起來不是很穩,時常是身子往右飄一下,又朝左斜一斜,總之是心裏越急,腳底下越是踩不準點。這樣一來,他胃裏的酒精,就加快了向身體各部位散發的速度。一路上,碰到的夜行人都躲着他走,想必是把他當成了酒鬼。把持着用牙咬出來的清醒勁,他總算是站到了他今夜註定要推開的那扇門外。其實,早在他的腳步還差一層樓要攀的時候,他今夜要推開的那扇門就已經打開了,他在門外還沒來得及站穩,就給詹彌拉進了屋子。

就知道那些人得把灌成這樣。詹彌說,把他扶進了卧室。

在卧室門口,他手扒著門框說,我想……喝茶。我沒喝多,就是……就是心裏燒得慌……她說,那就先去客廳喝茶,茶早就泡好了,可能這會兒都涼了。他說,我就想喝涼快的東西。他身上的煙酒氣噴發一樣釋放出來,她抽了一下鼻子說,要不你先沖個澡吧。他搖搖頭,執意要去喝茶,她只好把他送到了沙發上。他坐下來,摸了摸身上,沒有摸煙,就笑了笑。然後一抬胳膊,就把她摟住了,斜著膀子歪著頭,死死地盯着她的臉,眼神都要凝固了。她嘆口氣說,你這麼看我有什麼用?你都喝成了這樣,你還能做什麼?

我心裏……難受。他閉上了眼睛。她摸着他的臉說,喝茶吧。

他喝掉一杯茶,她就給他添上一杯,當他喝到第三杯的時候,他的頭就歪在了她的懷裏。她哆嗦了一下,她怕他在沙發上睡著了,那樣的話他今夜就有可能在沙發上睡一夜了,因為她搬不動他。她的嘴貼着他的耳根,像哄孩子似的說,聽話,起來,走幾步到床上睡去。他哼哧了一聲,像是要起來的樣子,可是沒有抬屁股。她輕輕拍打着他的臉說,你應該心疼我,我真的弄不動你。他又一次睜開眼睛,努力站了幾次,才讓沉沉的屁股離開沙發,搭她一肩之力,拖着搖搖晃晃的步子去了卧室。他倒在了床上,她把他的頭,手,還有腳擺弄好,盡量讓他躺得舒服,儘管她明白此時的他是不會享受到她能感覺到的那種舒服。她在床邊坐下來,右手在他汗氣濃重的頭上不停地撫摸。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她停止了撫摸,下地活動了一下腰,然後開始褪他身上的衣服。他已經不知道配合她了,所以她的每一個動作都顯得吃力,等到他身上一絲不掛時,她的臉上已經開始往下流汗了。她換了幾口氣,挺著酸溜溜的腰去了衛生間。一陣嘩嘩的水聲過後,她端來一盆溫水,水裏浸著一條橘黃色的毛巾。她把毛巾攥出來,一條腿跪在床上,一條腿支在地上,悠着手勁給他擦臉,擦過臉又從上到下給他擦身子。毛巾反覆涮洗了幾次后,盆里的水就不見清亮兒了。

他打起了呼嚕,不算響,倒是有點憋悶。現在她開始用酒精給他擦身子了,她是醫生,她懂得這時用酒精可以幫他降一些體溫,還能除除酒氣。她看着手裏準備換掉的棉球說,都黑了,該洗澡你不洗澡。

你這裏有個痦子,以後你就是丟了,我也能找到你。她說,手指頭在他肚臍眼右下方按了一下。她又換了一個新棉球,棉球很白,給燈光一照,都抽出了銀絲……好了,她對着他說,額頭上的汗珠滴下來,落地的聲音都給她聽到了。

她取來一條白色毛巾被,小心翼翼給他蓋上,然後就去了另一個房間。工夫不大,她又回來了,換了一身潔白的連衣綢裙。她上了床,半撐著身子,側躺着,輕輕地拍着他,儘管她清晰地聽到了他均勻的呼嚕聲,但她還是生怕自己的動作把他驚醒。她拉了拉被角,再次將他的小腹蓋好。她望着他沉睡着的臉,此刻顯得那樣安詳,沒有憂傷,也沒有痛苦,像個熟睡的大男孩兒,左手就忍不住地撫在了他的臉頰上。他的臉已經不那麼燙手了。想着明天,這個躺在身邊男人,就要離開四仙鎮,離開自己的視線,心裏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再想想他明天踏上路可能不會平坦,還有他們黯淡的未來,就有一股酸水湧上心頭,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這一夜,肖明川睡得很沉,而詹彌卻無法人睡……他們相依相偎,就這樣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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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明川到車西報到后,唐總出面在明溪園火鍋城為他辦了一場接風宴,項目部在家的人都參加了。唐總能在這種時候為自己張羅事,肖明川多少有些意外,因為他清楚,自己這次轉崗,並不是什麼光彩的移動,甚至有些敗走麥城的意味。唉,肖明川想,唐總親自出馬,完全是出於對自己的同情和安慰。

那天吃飯的時候,大家像是事先通過氣似的,都不提肖明川這次工作變動,都在嘴上找輕鬆。然而這時的肖明川是敏感的,大家越是在嘴上躲着他,他越是覺得難過。宴席進行到半程,嘉賓摸彩遊戲開始了,大家說唐總手氣好,鼓掌讓唐總去摸,可是唐總推辭了,他說自己的手不是抓財的手,還是讓明川來吧,他的手氣一定不錯,說不定能摸到一輛汽車呢。大家一聽唐總的口氣不像是鬧着玩,就把目光集中到肖明川身上,嘰嘰喳喳給他打氣,老周說他想要數碼相機,小孟說來台筆記本電腦就行了,女會計說她就要一部手機就知足了。韓學仁笑吟吟道,肖處長,大家的希望可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肖明川明知這是一場遊戲中的遊戲,沒心情陪大家再往下遊戲,可不往下遊戲就會掃領導和同志們的雅興,沒準還會得罪人。肖明川只得站起來,硬著頭皮給大家賠笑臉,說他從來沒摸過獎,但願今天能摸個大獎。禮儀小姐把一個紙盒箱子遞到肖明川面前,肖明川把手伸進去抓出一個紙團。肖明川抓到的獎品是一個手機造型的打火機,唐總樂道,剛才誰要手機了?小孟搶話說,劉會計要手機了。肖明川就把手機遞給了劉會計,說不好意思劉會計。劉會計笑容滿面地說,哎呀這麼漂亮的手機,謝謝肖處長。

熱鬧過後,一切言歸正傳,肖明川干土地協調員時坐的那輛沙漠王,項目經理部原本沒打算往回收,是肖明川主動交出去的。肖明川退掉沙漠王,換來一輛切諾基的真實理由,說來可能有些複雜,但他想借這次工作變動,徹底解放劉海濤卻是沒什麼說的,他不想再讓劉海濤跟着自己受罪了。劉海濤隨車回到了項目經理部,做了機動司機。肖明川正式到新崗位上工作前,韓學仁找他談了一次話。談話內容比較輕鬆,沒涉及到什麼具體事,要是非找一個落腳點的話,也不外乎就是體現一下領導的關心。交流到尾聲處,韓學仁說,你們年輕,年輕就是資本,人到了七老八十就沒什麼意思了,就算是坐在一座金山上,也不會享受到富有的樂趣。明川啊,你的路還長著呢,硬漢子都是摔打出來的,我想你在水廟線上,已經收穫了不少東西,這對你今後的工作是大有益處的。肖明川笑道,韓局長,跟着您,我學到了不少東西。韓學仁直起身子說,不少東西是多少東西?我的一些缺點和毛病什麼的,你可是不能學的啊。肖明川想想,覺得下面的話不好接了,就乾笑了一下。

轉天晚上,劉海濤不管肖明川什麼心情,或是有沒有時間,非拽着他出去吃敘舊飯。肖明川說,海濤,出去吃也行,不過得我請你。劉海濤揮揮手道,如今咱倆再爭誰請誰,你說還有意思嗎肖處?肖明川往他臉上看了一眼,覺得他的臉色有些鬱悶,就沒再開口。

在一家廣東菜館,稀里糊塗吃下來,劉海濤花出去兩百多塊錢。飯後肖明川覺得過意不去,也搭著一股酒勁頂着,破天荒要請劉海濤去玩歌廳。劉海濤說,我明白你的意思肖處。肖明川沒明白劉海濤這句話的意思,問,我什麼意思?劉海濤自嘲道,在你肖處眼裏,我劉海濤只配去歌廳那種地方,足道館啊茶樓之類的地方,我就沒資格去了。肖明川一聽劉海濤這是傷自尊了,就想只能把自己獻出來當擋箭牌了,於是口氣不含糊地說,我沒那個意思,今天是我想去歌廳,你陪我玩。劉海濤淡淡一笑道,跟你說肖處,這玩歌廳,這泡小姐,也得有資本,也得有專業知識,這就像為人師要有學問一樣,這些都不是拿錢就能隨便買到的。好了肖處,我知道你心裏彆扭,那你就找一種自然一點的方式宣洩,大不了拎着酒瓶去大街上吼歌、瘋跑,或是找個沒人的地方,暴哭一場,實在不行,你就把我當沙袋,痛痛快快地打出一身汗來,只是你千萬別去那種地方跟自己過不去。我跟你說肖處,到頭來,你在這種地方,只能是花錢買罪受,什麼輕鬆你也找不到。再說你自然一點,我這心裏也才會好受一些,肖處,聽我的,今晚咱們走走,說說話。肖明川臉上一熱,半天說不出話來。劉海濤說,走吧,給點面子總可以吧?肖明川問,去哪轉?劉海濤笑道,這事就交給腳處理了,咱倆儘管跟着腳就是了。肖明川想樂,但是臉上的肌肉不配合,沒有樂出來。

現在他倆腳下踩着的這條街叫小坡街,街景並不熱鬧。穿過一個十字路口,他們的腳就踩到了三江路上。肖明川沒話找話問,這陣子還可以吧海濤?劉海濤甩着手說,沒娘的孩子,逮誰伺候誰唄。肖明川不大自在地說,總比……跟着我強吧?劉海濤側過臉笑笑,說,好心未必就能得到好報。肖明川道,你的意思是說我當初……劉海濤停下來說,開玩笑,你的情,我都領了,只是……肖明川手機短訊息鈴聲,打斷了劉海濤的話。短訊息是詹彌發來的,說這幾天裏她要來車西辦事。肖明川別彆扭扭地看了劉海濤一眼。劉海濤說,看我幹什麼,回呀!

肖明川就回了八個字,過一會給你打電話。收好手機,肖明川的目光轉到了劉海濤臉上,劉海濤毫無由頭地說,挺想詹院長的。肖明川感到很意外,同時心裏咚咚地跳着,他不無掩飾地說,什麼時候你往四仙鎮那邊去,可以抽空去看看詹院長。劉海濤望着肖明川,半天才說,以後你們怎麼辦?肖明川明白劉海濤這句話的意思,心跳再次加快,嘴上卻說,什麼怎麼辦?劉海濤背過身子,嘆出一口長氣說,行了肖處,紙里包不住火,再說我劉海濤也不是個木頭人。肖明川瞧著劉海濤的背影,嗓子眼像是給什麼東西噎住了,發不出聲音了。劉海濤轉回身說,那晚離開你,我並沒有回窯洞。當你跟韓局分手后,我就一直跟着你,擔心你有個三長兩短。在農行儲蓄所後面,黑乎乎的我怕你走到溝里或是撞到什麼,就打開車燈給你照道,直到你走進了那個小區。聽到這,緊張中的肖明川心裏一脹,脹過之後居然就不緊張了,身上到處泛熱。他帶着激動說,海濤——劉海濤接着往下說,回到窯洞后,我幾乎一夜沒睡好覺,生怕你第二天誤事。要知道,韓局可不是一個白給的人。所以在天剛剛見亮的時候,我給你發了一條短訊息。肖明川懷着一種難言的心情,讓感覺觸摸到了那個早晨。在那個不同尋常的早晨,詹彌喚醒他,說海濤給你發信息了。

肖處給我帶點早點回來

肖明川盯着劉海濤,心裏反覆回味這條短訊息,突然間就感動得不行了,原來劉海濤是這麼含蓄和善解人意,此前自己還一直以為他發這條短訊息,就是為了填他那張嘴呢。肖明川說,海濤……意識到劉海濤不在身邊了,目光往前一竄,就看到了正在低頭往前走着的劉海濤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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