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沈匯麗說:「老闆,你不同意入股,那這三百萬怎麼辦呢?」

鄭天良說:「你先拿着用,等收回投資后再說吧!」

沈匯麗說:「既然你不願投資,那就算我借你的吧,我給你打個借條。」

鄭天良說:「什麼借不借的,你賺了錢當然不會忘了我的,打借條也太不講情義了。」

沈匯麗說:「我以公司的名義借錢,我也不會讓你為難的。」

鄭天良當時腦子有點糊塗,也就沒有堅持不打借條的事,而正是這張借條,使後來的故事發生了性質變化。第二天早上,沈匯麗開出了一張一式兩聯的借據,上面寫着「借到人民幣三百萬元整,借期一年,利息按還款當年銀行貸款利率支付。」

鄭天良當時不想要借條,可就在這時,他的電話響了,於是在倉促中就將借條塞進了公文包里,回去后又很馬虎地鎖進了自己辦公室的保險櫃里。鄭天良接過電話一問,他的臉色頓時嚴峻了起來,原來是葉正亭打來的。啤酒廠三百多職工分乘十輛客車直接到了省政府門前靜坐示威。省政府辦公廳要求河遠市和合安縣領導立即趕到省城去將工人們領回來。

葉正亭在電話里說:「你們怎麼一點跡象都沒發現,廠子賣了后,思想政治工作是怎麼做的?」

鄭天良說:「我讓沈一飛召集全體員工開了會,沈一飛還說職工非常歡迎這次改革,所以我就沒去再做工作。這個事件肯定有背後的原因,為什麼不去縣政府和市政府靜坐示威,而是直接去了省政府,這是有預謀的政治策劃。」

葉正亭在電話里說:「給我回來后查個水落石出,誰破壞改革,我就撤誰的職,我就不相信,河遠正氣壓不了邪氣!」

鄭天良從沈匯麗的被窩裏爬起來直接趕到了省城,葉正亭沒去,他讓黃以恆去了,鄭天良和黃以恆在政府面前見面了,黃以恆說:「老鄭,不要怕,多做一些思想政治工作,相信工人們會通情達理的。」鄭天良氣呼呼聲地說:「這個沈一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在蒙我。」

三百多工人將省政府門前的長江路堵死了,交通也癱瘓了,警察在維持着秩序,他們主要是防止工人們衝擊省政府。工人們打着標語喊著口號,情形跟八九年春夏之交很相似,有點駭人聽聞,好在最近上訪的比較多,見多不怪了,因此警察們臉上還是比較平靜的。工人們在寒風中打出了,「合安啤酒廠工人請求省領導為民作主」、「賣廠不得人心」、「將損失的國有資產奪回來」、「嚴懲賣廠的腐敗分子」、「共產黨萬歲」等標語。鄭天良看到這些標語心裏很緊張,他發現這些標語很明顯是針對自己的,他的心跳得很厲害。省信訪辦的主任還有省政府辦公廳的副主任要求黃以恆和鄭天良立即跟工人們進行對話,省委寧書記指示要緩和矛盾,防止激化,必須在中午下班前處理好上訪事件,並對事件的進行調查。

鄭天良站在省政府門前,手裏抓着信訪辦提供的話筒大聲地說:「工人同志們,我是鄭天良,我代表縣委縣政府來幫你們解決問題來了。」第一句話還沒說完,下面就哄了起來,口號聲此起彼伏:「賣廠可恥,還我碧源!」

鄭天良等口號聲喊完,自己接着喊:「工人同志們,啤酒廠轉讓全部產權是市委市政府適應改革形勢做出的正確行動,是符合改革精神的,不改革沒有出路,不改革沒有飯吃。別的我不想多做解釋了,但我今天向你們保證的是,工人們百分之九十明年要在中飛啤酒公司就業,我保證你們到外資企業后工資提高百分之三十,我保證你們的養老退休金按月足額地交到社保局,這一切,我們都已經在啤酒廠轉讓協議中寫得很清楚了。工人同志們,如果我今天說的話不能兌現,你們就一起衝到我家裏去找我算賬。」

下面的工人們喊道:「我們不相信腐敗分子的假話!」

鄭天良心裏涼了半截,他沒想到工人們公開喊他腐敗分子。但他還是鼓足勇氣喊道:「你們現在立即回去,明天由我和宣縣長到廠里去跟你們簽就業保證書,我說到做到。等到台商過了元旦后,再跟各位簽訂正式的勞動合同。」

黃以恆也重複了鄭天良的觀點,而且表示市委市政府完全支持鄭天良縣長代表合安縣委縣政府做出的承諾。

省信訪辦的胡主任也拿起話筒強調指出省里完全同意河遠市和合安縣做出的正確決定,請大家放心,黨和政府對你們是負責任的,要以大局為重,立即回去,一切要坐下來談,有話好好說。

不到十一點的時候,工人們全都散去了。這時剛剛趕來的沈一飛被鄭天良堵在省政府門口訓了個鼻清臉腫:「沈一飛,你這個混蛋,思想政治工作是怎麼做的?還用好話來糊我。你說工人們熱烈歡迎改制就來了三百多人上訪,如果不歡迎還不把省政府給炸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坐牢!你作為啤酒廠負責人,你要對這次事件負責。」

沈一飛一臉委屈:「鄭縣長,我去做動員報告的時候,工人們還鼓了掌,沒有人反對,肯定是聽了謠言才來上訪的。我只能按照你的要求做說服動員工作,但我防不了謠言,再說廠子賣了后,我實際上已經是個空架子了,說話也不管用了,你應該能理解我。」

看着可憐兮兮的沈一飛,鄭天良氣得嘴唇烏紫。

原來有人散佈謠言說台灣老闆兼并啤酒廠后,百分之九十工人要解僱,而且對解僱的工人生死不管,更可氣的是賣廠只賣了個半價,四千多萬被縣裏市裏領導拿去私分了,每人都有份。工人們覺得市縣領導合穿一條褲子,都是一些不管工人死活的腐敗分子,有理也講不通,所以就直接到省里來上訪了。省委寧書記在「內部情況」上批示說:「合安半年內發生兩起群體上訪事件,這絕不是偶然的。希望河遠市委和合安縣委縣政府要認真總結教訓,杜絕此類事情再次發生。」

這個批示等於是批評,葉正亭打電話給鄭天良讓跟自己一起去專門就此次上訪事件向省委寧書記作了一個半小時的彙報。彙報結束后,鄭天良回到合安再也沒有追查是誰組織和策劃了這次上訪事件,鄭天良在縣委常委會上沒有說具體彙報內容,而是說了這樣一些話:「省委寧書記說,合安的改革方向是正確的,措施也是得力的,上訪事件是改革必須付出的代價。寧書記準備過一段時間來合安調研,要對我們工作進行具體指導,所以根據正亭書記指示,我們從現在起就要做好迎接寧書記調研的全面準備工作,工業區企業一定要以嶄新的面貌展現在寧書記的面前。」

轉眼間就過年了,年頭歲尾的空氣中飄滿了火藥的香味,鄭天良第一次以良好的心情來體驗過年帶給他的成就和收穫。市裏對合安的班子已經有了初步的動議,元旦后,市委決定,趙根苗書記由於健康原因將調到市裏任政協宗教委員會主任,宣中陽主持縣裏的全面工作,據說等春天工業區全面啟動后,宣中陽任縣委書記,鄭天良任縣長,這已經是不公開的秘密了。至於讓宣中陽任書記,有人說這是葉正亭在搞政治平衡,其實合安縣的實權將牢牢控制在未來的縣長鄭天良手裏,鄭天良本來就不是一個等閑之輩。鄭天良過年的時候,用大部分時間來回味五十歲這個年紀對於他最後的意義,三四個月的時間就將工業區這個爛攤子重新收拾起來開張,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了,他覺得自己做一個市長也是綽綽有餘的,最起碼不比黃以恆差。

過年的時候,登門拜年的人絡繹不絕,他實在記不清拜年的來了多少人,只是記住了沒來拜年的人有幾位,好像也只有兩個鄉的書記鄉長沒來,這兩個鄉的頭是因為過了年就要退了,所以他們有膽量不拜年。鄭天良讓周玉英買了三百多個一次性紙杯,春節過完的時候,只剩下不到十六個了,因此來拜年的人數大約為二百八十四人左右。二十八個鄉黨政一把手和部分副職,縣直各單位主要負責人,各工廠企業的廠長經理,還有一些有想法的普通百姓也來拜年了。

拜年主要是送禮,送禮比較難聽,所以拜年就是一個幌子,做掩護用的。

斷了一條腿的於江海從醫院裏出來后也到鄭天良家拜年,他一進門就哭:「鄭縣長,你可不能扔下我不管了,我這是為了縣裏的工作而致殘的,可縣裏到現在還沒有給我平反,也沒有個交待,我老婆要跟我離婚,鄭縣長,我是你一手培養起來的,你可要救救我呀!」

鄭天良拉起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於江海:「大過年的,哭什麼?你的事我當然是要管的,只是這一階段忙於工業區的改革,所以縣裏還沒來得及研究你的安排問題。兇手一定要繩之以法,我已經跟公安局說過多次,這個案子不能拖,不然合安的社會穩定就得不到保證。」

於江海說:「鄭縣長,兇手沒抓到前,縣裏能不能給我定個因工負傷,另外就是我都付出了一條腿,總該給我適當安排一下,如果實在有難度,,殘聯副主席也行,弄個副科級,老婆就不會跟我離婚了。」

鄭天良說:「這事還要跟宣縣長商量,你放心,我會充分考慮你的事情。」

於江海臨走前丟下了一個信封,鄭天良執意不要,於江海說也沒帶什麼東西,這點小意思就算兩盒糕點吧。在推拉爭執中,殘廢於江海還跌倒在了茶几邊,杯中殘餘的水也就此潑翻在地。於江海走後,從屋裏出來打掃的周玉英發現了信封,臉上有些迷惘,鄭天良將信封交給周玉英說:「你給我將錢收好,等過了年,全部上交縣紀委。」周玉英數了數說一萬塊錢,鄭天良生氣地說:「想拿一萬塊錢買一個副科級,我絕不會讓他得逞,想賄賂我,沒門!」

周玉英說:「你接收了那麼多人的煙酒,每人送的煙酒都值千把塊錢,不是賄賂又是什麼?」

鄭天良說:「這不一樣,煙酒是禮節性的,送錢就太骯髒了。」

周玉英笑了起來:「煙酒不就是把骯髒包裝了一下嘛,其實都一樣。」

鄭天良說:「過年後,一些非親戚朋友送的煙酒也要交到紀委去。」

春節期間,公開送信封的共十一萬五千塊錢,這些錢都由周玉英送到了縣紀委,而大部分塞在煙酒盒子裏的領袖頭像總共是多少誰也不清楚,趙全福萬源等人拜年送的煙酒盒子裏塞的都是銀行很喜歡的紙,鄭天良悄悄地將那些紙都送到省城交到銀行里去了,他將一大堆紙換回了一張紙。將錢看作是紙就像恐怖分子拉登把「恐怖襲擊」說成是「聖戰」一樣,比較體面。

過了年後,鄭天良感到工作輕鬆多了,他主要就是忙着接待陪同和參加各種宴請,還有就是奠基剪綵之類的事情。中飛啤酒公司從美國進口了一條罐裝生產線,投產時鄭天良參加了第一罐啤酒下線儀式,他接過了生產線上下來的第一罐啤酒,也接過了他為之嘔心瀝血奮鬥來的沉甸甸的政績,政績不是商標,而是品牌的內涵。

中飛兌現了諾言,讓百分之九十的工人重新上崗,一些感恩戴德的工人們在拿了第一個月高薪后湊錢給縣政府送了一個匾,上面用黃銅鑲了四個大字「愛民如子」,雖然這四個字有些封建色彩,但這是一種樸素的情感,

孔令根經常過來,他包租了一套紅磨坊的套房,他來的時候都要邀請鄭天良去喝茶,但鄭天良決不洗澡,孔令根也不勉強,他們相安無事地喝茶聊天。誰也沒再提起過那筆三百萬塊錢的事,大家心裏都很有數。孔令根知道如果沒有這三百萬,就不會有一百八十美元的讓價;鄭天良認為如果沒有這三百萬,合安啤酒廠就不可能成功轉讓掉全部產權,他們兩人心照不宣地將茶繼續喝下去,一直喝到鄭天良走進了班房。

工業區的繅絲廠、電子元件廠、水泵廠等所有企業在一九九九年春天的時候,好像喝醉酒睡了許多年後突然醒來,他們在資本家個體戶的手裏重新勃發出對市場的貪婪和慾望,就像一個酒鬼對酒的熱情一樣。合和回遷工程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向空中延伸,而羅馬假日花園則已經完成了一期工程的百分之八十,花園別墅式的樓房已經開始在炫耀最初的輪廓。鄭天良春天的心情很好,酒量好像也與日俱增,他常常批評趙全福萬源說:「你們這些資本家只顧賺錢,從來就不講究朋友間的交流和談心。」於是他們就從工地上撤回來陪鄭天良喝酒聊天,最近鄭天良突然對麻將感起了興趣,幾個資本家們經常陪鄭天良在紅磨坊打麻將,原則上一個星期打兩次,每次輸贏不能大,二三十張紙為宜,鄭天良說:「我跟你們資本家不能比,來小一點,以娛樂為主。」資本家們都說鄭老闆話的就是有水平,娛樂為主,刺激為輔,所以每次鄭天良只能贏上個七八十張紙。

省委寧書記是春天來考察調研的,他看到熱火朝天的工業區后,又聽取了合安縣政府的彙報,他給予了充分的肯定,他說:「合安的改革是具有典型意義的,所以要讓省里的主要媒體進行廣泛的宣傳。但我不主張在經濟建設中樹什麼典型,因為典型往往容易使一個地方為了面子和榜樣而不顧實際地自我膨脹,好多典型就是在樹過頭后垮掉的,而且每個地方的情況也不一樣,不可照搬,合安的經驗我以為最主要的是,根據本縣的實際進行了國企改革,走出了一條有自己特色的新路子。比如說你的工業區在產權制度上的改革是對症下藥的,一個縣的經濟實力是救不了這麼大工業區的,啤酒廠轉讓全部產權需要勇氣還需要膽識,雖然有些波折,但畢竟成功了。當然了,你們河遠有正亭這樣的經濟專家主政,有以恆這樣經驗豐富的同志共同努力,省委省政府對河遠和合安的改革是充滿信心的。」

省委寧書記的話讓鄭天良最激動,因為講合安改革的成績等於是講他鄭天良的成績,只是寧書記對典型的議論居然與黃以恆當年在合安的經歷驚人相似。不過,寧書記剛來,他即使知道合安的歷史,也未必知道當時的縣長書記是黃以恆,不然他就不會輕易說出這種否定歷史肯定現實的話來。鄭天良看到黃以恆的臉色很平靜,只是他用紅頭鉛筆在記錄,讓鄭天良發現了他內心的顫抖。

秋天來的時候,到處都是收穫的景象,鄭天良接任縣長雖已成定局,但組織部門一直沒有找他談話,他更不好在正亭書記面前提這個事,不然他的形象就全完了,好不容易碰到一個識才的領導,必須時刻注意維護好自己的政治形象,他不僅不跟孔令根洗澡了,而且連沈匯麗那裏也不去了,特殊時期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想擔任縣長后再去沈匯麗家地毯上重溫舊夢,沈匯麗不止一次在電話里心情急切地讓他去河遠,可鄭天良總說自己很忙,而沈匯麗來合安的時候,鄭天良連見也不見了,秋天的時候,鄭天良突然宣佈麻將也不打了,他對趙全福萬源說:「你們要抓緊時間把工程質量抓好,這樣打下去是會誤事的。」資本家們都誠懇地接受了批評,點頭說:「老闆說得對,男人要以事業為重,打牌玩物喪志。」國慶節前,市委要求每個縣上報一個全省「人民滿意十佳公僕」的候選人,由於快要放假了,宣中陽說國慶以後再議吧。鄭天良覺得「人民滿意十佳公僕」對於他來說非常重要,這既是提撥前的政治鋪墊,也可以為他洗刷掉在工業區改革中的一些消極傳言。

一九九九年國慶中秋的假期是連在一起的,國務院一口氣讓全國放了七天假,鄭天良在假期快結束前患了一次感冒,第二天的時候還發了一些燒,於是他就到縣醫院最好的病房裏住下來吊水,誰知前腳剛住進醫院,緊跟着前來的慰問的各鄉鎮長和科局長以及廠長經理們全來了。兩天總共吊了三瓶水,可收到的人蔘、燕窩、腦白金等各種營養品三百多盒,慰問金三十二萬元。出院那天,周玉英說:「你們當官的也太不像話了,患一個感冒就送了這麼多,要是患個癌症還得了。」

鄭天良說:「患癌症就沒有人送了,」他披上棉襖又說了一句:「你怎麼整天就說這種倒霉的話,人家也是一片心意嘛。」

周玉英說:「縣醫院那麼多老百姓都在住院,為什麼不去送心意,不去送錢?我發現你們當官的要想撈錢太容易了,患個感冒吊兩瓶水就能賺三四十萬,我的乖乖,你一個小縣長患感冒就賺了三四十萬,要是市長省長患感冒那還得了。」

鄭天良說:「不要亂說!這些錢和東西都不能收,一律要全部上交縣紀委。」

周玉英問:「營養品也要交?」

鄭天良說:「全部上交,而且由你去交,這樣有利於你賢內助評選。」

鄭天良熬到十月八號才出院,出院前,他給宣傳部長孟強打了一個電話,他說自己的駕駛員車子出了點故障,借孟部長的車到縣醫院來幫我老太婆拉一點東西。他放下電話自己就走了,留下周玉英等車來接。孟強正好路過縣醫院,就讓司機拐進去,然後讓司機幫着將東西搬到車上,周玉英是抱着一包錢上車的。

孟強問開到哪裏。

周玉英說:「縣紀委。」

孟部長愣了一下,沒說話。

國慶節后的第一次常委會就是研究上報全省「人民滿意十佳公僕」的侯選人,組織部長王敏章念了一遍評選標準,除了政治標準外,主要有兩條,一是在自己的崗位上做出了突出的貢獻,二是作風正派勤政廉潔。還有相關的評選細則。這個敏感的話題使所有的人都不好輕易提名,所以會上常委們就拚命地喝水抽煙上廁所。這種場合一般提出一個候選人後,別人都不好再有異議,因為類似的榮譽既是具體的,也是抽象的,如果要論成績突出,畢竟不是你一個人功勞,上級的支持同志們的配合同樣是很重要的,成績是大家的,都有份;要說廉潔,誰也沒有貪污受賄,都很清白。

鄭天良若無其事地抽著煙,心裏很着急,他看了一眼孟強,孟強終於還是首先說話了,但他說得很策略:「我是搞宣傳的,對有宣傳價值的典型材料從來都是不想放過的。現在腐敗現象確實很嚴重,但大多數的幹部都是好的,我們要宣傳那些能夠代表我們黨和政府正面形象的先進人物,要突出黨員幹部作為民族脊樑的特殊意義。從這個角度看,我覺得鄭縣長做得比較突出,今年春節的時候上交了十一萬五千塊錢,國慶中秋兩節期間又交了三十二萬塊錢,而且鄭縣長的愛人一直沒有工作,鄭縣長從來沒有利用職權為自己愛人安排單位。對自己的愛人決不照顧這一點最起碼連我也很難做到,鄭縣長不讓宣傳,但我們宣傳部如果不宣傳這樣的典型,這就是我們的失職。」

孟強的話意思很明顯,但他又沒直接說出來,在這個場合有點僅供參考的味道。孟強知道鄭天良與宣中陽的關係很微妙,但鄭天良畢竟是葉正亭的紅人,行情一路看漲,而且鄭天良又打電話向他借車去醫院拉禮品現金直接送紀委,這種暗示如果孟強還看不出來,那也就在官場上白混了。然而孟強只能這樣表態,對鄭天良來說,等於是提名,而給宣中陽的暗示是,這是從宣傳角度來考慮,不代表十佳人選就一定是鄭天良。

孟強的話說完后,還是沒有人表態,宣中陽先用筆在文件上劃了幾道杠杠,然後說話了:「我認為孟強的話說得還是有些片面的。」宣中陽看了一眼鄭天良,鄭天良臉上一種絕望的神情油然而起,其他人也停下了手中的筆,不知宣中陽是不是又要在這件事上跟鄭天良再叫一次板,這使大家對將來的書記縣長的合作前景很是擔憂,他們等待着宣中陽發難。

宣中陽喝了一口水,放下手中的筆說:「之所以說孟強說得片面,是因為老鄭的事迹不能僅僅停留在宣傳宣傳這個層次上,而是要給予一個政治上的評價和定性,所以我認為,老鄭作為全省十佳候選人是最合適的,老鄭在主抓經濟工作這段時間的成績是省市都肯定了的,吃的苦比我們任何人都多,苦吃得多,別人送得也多,但三四十萬禮金全都上交了,這就很不容易,這就是一種境界,所以這個政治榮譽理所當然地應該屬於老鄭。當然了,我不是說大家都沒做工作,也不是說大家就不廉潔,而是老鄭確實比我們做得要更突出一些。這是我個人意見,大家也可以發表不同看法。」

鄭天良重重地鬆了一口氣,但他發覺宣中陽的話雖然目標明確,但內容卻還是有點曖昧。然而,在這種時候,鄭天良已經很難在內心裏把宣中陽作為一個對手來看待了,他很冷靜地彈了彈煙灰,等待着各位各位們最後的態度。

宣中陽這樣一說,大家都無話可說了,一般說來,一把手定了調子后發揚民主,那種民主的全部意義就在於證明一把手的話是正確的,而不是唱反調,這也是常識。再說這也就是一個榮譽而已,榮譽有用的時候非常有用,沒有用的時候就是一個緞面的證書而已。一般說來,大官是從來沒有政治榮譽的,他們不需要榮譽,他們給別人頒佈榮譽。縣直機關的優秀黨員里肯定沒有縣委書記,省直機關優秀公務員里肯定沒有省長,就這麼簡單。

鄭天良最後作了表態,他謙虛地說:「感謝宣縣長和同志們對我的信任和鼓勵,我做的還很不夠,但我時刻想到自己是一個農民的兒子,是一個共產黨員,每當我想到鄉下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父老鄉親的時候,我就不忍心收受禮品,不忍心為愛人謀了取私利,更不忍心收錢。作為十佳候選人,我今天要表一個態,不管能不能評上,我都會時刻按照一個黨員的標準要求自己,時刻想到為人民服務這一根本宗旨。如果評上了,那我也只能說,證書是我的,榮譽是合安的,是大家的。」

上報的十佳材料由縣委宣傳部孟強部長親自負責,妙筆生花,事迹感人,執筆的宣傳科長小劉差點都流淚了,他說沒想到現在還有這樣正派廉潔的領導。在全市上報的材料中,鄭天良的材料最過硬,市委決定將鄭天良作為全市的唯一一名候選人上報省委。

這天下午,黃以恆來到了合安,宣中陽鄭天良一行陪着黃以恆視察了工業區,工業區企業已經全面恢復生產,產權制度改革后,政府已經不再參與經營活動,所以政府領導來企業就像遊客一樣輕鬆,黃以恆站在中飛啤酒生產線旁,手裏拿着一罐啤酒對陪同的宣中陽鄭天良說:「政府主要就是抓制定政策和宏觀調控,政府辦企業就像企業辦政府一樣角色是錯位的,也是辦不好的。」

宣中陽鄭天良連連點頭,鄭天良說:「正亭書記也說過,政府本來就沒有辦企業這一職能,但計劃經濟逼着我們去搞企業,結果人累垮了,企業也辦垮了。」

宣中陽說:「也不能這麼說,我就不相信你老鄭管不好一個企業,主要是政府的事太多了。」

鄭天良笑着說我沒有這個本事。黃以恆接上來說:「中陽,你的觀念轉變還是跟不上去,老鄭說得是對的,政府就是不該辦企業,政府要把稅收抓好,把企業投資環境抓好,把市場公平競爭保護好。只有這樣,政府才能實現權力和義務的平衡。」

他們心情很輕鬆地邊看邊談,像說着一些與已無關的話,確實宣中陽也感到了壓力小多了,今年的財政收入增長了百分之六十,拖欠的工資也全部補發了,合安縣目前是百廢俱興,政通人和。一路上各企業陪同的資本家們態度謙恭,誠惶誠恐,再也不像以前領導一到企業就是廠長們叫苦的,工人們喊冤的。所以黃以恆一行可以從容平靜地面對着電視台攝像機鏡頭並發表理論聯繫實際的感想與觀點。看着一大片撥地而起的合和廠房,黃以恆說:「合和在鄉下發展壯大后,將新廠建在縣裏,天地更廣闊,勢頭更好了。」趙全福點頭哈腰說:「全靠黃市長支持,如果當年沒有黃市長的扶持,合和哪有今天。」鄭天良看了一眼趙全福,趙全福將後面的話都咽下去了。

參觀完了工業區,天色已經是傍晚,鄭天良留黃以恆在合安吃晚飯:「黃市長,合安雖然不富,但現在我們還是有信心留你吃一頓晚飯的。」

黃以恆說:「不用了,我馬上還要趕回市裏去接待省委領導。下次來合安我一定要好好地在你們這裏喝上一場。」說着黃以恆就鑽進車裏走了。

送走了黃以恆,趙全福給鄭天良打了一個電話,讓他在藍湖賓館門口等他,鄭天良剛合上電話,趙全福的車已經停在了他的面前。車子直接開進了紅磨坊,到了二樓套間坐定后,他們一起喝茶抽煙,鄭天良說:「老趙,你有什麼事,直說吧!我說過,在你們的工程沒有結束完工前,我不打算打攪你們,這是一個原則性問題。」

趙全福說:「省委寧書記秘書紀天平的岳父去世了,今天上午剛剛火化,紀天平在南店鄉,你不去看望看望?」

鄭天良一想,這個紀天平回來后居然也不跟縣裏通知一聲,作為老鄉,他是應該去看望一下的,鄭天良說:「那我只能以私人身份去了,縣裏不好直接出面,因為他岳父只是一個農民,縣委縣政府都不好直接出面弔唁。」

趙全福說:「那當然了,只能以私人名義去,因為全縣一天要死很多農民,你們縣長書記不可能都去弔唁,紀天平是一個前途不可限量的人,領導的秘書過不了幾年就是領導。」

鄭天良說:「你不要亂說,紀天平是一個很優秀的年輕幹部,跟我的私交也不錯。我們晚點去吧,大白天去群眾會有看法的。」

趙全福說:「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我們現在就去。」

但鄭天良還是等到天暗下來后才跟趙全福一起開車去南店鄉。

從南店鄉政府到紀天平岳父家的路很不好走,土公路上坑坑窪窪的,車子在路上像一個不會跳舞的人亂扭一氣,抵達紀天平岳父家門口的時候,鄭天良發現了很多小車停在那裏,他撤不回去了,只好硬著頭皮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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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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