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鐵索寒 捷音連

第十章 鐵索寒 捷音連

四十六

中紀委迅速出擊,重拳如暴風驟雨般砸向腐敗分子的腦袋,河東省那些屁股不幹凈的貪官們相繼落馬。

河東省又一次「地震」了,這次驚天動地的「地震」對陳喚誠的思想產生了巨大的震撼,對河東人民也是一個震撼,他們一時居然不知道誰是好官了,似乎河東省的高官都有問題,今天說這個被抓起來了,明天說那個被「雙軌」了,就連井右序和邊關也有人說長道短。一邊議論被抓起來的人,一邊懷念那些為人民做過好事的官員和敢於同腐敗分子鬥爭的幹部。於是天首市的老百姓就編出了順口溜:

如今世道顛倒顛,

兒子衣服老子穿。

赤橙黃綠青藍紫,

不知那個是好官?

台上錚錚發誓言,

唱罷紅臉唱白臉。

散戲之後看一看,

哪個廉來哪個貪?

清官未必得好報,

貪官何日才殺完?

貪官不光愛弄權,

也愛女人也愛錢。

幾個月後,這個順口溜陳喚誠也聽到了,同時他又想到:如果能夠讓這些落馬的幹部說出自己一步步走向犯罪深淵的經過,說出他們落馬後的心聲,肯定會對廣大黨員幹部產生極大的教育作用和警示作用,於是他打電話給《河東日報》社的總編,要求他委派一名可靠的記者對在押尚未審判的犯罪分子進行採訪。報社經過認真研究,決定委派剛到報社上班時間不長的路長捷執行這個任務。因為路長捷是路坦平和女兒,她的身份特殊,與在押的犯罪嫌疑人容易接近。

路長捷懷孕已經六個月,挺著個大肚子天天到報社上班,因為她熱受記者這個工作,因為她深深懷念著自己相愛八年的聞過喜,工作相當賣力,深得報社領導的信任和器重。聞過喜犧牲后很多人勸她把孩子打掉,她毅然決然地說:「聞過喜走了,這個孩子是他給我留下的唯一財富,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繼續聞過喜未完的事業。」人們慢慢從不可思議中轉變了觀念,非常敬佩這位未婚而孕的女性。

路長捷接受採訪河東貪官的任務之後,經過一天時間的準備,便投入到繁重工作之中,她第一次採訪的是原省公安廳長薛永剛。

地處大河市鳳凰山的看守所大門朝南共有三道鐵門,在省公安廳廳長向天歌的陪同下,路長捷開着車進入第一道鐵門之後,因為車不能直接進第二道門,他們下了車,第二道門雖然很大,卻只留了一個大門上的小門可以出入,路長捷和向天歌出示了證件和有關的介紹信,順利進入第二道門。

第二道門內是一個空闊的大院子,院子裏有花有草。院子北邊有一個進入監區的黑色鐵門,鐵門上略有銹跡,說明在韓二寶當看守所所長的時候這裏的管理不是很好,進了鐵門,兩邊是監舍,犯人都關押在這裏,監區的南邊有一排二層樓房,是審訊室,專門為辦案人員提審在押犯罪嫌疑人用的。

向天歌去看守所辦公室里聯繫了一下,有人安排審訊室,有人進入帶着銹跡的大門辦理從監舍里提審犯人的有關手續,從辦理提審薛永剛的有關手續到薛永剛被帶到審訊室,一共用了十分鐘時間。

在那十分鐘的時間內,路長捷認真看了一下監區,高牆巍巍,電網森森,牆角有哨樓,哨樓上有背着槍的獄警在站崗。路長捷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雖然父親不在這裏,而是關押在北京某縣的監獄里,但是父親所處的環境也會是這樣的,父親雖然對不起她,但畢竟還是父親,路長捷的眼睛忽然有些潮濕。

薛永剛終於被帶到審訊室里,當他的身影出現在審訊室門口的時候,路長捷看到的是一個魁梧的身軀,但是薛永剛和以往相比削瘦了許多,這個昔日的公安廳廳長,是生活在鮮花的美酒之中的,而今天卻帶着手銬被押進審訊室來,也許過去他到這裏來都是視察指導工作的,沒想到自己也會被關進來。

因為是熟人,薛永剛對路長捷和向天歌沒有多少戒心,路長捷看薛永剛的表情很難堪,就從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包煙遞給他。

薛永剛接住煙吃驚地問:「小捷,你現在抽煙嗎?抽煙對孩子不好。」

「薛叔。我不抽煙,是向廳長給你準備的。」

「謝謝,謝謝。」薛永剛說完感謝的話,看了向天歌一眼,彼此都有些惋惜。獄警把薛永剛的手銬打開,向天歌點了一支煙遞給薛永剛,他猛吸了幾口,臉上的表情才開始好轉。

路長捷開始了她的採訪,(以下簡稱捷):薛廳長,現在你在這裏的生活怎樣?

薛永剛(以下簡稱薛)臉色微微一紅說:「不能再叫薛廳長了,就叫我老薛吧,在這裏邊的人能好嗎?

捷:你指的是心靈還是肉體?

薛:當然是指心靈,肉體上並沒有受什麼折磨?

捷:你到今天這個地步最大的遺憾是什麼?最深刻的教訓又是什麼?

薛:唉!(薛永剛欲言又止,又點了支煙抽著才繼續說)要說最大的遺憾是我自己葬送了自己,我曾經是一名出色的警察,以『刑法本無私,是是非非敢言不違民志;毀譽何足計,明明白白但求無愧我心』作為自己的座右銘。當年我在古都路派出所任所長的時候曾經親手擒獲過「地頭蛇」。記得那是二十年前的1985年,黃河上架大橋,附近一個村子裏有幾個地痞流氓經常到工地上鬧事偷東西,他們的頭頭叫韓老七,後來韓老七居然提出無理要求,要承包橋頭壩的工程施工權,承包公司不想和地方鬧矛盾,就答應包給韓老七一些工程。誰知韓老七轉手又把工程倒賣了,接下來又去要工程,公司不給,韓老七就天天帶人到工地上鬧事,致使工程無法正常施工。我接到報案后,立即帶領派出所的民警立案偵察。我帶領我的戰友們身着便衣進入工地,施工人員開始施工。時間不長韓老七帶人來了,一邊走一邊大罵施工人員。待到走近后指著施工人員罵道:老子的話你們敢不聽,誰再動一塊土我就殺了他!韓老七說罷從腰裏抽出一把殺豬刀,揮舞了幾下。一個民工沒有理睬韓老七,韓老七上前就是一刀,那個民工的頭上被砍了一道10厘米的口子,鮮血流了一臉,民工在前邊跑,韓老七在後邊追,嘴裏還不停地罵道:「他媽的,你還能逃出我韓老七的手心?我看到這種情況立即撲上去,飛起一腳將韓老七踢倒在地,沒想到那小子身子挺利索,一下子爬起來向我的臂上就刺了一刀,我忍住疼痛又把韓老七按倒在地,我的戰友們趕來了,終於把韓老七擒獲。正在這時十幾個地痞流氓趕來增援,可我們只有三個人啊,一不小心韓老七掙脫跑了,我掏出手槍命令韓老七站住,他像沒有聽見似地繼續跑。嘿嘿,我的搶法是很準的,射擊比賽得過冠軍呢,我先向天開了一槍,韓老七繼續跑,我就把他的一條腿打斷了,幾個流氓見我向韓老七開槍了,嘴裏喊著警察殺人啦,就想圍攻我,我大喝一聲說:誰敢圍攻警察就是這個下場!說罷向自己身邊的一棵小樹開了一槍,那棵小樹立即折了,流氓們看我的槍法那麼准,誰還敢上前啊?都逃了。我們把韓老七抓捕歸案,又繼續追查,把那些平時偷偷摸摸不務正業的流氓全部抓獲,事後我立了一等功,升任天首市的公安局副局長。

捷:老薛原來曾經是一名很不錯的警察啊?

薛:那當然啦!後來我因為工作成績突出升任天首市公安局的局長、省公安廳的副廳長、廳長。當時我以敢於碰硬聞名於警界。原省委副書記呼延雷的侄子呼延明在古都路公安分局當副局長,他未經局長批准,未著警服,沒有攜帶工作證件和辦理任何手續,到另一個分局轄區內準備抓賣淫嫖娼創收,進入歌廳時未表明身份就將一個包間的房門毀壞進入該房間,導致正在該房間休息的一個少女受到驚嚇而成為精神病。受害人的家屬到處上訪沒有人敢管,我當時認為呼延明身為司法工作人員,濫用職權造成他人精神失常的後果已經觸犯了刑法,下令將呼延明逮捕。當時呼延雷厲害呀,放出話來說,只要我敢把他侄子呼延明怎麼樣,他就撤了我的職。我才不怕呢,我為人民伸張正義有錯嗎?即使撤了我的職我也要把呼延明繩之以法,結果根據我的調查取證,天首市古都區法院認定:被告人呼延明已經構成非法搜查罪,處呼延明有期徒刑3年,並且賠償受害人一定的經濟損失。嘿嘿,呼延雷沒有怎麼着我,自己反而栽了。

捷:能談談你是怎麼當上河東省公安廳廳長的嗎?

薛:我能夠干到公安廳廳長的位置,靠得是自己的工作和能力,我沒有給任何人送過禮,也沒有收到過任何人的禮。2003年秋天,身為主抓緝私工作的副廳長,在公安部禁毒局的指揮協調下,河東省摧毀制售毒窩點3個,抓獲犯罪嫌疑人10名,繳獲成品冰毒4千克,液態冰毒90克,以及一批制毒設備和制毒原料。記得2003年8月份,我們獲悉在平州市有一個制貶毒團伙準備在平州以投資辦礦泉水廠的名義製造冰毒,獲悉這一情報后,我們一邊向公安部彙報,一邊成立專案組開展工作,我任組長。公安部也將此案列為部督辦案件。經過精心部署,8月23日專案組開展突襲收網行動,抓獲10名制毒團伙成員,繳獲制毒原料丙本酮、乙醚氯信、氯化亞碸及一批制毒設備,一舉摧毀了這一跨區域制販毒集團伙。由於我在破獲特大制販毒集團的行動中立了大功,受到公安部的嘉獎,後來就升任河東省的公安廳廳長了。

捷:那麼能不能談談你是如何走上犯罪道路的?

薛:(剛才在回憶輝煌歷史的時候,薛永剛有些神采飛揚,顯然他對自己的過去也是充滿懷念的。當路長捷提到這個問題時,薛永剛的神情立即暗淡下來)我反覆反省自己,自己主要是栽在女人手裏了,可以說是栽在苗盼雨設計的色情圈套中,然而我坦誠地告訴你,我並不是好色的男人。

捷:(有些吃驚)你不是個好色的男人怎麼會和南瑰妍鬼混在一起?既然是苗盼設的圈套,你怎麼會乖乖地就範?擺蘊菲和聞過喜同志的犧牲與你有沒有責任?

薛:我承認我有瀆職的責任,但是我絕對沒有參與犯罪,我也不知道這些事情,這些事情是我出事以後發生的。我的妻子很漂亮,可以說我對一般女人是看不上眼的,可是唯獨對苗盼雨有點暗戀。小捷,恕我直言,你知道苗盼雨成為你父親路坦平的情婦,就是這個女人特別有氣質。我明知不可能與她之間發生什麼,可是又總忘不了她,後來苗盼雨把一個與她長得極像的女人南瑰妍介紹給我,我一下子就不能自拔了,每每和南瑰妍在一起,我總覺得是和苗盼雨在一起……

捷:(笑了笑)沒想到老薛還是個情種呢?

薛:(低了一下頭)因為我確實一直暗戀苗盼雨,這種事情現實生活中並不少見,有些人暗戀電影明星、歌星,外國有個婦女暗戀他們的總統,四川有個人暗戀台灣已故的一位歌唱家,這並不奇怪。我是個凡人,在我身上也就有凡人的毛病。但是我負責任地說我並沒有參與過苗盼雨的任何犯罪行為,也從來不知道他們要對擺蘊菲和聞過喜下手,如果我知道我肯定會阻止的。

捷:你給苗盼雨通風報信過沒有?

薛:現在我恨苗盼雨。常言說女色如同毒品,只要你上了癮是很難戒掉的。我承認我自己雖然守住了金錢關,但是我沒有守住女色關。有人說女人是水做的,南瑰妍這個女人就像水,像一汪能夠淹死所有男人的水,她很會討男人的歡心,她知道男人什麼時候需要什麼,幾乎可以用善解人意來形容她,我敢說在她面前能夠守住自己的男人不多,真的,不會多。男人的心思可能就這樣吧,喜歡水做的女人,不喜歡鐵做的女人。我給你講一個明代的故事吧,有一天,一個姓曹的官吏抓獲了個女賊,這個女賊特別有姿色,因為是夜裏抓住女賊的,來不及押回縣衙,不得已那個姓曹的與女賊同宿一個廟裏,那個女賊多次以色相引誘姓曹的,企圖讓姓曹的放了她,姓曹的實在把握不住自己,就把一個警告自己的字條貼在牆上,女賊仍然頻頻引誘,姓曹的忍不住問:你平時和人睡覺嗎?那個女賊說,一個大老爺們說出來的話我怎麼能夠放得下,就像您老如果說現在想和我睡覺我能拒絕嗎?姓曹的終於阻止不了春心,和女賊發生了性關係,然後把女賊放了。孔夫子也說,過食色性也,男人是很難過了女色關的,要不然為什麼會有『英雄難關過美人關』這種說法呢?

捷:你認為你犯罪主要的根源在哪裏?

薛:我認為我犯罪的主要根源在於喪失了信念。當初我能夠一路春風地干到公安廳廳長的位置上,主要靠的就是信念。當年我身負重傷,心裏想的還是一定要抓住罪犯,不愧人民警察這個稱號。可是當了公安廳廳長之後,尤其是與南瑰妍接觸之後,我的信念喪失了,意志淡薄了,雖然與一些貪官相比我沒有貪污,但是在脂粉河中暢遊,我已經不是當初的薛永剛了,對工作我不再一心一意,對黨和人民我不再忠誠不二,一天到晚滿腦子想的就是女人,可以說是女人害了我。但是公平地說,責任不在女人。俗話說蒼蠅不盯無縫蛋,首先是因為我自己意薄弱,經不起女色的誘或,如果我是個不近女色的人,可能我今天仍然會坐在公安廳廳長的位置上,而不會在這裏。

捷:你是不是和一些貪官一樣在講大道理,而沒有說真心話?

薛: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曾經對別人說過,我薛永剛這一輩子都不會在財色上犯錯誤。我為什麼這樣說是有原因的,一是我本性不貪財,能夠隨遇面安,二是我的夫人很漂亮,現實生活中相貌超過她的女人不多,可是見到苗盼雨之後,我才發現任何人都有軟肋。

捷:我覺悟得苗盼雨並沒有什麼特別好啊?

薛:這可能就是人們說的情人眼裏出西施吧!我上中學的時候愛過一個女同學,因此她的長相就定格在我的腦海里了,我認為只有那種女人才是我理想中的女人,而苗盼雨恰恰長得和我的初戀情人一模一樣。

捷:你本不好色,是初戀情結害了你。

薛:也可以這麼說吧,這就是人性弱點。歸根結底還是信念問題,一旦信念產生了動搖是很可怕的,信念太重要了。

捷:我的採訪就要結束了,你還想再說點什麼嗎?

薛:我想說的就是我薛永剛對不起黨的培養,對不起妻子對我的關愛,我現在背叛了黨,背叛了妻子,希望現在還在崗位上的那些幹部們能夠以我薛永剛為鑒,人生的路在關鍵時候可能是一步定乾坤的,一步走錯,再想回頭就難了,真的,關鍵就那幾步。在人生關鍵的十字路口,一定要三思而後行,千萬不能走錯路。慾望可以膨脹,也可以遏制,膨脹了就要墮入深淵,遏制了可能回頭是岸,可是這個尺度又很不好把握,只有意志特別堅強,頭腦特別清醒的人才能把握好自己……

向天歌對薛永剛的話表示贊同,把握自己確實非常重要,人生的路,關鍵時候確實只有幾步,走好了會飛黃騰達,走不好會跌進萬丈深淵。

四十七

原河東省副省長周姜嫄逃到國外又被引渡回來,在平州監獄里,周姜嫄接受了《河東日報》社記者路長捷的採訪。

當周姜嫄身穿囚衣進入審訊室時,一條鐵鐐鎖著周姜嫄的雙腳,鐵鐐上系著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端被周姜嫄帶着手銬的手提着,走動的時候她提起鐵鐐,不知道是為了減輕鐵鐐帶給她的痛苦,也不知是怕聲音太大引起別人的注意。她不再風采依舊,不再染髮,頭髮花白看上去蒼老了許多。按照規定「死囚」才鐐銬加身的,也許從加上鐐銬的那一刻起,周姜嫄已經意識到自己已經是個死刑犯了,至於將來是立即執行或者是緩期二年執行,她不知道,路長捷也不知道。陪同的天首市公安局新任局長王太岳也不知道,當然周姜嫄企盼的是緩期二年執行,只要弄個緩期可能她就死不了,儘管要在獄中渡過餘生,仍然比死了好,死對任何人都是可怕的,任何人都有求生的慾望,不管他是普遍百姓還是一方諸候。

為了使採訪的氣氛輕鬆愉快一些,等獄警把鐵鐐去掉以後,路長捷說:「周阿姨,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困為你過去是我父親的同事。」

周姜嫄臉上透出不易見到的微笑:「小捷,你本來就應該叫我阿姨,接受你的採訪我樂意,如果換了陌生人,有些話可能我還不會對他說呢?」

「這樣就好,周阿姨,我是受組織上的委派來採訪你的,你有什麼心裏話都可以說,包括自己的私人要求,只要不違反原則,我會盡量幫助你的,請你相信我。」路長捷說。

「小截,我已經這個樣子,還能有什麼私人要求呢?我沒有任何要求,當然在沒有剝奪我的政治權力之前我有申訴的權力,也有接受採訪的義務。」周姜嫄微微一笑說。

「你認為自己還有申訴的必要嗎?」

周姜嫄低了一下頭,很快雙抬起頭說:「當然有必要,這要看叛得輕重了。」

路長捷明白周姜嫄說的輕重無非指死刑和死緩,要說貪污數額比周姜嫄大的也有叛死緩的。於是路長捷說:「那麼咱們的談話就開始吧?」

「好的。」周姜嫄回答的很乾脆。

捷:我很想知道一下巨貪撈錢外逃的模式和心理,你能談一下嗎?當然這是指所有的人,不單單指你自己。

周:巨貪外逃一般要經過轉移資產、家屬先行、準備護照、猛撈一把、不辭而別等過程,他們準備的時間誰和誰的也不一樣,有長有短,有的幾個月,有的可能幾年前就作外逃的準備了。先說撈錢吧,現面的貪官有些是貪公家的錢,有些是靠收受賄賂撈錢,但是數額比較大的一般都是撈國有資產,他們大多擁有大權,在資金不斷流失到境外的同時,又會說企業形勢非常好,甚至還在玩繼續投資擴大生產的障眼法迷或人們的視線,到了企業成為空殼的時候,他們會藉機一走了之。比如苗盼雨的出逃就很有戲劇色彩,也很有代表性,她利用平州鋁電和大河鋁電合併之機渾水摸魚撈了不少錢,雖然合併沒有成功,後來借企業破產之際又撈了不少,又利用路長通在境外的公司暗渡陳倉給境外轉移了不少錢,利用瞞天過海之計化妝成南瑰妍,演了一出金蟬脫殼的戲,說是去廣東省考查電解鋁,瞞過警方視線,最後三十六計走為上。我敢說載止目前在國內撈錢最多的鞏怕沒有超過苗盼雨的,逃脫難度最大的也是苗盼雨,因為在很早以前她就被監控了,後來居然能夠逃脫真是不可思議。河東官場上現在很多人都在研究三十六計,我當初也在研究,但是誰也沒有苗盼雨研究得透徹,她逃跑成功了,這對那些研究三十六計的人無異是個諷刺和打擊,我勸他們還是不要再研究了,干工作是要實事求是的,不是靠投機取巧的,因此我認為研究官場三十六計沒有什麼必要,政策上體制上的漏洞很多時候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貓永遠把老鼠捉不完。

捷:你是咱們省少有的幾個成功女幹部,過去人們一直佩服你讚揚你,能夠談談你是怎麼步入仕途走向成功的嗎?

周:(臉上洋溢着女人獨有的自豪神情)我十六歲參加工作,當了一名工人,當時知識青年要上山下鄉,父母不想讓我下鄉,因此我在初中畢業的時候就早早參加工作,在平州煤球廠當了一名送煤球隊的隊員,當時煤球工人是很不被人尊重的,但是我聽老人們說過,戲沒有賴戲看你怎麼唱,地也沒有賴地,就看你怎麼種,以此類推,工作沒有好賴,就看你怎麼去干。我既然是一名最低層的工人,那麼我就腳踏實地的干工作,別人一天送幾車煤球,我非要跟他們多送一車,別人送的煤球爛的很多,我在心中告誡自己,力爭每一車煤球沒有一塊爛的。由於我工作成績太出色了,十八歲入黨,二十歲當上全國勞模。也就在我當上全國勞模之後,組織上破格提拔我當了平州市婦聯的副主任,一年後又當了主任,後來上邊有又有政策,班子裏要配備女幹部,我就當上了平州市的副市,後來又當市長,再後來當市委書記,接下來就升任副省長了。在仕途上我一直是很順利的,不像有些人說的我是靠出賣肉體幹上來的,這一點我可以肯定地說我周姜嫄是憑工作上來的,從來沒有利用自己的姿色。

捷:你的仕途確實很順利,這個我知道,你能談談是怎麼犯罪的,是什麼時候開始走上犯罪道路的,好嗎?

周:這個我當然要談,自己不說別人也要說的。我從平州副市長升任平州市的市長時還是很廉潔奉公的,思想的變化緣於一次西歐六國考察。準備出國的時候,有個姓劉的煤礦局副局長送給我一萬元美元,說是讓我路上花費的,我當時還很嚴厲地批評送錢的劉副局長,我說我是公費出國考察,需要買什麼嗎?你送錢給我不是變相行賄嗎?如果開了這個口子,自己毀了心理防線,我就要一步步走向犯罪深淵了嗎?當時我的態度很強硬,讓送錢的劉副局長把錢拿走了。誰知到西歐以後,那裏有很多東西都是我非常需要的,可我當時沒有錢,去的時候又帶錢很少,這個時候城建委的主任說:「周市長,我來的時候帶錢多,借給你一萬美元,出來一趟不容易,就說自己不買東西,回去不給女兒買幾瓶法國香水?不給關心你成長的老領導們捎幾瓶路易十三洋酒?不給老公捎一塊勞力士手錶?我有些動心,可是馬上想到以後怎麼還啊!那位城建委主任猜透了我的心思,悄悄說,這錢是不用還的,是煤碳局的劉副局讓我轉交給你的,你何必那麼認真呢?他無非是看局長該退了,想頂上去,誰都是干,你替人家說句話不就行了,這也不是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我一想也是,反正人家是要提升的,這個順水人情我為什麼不送給人家呢,因此就接住了那一萬美金,給女兒買了香水,給老公買了勞力士錶,給老領導買了兩瓶路易十三洋酒,自己還買了高級數碼相機。

捷:兩瓶路易十三洋酒是不是都給我父親了路坦平了?

周(面有難色,思想鬥爭了一陣子點着頭)嗯,是送給你父親了!

捷:就是從旅遊回來開始收禮的吧?

周:是的,在研究平州市煤炭局的班子時我提了那個姓劉的副局長,結果順利通過,事後那個姓劉的又送給我一台索尼牌等離子彩電,還送給我一個五十萬元的存摺,我沒有再推辭,收下了。

捷:嚴格地說這是你第一次收受賄賂?

周:是的。後來當了平州市委書記,到我這裏跑官要官司的人多起來,送禮的人也多,最少的一次是收了十萬,最多的一次是收了一百萬。

捷:現在查明你的涉案金額是2538萬元,能不能談一下你是如何外逃的?

周:實際上在省煤碳廳長白杉芸被謀殺,她向中紀委寫信控告路坦平的消息傳開以後我就感覺到不對頭了,不過當時有一種僥倖心理:一個省長是那麼容易搬倒的?只要路省長不出問題,我就不會出問題,後來濱海別墅被曝光,新聞記者聞過喜被剁了指頭,我就知道他們把事情鬧大了,路坦平這一次只怕是扛不過去的,因為苗盼雨的所作所為都可能連累路坦平。那個時候我就開始思考自己的退路了,我受賄得來一千萬元,天首集團給我分紅一千多萬,我把兩千萬元打到國外我外甥女的賬上,女兒也出國了,因此我就想找機會外逃,正好那時我的母親患了肝癌,需要到上海治療,我就告假去上海給母親治病,誰知我母親到上海三天後突然昏迷,已經沒有作手術的必有了,我事先已經辦理有出國護照,去上海是給母親治病的並沒有引起有關部門的懷疑。母親出現肝昏迷,我悄悄在上海把母親委託給妹妹照顧,然後從上海浦東機場出境,整過程出人意料地順利,然後經由新加坡,轉道至美國。

捷:你在美國,為什麼後來會在荷蘭落網?是怎麼被遺反回國的?

周:唉!這都怪我自己。很多外逃國外的貪污犯不是至今仍然逍遙法外嗎?苗盼雨不是至今仍然沒有被抓回來嗎?我的一個親戚在荷蘭,我到荷蘭去是秘密的,為什麼會被國際刑警組織盯上,為什麼會在荷蘭首都阿姆斯特丹被捕,我懷疑還是我在美國的朋友走漏了消息,不然沒有人會盯上我。

捷:據我所知,目前中國和荷蘭沒有簽訂雙邊引渡條約,那麼你是怎麼被弄回國的?

周:是通過外交途經協商,將我遺返回來的。

捷:你在荷蘭落網的消息讓整個天首市乃至河東省都沸騰起來,人們奔走相告,拍手相慶,可想人民群眾對貪官污吏,對腐敗現象是多麼的痛恨。

周:這個我能想像到,在全世界範圍內沒有人會同情貪官污吏。

捷:還是談談你是怎麼被遺返回國的吧,你是不是不願意說?

周:這個事中紀委、監察部、外交部等部門都做了大量工作。目前與我國簽訂雙邊引渡條約的只有21個國家,其中多數是發展中國家,沒有一個西方國家,當然荷蘭並不在與我國簽訂引渡條約國家之列,因為我是個人人痛恨的貪污犯,荷蘭人也不同情我,按照國際貫例,荷蘭警方把我驅逐出境,也就是遺返,這是外交途經協商的結果……(周姜嫄說到這裏哭得很傷心,具體細節她顯然是不想說了)

捷:(把自己的手帕遞給周姜嫄讓她擦眼淚)周阿姨,擦擦眼淚吧。

周:(周姜嫄接住手絹擦着眼淚)謝謝你小捷。

捷:(看周姜嫄情緒穩定了后)能談談你對職務犯罪的看法嗎?你現在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悔嗎?

周:在監督機制不健全的情況下,官員們利用職務犯罪是很容易的事情,比如我當初是平州市的市委書記,除了省管幹部我管不了,其他幹部的提拔任用實際上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我只要說一句話,讓張三升上去李四就升不成,反過來我想讓李四升上去,一句話就能夠把張三從領導崗位上拿下來,誰不怕我,誰敢不聽我?除非我不貪,只要有貪心就有人送錢給我。就是省管幹部也怕我這個地方大員,我是市委書記,我看誰不順眼時,雖然我免不了他的職,但是我可以通過上級組織部門把不順眼的人調離,或者我不支持他讓他在那裏工作不成。組織是什麼?在我眼裏就是像路坦平這樣的領導者,他們手裏控制着大權,我只要能幹到市委書記的職務,我手下的人能耐再大,人再熟,他還能比我人還熟?省委省政府領導會去聽他們的話而不聽我的?這幾乎不可能。除非我個人不能和省委省政府保持一致,讓他們看着不順眼,只要我和省委省政府能夠保持一致,我的優勢就永遠大於別人,他們不敢監督我,也無權力監督我,更沒有辦法挪動我,因此我的話就是法,永遠都是正確的,錯了也沒有人敢於反駁。小捷,官場上現在存在很嚴重的人情化,比如我是經你父親路坦平提拔起來的,我感激你父親而不是感激組織,誰是組織?在我眼裏你父親就是組織,我能不聽你父親的招呼?他說的不對我也聽,我也不會反對半句。秦漢仁是我推薦上去的,得到你父親的重用,他既聽我的話也聽你父親的話,至於其他人就難說了,除非他一句話可以撒了秦漢仁的職,不然他可能聽他的話嗎?

捷:你把組織好像狹隘化了,不能把一個人等同於組織。

周:小捷,你還年輕,你對有些情況還不了解,對着別人我可能會唱幾句高調,說我有今天完全是因為什麼理想變質信念淡失,那都是騙人的;對着你我不想唱高調,心裏怎麼想嘴裏就怎麼說,我就是個貪污犯,沒有人讓我貪,是我自己要貪,是形勢誘惑着我去貪的,那麼多人住了別墅,他們憑什麼?憑能力不一定勝我,憑地位不一定高於我,我為什麼就不能住別墅?中國人不怕貧就怕不均,就像我第一次出國的時候,人家為什麼就大把大把地花錢?我作為一個市長為什麼就不能,我是黨員幹部人家也是呀,況且他們的地位還沒有我高,為什麼錢會比我多呢?我心理不平衡了。很多人出事以後哭哭啼啼說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你相信嗎?反正我是不相信的。我有這個下場我一點也不后後悔,因為我曾經擁有過,曾經風光過,人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我都享受過,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貧貧窮窮到老也是死,轟轟烈烈、大紅大紫一輩子到老也是死,我今年已經快六十歲了,多活十年二十年我不在乎,少活十年二十年我也不在乎,我幹嗎要後悔呢?其實說不定很多人還會這樣說,如果讓我像周姜嫄那樣一年,我情願去死。小捷,你不要笑我麻木,其實我滿足了,並不後悔,唯一後悔的就是沒有像有些人那樣現在仍然在國外逍遙享受,而我卻被抓回來了……(周姜嫄又哭了,採訪好像已經不能繼續下去)

捷:周阿姨,你還想說點什麼嗎?

周:想說。我要說的就是如果你見到你的父親時向他問個好,我周姜嫄當官還沒有當夠,下輩子還要做官,還要在你父親手下做官。不管別人怎麼說,我認為你父親夠朋友,如果有人說做個平平常常的人吧千萬別讓子女做官,你相信這話是真的嗎?下崗職工的子女有幾個出國的?當官又有什麼可後悔的,公家的秘書,公家的小車,公家的錢,這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我可憐一個人時,可以大筆一揮批給他錢,公家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我可以任意支配。一個老百姓他能夠辦到嗎?一個農民可能因為子女交不起學費而哭天號地,而我的女兒出國我都沒費一點事,我只要動一下嘴,就有人情願跑折腿,你說當官有什麼不好?因此如果有下一輩子我還要當官,不當官才是傻子呢!現在的現實只有兩種人受人尊敬,一種是官員,一種是大款(周姜嫄越說越情緒激動,獄警只好把她帶走了,她離開的時候,並沒有用手提鐐銬,鐐銬在地上發出讓人心碎的響聲,周姜嫄此時已經不再掩飾自己的一切,她臨出門還扭頭對路長捷笑了笑)說:「記着代我向你父親問好,來世我還當官,還當你父親手下的官。哦對了,我佩服兩個人,一個是你父親,一個是聞過喜。小捷,你的選擇是對的,換了我,我也會把孩子生下來,世界上只有我們女人最重感情,男人沒有幾個是好東西。你要多多保重啊小捷……

路長捷已經不知道自己再用什麼話來回答周姜嫄,她不知道周姜嫄所說的男人包括不包括她的父親,更不知道周姜嫄是不是一個重感情的女人,只是木然地站在那裏,好像不知身在何方,想起聞過喜她又落淚了……

四十八

在天首市郊的拘留所里,路長捷單獨採訪了被閔銳長期包養在別墅里的小蜜林得玉。

林得玉長得確實漂亮,她的長相有點像古代美女,秀氣、驚艷,屬於人見人愛的那種女人。路長捷望着林得玉不禁驚嘆:難怪這個女人能夠迷住河東第一秘閔銳,就是她這個女人見了林得玉也羨慕幾分,忍不住想多看幾眼。因為以前彼此不認識,路長捷只好作了自我介紹:「林小姐,我自我介紹一下吧,《河東日報》社的記者路長捷,也是聞過喜的妻子,你應該知道聞過喜這個名字吧?我是奉命來拘留所里採訪你的。」

林得玉端祥了一下路長捷說:「你就是路省長的女兒?你就是聞過喜的未婚妻?聞過喜誰不知道啊,他可是鼎鼎大名的人物。」

捷:應該是原省長路坦平的女兒。

林:久聞大名,今日能夠在這裏見到你我林得玉眼福不淺。(林得玉注視了一下路長捷的肚子)你也是未婚先孕嗎?

捷:(稍微紅了一下臉)是的。你在嘲笑我嗎?你說的「也是」是什麼意思?

林:我哪敢嘲笑你啊,我哪有資格嘲笑你啊,我算什麼人,根本無法和你們這些高幹子女相比。

捷:其實我們都是女人,都是平凡人,我的命運並不比你好,我很同情你,反過來也有很多人同情我,我現在已經不是什麼高幹子女,而是一個罪犯的女兒,不過我敢於理直氣壯地說,我自己並沒有任何罪行。

林:同情和同情是不一樣的,對我,人們是卑視的同情,對你,人們是仰慕的同情,因為你曾經是省長的女兒,現在又是烈士的遺霜,人們對你是敬仰的,而對我只能是唾棄了。

捷:這個……我們暫時不討論這個好嗎?說說你的經歷吧,你為什麼不好好過日子而要當閔銳小蜜呢?

林:這就是你我的不同了,可能你根本不理解我,而我卻非常理解你。

捷:此話怎講?

林:因為你是省長的女兒,不會理解一個老百姓的難處;因為你是英雄的未婚妻,即如你未婚先孕,將來孩子出生了,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入戶口,孩子也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聞過喜的兒子或女兒,沒有人非議,還能得到社會的許多關愛。我也曾經有過一個孩子,而她就只能讓我嫂子撫養,戶口入在哥哥的名下,就這還有人指著孩子背地裏說:看,野種,妓女生的野種!

捷:你也有孩子?你結過婚?

林:我沒有結婚,但是我有孩子。這個你都不懂啊,有一個順口溜是這樣說的:兩千年代,愛情太快,從愛到崩,一個禮拜;周一放電,周二表態,周三牽手,周四同床,周五膩歪,周六開踹,周日尋找新愛。唉!我有這樣的體會:命運就像強姦,反抗不了就要學會享受,工作就像輪姦,你不行別人上,生活就像手淫,什麼都得靠自己的雙手,上學就像嫖妓,出錢出力未了全是白費!

捷:怎麼這樣說話,你不覺得不合適嗎?

林:這有什麼不合適的?我也不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女人,這個情況可能你也知道,據有關人士調查的數據顯示,2004年我國共有大學畢業生280萬,有80萬人不能及時就業,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女大學生。在同等條件下,女生就業簽約率明顯低於男生8個百分點。此外,男女同工同酬的政策也很難落實到位。女性就業的社會歧視問題正在引起越來越廣泛的關注。而我一個貧窮人家的女兒,前多年就領教這個問題了,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得到過誰的關注呢?

捷:你也是大學畢業?女大學生就業難與我國當前男女平等就業的法律法規落實不力有關,同時,也有用人單位「男尊女卑,重男輕女」的傳統性別觀念作祟有關,但是這種情況將來肯定能夠解決的。

林:將來是什麼時候?解決又是什麼解決法?哼哼……到解決的時候可能我都已經老了。要解決就業歧視,首先有關部門應加大執法力度,運用法律手段維護女大學生平等就業的權利,適時為女大學生平等就業提供必要的法律援助。可是在權力大於法律的年代能夠落實嗎?你為什麼能夠順利到報社去上班,難道就沒有其他背景,僅僅是憑才華嗎?如果憑寫文章我也可以當新聞記者。

捷:我對女性就業難也研究過。據統計數據,從1998年到2002年,我國普通高校在校女生數量增長了兩倍,占學生總數的比例達到43.95%。而勞動和社會保障部對62個定點城市的調查結果卻顯示,有67%的用人單位提出了性別限制,或明文規定女性在聘用期不得懷孕生育。而中西部省區80%以上的應屆畢業女生在求職過程中遭到過性別歧視,用人單位明確表示:「女生畢業后很快就要面臨婚嫁和生育問題,按照《勞動法》必須確保其工資水平,等於企業白養著,增大了企業成本。

林:《勞動法》,哈哈……你的條件完全符合要求,我們部門也十分需要人手,但我們單位領導要求只接收男生,寧可崗位空缺也不許招聘女生。這是我到一家單位面試時得到的回答。你可能會說作為一個公民你有建議權,針對就業性別歧視,社會各方面除要加強對用人觀念進行引導外,還應對我國現行有效的勞動法在其健全方面進行必要的修訂,制定出針對性強、具有可操作性的規章,只有這樣才能實現對公民勞動就業權的有效保護。如果我這樣說了,會有人聽嗎?即使是省長的女兒說了只怕也是像颳風一樣,僅是說說而已,甚至會有人說你書獃子神經蛋!

捷:怎麼這樣說?我看你對生活不是很嚴肅。

林:這是我們經常說的話,沒有污辱你的意思。不知道你聽沒聽過女人感嘆男人的話沒有:有才華的長得丑,長得帥的掙錢少,掙錢多的不顧家,顧了家的沒出息,有出息的不浪漫,會浪漫的靠不住,靠得住的嫌窩囊。唉,我從小學、中學到大學一直學習成績優秀,可優秀頂個屁用?出身農村,父母都是老實巴腳的農民,大學四年已經負債纍纍,學校里還有兩萬元的代款沒有還,畢來證在學校里壓着,找不到工作,眼看着有權有勢的人一個個進了好單位,我連吃飯的錢都沒有,無奈之下只好到一家賓館里去當服務員,一個月就掙那可憐的二百五十元錢,除了自己消費,所剩無幾,怎麼能夠還掉貸款,怎麼能夠取回畢業證?一次偶然的機會,一個地級市的局長到賓館里住宿,見我長得漂亮,便垂涎三尺,他公然要我去他的房間里配他過夜,我不從,他冷笑一聲沒有再說什麼。後來我去他房間里送水,他當着我的面把包位開取出兩萬塊錢說:這相當於你當服務員幾年的工資,只要你脫光衣服,陪我一次這錢就是你的了。當時我氣憤至極,覺得他污辱了我的人格,扭頭離開了。可是離開之後我展開了激烈的思想鬥爭,兩萬塊錢啊,兩萬塊錢我就可以還了貸款,取回我的畢業證參加工作,我就可以自食其力奉養父母……於是我就身不由己地又回到那個局長的房間里……

捷:最終你沒有抵住金錢的誘惑?

林:能夠抵住金錢誘惑的人有幾個?那些天天叫喊著為人民服務的高官們不是也沒有抵住嗎?我當時想,反正那個局長的錢也不會是他自己的。那個局長如願以償后對着我還在發感嘆:錢吶錢,還是錢的能耐大,不願脫衣服者也能讓她脫掉,在金錢面前什麼人格,什麼尊嚴都是狗屁。其實那個局長說的沒錯,現在沒權沒勢的人掙錢太難了,也許你不懂得沒錢人的困窘,錢對人的一生太重要了。

捷:你有了錢,取回了畢業證,不就可以參加工作了,為什麼還當妓女呢?

林:(冷笑了一下)說你不知道下層的困難吧,你真不懂。我取回畢業證,當時上邊還有政策,大學生是分配的,可我因為沒有關係,被分配到一家已經停產的印刷廠里,一天班也沒有上過,四年大學,四萬開支,僅僅入了個城市戶口。後來我發現自己懷孕了,就去找那個局長,他聽了我的話吃驚地說:孩子是我的嗎?我當時就哭了,我說我沒有男朋友,就和你一個人睡過,當時還是個處女呢,孩子不是你的會是誰的?不行將來你可以做親子鑒定。那個局長又說他相信我,又給了我一萬塊錢說讓我把孩子生下來,如果是兒子他要,再給一萬,是女兒他不要也不再給錢讓我送給別人。當時我沒有工作,閑着又沒有什麼事情作,就想賭一把,後來就把孩子生下來了。等女兒生下來后我又去找那個局長,他說女兒他就不要了,念在我生孩子辛苦,又給了我五千塊錢。我捨不得把自己的親生骨肉送人,就決定自己養活孩子,可是一個沒有結婚的姑娘家怎麼養孩子啊,沒有辦法,只好把孩子送給我的嫂子,讓她撫養。

捷:你以後是怎麼成為三陪女的?

林:沒有工作,我一直在家吃閑飯,後來我去找同學玩,見人家很有錢,我吃驚地問她,你也沒有工作,哪裏來得那麼多錢呀?人家告訴我說,她在桑拿廳里當按摩小姐,很掙錢,每月能掙上萬元。她勸我也去干,我心動了,就糊糊塗塗地當了按摩小姐。開初我不會按摩,只好向其她小姐學習。小姐去客房為客人服務時我就在旁邊觀看,一個個不堪入目的鏡頭,差點把我嚇暈過去,我想離開,我的同學勸我說,該干就干吧,你在這裏乾的事別人誰知道,掙錢是真實的,其他都是虛的。我看其他小姐大把大把地掙錢,自己也有些眼紅,反正自己已經生過孩子,什麼也不再乎了,等掙了錢將來就干點正經事情,我也想開了,自己有什麼呢?除了父母給了一個好身段和一張好看的臉,其他一無所有,不幹三陪女又能幹什麼?誰又會讓我去幹什麼?

捷:你是怎麼認識閔銳的?

林:我是2003年秋天到省城開美容廳的,剛開始我沒有準備搞色情服務,對那種事情我已經厭倦了。有一天來了一個很漂亮的女人要美容,我給她美完容,她看了看我的營業執照說:「林小姐,你單靠美容能掙幾個錢啊?最好搞點其他服務,咱們合夥干吧,我幫你租賃河東賓館的一樓美容美髮廳,以那裏為根據地發展,利潤五五分成。我對那個女人的話不大相信,她走的時候給我留了一張名片,她走後我看名片上寫着苗盼雨三個字,頭銜是天首集團總經理。我以為這麼有身份的人可能是說說而已,可是第二天苗盼雨真的來了,說河東賓館那邊的一切她都安排好了,讓我過去看看。我就隨她到河東賓館去看,到那裏一看環境不錯,我決定和她合夥。等美容廳開業后我招募了小姐,有時也自己上陣,客多的時候一天竟達100多人,有時客人來到這裏還排隊,我們的收入自然很可觀。這時我不禁嘆道,女人不學壞,就難以賺大錢,只有學壞了,才能從壞男人那裏掙到大把的鈔票,錢這東西其實也很好掙,就看你會賺不會賺。苗盼雨為什麼能夠有錢,就是因為當了路坦平的情婦,我是和她合夥做生意時才影影綽綽地知道她是省長路坦平的情人。你不要怪我的話難聽,情況是真實的。

捷:(苦笑了一下)這個沒有什麼。那你為什麼又不幹美容了?

林:這個與你們路家有關,我在河東賓館干美容在前,你哥哥路長通承包河東大世界在後,可是人家有靠山啊,剛剛承包河東大世界就派人來通知我,說讓我立即關門停業,我問為什麼,人家說不為什麼,就因為我搶了人家的生意。當時我有些想不通,就打電話給苗盼雨,苗盼雨說不讓我和路長通較勁兒。她說她再給我找一份好工作,讓我關掉河東賓館的美容廳,就這樣我的美容廳關門了,苗盼雨那時已經成立了天首集團,讓我在集團的公關部當經理,一個月給我發5000千元工資。

捷:你是怎麼認識閔銳的?

林:那是閔銳當上省委書記陳喚誠的秘書以後,他過三十歲生日,苗盼雨張羅著給他過生日,當時我還不認識閔銳,是苗盼雨介紹我認識閔銳的。那天的生日宴會就在河東大世界裏舉辦,來的人很多,舉辦的很隆重。現在想走捷經陞官的人很多,也不知那些正處級副地級的幹部是怎麼知道閔銳要過生日的,來人特別多,有些留下吃飯,有些把禮品放下就走了。那天總共待客十幾桌,來了有一百多人吧。苗盼雨弄了一張桌子,讓我在那裏收禮金,最少的一萬,最多的十萬,也有送煙送酒的,最新奇的是有一個平州的副市長現在忘記名字了,他給閔銳送了一個純金鑄成的金印,有一千克那麼重,上邊刻的是閔銳之印四個字,我過去常聽說官印什麼的,不知道閔銳的印叫不叫官印?應該說他那個印還不叫官印,叫私印。可是由於他那個印太大沒有用過,不過他對那個金印非常鍾愛,有些時候還會拿出來把玩一陣子,有時候還在紙上按一下試一試欣賞一番。另一件東西我的印象也比較深,是天首市的組織部副部長給閔銳送了一把短刀,樣子就像電視劇《三國演義》上王允那把七星刀,刀很鋒利,可以刮掉鬍鬚,刀把上鑲有寶石和白金,刀鞘是黃金製成的,上邊專門刻着「閔銳寶刀」四個字,那把短刀閔銳很喜歡,他被「雙規」前,好像已經感覺出些什麼,那天晚上整整一夜他都沒有睡覺,那把刀就放在他的面前,他一直望着刀發獃,我以為他要自殺,也不敢過去勸他,後來他沒有勇氣自殺……

捷:閔銳過一個生日總共收了多少錢?送禮的人後來都陞官了?

林:閔銳過了一個生日總共收了二百萬元的禮。送金印的那個副市長後來升了副書記,又升了市長,就是平州現在的市長,送寶刀的天首市組織部副部長後來升了部長。其他人的情況我不是很清楚。

捷:你是怎麼當上閔銳的情婦的?

林:自從閔銳過生日之後我們就算認識了,認識以後我才知道閔銳三十歲了還沒有結婚,我是個風塵女子,從來沒有奢望能夠成為閔銳的妻子,但是閔銳不斷約我與他私會,我們第一次發生性關係是在河東賓館里,閔銳開了房間……後來有一天,苗盼雨突然給我一串鑰匙,說是濱海別墅二十八號樓的鑰匙。我有些吃驚,苗盼雨說是她的房子,先讓我住的,我搬進去住的當天晚上閔銳就來了,好像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不過我從來沒有問過閔銳和苗盼雨的關係,看樣子他們的關係也不同於一般男女。我成為閔銳的情婦后,苗盼雨告知我說,我不用再到公司里上班了,工資待遇不變,就這樣我成為閔銳的包養情婦,但是我們在一起從來不談婚姻,我知道我自己不配嫁給閔銳,他一般一星期來我這裏一次,時間又多在雙休日。

捷:能談談你給人當情婦的感受嗎?

林:我不是什麼高幹子女,也沒有工作,說實話我對自己給閔銳當情婦的事並不後悔。雖然閔銳不可能娶我,但是他對我就像丈夫對待妻子那樣,閔銳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最讓我感動的是他對我說了實話,他說苗盼雨最早是他的戀人,後來他發現苗盼雨成了路坦平的情婦,就主動退出了競爭,並且能夠坦然地面對,絲毫不怨恨苗盼雨,還能夠利用苗盼雨和路坦平的關係達到自己的目的,作為一個男人,我想他心裏肯定也不好受,但是他能夠很有分寸地處理好這種關係,說明他是個比較理智比較有心計的人,很不簡單。對了,閔銳還告訴我他一直暗戀着你路長捷,因為你和聞過喜的戀愛你父親不同意,你父親旁敲側擊般曾經有意把你介紹過閔銳。他說他也曾抱有幻想,將來一旦你和聞過喜分手他就會主動向你求愛,你父親肯定會同意。可是後來你和聞過喜同居后他苦惱過,曾經對我說,看來他和你的婚姻是沒有戲了。

捷:(聽了林得玉的話一臉愕然,她沒有想到閔銳會暗戀自己,也沒有想到父親竟然有這種意圖)閔銳暗戀我可能是他一廂情願的事情,我並不知道啊,我也不可能嫁給他,我心目中的男人不是他那樣的。哎,林得玉,我問你一個事情,你對當小蜜從來就沒有後悔過嗎?

林:沒有。因為我的經歷很複雜,能夠結識閔銳這樣的人我很高興,他是個非常優秀的男人,能夠接近他的女人又會有幾個?儘管現在說他優秀你可能覺得有些可笑,但是在我心目中他確實很優秀,不管他是省委書記的秘書還是罪犯。

捷:如果現在讓你對閔銳說些什麼,你最想說的是什麼?

林:(立即淚流滿面,然後擦着眼淚)我最想說的是請閔銳保重自己,如果他將來能夠出來,不管多少人看不起他我都不會,真沒有人要他我要,他是我認為值得愛的男人,如果今生今世不能嫁給閔銳,只要有來世,只要來世閔銳肯娶我,我同樣願意嫁給他。

捷:(本來採訪是需要一些二奶懺悔的語言,那樣才具有教育意義,沒有想到林得玉是這麼個態度)今天的採訪就到此吧,希望你保重自己,有什麼新想法還可以約我談。

林:謝謝你。我看你身子已經笨了,你曾經是閔銳暗戀過的女人,咱們也算有緣,我祝福你把孩子順利生下來,聞過喜的事我也聽說了,他也是一個值得女人愛的男人,真羨慕你能夠轟轟烈烈地愛一場,聞過喜能夠轟轟烈烈地死,你們都是很優秀的人,生也偉大,死也偉大,不像我,生也渺小,死也渺小,渺小的人有些時候真的談不上尊嚴,可能你不贊成我的觀點,但是我的體會確實如此,尊嚴和榮辱都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

捷:(很想對林得玉的觀點予以反駁,又覺得有些道理。她想了想得出這樣的結論,畸型的人生軌跡可能已經使林得玉的心理已經變態了,再說什麼顯然都是多餘的)林小姐,保重吧!

林:謝謝你長捷。

路長捷離開的時候,林得玉一個勁兒地向她揮手,樣子很和善,看樣子這個女人是在真心祝福路長捷,路長捷有些感動,有些憐憫林得玉。林得玉是一個很不錯的女孩子,但是有今天的下場,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不能說全是她的錯,如果她能夠順利就業,嫁一個自己比較喜歡的男人,可能她也會平平安安過一生,但是命運對她確實有不公,不公,使她心理變態了……

走出天首市拘留所,風一陣一陣地撲面而來,天空佈滿烏雲,空氣沉悶得讓人感到壓抑,路長捷禁不住望着低低的烏雲長嘆了一聲,從心底里對林得玉產生出幾分同情,在她看來,林得玉的本質並不壞,如果拿她與苗盼雨相比,林得玉是人,苗盼雨只能是個魔鬼!

四十九

路長捷在天首市鳳凰山看守所里採訪了被關押在這裏的閔銳,閔銳當時的情緒非常低落,有些萬念俱焚的樣子。

獄警把閔銳帶到審訊室里,路長捷看到一臉憔悴、鬍子大長的閔銳不由輕輕地嘆了一聲。閔銳看見是路長捷,先注視了一下她的臉色,又審視了一下她挺著的那個大肚子,眼睛有些潮濕,他想起慘死的聞過喜,不知怎麼淚水就在眼眶裏打轉轉。他先說話了:「長捷,你能夠突破世俗觀念的羈絆,敢於把這個孩子生下來,我很佩服你,聞過喜在九泉之下也應該瞑目了。」說罷這話,閔銳的眼淚終於流下來。

路長捷見閔銳為自己難過,很感動地說:「閔銳,我這個樣子很令人憐憫是吧?其實我自己是堅強的。」

「應該讓人憐憫啊,那些人做事也太狠毒了,小聞不應該死,他應該陪伴你度過一生一世,你是值得他愛一生的女人。唉!聞過喜有些赤膊上陣啊,這可能是……」閔銳說不下去了。

「反腐敗是需要很多勇士的,聞過喜就是一個勇士,我覺得能夠結織聞過喜這樣具有俠肝義膽的男人是我一生的驕傲,他如果生在戰爭年代可能會成為一個將軍。出生於路家是我一生的恥辱。」路長捷說。

「人的出身是無法選擇的。」

「可是人生的路是可以選擇的。」

「嗯,這個你說得很有道理。」閔銳知道路長捷話里的意思,她喜歡的是具有軍人氣質的男人,或者是那種狂傲的男人,不喜歡小白臉男人,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小白臉男人,先低下了頭。

「閔銳,我聽林得玉說你曾經暗戀過什麼人,也有一位領導幹部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你,是這樣的嗎?」路長捷故意不把話說得太明白。

閔銳把頭低下,沒有回答。

路長捷卻不忌諱這些,又說:「你就當咱們是在網上聊天,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必要忌諱那麼多。」

閔銳的樣子很窘迫:「沒有,絕對沒有,你不要聽小玉胡說八道,我對領導幹部一向都是很尊重的,對他們的家人也同樣尊重,這怎麼可能呢?小捷,咱們換一個話題吧?我覺得你和你父親之間的隔閡太深了,你們父女之間太缺乏溝通了,常言說虎毒不食子,你父親其實是很關心你的,可能他關心的方法不很恰當。」閔銳否認了林得玉那天說的話,其實路長捷說的都是事實,只是閔銳沒有勇氣承認罷了。

「好了,咱們不談這個了。我今天來是想採訪你,是例行公事。聽說你和苗盼雨是大學同學,還曾經是戀人,是我父親拆散了你們,你恨我父親嗎?苗盼雨現在外逃了,有些事情我想通過你來了解一下,你能夠配合嗎?」

閔銳沉思了一陣子說:「行,我已經到了這一步,只有立功贖罪的份兒,其他也不考慮那麼多了。小捷,苗盼雨和你父親的事情我覺得是苗主動的,事情很複雜,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清楚的,路省長還好吧?他現在關在哪裏?」

「閔銳,現在你已經不能叫他路省長了,應該叫他路坦平,或者叫他老路。他過去是我的父親,現在仍然是我的父親,但過去他是省長,你可以叫他路省長,現在他是罪犯,就不能再叫他路省長,這是原則問題,不必要當着我的面稱省長,牽涉到他,你就直呼其名算了。他現在關在北京郊縣的一個看守所里,我的身子已經這麼笨了,看來我是沒有機會去那邊看望他了,只有等生過孩子以後再說。」

「他是你的父親啊!我想他現在最挂念的可能就是你和你母親了。」

「也許吧。閔銳,我的採訪現在可以開始了吧?」

「唉……那就開始吧,我知道什麼就盡量回答你。」

捷:你是怎麼當上省委副書記呼延雷的秘書的?

閔:這個事情還得從頭說起,我是1999年大學畢業分配到平州市委宣傳部工作的,和苗盼雨是大學同學,也是一同到平州市委上班的,我在宣傳部,她在機要局,我們在大學談了四年,畢業參加工作本來是要結婚的,後來我發現苗盼雨漸漸地在疏遠我,我也聽到關於她和時任平州市委書記的路坦平有暖味關係,我知道這個事情必須冷處理,一旦處理不好,可能要影響到我的仕途。有一天我加班到夜裏三點鐘,要離開市委的時候,發現路坦平親自開車送苗盼雨回來……剛剛畢業參加工作的時候,我和苗盼雨在外邊租了房子已經同居,後來她沒有再到我們租的房子裏去住過,就住在機要局裏。那麼晚了路坦平才把她送回來,我知道他們肯定在外邊風流了,我急忙躲起來,可是苗盼雨還是看見我了。等路坦平走後,苗盼雨叫住我說有話要對我說,我只好很不情願地和她到了機要局她的住室里。進了苗盼雨的住室,我沒有準備說什麼,也沒有什麼話要說。可是苗盼雨把什麼話都說了,她對我說,閔銳,我和路坦平書記的事你可能也知道了,我不想多說什麼,你是明白人,我不用多解釋,我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我相信你也會理解我,我不是個安安穩穩過日子的女人,我需要通過權力實現我的人生夢想,咱們過去的一切就讓他過去吧,你千萬不要恨我。現在……現在有個好機會,省委記副書記呼延雷讓路書記給他推薦一個秘書,路書記就推薦了你,我想這也是個好事,我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可能在許多人眼中我已經是個壞女人,你不能因此受到連累,你留在平州會因為我抬不起頭的,因此我建議你到省城一切重新開始。常言說天涯何處無芳草,大丈夫何患無妻,天下好姑娘多得是,忘了我吧,我相信你會得到幸福的。小捷,你不知道,我其實是個感情脆弱的人,我當時聽了苗盼雨的話哭了,說實話苗盼雨是個很優秀的女人,我是非常愛她的,她成為路坦平的情婦我心裏也很不平衡,但是我沒有辦法,我知道我鬥不過路坦平,不能因為一個女人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因此只有利用苗盼雨和路坦平了。在路坦平的推薦下,我順利成為原省委副書記呼延雷的秘書,離開了平州,來到省城一切從零開始。

捷:你當上省委副書記的秘書一定很愜意吧?當時的感覺怎麼樣?工作上還順利吧?

閔:我當上省委副書記的秘書,當時有一種如臨深淵,如履溥冰的感覺,也經常以『民情當無順逆,從修齊治平可開盛世;官品何論高下,能廉明公正才是青天』這副對聯勉勵自己,辦事是很謹慎小心的,也沒有向任何人伸過手,因此在呼延雷犯錯誤后我沒有受到任何牽連。因為苗盼雨給路坦平當情婦的事刺激了我,我當時一心想的就是自己將來也要當大官,一定要出人頭地。人幹什麼事情都需要動力和壓力,說實話,我當時的動力就是等我當了大官一定找一個各方面都比苗盼雨優秀的女人做老婆,壓力說是河東地方小,想找一個各方面都超過苗盼雨的女人很難,有些女人很漂亮但是沒有氣質,有些有氣質卻不夠漂亮。有人把秘書比喻成領導的「外腦」和「左右手」,秘書需要具備這樣四種素質,即政治上要過得硬,同領導保持一致;要有良好的工作作風,走群眾路線和實事求是;要對自己嚴格要求,在權錢方面嚴格要求自己;要不斷提高自身的業務素質。我可以說自己在這四方面都具備,2000年開始在河東省委辦公廳做秘書,主要是服務原省委副書記呼延雷,原省長牛耕野有病後,呼延雷過問省政府的事情相對多一點,當時省內風傳呼延雷是要當省長的,因為要服務呼延雷,我從省委辦公廳又調到省政府辦公廳,當時的級別是副處級,誰知道呼延雷沒當上省長,反而栽了。當時對我的打擊很大,一是自己的靠山沒了,前程渺茫;二是社會上有各種謠傳,說我利用呼延雷的關係怎麼怎麼了,其實那時我真的一點問題也沒有。在我十分困惑的時候,路坦平當上了副省長,很快又當了常務副省長,我雖然沒有具體再跟着哪位領導,但是我的級別從副處級升了正處級,心中的不安才悄悄逝去,我沒有問是不是苗盼雨在路坦平那裏給我說了話。

捷:你是怎麼當上省委書記陳喚誠的秘書的?當上以後你的心理發生了怎麼樣的變化?

閔:我能夠當上省委書記的秘書仍然要感謝路坦平和苗盼雨,人都是兩面性的,苗盼雨可能一直覺得對不起我,要通過其他途徑報答我……當時想給陳喚誠當秘書的人很多,因為我是省長推薦的人,可能是陳喚誠剝不了省長的面子,才答應的。陳喚誠對我的態度也有一個轉變過程,即冷——熱——冷。開始的時候陳喚誠並不是很喜歡我,後來他看我辦事能力很強,處事比較謹慎,對我才有了好感。我取得陳喚誠的信任是因為我向他反映了路長通承包河東大世界欺行霸市的情況,後來陳喚誠過問了那個事,也對路坦平提出了建議,後來長通就把大世界交給凌海天管理。也許就是因為這件事陳喚誠徹底改變了對我的看法,從原來的不信任,開始信任我。後來又開始不信任可能是因為白杉芸的死,白杉芸向中央紀委寫信揭發路坦平的問題,確實是我通風報信的,這個問題我已經向有關部門交待了。因為我和你哥哥長通是中學同學,關係一直很好,出於報恩心理,當我發現白杉芸寫信揭發路坦平之後,我的第一反映就是要報恩,要讓他有個心理準備,並不是想致白杉芸於死地。當時我是把電話打給長通的,告訴他白杉芸告了他的父親路坦平。誰知道長通會那麼魯莾,竟然動了殺人的念頭,他的這個愚蠢行為讓路坦平很被動,從此河東省就再也沒有安寧過。我估計是陳喚誠因為白杉芸的死開始對我不信任了,不過他城府很深,在我面前從來沒有表露過,也從來沒有對我提起過那個事情。我的思想產生變化也是在當上陳喚誠的秘書之後。因為秘書要說是無職無權的,但是卻能夠辦成別人辦不成的事情,還被一些人認為是「法力無邊「的人物。於是很多人主動接近我,巴結我,給送禮,給我過生日,我開始覺得自己不一般了,因為我想辦到的事情幾乎沒有辦不到的。官場上普遍存在一種奴性,那就是下級對上級的絕對服從,上級即是做出的決定是錯誤的,下級也不會有人反對,反而一片稱頌之聲,比如工業強省戰略就是這樣的,當時曾經有人私下議論一窩蜂地上鋁廠電廠,一旦鋁電形勢不好怎麼辦?可是在領導面前一個個都說工業強省戰略好,是河東省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手筆。很多地方為了迎合領導,主動提出要建鋁廠搞形象工程,可是有的批不了,他們就找我幫忙,我就打着陳書記的旗號去找有關部門,說陳書記對鋁廠建設很重視,要求有關部門要一路綠燈支持工業強省戰略的順利實施。結果很多部門給了我這個面子,有些項目順利批了。當然他們也沒有虧待我,有給我送錢的,有給我送女人的,也有送禮品的。當時我還有一個心理底線,錢和女人堅決不收,禮品一概收下。後來人們知道我不收錢,不收女人,就給我送禮品,因此我那裏幾乎什麼東西都有。案發後檢察機關在我的另一套住房裏查封了300件貴重禮品,除此之處,我還送出去有100多件,這些東西有手錶、照機機,攝像機、玉製品、工藝品、國產酒、洋酒、香煙、精品茶、保健品、高檔生活用品、古玩、字畫、郵票等等。

捷:你插手過人事任免事宜沒有?

閔:這個不多,只有四次,一次是平州一個同學在一個縣裏當常務副縣長,他想進步快一點,給我送了50年的貴州茅台,我跟秦漢仁說了一下,就把那個縣的縣委書記調到市委當了副秘書長,讓縣長當了書記,常務副縣長當了縣長,一年後秦漢仁又把縣委書調到市裏一個局當了局長,我那個同學就當了縣委書記。一次是我的親戚在一個縣裏當縣長,想調到市裏當局長,給我送了全套家用電器。可是縣長回市裏是很難安排一把手的,我找到秦漢仁,給秦漢仁送了50萬現金,我那個親戚被調到市裏當了局長,當然那50萬也是我那個親戚拿的,另外,就是收了一個金印和一把寶刀,我也都給人家辦事了。

捷:你說你從來不收女人,那麼林得玉是怎麼回事?

閔:林得玉是個特殊情況,一來林得玉確實漂亮,她像日本女人,有一種古典美,我平生喜歡的就是這種女人,另一個原因她是苗盼雨送給我的,因為我仍然愛苗盼雨,和林得玉在一起總有一種和苗盼雨在一起的感覺,因此我就把她包養起來了,再說我已經三十歲了,除了繁忙的工作之外,我也確實需要女人……

捷:我覺得路坦平雖然是我的父親,但是我對他不一定有你了解,能談一談你心目中的路坦平嗎?

閔:在我心目中,路坦平是一個有本事,有魄力,敢辦事也會辦事的人,雖然他是我的情敵,但是我佩服他身上的一些優點。當然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路坦平的成功在於他敢想也敢幹,抓住機遇讓平州乃至河東的工業快速澎漲,這在改革開放之後的河東省是不多見的,就拿平州來說工業底子是路坦平鋪成的,秦漢仁是個張飛式的人物,憑他是不行的。再拿河東省的工業來說,如果沒有路坦平的積極倡導,恐怕也沒有河東省的工業振興,雖然現在電解鋁走入低谷,那是大氣候造成的,不能把一切責任都推到路坦平身上,那樣不客觀也不公正。客觀地說,路坦平有成績也有缺點,成績我已經說過了,到什麼時候我都會這樣認為,不是對着你為他評功擺好,他的失誤在於他和中國眾多的領導幹部一樣,具有很強的家長作風和家族式的管理理念,為什麼這樣說,我是深有體會的。比如經路坦平提拔了一大批幹部,像周姜嫄、季喻暉、劉頌明和秦漢仁等等,這些人不聽別人的,只聽路坦平的,路坦平可以像老子訓兒子那樣訓他們,但是他們歷來都是逆來順受,從來不敢在路坦平面前說一個不字,在唯唯喏喏聲中,助長了路坦平越來越霸道的工作作風,他想怎麼就一定要怎麼,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當然他的目的有的是好的,有的是壞的。他管理幹部不唯才,唯聽話,也就是說不管你本事大小,只要你百依百順地聽話他就重用。小捷你也知道秦漢仁這個人,叫我說他根本就沒有當市委書記的才能,可是就因為他聽你父親的話當了平州市委書記,劉頌明大奸似忠,一邊在下邊搞貪污腐敗一邊對你父親表著忠心,你父親的問題主要是別人造成的,我說的別人是指他的部下,他的情人,他的兒子等等,劉頌明出問題牽涉到了你父親,苗盼雨的問題也牽涉到了你父親,路長通的問題就不用說了,以我看你父親的思想已經跟不上民主法制的步伐了,就說現在官員養小蜜很普遍,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但是像你父親這樣把小蜜捧上天的人有幾人?苗盼雨的天首集團是在你父親的關心支持下建起來的,她又打着你父親的旗號到處招搖撞騙,有些事情做得非常過火,甚至帶有黑社會性質,我想作為你父親他也不會希望苗盼雨這樣,可是後來尾大難掉,他就沒有辦法苗盼雨了,歸根結底他還是受了苗盼雨的累,我正是通過對很多官員小蜜的研究,才發現在小蜜身上是最容易出問題的,她們都比較貪,既貪財又貪權,而且還不知道把握好度,最終出了問題。因此我才始終不讓林得玉參與我所有的事情,一直讓她賦閑,但是路坦平不怎麼懂得官場上明哲保身這一套,別人害了他,他同樣害了別人。我可以說如果不是因為你父親,我根本不會出事。另一個就是你的哥哥,可以這樣說,你哥哥既不是一個政客,也不是一個商人,他是一介莽夫,他背着你父親幹了很多違法亂紀的事情,等你父親知道已經晚了,為了兒子的安全,他只好出賣原則,只好動用手中的權力,把兒子送到國外去,但是長通又是個不安份的人,如果長通安分,到國外以後不再插手天首市的一些事情,你父親也不會那麼被動。在進來之前我也經常讀書看報,很多貪官都說過這樣的話: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管好自己的家人,他們在外面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後來才知道他們手腳不幹凈,那時我就預感到將來要出事,可惜沒有追下去,現在很後悔……把這話套用到你父親身上,我覺得他不應該後悔,路長通承包河東大世界會不和他商量?那時你父親可能覺得你哥哥吃政治飯不行,就讓他經商,可是後來發現長通不是個守法的商人,才讓他出國的,可是出國以後他搞氧化鋁大撈特撈能說你父親不知道?這不可能。再說苗盼雨,苗盼雨的起家是搞房地產開發,我就不知道一個女人有多大的本事,她能弄來出乎人們意料的地價,是靠的誰?如果你父親說苗盼雨和路長通的事情他不知道你相信嗎?反正我是不相信。

捷:你現在是待罪之身,已經查明你直接和間接受賄摺合人民幣400多萬元,雖然你在被抓起來之前已經主動向省紀委交待了自己的問題,全部上繳了贓款,可是法律究竟會怎麼判你我也不知道,那麼你現在最想說對不起誰?

閔: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那些高調我是唱不出來了,現在我最想對我媽媽說聲對不起(閔銳提到媽媽已經淚流滿面了)。

捷:為什麼只想到了媽媽?就沒有覺得對不起其他人?

閔:我父親死的早,我一歲的時候母親又嫁了一家,她為了怕繼父嫌棄我,一直到我過了十二歲能夠住學校的時候她才又給我生了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媽媽把半生心血都傾注在我身上,我上高中的時候有一次交不起學費,媽媽到幾十裏外的親戚家去借錢,回來時腳都磨爛了(閔銳哽咽了一陣子,幾乎說不下出),上大學的時候很花錢,我又與苗昐雨談著戀愛,母親是靠買菜供我讀完大學的,因為供我,我弟弟十二歲就不上學了,一天到晚和母親一起買菜,是母親用心血和汗水供我讀完大學的,我曾經想着將來我成家后一定要好好報答母親,沒想到帶給她老人家的儘是苦難和失望。我很想對說聲對不起,有一天如果我見到母親,我會跪在她面前說,媽……請你老人家原諒兒子吧,兒子太對不起你了,因為我知道沒有關係的人太不容易了,就矯枉過正犯罪了。(閔銳又哭了)

捷:你沒通過關係把你的弟弟妹妹安排個工作?

閔:妹妹還在上高中,學習很好,她將來一定能夠考上大學。弟弟我把他安排在平州鋁電公司上班了,當時他們看我的面子,上班一年就提拔了個保衛部部長,現在我出問題了,聽說把我弟弟的保衛部部長也撤了,讓他到電解車間當班長去了,他媽的這就是人情啊?我弟弟是個忠厚老實人,當初他們提他當保衛部長的時候我就不同意,認為他沒有那個能力,可是人家說鍛煉鍛煉嗎?現在我出問題了,人家就是以工作沒有能力撤了他的職,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怕母親受不了打擊生病,我真心希望我的母親能夠抬起頭做人,就當沒有生養我這個忤逆子,不要因為我而抬不起頭,希望弟弟好好工作,憑力氣過一個平常人的生活,不要指望當什麼官。

捷:你對當官很後悔嗎?

閔:這個說不後悔也後悔。

捷:聞過喜的死與你有沒有關係?

閔:我可以對天發誓,聞過喜的死與我沒有一點關係,我是讀報紙時才知道他先被跺掉了兩個手指,後來又被殺害的,我對小聞的死深表哀痛,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男人,是一個富有正義感的記者,我們這個時代其實非常需要這樣的文人,人們也需要這樣的鬥士,如果我是一個女人,我也會愛上這樣優秀的男人,如果有重新選擇的機會,我也會選擇記者那樣的職業,真的。小捷,希望你節哀保重,也希望你們母子平安!

捷:謝謝你,你也保重。我覺得你犯的應該不是死罪吧,不要再充當某些人的犧牲品了,一定要振作起來,等待新的生活。

閔:謝謝,謝謝你小捷。唉,不過我現在有些心灰意冷,所有的理想,所有的抱負都成為煙雲了。

捷:人生有點挫折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挫折擊倒再也爬不起來,人的精神是第一位的。

閔:謝謝你的提醒,我會認真改造自己,迎接新的生活。

捷:這樣就好,等將來你走出去的時候我給你接風洗塵。

閔:謝謝,一言為定。

捷:一言為定!

……

路長捷要離開鳳凰山看守所的時候,閔銳仍然不肯離去,一直望着路長捷,直到路長捷的身影消失在鐵門外,他才緩緩地低下了頭。路長捷猜不透閔銳為什麼一直望着她,是因為她是路坦平的女兒,還是正像林得玉說的那樣閔銳真的一直在暗戀着自己?可是閔銳當着她的面始終沒有承認他曾經暗戀過路長捷,她就不知道林得玉說的話是真還是假。

五十

劉頌明因為貪污數額巨大,先被「雙規」,后被省人民檢察院批准逮捕,之後關在天野市的看守所里,路長捷是在省檢察院的同志陪同下對他進行採訪的,路長捷進入審訊室,戴着腳鐐手銬的劉頌明已經坐在那裏,一個月不見,往日威風八面的劉頌明看上去已經瘦了許多,原來黑明的大背頭現在有些花白和蓬亂,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

可能事先已經有人向劉頌明說了記者要採訪他,他好像已經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又見記者原來是路坦平的女兒路長捷,他的思想輕鬆多了。

一道鐵網把這間會見室一分為二。鐵網的一邊是劉頌明,一邊是路長捷和省檢察院的人。劉頌明坐在安全椅子上,手腳都被束縛著,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公安幹警的監視之下。路長捷開始了她的採訪。

捷:劉書記,我是奉命來採訪你的,我們的採訪可以開始了嗎?

劉:小捷,就不要叫我劉書記了,如果你認為我曾經是你父親的同事,就應該尊重我,叫我老劉就行了。

捷:(路長捷覺得有些可笑,但是沒有笑)好吧。老劉,你對自己利用職務犯罪是怎麼認識的?

劉:我現追悔莫及,我對不起黨,對不起國家對不起人民,對不起生我養我的家鄉熱土……自己沒有把好思想關,放鬆了對馬列主義的學習,放鬆了對自己世界觀的改造,在改革開放的經濟大潮中經不起資產階級思想的侵蝕和腐朽沒落生活方式的誘惑,沒有有效地接受監督,唉,如果監督能夠有效地發揮作用,我可能也不會有今天……唉,此時此刻我不禁想起陳老總的詩句:

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黨與人民在監督,

萬目睽睽難逃脫。

……

豈不愛權位,權位高高聳山嶽。

豈不愛粉黛,愛河飲盡猶饑渴。

豈不愛推戴,頌歌盈耳神仙樂。

……

歷覽古今多少事,成由謙遜敗由奢。

捷:老劉,你對秦漢仁自殺是怎麼看待的?秦漢仁自殺是不是路坦平授意的?

劉:路坦平有沒有授意我不知道,這個你只有去問你的父親。不過我認為自殺是不可取的,我寧肯被槍斃也不會自殺,秦漢仁也太那個了。

捷:老劉,據省檢察院和反貪局已經查明,在你名下和子女名下的現金和存款已經超過1個億,你的罪名其中一項就是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你能談一談財產來源不明的原因嗎?

劉:哈哈,巨額財產來源不明這項罪名設定17年來幾乎成了貪污受賄分子的一項「附帶罪名」,幾乎沒有聽說過哪個腐敗分子單獨因為被查出巨額財產來源不明而被量罪定刑的,1988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首次將「巨額財產來源不明」定為犯罪;1997年我國在修訂《刑法》時加入了「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在我個人看來,貪官的收入肯定有些記不清了,在記不清的情況下不能隨便說這錢是張三送的,那些錢是李四送的,但是大筆的收入肯定心裏清楚,只是有些故意不說罷了,因為不說就可以免於死刑。安徽一個貪官,貪污900多萬元,不明來源財產1000多萬元,因為是巨額財產來源不明,只判了個死緩。雲南的一貪官貪污了2000多萬,因為是巨額財產來源不明也只判了個死緩,深圳一個貪官貪污了1591萬元,巨額財產來源不明1899萬元,也是判了個死緩,貴州省一個貪官因受賄677萬元被判了個無期徒刑……難道財產來源不明罪就是一張免死牌?如果我拒不交待我的犯罪經過,或者說我也把那些錢弄個來源不明是不是就也可以不死?我曾經是一名黨的幹部,我的良心還沒有喪失殆盡,我既然錯了,就應該為自己的錯誤承擔責任,如果像現在這樣的處理,那麼當初劉青山和張子善他們是不是死的太冤屈了,他們與現在那些該死而又沒死的貪官相比,又該如何解釋呢?正是基於此,我實事求是地交待了問題,我應該負什麼責任就負什麼責任。

捷:你能夠這樣認識問題也不失為光明磊落,你站在一個腐敗分子的角度上認為,我們的黨在執政過程中急需要解決的是什麼?怎麼樣才能避免官員們利用職務犯罪?

劉:我有五點看法:一是教育。我們必須認識到執政基礎容易因腐敗而削弱,要把教育這根弦崩緊。二是監督。我認為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監督力度不夠,不夠的原因很多,我不想說,說了也白說。三是責質。你不得不承認我們幹部的責質參差不齊,有些甚至責質非常低劣,可是因為幹部任用制度有弊端,使有些責質低、信念差的人占居了領導崗位,因此就出現了一批又一批的腐敗分子。四是上報。我認為現在很有必要讓縣處級以上幹部定期上報公佈個人財產,當然如果僅僅是上報,沒有人去查實也會流於形式。五就是下查。過去有微服私訪一說,現在看來微服私訪確實能夠聽到老百姓的心聲,如果上級組織一些人不定期不定點地對下級官員進行突擊性的審查,我想他們就不敢那麼忘乎所以,那麼肆無忌憚,建立信息網讓群眾舉報,對用人失察者追究責任,這樣就會好一些,我們說路坦平怎麼壞,怎麼重用親信,那麼像路坦平這樣的人又是如何當上高級領導幹部的?這個問題難道不值得深思嗎?

捷:你說話很坦誠,那麼你是怎麼當上領導幹部的?

劉:這個我要講三點:一是工作。一個人如果工作干不上去,光憑拍馬蹓須也是不行的,我平時用幹部就是看工作表現的,如果沒有一點政績那是很難上去的。二是緊跟。在中國的政治環境中,過去存在幫派,現在存在圈子,如果你不緊跟領導,領導不了解你,他知道你賢還是不賢?你說你賢,領導不知道,他怎麼會提拔你?三是聯絡感情,領導也是人,現在是人性化社會,感情需要培養,關係需要聯絡。你不和領導加深感情,領導可能會去用一個和他關係不親密的人嗎?我就是因為領悟到了這三點,才一步步高升上去的。

捷:我知道你過去是個不錯的幹部,那麼為什麼會成為今天這個樣子呢?

劉:敗陣之將不可言勇。我的過去就不說了,我之所以會有今天的結果,不是我因為貪心,而是我抗拒誘惑的心理責質較差,在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當今,說實話我對金錢美女沒有貪戀過,都是很被動地被別人拉下水了,比如苗盼雨給我送了情婦,我沒有拒絕,在天首集團徵用天首市郊耕地的時候她又一下子送給我1000萬,當時如果金錢和美女是別人送的我可能不會收,但是苗盼雨和你父親路坦平的關係我是知道的,因為我的職務是你父親把我提上去的,我對他感激而不是對組織上感激,在苗盼雨面前,我始終覺得自己是一個下級,而她是個上級,她有些時候還真的能夠代表你的父親。記得有一次她請客讓我去,我當時不想去,她就說是路省長的意思,我急忙去了,可是到那裏以後並沒有見到路省長,我就想離開,可是人家打了一個電話,不一會兒路省長果然來了,你說面對這樣一個通天的女人我能不聽她的話嗎?不聽她的話可能就是不聽路省長的話,不收她的禮就可能得罪路省長,不給她辦事同樣可能要得罪路省長,因為有了這樣的心理,我就無法拒絕苗盼雨的一切要求和一切禮品,甚至包括她介紹的那些人,因此我就一步步陷入了深淵,我把哥老會的那種義氣看得太重了,其實黨和人民的利益才是最高的,唉!因此我才犯了罪。

捷:聽說你雖然收了那麼多錢,生活並不奢侈,對老母親也沒有盡孝,對兄弟姐妹也很少照顧,這是為什麼?

劉:現在無數事實已經證明伸手必被捉的道理,我平時不太奢侈,目的也是為了掩人耳目,想有個軟着陸的結局,因此盡量想給人一種清正廉潔的印象,想等到退休以後再幫助兄弟姐妹們,可是最終還是進來了,我真羨慕那些軟着陸的人?

捷:那你認為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呢?

劉:我可以這樣說,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我的成功與路坦平分不開,說到成功,我想起路坦平經常說起的那副對聯:民為天下之本,有民方有天下,無民何來天下?故而民即是天,天即是民,細民性命大於天;法乃國家公器,立法全為保民,法濫豈能安民?因之法善民聚,法弊民散,天子行事須守法。說到我的墜落,同樣與他分不開,同樣想起那副對聯!唉,不滿你說,小捷,我是腹背受敵才出問題的,下邊有路坦平的兒子路長通那幫子哥們在那裏鬧,處理不了我還得護着他們,讓我很被動,上邊有些事情路坦平和苗盼雨頻頻給我施加壓力,我不得不聽招呼,這樣把我夾在中間很為難,我曾經在想,我當這個天首市市委書記就像路家的一個家院,從來就沒有活出個自我,從來就沒有獨立的思想,一直是人家讓幹什麼就幹什麼,也不敢說不幹什麼。比如人家說要提拔天首市公安局刑偵支隊長周大海為副局長,當時擺蘊菲同志可能已經看出周大海身上存在問題,曾經提出異議,當時我只聽上邊的,於是就施加壓力讓周大海當上了天首市的公安局副局長,再比如平州鋁電與天首鋁電的合併,我完全就是個傀儡,就是被別人當槍使的,就連在省委的一些會議上為路坦平評功擺好也是受了人指使的,你想在這種進也無路,退也無路的情況下,我還能得到善終嗎?

捷:聽說你這個人也比較迷信,你能對領導幹部大搞迷信活動談一談自己的看法嗎?

劉:我這個人是比較相信命運的,我是1950年出生的人,我讓人家給算了一卦,人家說我是庚寅虎,出山之虎,為人心性急躁,有口無心,有事不藏,易好易惡,反覆無情,衣食豐足,財物早年耗散不聚,晚景榮華,祿米三升五合,糯米三升,棉布一匹,絹一段,肉六兩,欠受生錢七萬貫,午時空亡。世界上的人分為四種,有人有祿無壽,有人有壽無祿,有人無祿無壽,有人有祿有壽,我可能就是有祿無壽的那一種。另外我的名字也相剋,劉為火,明為水,水火相剋。命相裏邊有這樣的定數:外表安全,其實不然,或成或敗,難以把握,易遭意外之災,若不慎則易傾覆……

捷:沒有想到你受黨教育多年,已經是副省級幹部了還這麼迷信,你認為迷信那一套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劉:不管別人信不信,我是比較相信的。人的一切可能在出生的時候上天就已經給你註定了,所謂時來無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時也,命也。記得呂蒙正的勸世文中就有這樣的話:

……馬有千里之程,無人不能自往;人有凌雲之志,非運不能騰達。文章蓋世,孔子尚困於陳邦;武略超群,太公垂釣於渭水。盜跖年長,不是善良之輩;顏回命短,實非兇惡之徒。堯舜至聖,卻生不肖之子;瞽叟頑呆,反生大聖之兒。滿腹經綸,白髮不第;才疏學淺,少年登科。有先富而後貧,有先貧而後富。蛟龍未遇,潛身於魚蝦之間;君子失時,拱手於小人之下。天不得時,日月無光;地不得時,草木不長;水不得時,風浪不平;人不得時,利運不通。昔時也,余在洛陽。日投僧院,夜宿寒窯,布衣不能遮其體,淡粥不能充其飢;上人憎,下人厭,皆言余之賤也!余曰:非吾賤也,乃時也運也命也。余及第登科,官至極品,位列三公,有撻百僚之杖,有斬鄙吝之劍,出則壯士執鞭,入則佳人捧秧,思衣則有綾羅錦緞,思食則有山珍海味,上人寵,下人擁,人皆仰慕,言余之貴也!余曰:非吾貴也,乃時也運也命也。蓋人生在世,富貴不可捧,貧賤不可欺,此乃天地循環,終而復始者也。

捷:(面對間頌明背經文般的背誦覺得有些可笑)看來老劉是不想就迷信這個話題深談啊?

劉:要談,要談的。我覺得凡是迷信的人一般都存在兩種情況,一是喪失信念,心理空虛。二是自身有問題,總希望冥冥之中有一種什麼力量來保佑他。就拿一般老百姓來說,只要是一帆風順的人沒有幾個去算卦的,是去算卦的都是有什麼事情不順了,因為心理空虛,才求救於所謂的神靈。其實用科學的的方法解釋,人的一生五年一小運,十年一大運,幾乎沒有一帆風順的人,也沒有總是倒霉的人,就看你的大運多還是小運多。

捷:聽人說你把貪官和流氓地痞作過比較?

劉:是的,大多數貪官的骨氣還抵不住街頭的地痞流氓,有的地痞流氓被抓進來之後還能抵擋一陣子,而那些貪官一進來竟然軟弱得一把鼻子,一把淚地哭起來……

捷:那你為什麼要主動交待問題?

劉:時也,命也,即然命運這樣安排了,我並不想因為弄個財產來源不明罪保住自己的生命,該死的總是要死的,可能是因為我的陽壽已經盡了。

捷:你開始的時候說你如何如何後悔,是真心話嗎?

劉:你認為呢?如果你認為他是真心話那就是真心話,如果你認為那是假話也許就是假話,就是台詞。

捷:如果現在放你出去,你最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劉:儘管這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一旦放我出去,我就去過田園生活,永遠不再當官,當官累,不如老百姓那樣自由,儘管老百姓沒有錢,沒有靠山,但是他們沒有那麼多的煩惱。

捷:你怎麼知道老百姓就沒有煩惱?他們為柴米油鹽一樣煩惱啊!

劉:煩惱與煩惱是不同的,老百姓的煩惱一般人可以承受,官員們的煩惱有時候心靈都承受不起,因此秦漢仁才會自殺。

捷:如果因為你貪污數額巨大,將來判了你的死刑,你會上訴嗎?

劉:不會。我是個比較相信命運的人,如果判了我死刑,那說明我的陽壽真的已經盡了,該死,如果不判我死刑,說明我的陽壽沒有盡,該活。

捷:你現在最想說的是什麼?我的採訪快要結束了。

劉:我現在最想說的是來世脫生為乙酉雞,一隻唱午之雞,為人口快心直,志氣軒昂,衣祿足用,福祿兩全,兄弟雖皆不得力,但六親和睦……

捷:你現在不想對你的亡妻溫優蘭說點什麼嗎?

劉:不想說也想說,女人是要忠誠的,對丈夫不忠誠的女人就該死,我並不同情她,她死有餘辜。

捷:你對溫優蘭忠誠嗎?

劉:中國是有着幾千年封建思想的國度,男女現在仍然不平等,女人應該忠於男人,男人花點沒什麼,就是在外邊養了情人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比如她比我小許多,她會嫁給我,如果她比我大許多,我會要她嗎?現在小男人娶大女人的有幾例?老夫少妻卻很常見。

路長捷已經不想再採訪這個心靈已經被扭曲了的男人,儘管他說的有些話頗有道理,但是他的心靈總得來說是扭曲的、可悲的,比如現在已經實行計劃生育,劉頌明還想着下一輩子兄弟姐妹的事情就很可笑,但是她不想再和他說什麼,就與省檢察院的同志離開天野市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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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無痕(官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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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鐵索寒 捷音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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