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擺尾陞官

第5節 擺尾陞官

春秋戰國時代,已有弄臣出現在諸侯列國,弄臣就是官場哄主開心的小人物。這樣的小人物只要會說話,有本事讓君王開心,就能躋身大臣之列,享榮華富貴,甚至傲視百官。漢武帝時代,"文學弄臣"呈群體現象。一大群文人圍繞着武帝、枚乘、朱買臣、吾丘壽王、董仲舒、司馬相如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弄臣面目。他們直接影響了東漢的辭賦作家,像枚皋、班固、楊雄等人,粉飾太平,"潤色鴻業",超過了前輩。漢朝中葉,政治黑暗,歌功頌德的東西尤其叫人難以容忍。而弔詭的是,統治越黑暗,越需要文人唱頌歌。文人不比伶人、倡優之人,文人有學養,能思考,讓他閉上眼瞎吹一氣,他也會難過。楊雄寫到後來,發現辭賦不過是雕蟲小技。枚皋也覺得自己不倫不類,"深悔類倡",倡即是倡優,耍雜技弄小曲兒逗帝王開顏的。

受諸子百家的影響,知識分子有了相對獨立的人格,能量大的,能夠抗衡皇權;能量小的,則被皇權吸附過去。這是政治的、文學的、心理層面的,也符合物理現象:能量小就定不住。

武帝時的史官,其實也在弄臣之列,"固主上所戲弄",但司馬遷很強大,漢武帝不足以吸附他。他上班搪塞,下班甩開膀子悄悄干。這個人文現象,不能不說意味深長。然而文人也是凡人,他要吃飯,他想發財,於是他"朝叩富兒門,暮隨肥馬塵"。這個文人便是我們要說的司馬相如。

文人才子自古清高,不媚權重,往往都有自己獨立的人格;特別是那些文采斐然的大家,更不會趨炎附勢,攀龍附鳳。但是漢賦大家司馬相如卻不屬於這些清高的文人之列,因為在這個大賦家心中,更嚮往的是仕宦之路。

天府巴蜀,山清水秀,人傑地靈。數千年來,這裏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巴蜀文學,湧現出一批享譽全國的文學大家。其中最早的一位,便是漢賦的代表作家——司馬相如。

司馬相如是蜀郡成都人,少年時喜歡讀書,很仰慕藺相如的為人,就改名相如。他憑藉家中富有的資財而被授予郎官之職,侍奉漢景帝,做了武騎常侍,但這並非他的愛好。正趕上漢景帝不喜歡辭賦,這時孝王前來京城朝見景帝,跟他來的善於遊說的人,有齊郡人鄒陽、淮陰人枚乘、吳縣人庄忌先生等。司馬相如見到這些人就喜歡上了,因此就借生病為由辭掉官職,旅居梁國。梁孝王讓相如這些讀書人一同居住,司馬相如才有機會與讀書人和遊說之士相處了好幾年,於是寫了《子虛賦》。

司馬相如是絕對的文化人,成都人的綿軟柔情,川蜀地區的豪放潑辣,都融入在他的文章里。作為漢賦的代表性人物,司馬相如的仕途並沒有達到他在文學領域的成就!其實並不能說他沒有為官的潛質,只是儒臣遇上愛武不好辭賦的君王,那是何等的悲哀!懷才不遇,被封為"武騎常侍",但這並非他的初衷,故司馬相如遠走他鄉,做了梁孝王的門客。優柔寡斷的雙重性格使得他不能直接將自己的不滿批判於世,就這樣,歷史上漢賦的代表之作——《子虛賦》誕生了。

《子虛賦》無疑為司馬相如的仕宦之路打開了大門,這也使漢賦的華而不實論調被徹底否定!司馬相如也永遠留在漢朝最輝煌的一頁中。

後來梁孝王一死,司馬相如失去依靠,只好落魄回家。他與卓文君的那一段風流韻事,正發生在他走背字的這個時候。他家十分貧窮,他連個謀生的職業也沒有,生活沒了着落。他有個老朋友王吉,此時正擔任臨邛縣令,對他說;"你仕途不得意,就到我這裏來吧!"司馬相如也只好依附於他。就是在這裏,司馬相如有了一場"鳳求凰"的艷遇,不止得了卓文君這樣的多情而又絕色的美人,還以一種近乎要挾的無賴手段,從老丈人那裏敲得一批錢財。於是兩口子高高興興地返回成都,買田買地,過起闊日子。這個故事,雖不好說是家喻戶曉,但千百年來,在文人圈子中,卻一直被人所津津樂道;在戲曲舞台上,以他們的事迹為題材的作品,如《當壚記》、《鳳求凰》,也是長演不衰。

有個詞,叫"脫穎而出",是說錐子裝在口袋裏,必然會刺破衣袋,露出自己的鋒芒,按現在年輕人的時髦說法,叫做"是金子總會發光"。如果司馬相如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他的一生充其量也就是個土老財。可他是個才子,他有一手絕活,就是辭賦寫得十分出色。在漢朝,辭賦是一種新興文體,它體制宏麗,辭藻豐富,極盡鋪排誇張之能事,在當時十分流行。漢武帝便十分喜歡這種文章。一日,他讀到了司馬相如寫的《子虛賦》,讚賞異常,說;"我怎麼就不能同這個人生在同一個時代呢!"當得知他是宮中狗監楊得意的同鄉時,漢武帝將還在成都的司馬相如千里迢迢召進京來,這就是我們所說的"徵辟"。相見之時,漢武帝問《子虛賦》是不是他寫的,司馬相如明白機會來了。他說:"是我寫的。不過,這寫的是諸侯的事,不值一提。請允許我寫一篇天子遊獵之賦,寫成以後上奏陛下。"漢武帝答應了,令尚書省給他筆墨竹簡。

於是司馬相如以他那生花妙筆,以極盡鋪陳誇張的手法,描繪了漢武帝的皇家園林上林苑的山水之壯、規模之大、建築之美、草木之盛、禽獸之異,以及天子狩獵時的搏鬥之激、收穫之豐、勝利之喜、歌舞之樂。可天子卻不因此而沾沾自喜,陶醉其中,而是茫然而思、若有所失,最後幡然醒悟,認為這不是繼嗣創業垂統之君所當為,於是解酒罷獵,下令以其地為農田,拆牆填壕,使百姓能夠前來耕種漁獵。這樣一來,百姓無不擁戴,盛讚皇帝德隆於三皇,功高於五帝。

我們不得不佩服司馬相如,他真不愧是文章高手。這篇賦既顯示了上林苑那無與倫比的皇家氣派,又歌頌了皇帝的天覆地載的高恩厚德。雖然是拍馬屁文章,但能寫到這個水平,從古至今,能有幾人?

果然,司馬相如得到了漢武帝的賞識,授他以"郎"這個職位。這個"郎",雖然不是什麼在編的官職,卻是一個得以親近皇帝的重要角色。從此司馬相如從一個文人的身份,一躍而成為漢武帝身邊的近臣。

一個人能否被"徵辟"入官,取決於權勢者的需要與口味,你投合了,便會脫穎而出,否則,只能抑鬱終生。例如,司馬相如的小老鄉,也出生於蜀郡成都,也是西漢人,還有着與司馬相如同樣口吃毛病的楊雄,就沒有司馬相如那麼幸運。就辭賦而言,楊雄與司馬相如齊名,史稱"馬楊",但楊雄比司馬相如的學問大。他除了創作出水平並不低於司馬相如的幾篇大賦外,還在經學、史學、文字學多個領域,都作出了自己獨特的貢獻。這是司馬相如所望塵莫及的,可楊雄在政治上的處境可比司馬相如慘多了。他四十歲才至京師,也得到過當時權臣王音的賞識,得到過"郎"的職位。他甚至曾經與王莽、劉歆、董賢這些人官職相同,可後來這些人都位至三公,王莽且當上了皇帝,而楊雄三世未陞官。有一次,他受到牽連,還嚇得跳樓自殺。他好喝酒,晚年窮得甚至買不起酒,偶爾有個學生來向他請教點問題,就給他帶些酒菜來。

在常人的心目中,司馬相如是一個俊雅倜儻的風流才子。的確,司馬相如儀錶堂堂,風度瀟灑,多才多藝,確是一個引人注目的才士;他琴挑卓文君,贏得這位美女芳心的故事,更是傳為千古美談。但是,如果僅僅將他視為"風流才子",那就是皮相之見了。事實上,除了一表人才、滿腹詩書之外,司馬相如還是有政治遠見的仕宦。這從司馬相如與寡居的卓文君自由結合可以看出他本身並沒文化人的酸腐之氣;婚後生活拮据,夫妻二人開店賣酒,他讓卓文君當壚,自己穿上酒保的衣服,滌器市中,旁若無人,也是一般儒生做不到的。更為難得的是,身為漢賦大家,司馬相如竟用自己的專長,用賦極盡鋪張的特色來拍漢武帝的馬屁,實為文人所恥,但卻是為官之人的必修之課。事實上,歷代為官之人,拍馬屁的又何止司馬相如一人?

穩,是"沉穩",遇事緘默或迴避,不要着急表態,沉着觀變;冷,冷靜不噪,寂寞時甘於寂寞,熱鬧中當思寂寞時;狠,即為該出手時必出手。這是歷代官場小人物的為官秘訣,往往與官場政術相通。

傳說中,真正的武林高手都是內力深厚的,他們只需要往那裏一站,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很大的氣場,壓力隨之而來。而那些三流高手,才會上竄下跳,表面上看是身手了得,其實不堪一擊。在官場中,小人物想要有這種氣場是很難的事情,但有一種方法也可以修鍊內力,那就是"沉穩"。所謂官場上的"沉穩",就是遇遇事緘默或妥善的迴避,不要着急表態,沉着觀變,當然,這不僅是個人內力的彰顯,同時也是官場上保官保命的智慧。

熟悉清朝官場的人都知道王文韶這個人,王文韶身歷咸、同、光三朝,做過很多高官,在地方上做過按察使、布政使、巡撫、總督,在朝廷做過尚書、大學士、軍機大臣,可謂官運亨通。他做官的訣竅只有八個字,遇事:圓滑模稜,明於趨避。這就是官場小人物修鍊內力最有效的方法。王文韶"內力"的一個具體表現是遇到重要問題需要表態時,推三躲四,裝聾作啞。在李伯元《南亭筆記》中有這樣一個故事,就是講的王文韶的這一特點的:王文韶入軍機后"耳聾愈甚",一日,二大臣爭一事,相持不下。西太后問王文韶意下如何,王晃蕩著腦袋,指著自己的耳朵說聽不到,並且微笑。西太后再三追問,王仍笑。西太后說:"你怕得罪人?真是個琉璃蛋!"王文韶真的就聽不到這樣的話,仍笑如前。王文韶的耳聾是真是假,誰都不敢肯定,但他的耳聾的確使他躲過了很多煩惱事。王文韶耳聾,言行上也"聾",他幾乎從不與人爭,偶爾被人反駁,他居然會嚇得渾身哆嗦,汗流浹背。這種"內力"被很多人嘲笑甚至是鄙視。除有人譏他為琉璃蛋以外,還有人在其死後撰"輓聯"諷刺他,聯中嘲諷他不愧是個琉璃蛋,雖官居相位,但不過是個尸位素餐的"伴食宰相"(唐代盧懷慎與姚崇對掌樞密,自以吏道不及姚崇,故每事推讓,人謂之"伴食宰相")而已。此實乃蓋棺之論。

可王文韶卻對自己的內力頗為得意,他始終把自己看作是個官場中的小人物,小人物就要"穩",認為自己這樣做與世無爭,與人無仇,可以穩坐官位。在他當軍機大臣時,每天凌晨入宮值班,轎前都寫有很大"王"字的燈籠,使人一望便知是他。有人以革命黨正謀炸大清要員勸他去掉燈上的字,他卻平靜地說:"我一向與人和平共處,沒有仇人,正怕誤傷。所以特地把燈上的姓字寫得很大,以便人能看到。"從他的言語中,我們可以看到他是很滿意自己圓滑處世之道的。實際上,王文韶的內力修為實在是不得已。在圓滑成風的清代官場上,一些本來是剛直耿介的有為官吏,也由於腐朽勢力和腐朽風氣的包圍、浸染而奉行起了圓滑模稜的官訣,由"方"變"圓",成為圓滑世故的庸俗官吏。張集馨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咸豐七年,張集馨到甘肅擔任布政使,主管一省的民政和財政。剛上任時,張大人是鐵了心想要做個銳氣進取的官員,可一年後,官場的氣息讓他嚴重地感覺到了內力不足,他無奈地給自己定下了遇事要"不露圭角"的守則,並在衙署里掛上了一副自撰的對聯,作為座右銘:"讀聖賢書,初心不負;用黃老術,唾面自乾。"稜角全無了。一年時間,讓一個銳意進取的官員成了一個內力深厚的窩囊官,是誰有這麼大的能耐呢?當然是官場勢力對他完成了改造。這勢力首先是他的頂頭上司。張集馨的頂頭上司是兼管甘肅巡撫事的陝甘總督樂斌。此人是典型的八旗子弟,不但昏庸無能,而且心術不正。張集馨在他手下任職,既難以秉公辦事,更不能有所作為,怎麼做都是錯。在樂斌看來,張集馨這個人太不會做官,有很多人都來告他的狀。樂斌當然知道狀告張大人的人都是那些貪官污吏,所以他的處理方式是:不判明是非,信誣告,指責張集馨。張集馨自然非常失望,銳氣大挫。有的官員貪污被張集馨查出來了,但案子涉及樂斌,難以深究,張集馨"只好模稜"。第二個勢力就是張大人身邊的關係網。張大人身邊的關係網,是以樂斌為中心的一群狐朋狗黨糾結在一起織成的,什麼結拜兄弟、姻親同鄉、門生故吏、心腹幸奴,好多複雜的封建關係,都在這張關係網上盤根錯節地交織著。張集馨有時候在處理公務時,總感覺腦袋上罩着這樣一張大網,喘不過氣來。他在日記里寫道:"余孤立其間,刻刻危懼","決意引退,避其逆鋒"。正是在這種心境之下,他給自己定下了"不露圭角"的守則,寫下了那副"用黃老術,唾面自乾"的對聯。

如果說王文韶把"內力"修為作為人生的價值,張集馨是迫不得已而修鍊內力的話,那麼,唐朝的李勣就是把內力運用自如的一個人了。

當初,唐高宗李治將要立武媚娘為皇后,遭到了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一大批顧命大臣的反對。一天,李治再召見他們商量此事,諸遂良說:"今日召見我們,必定是為皇后廢立之事,皇帝決心既然已經定下,要是反對,必有死罪,我既然受先帝的順托,輔佐陛下,不拚死一爭,還有什麼面目見先帝於地下!"

李勣同長孫無忌、諸遂良一樣,也是顧命大臣,但他看出,此次入宮,凶多吉少,便借口有病躲開了,而諸遂良由於面折廷爭,當場便遭到武媚娘的切齒斥罵。

但李勣並沒有一直躲下去,兩天後,他單獨謁見皇帝。李治問他:"我要立武昭儀為皇后,諸遂良堅持認為不行,他是顧命大臣,若是這樣極力反對,此事也只好作罷了!"

李勣明白了,皇帝立吳昭儀為後的心意已定,公開贊成,那些老臣會罵他不要臉的,而公開反對,武媚娘那女人也不是好惹的,最終,李勣說了這樣一句話:"這是陛下家中的事,何必再問外人呢!"

這回答簡直太巧妙了,既順從了皇帝的意思,又讓其他大臣無懈可擊。李治聽了這話,下定決心立武媚娘為後,而武媚娘一當上了皇后,反對派長孫無忌、諸遂良都遭到了迫害,只有李勣非但沒有受到傷害,反而還加官進爵。

修鍊內力非一朝一夕之事,但有一條捷徑,那就是,遇到糾結的事情,盡量不要發表意見,即使發表,也要學會繞圈,不要把自己的話說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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