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慎介離開GardenPalace大樓之後,先是去了一間咖啡廳,接着看了場電影打發剩下的時間。但是電影情節進不去他腦子裏,畢竟木內說的話讓他太過震驚,他在腦中不斷地思考那些事,思考了好一陣子之後,累得在電影院裏打起瞌睡。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慎介離開電影院后思考着。

手錶上現在的時間是早上十一點三十分,他其實想回到自己住的大樓,繼續整理行李,可是數個小時前的恐懼,仍未從他腦海里消失。

瑠璃子到底消失到哪裏去了呢?

慎介思索她埋伏在房子內的可能性,他沒有自信能從對方不可思議的力量下逃脫。儘管如此,他也不能就這麼一直不回家,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此時,手機鈴聲響起。

「喂。」

「慎介嗎?是我。」

「啊!」他馬上認出是江島的聲音。

「關於之前的交易,」江島在電話另一端說。「我已經把錢準備好了。」

「不愧是江島先生。這麼大的一筆錢,這麼快就準備好了。」

「你別說笑了!就算是我也沒辦法輕易籌到,而且還是要給一筆用途不明的錢。」都這個時候了,江島的口吻還是遊刃有餘。「那麼,我要拿到哪裏去呢?我個人覺得最好還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我也這麼認為。」

「那麼,就到我說的這個地方來吧。」

江島說的地方是位在銀座正中央的咖啡館。

「不是要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嗎?」

「是很不引人注意呀!還是說,你認為有人在監視我們嗎?」江島低聲笑了出來。「時間由你決定。」

「那就一點吧!」

「一點,我知道了。」

慎介掛斷電話后,做了個深呼吸,他心想,關鍵時刻終於到了。

他比預定的一點早了十五分鐘左右抵達兩人約好的咖啡館,在這個能夠俯瞰晴海道的咖啡館裏面,有許多貌似上班族的男人。兩個男人約在這裏見面的話,確實不會引人注目。

江島在大約五分鐘后出現了,他穿着樸素的夾克,手上沒拿東西。

「來的真早啊!」

「因為我閑嘛!」

服務生走了過來,慎介已經在喝檸檬茶了。於是江島點了咖啡,慎介發覺他盡量不抬起頭。

「你兩手空空來的嗎?」慎介試探地問。

江島嘴角微揚,把手伸進夾克內側,掏出一個茶色的信封。

「你可以打開看看。」

慎介把信封拿在手中看,裏面放着一把鑰匙。

「我把東西放在新橋站的地下置物櫃里。」

「我得確認一下裏面的東西。」

「你之後再慢慢數就可以了。」江島叼著煙,點上了火,他的態度依然好整以暇,沒有些許動搖。

咖啡送來了,江島加入少許的牛奶后喝了一口,接着露齒而笑。

「這種時間在銀座喝咖啡,不知道是幾年以前的事情了呢!之後也要好好珍惜這種時間吶!」

「江島先生,」慎介將置物櫃的鑰匙塞進口袋后說:「關於之前你說過的機率一萬分之一的事,那是你的真心話嗎?」

「一萬分之一的事?」

「就是交通事故致死的機率,你不是之前對我說過嗎?」

「哦,那件事啊……」江島把煙灰彈在煙灰缸里,「我說的話怎麼了嗎?」

「江島先生說過吧!發生車禍就和擲骰子一樣,被害者只是恰巧擲出不好的點數。當時你說那些話,是用來安慰自以為是肇事者的我?或者你真的那麼認為?」

江島露出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似乎聽不懂慎介問這件事情意圖何在。

「我當然真的那麼認為啊!不對嗎?」

「你沒想過被車撞死的岸中美菜繪嗎?」

「想了又能怎樣呢?能夠拯救誰嗎?」

「可是被害者會一直怨恨肇事者呀!」

即使是死後也會,慎介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所以才要付錢啊!」江島的口氣變得有點粗魯,「我已經付了優渥的賠償金給被害者家屬,而且也像這樣把錢拿給冒充肇事者的你。老實說,我才是被害者吧!」

「可是被害者要的不一定是錢啊!」

「那我要給對方什麼才行?誠意嗎?如果對方說只要誠意就可以,無論要多少我都會展現給對方看!如果對方只要我低頭認錯,要我鞠躬認錯幾百次都可以。可是,這樣被害者家屬就能變得幸福嗎?最後要的還不是錢?所以省去所有沒什麼建設性的麻煩,直接就事論事不是很好?你難道不這麼認為嗎?」

慎介沒辦法回答什麼,只能保持沉默。

江島站起身子。

「交易到這裏結束,我先聲明,你最好不要再軟土深掘,我又不是你的搖錢樹。要是再繼續逼我,我可不敢保證你的人身安全喔!」

「我明白,這樣就結束了。」

江島點了點頭,拿起賬單邁開步伐離去。

慎介離開咖啡館,前往新橋站,他好久沒有在白天的銀座行走了。他沒有即將拿到五千萬的真實感,反倒是聽了江島剛剛說的話后,胸口的鬱悶久久不散。

完全恢復記憶的慎介,已經能夠回想起自己被宣判時的情景。兩年徒刑,緩刑三年——

當他聆聽宣判時,有兩個想法油然而生,第一個是,太好了!律師雖說絕對會獲判緩刑,但萬一判決並非如律師預測的……慎介想起電影中的牢獄生活,仍不免有些膽顫心驚。

另一個想法則完全相反。

判的還真輕啊!他這麼想。

慎介有個女性友人在涉谷的飾品店打工。有一次,她缺零用錢,便擅自拿走店內價值約十萬元的貨品,便宜轉賣給朋友,然後對店長供稱店裏遭竊。不幸的是她的罪行最後還是被揭發了,飾品店對她提出控告,她被判徒刑一年二個月,緩刑三年。換句話說,她的判決與慎介的判決,其實沒有什麼太大差別。

雖說是替江島頂罪,但慎介卻是被控告殺了一個人,而他的罪刑卻與偷竊十萬元飾品相同。

儘管慎介認為自己得救了,卻也認為被害者遺屬終究無法接受這樣的判決結果。

可是對所有的交通事故來說,相同的情況只會一再重演吧!就跟江島說的一樣,肇事者只會認為「自己只是運氣不好罷了!」。一年有一萬人因交通事故死亡,這表示應該有接近這個數量的肇事者存在,他們或許會因為罪刑意外的輕微而鬆了一口氣,完全忘掉自己所引起的災禍。結果,因為肇事者的遺忘,又導致被害者又受到二次傷害。

慎介赫然想起那天晚上岸中玲二來到「茗荷』的景象。當時的他問了一個問題,萬一發生不愉快的事,要怎樣才能忘了那些事?

盡量保持愉快的心情和樂觀的想法——慎介如此回答。

「例如?」

「例如說……想像自己擁有一家店之類的。」

「哦,這樣啊。那是你的夢想啊。」

「算是啦。」

莫非岸中玲二在那瞬間就決定要報仇了嗎?或許他一開始還有點迷惘,所以才來肇事者工作的酒吧試探,然而肇事者看起來卻像完全忘記原本心煩的事,還說盡量保持愉快的心情與想法——當時的他,是以怎樣的心情聆聽這些話呢?

岸中一定想表達出被害者一輩子都無法釋懷的心情。他斷斷續續地說着話的模樣,在慎介的腦海里重現。「其實我有一件想忘掉的事。」客人說。

因為對方突然改以非常嚴肅的口吻說話,慎介不禁停下手邊的工作看着他。客人也抬頭注視着慎介。

「其實我有一件想忘掉的事……不!那件事我想忘也絕對忘不了,但是我想讓自己能從中解脫。我思索著這件事,在街上恍惚地走着走着,就看到這家店的招牌,這家店叫『茗荷』對吧?」

大概連「茗荷」這個店名都令他作嘔吧!

慎介抵達新橋站之後,確認號碼尋找江島放錢的置物櫃,最後終於在飲料自動販賣機旁找到那個置物櫃。

慎介把鑰匙插進鎖孔旋轉,當他打開門時,心跳不由得加快。

置物櫃中放着一個黑皮提包,他拿出提包四下張望,尋找最近的洗手間。

找到洗手間之後,他進入了廁所隔間,然後把門鎖上,拉開提包拉鏈的手隱隱顫抖。

好幾捆鈔票散亂地塞在提包裏面,散發一股紙幣特有的氣味。慎介拿起其中一捆大致確認了一下,不過他打從一開始就不認為江島會無聊到放假鈔進去。

鈔票一共有五十捆,慎介無意識地揮了一下右拳。

下午二點半,慎介回到自宅的大樓前面。他將裝錢的提包再次寄放在置物櫃中,鑰匙現在則是好好地放在他的口袋裏。

慎介心想,最好在天色尚未轉暗之前就把行李整理好。他有一種預感,入夜之後瑠璃子又會到這裏來。

他搭電梯上樓,佇立在自家門前,戰戰兢兢地旋轉門把,試着拉了拉門。大門果然跟今早一樣沒有上鎖。

慎介把門打開,探頭張望裏面的情形,因為光線昏暗讓他看不太清楚。

當他又向前走了一步時,感覺到背後有動靜。

糟了,他這麼想的時候一切已經太遲。

伴隨着一陣劇烈的衝擊,頭上的疼痛感讓他的意識急速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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瀕死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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