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秋風勁 萬里霜

第七章 秋風勁 萬里霜

天野影視城突發的那場大災難把天野的社會秩序燒亂了,整個市區一夜之間陷於癱瘓,人人自危,家家不安,機關和學校放假,工廠停工,一切人都在忙乎這場大災難。

王步凡給劉遠超打電話的時候,喬織虹確實和劉遠超在一起。劉遠超、喬織虹和賈正明三個人是大學里的同學,喬織虹和劉遠超之間的曖昧關係賈正明早就知道,因此劉遠超和喬織虹的事情從來不背賈正明,這次他們去雲南旅遊是賈正明安排的,賈正明與天野旅行社的經理熟悉,那個經理與雲南一家旅行社有業務往來。他們一到雲南就有人很熱情地接待他們。

省委副書記呼延雷攜東方霞,侯壽山攜白杉芸去了海南,旅遊經費是侯壽山的弟弟侯壽岩掏的腰包,也是天野旅行社安排的。呼延雷他們是十月二日的飛機,比劉遠超晚一天。劉遠超他們到雲南的第一站是昆明世博園,雲南的旅行社為他們配了專車,司機兼導遊。在昆明世博園裏看了半天,下午沒有安排什麼活動,四個人在賓館里壘長城來。

十月二日劉遠超他們看了雲南的石林,三日四日遊了大理,五日飛抵景洪游西雙版納。

劉遠超他們看過西雙版納植物園之後回到景洪,用過晚餐后又觀看了少數民族的舞蹈,第二天準備去中緬邊境的賭城去。這時喬織虹接到了秘書長墨海的電話,說是省委副書記呼延雷指示,要天野市在十月七日審判雷佑胤和暴平軍,儘快給天野人民一個交代。因此她才給王步凡打了那個電話。

墨海打電話時,劉遠超在邊上聽到了電話內容,等喬織虹合了手機,就冷笑着說:「呼延雷又在耍手腕了,還不是為他那個寶貝秘書侯壽山當選市長造造聲勢。」

喬織虹很無奈地搖搖頭說:「政治真複雜。」說了這話,她才給墨海回了電話,讓他通知法院和檢察院按照呼延雷的指示,十月七日如期審判雷佑胤和暴平軍,還囑咐墨海要配合王步凡把這件事情辦好。

十月七日劉遠超一行四人遊玩后回到賓館,已經是下午五點,大家再也沒有遊山玩水的心情,就坐飛機回到昆明,吃過晚飯已是晚上七點了。他們回到賓館本想好好休息一晚上,八號上午再坐飛機回河東。七點五十分劉遠超就接到王步凡的電話,他聽到天野影視城大爆炸的消息,手機差點嚇掉。接過電話,他對喬織虹說:「小喬,天野影視城發生大爆炸事故,估計死人不會少,咱們得連夜趕回去。」

劉遠超趕緊給賈正明打電話,讓他火速去弄飛機票,連夜要趕回河東去。他沒有跟賈正明說是什麼事情。

過了十分鐘賈正明回過來電話說到天野夜間沒有飛機,到省城有,是夜裏十一點的。

劉遠超心急火燎地說:「快去弄機票,今天晚上務必趕回去。」打完電話,劉遠超才想起受傷的喬織虹,當他來到她身邊時見喬織虹的淚水流了一臉。劉遠超還以為是剛才跌痛了,就問:「要緊嗎?」

喬織虹這時像一頭髮怒的母獅吼道:「又出事了,這天野真他媽的不是人待的地方,三天兩頭出事。那個啥,當初在省財政廳多自在,偏要讓我去當這個破書記,整天提心弔膽的!」

劉遠超把愁容換做笑顏安慰喬織虹說:「現在可不是使性子的時候,要趕緊回去處理善後工作,等弄清楚爆炸原因再說。你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吃虧,也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這時喬織虹也不知從哪裏來的悲痛,一頭撲進劉遠超的懷中大哭起來。

喬織虹哭了一陣子,在劉遠超的安慰下才制住哭聲。劉遠超親自幫她穿好衣服,趕緊收拾行裝準備離開。

賈正明這時打來電話說,雲南旅行社的車已經在賓館外面等著,現在就送他們去機場。劉遠超急忙扶著喬織虹下樓。

夜間的昆明機場十分美麗,燈火輝煌,如同白晝。然而劉遠超和喬織虹誰也沒有欣賞夜景的心情,不時有飛機降落到機場上,每有飛機巨大的轟鳴聲傳入耳朵里,喬織虹的心就會顫抖一下,她似乎聽到了天野影視城的爆炸聲,似乎自己就置身於火海之中,心中煎熬難耐,恨不得一步跨回天野去。她牽掛着天野的事情,又不想當着劉遠超的面給王步凡打電話,就借去廁所的機會開了手機,給王步凡打了個電話,詢問了一下情況,並說自己一定在天亮前趕回天野,讓王步凡先撐著。

王步凡在電話里向喬織虹簡單彙報了死亡情況和有關責任人的情況,並說他已經與顏紫雨商量過了,對有關責任人將採取必要的措施。他知道喬織虹對向天吟一直很不感興趣,因此在電話上沒有提到向天吟。

登上飛機,喬織虹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現在看來明天早上她終於能夠回到天野了。如果在今天晚上她不在天野還能說過去,那麼明天早上她再不出現在市委,她這個市委書記就沒法向組織上交代,沒法向天野市民交代了。甚至會有人說她外逃或者已經被「兩規」。

飛機起飛后,鑽入漫漫的黑暗之中,隔窗望去,星光點點,在飛機上觀星星別有一番情趣,但是喬織虹現在沒有一點浪漫心情。大地像個無底的深淵,喬織虹此時此刻莫名地產生出從未有過的恐懼和悔恨。她怕飛機失事,自己難以回到天野。天野發生了大爆炸,而作為市委書記,她卻正在外地旅遊,這簡直是不可饒恕的失職大罪。

31呼延雷和侯壽山他們也是得到天野影視城發生大爆炸的消息后匆匆忙忙趕回來的。

天野影視城發生大爆炸后侯壽岩急忙與哥哥侯壽山聯繫,誰知當時侯壽山的手機關着,侯壽岩知道哥哥與白杉芸在一起,就打了白杉芸的電話。當時白杉芸正與侯壽山在賓館里洗鴛鴦浴,洗完之後還要陪呼延雷和東方霞去打保齡球,電話響了很長時間她也沒有聽見,快把侯壽岩給急死了。等白杉芸從衛生間光着身子出來,聽了電話內容她嚇了一跳,趕緊讓侯壽山出來接電話。侯壽山接了電話,知道事態嚴重,趕緊穿了衣服去見呼延雷。

當侯壽山把天野影視城爆炸案的情況向呼延雷彙報之後,呼延雷面無表情地問:「這件事情與你有關係嗎?」

侯壽山說:「當初輸氣工程是雷佑胤批給鄭清源的,因為鄭清源當時手頭工程很多,就把這個工程二包給我的弟弟壽岩了,據我所知壽岩用的材料都不太合格,為了省錢和趕工期就與天野影視城經理言悟宇協調私自更改設計方案,然後從天野影視城下邊挖洞讓管道穿越過去,可能是管道質量差漏氣引起的爆炸。我需要補充說明的是如果繞過天野影視城施工,將延長五公里的管道,增加五百萬的費用,延長工期十五天,抄近路的結果使鄭清源節省了五百萬,因提前完成任務當時暴平軍以市政府的名義還獎勵給鄭清源五十萬。」

呼延雷聽後足足有十分鐘沒有說話,用手敲擊着他那多少有些禿的頭蓋骨在室里踱著步子思考這件事。他忽然抬起頭對侯壽山說:「這些情況你將來在事故分析會上說吧,這個事情畢竟與你弟弟有牽連,你現在趕快給你弟弟打電話,三十六計走為上,讓他先出去躲一陣子,沒有人證事情就會好辦些,等事情擺平后再讓他露面,即使露面也不要在天野,而應該是其他地方。」

侯壽山哪敢怠慢,趕緊給弟弟打了個電話,說讓他出去躲一躲,侯壽岩歷來很聽大哥的話,答應立即走人。呼延雷這時表情很嚴肅地說:「壽山,看來那個天道真人的話是對的,十月你是有個坎兒啊,這個坎兒還不小,我看你是邁不過去了。我本想好好地培養你,可你總是在關鍵的時候出問題,你讓我怎麼說你呀?你弟弟承包的工程出了這麼大的事故,你能脫得了干係嗎?在天野你還能站得住腳嗎?」

侯壽山表情木然地說:「只怪我命不好。老首長,你要救我啊,都怪我不爭氣。」說罷他給呼延雷跪下了。他此時真有點相信命了,也許自己真的沒有當市長的命,兩次當了代理市長,就差那麼一點點兒當不了市長,唯獨他沒有反省過自己的過錯。

呼延雷仰聲長嘆說:「哎,如今之計只有變被動為主動了,我必須擺出一副大義滅親的架勢,先撤了你的職,然後讓你離開天野,只有這樣才有迴旋餘地,才能保護你,不然就很被動了。」

「我一切聽老首長的安排。」

呼延雷又沉默了一陣子問:「當初雷佑胤是把工程批給鄭清源的,現在最關鍵的人物是鄭清源,最好能讓鄭清源不說話,那樣什麼事情就好辦了。壽山,這個事情不用我多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你要自己想辦法。起來吧,你先把工作做一下,咱們得趕快飛回去,我現在就讓他們去弄夜間的飛機票。」呼延雷說罷擺了擺手,侯壽山很知趣地離開了呼延雷的房間。

侯壽山回到自己的房間后,就立即想到了左綉。雷佑胤出事後,左綉立即投靠了侯壽山,他們也曾經有過一段卿卿我我的愉快經歷。因為鄭清源的存在一直是侯壽山的一塊心病,當初他弟弟侯壽岩接攬了輸氣工程,最後因不合格通不過驗收,是他給鄭清源打了個電話,又讓弟弟給送了一百萬元,讓鄭清源給平河源的,平河源收了錢,就將工程驗收合格了,為了避嫌疑,這個工程自然都是鄭清源罩頭的。侯壽岩在這個工程中撈了兩千萬元,而鄭清源並沒有得到什麼好處,為了捂住鄭清源的嘴巴,侯壽山指使弟弟給鄭清源送了三百萬。雷佑胤競選市長出問題之後侯壽山已經猜到組織上會從經濟上入手查處雷佑胤的問題,如果查起經濟問題來,必然要牽涉到鄭清源,於是他又給鄭清源打了個電話,讓他好好配合組織上查處雷佑胤的問題。雷佑胤是沒救了,可他鄭清源還有救,只要他不亂說別人的「閑話」,他侯壽山會讓人輕判鄭清源,甚至在判刑之後可以給他弄個保外就醫。侯壽山在電話上還暗示:只要有病,比如說頭痛之類的病,到醫院去檢查就可能會弄個很理想的結果,這樣就好辦了。鄭清源也不是傻瓜,當然能夠聽出侯壽山的話外之音,於是向他發了毒誓說自己決不會胡言亂語,出賣朋友,請侯市長一百個放心。

鄭清源被判刑之後,在侯壽山的周旋下,果然因頭痛被保外就醫,但是侯壽山一直對鄭清源不放心,唯恐有人在鄭清源身上做文章,於是讓弟弟給左綉了一百萬又曉以利害派她投靠了鄭清源,明裏是做情婦,暗中是在監視他。侯壽山曾向左綉承諾,只要自己平安當上市長,她左綉將來就能當上天野電視台的副台長,或者是市委宣傳部新聞中心的副主任,在名與利的誘惑下左綉心甘情願充當了侯壽山手中的一顆棋子,任其擺佈。

天野影視城的大爆炸案發生之後,侯壽山立即意識到不能再讓鄭清源活在這個世界上了。一旦鄭清源被判了死刑,他會把什麼事情都說出來的。因此必須儘快除掉鄭清源,殺人滅口。於是他用白杉芸的手機打電話給左綉,讓他想辦法把鄭清源毒死,以絕後患。當他安排好一切時,呼延雷已經準備好了,他們就匆匆忙忙趕到海口機場,從海口飛抵河東。

侯壽岩在接到他哥哥的電話後知道自己闖下大禍了,他的老婆在省城,家也在省城,因為承攬了得道山的工程他手裏現在也沒有多少錢,東方雲現在是他的情婦,他在春風路買了一套房子,經常和東方雲住在春風路,他的房間里有個保險櫃里還有幾十萬塊錢,為使逃亡的生活不至於過分貧苦,他開車到春風路去,準備帶上東方雲到外地去。可是回到家中,不見東方雲的人影,見桌子上留了一張字條。

親愛的:我去天野影視城救災,你回來后先睡覺,我可能回來晚一些。

你的雲

即日

侯壽岩看過字條,知道等不及東方雲了,就急忙打開保險櫃,取了錢準備出門。這時他想到了這套房子,賣是來不及了,乾脆送給東方雲算了。於是他拿起桌子上的筆在東方雲寫的字條後面寫到:

云:

我要出一趟遠門,不定什麼時候回來,這套房子留給你,或賣掉,或自己住。房產證上本來就是你的名字,給你留下,你自己斟酌。

吻你,再吻你。

你的岩

侯壽岩慌得沒有落日期就匆匆離開了房子。這套房子買的時候就是以東方雲的名義買的,房產證就放在保險櫃里,平時保險櫃的鑰匙是侯壽岩拿着,現在那串鑰匙留在保險柜上不停地晃悠着。

侯壽岩離開春風路后,給言悟宇打了個電話,「老言,天野影視城這一爆炸,我看咱們兩個是活不成了,你趕快離開家,在石榴園門口等著,我去接你,咱們到外面躲一躲。」

言悟宇是聽說天野影視城失火之後逃回家的,當初侯壽岩為了節省資金,找到他要求輸氣管道從天野影視城下邊穿越過去,他也覺得這樣做不太合適,可是經不住侯壽岩的金錢誘惑,侯壽岩先給他買了一套房子,又給他送了二十萬塊錢,他見錢眼開就答應了。現在天野影視城出了大事故,他知道自己不被槍斃也得判死刑,於是匆匆忙忙與妻子兒女訣別,準備出逃。言悟宇是聽着妻子兒女的哭聲離開家門的。他含淚坐了計程車趕到石榴園門口,見侯壽岩的三菱吉普已經等在那裏,他急忙給計程車掏出一張十元面值的人民幣,計程車司機找他錢時他已經鑽進三菱吉普車內,車子開動了。計程車司機覺得此人形跡可疑,一邊跟蹤,一邊給市公安局打電話報警。十分鐘后侯壽岩的車駛出市區,向太行山方向而去,由於計程車的車況很差跟不上,司機只好折回來,然後又給市公安局打電話,報告了車型和牌號,以及車所去的方向。

在車上,言悟宇心驚膽戰地問:「侯哥,咱們到哪裏去呀?我可是一分錢沒帶,外面也沒有熟人。」

侯壽岩不耐煩地說:「餓不死你,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太行山裏有我一個朋友,咱們只好先到山裏去躲躲。」

……

出了機場,呼延雷叫了計程車和東方霞回別墅去,侯壽山則和白杉芸坐出租來到自己的別墅里。剛到別墅里,左綉就打來了電話,說鄭清源已經被抓了,是在桃花源別墅里被抓走的。聽了這個消息侯壽山嚇了一身冷汗,就急忙設計了另一個毒死鄭清源的方案,並把秘訣傳授給左綉,左綉怕進不了天野看守所,侯壽山在電話上說:「這個你放心,言悟宇的妹妹言悟竹是看首所的副所長,她會幫助你的,記住,事後不要再和我聯繫,等過了這一陣子,我會跟你聯繫的。」左綉答應依計行動。

與左綉通過電話之後,侯壽山又覺得左綉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這個女人也不能留下。他先讓弟弟侯壽岩向言悟宇傳達他的意思,讓言悟宇跟妹妹言悟竹聯繫了一下……

事情安排妥當,然後讓白杉芸出去叫了個計程車,要在天亮前趕回天野去。出了別墅,他給天野市西城區公安局一個公安幹警打了個電話,這個幹警過去因為吸毒,單位要開除他,他認識侯壽岩,侯壽岩通過侯壽山給新任西城區公安分局局長打了個招呼,那個局長不但沒有開除那個幹警,還給他提了個緝私隊隊長,那個幹警十分感激侯壽山。侯壽山給那個幹警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左繡的手機號碼,並要求他在天野市看守所門口等著左綉,見左綉出來后,就在電話上約她到西郊湖鐵橋上談點事情,就說是侯市長讓轉告的,然後伺機把她推到橋下去。

安排好一切,侯壽山才叫了一輛計程車,然後給白杉芸打了電話,讓她從別墅里出來,他們一同回天野去。計程車駛出省城上了高速公路,東方天空已經出現了微微的魚肚白,天快亮了。

侯壽山坐在車上疲憊不堪,但他沒有一點睡意,心裏想的啥又不願跟白杉芸說,白杉芸見侯壽山微閉着眼睛想心事,也不想打擾他,想讓他好好休息一下。

其實侯壽山此時此刻腦子正在高速運轉,天野出了大爆炸案,死亡二百多人,震驚全國乃至全世界,他作為代理市長難逃法網,而作為這起事故的主要責任人又是他的弟弟,註定這件事情他是難逃干係的。眼下的上策就是如何能夠保全自己,使自己邁過這道或生或死的門檻。他也深信,他在呼延雷身上投資的一千多萬不會不起作用,現在他與呼延雷已經不僅僅是上下級關係了,而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經濟合作夥伴,呼延雷在這件事上不會也不敢不替他說話。因為有一點是很明白的,只要他前腳進去,而隨之進來的就有可能是他呼延雷。以呼延雷的精明,他不會不權衡這種利害關係。呼延雷目前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好侯壽山,這樣才能使他自己也平安無事。

天野影視城的大爆炸案震撼了整個河東省,引起了天野市民的極大恐慌,各種謠言也相繼而起,先是說燒死了一千多人,後來在救災中始終沒有見到喬織虹的身影也沒有看見侯壽山和文史遠露臉,就有人說這些人都在大火中燒死了。有人說王步凡會當市委書記,有人說林濤繁會當市長,這種謠言又都是在那個最悲慘的夜晚裏傳揚出來的。七日夜晚天野市民幾乎都沒有休息,凡是到天野影視城前的廣場上看了一圈的人,無不帶着恐怖和僥倖心理離開,既恐怖別人的慘死,又僥倖自己的倖免。

天野影視城發生大爆炸時省委書記馬風疾正帶領省內老幹部「發揮餘熱先進個人考察團」在泰山慶祝國慶節,一聽說天野發生了重大爆炸案,就委託省老幹部局局長照顧好老幹部們,自己連夜趕回省城。

馬風疾回到省委已經是八日早晨了,他立即召集在家的省委常委開會,呼延雷和劉遠超正好趕上參加會議。馬風疾向大家通報了天野影視城大爆炸的有關情況,最後強調省里必須派出得力人員親赴天野處理這起特大事故。呼延雷當即表示自己要親臨天野,責無旁貸地站到第一線去。馬風疾聽了呼延雷的話沒有立即表態。

至於派誰去天野,馬風疾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天野出了特大事故,代理市長侯壽山應該是第一責任人,當初讓侯壽山出任代理市長時馬風疾就不同意,是省委副書記呼延雷一再堅持,最後馬風疾讓了步,現在如果他親自去天野,恐怕呼延雷會以為他馬風疾是要去整治侯壽山。為了避開這個嫌疑,最終馬風疾還是決定讓呼延雷去天野,至於侯壽山有沒有責任,要不要拿掉,待呼延雷去調查之後再說。他既不急於表態,也不急於插手天野的事情,他要以靜制動,靜觀其變。

十月八日,原定八點鐘召開的天野市常委擴大會議,不知為什麼要推遲到八點半鐘召開。

開會時間還不到,王步凡也沒有過早去會議室。為了使自己顯得精爽些,他想先洗個澡。當他放好水準備洗澡時,又覺得還是保持一臉倦容好,就把放好的水又放掉了。他從衛生間里走出來看見尤揚拿着當天的《天野日報》在等他。見他從衛生間里出來,尤揚把報紙放在王步凡的老闆桌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就退出去了。王步凡覺得尤揚的眼神里有名堂,就抓起報紙看,頭版頭條竟是一篇題為《尊重人大決定權》的文章,署名是天野市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

……

在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條件下,地方政府如何履行經濟職能,堅持依法治國,直接影響着當地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的大局,直接關係着當地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是一個需要高度重視和認真研究的課題。在認真貫徹落實省委小康戰略決策的過程中,進一步強化經濟發展和法制發展是黨執政興國的第一要務,而尊重人大的決定權則是依法治國的基礎,因為人民代表是從人民中來,又代表着人民群眾的利益和願望,他們能夠監督官員們守責、守法、守信、守德,只有官員們受到有效的經濟監督,不搞貪污腐敗,經濟建設才有保障……

……人大具有立法監督的功效,人大決定權是人民當家作主,而不是地方大員說了算,然而多少年來,人大機關成了舉舉手的擺設,人大代表並不能代表人民群眾的意志,代表的卻是長官們的意志,長官叫舉手,代表們就舉手,長官叫舉誰的手就舉誰的手,這種現象很不正常。天野是個有過深刻教訓的城市:廉潔奉公的歐陽頌同志落選,大貪官雷佑胤當選,強姦民意的結果是天野製造出一幕鬧劇。假若雷佑胤當了市長,天野的經濟會是什麼樣子,天野的官場又會是什麼樣子?現在人代會召開在即,代表們又面臨着艱難的抉擇——是服從組織,還是尊重民意?究竟要選出一個什麼樣的市長?

堅持和完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保證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務委員會依法履行職能,保證立法和決策更好地體現人民群眾的意志,是當今的立國之本,也是反腐敗和糾正一言堂作風的重要途徑。如果我們不改變過去一把手說了算,不糾正長官意志高於一切的做法,那麼就是褻瀆人民意志的錯誤做法;不更新人大代表為裝飾品的觀念,那麼在依法治國的進程中我們是要犯錯誤的,是要承擔法律後果和法律責任的,是要與「小康戰略」重要決策背道而馳的……

貫徹落實「小康戰略」重要決策,就要通過深化幹部制度改革,增強幹部爭先創優、不進則退的責任感。在幹部的組織推薦、考察考核、討論決定、任前公試和管理監督等各個環節上都要擴大民主監督力度,把人民群眾意志和考核結果作為任用幹部的重要依據。只有這樣,才能為幹部隊伍注入新鮮血液,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增添新的力量,不然,我們的一切工作都要大打折扣……

……

向天吟精心策劃的這篇文章顯然是有針對性的。據王步凡推測,向天吟既對侯壽山的官品人品不贊成,也對喬織虹和王步凡前一階段在任命幹部上的隨心所欲有看法,也許文史遠與向天吟現在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不然文史遠抓宣傳,他與侯壽山又都是呼延雷線上的人,他不會同意報社發表這篇文章。也許文史遠已經看到了侯壽山的危機,他要落井下石。這只是王步凡的猜測,總之,從這篇文章中他能夠品出一些味道,只差沒有寫上「這次人代會究竟選出什麼樣的市長,人民拭目以待」這句話了。

王步凡知道向天吟與呼延雷不是一條線上的人,而文史遠這個呼延雷的親信,現在天天與向天吟套近乎打得火熱,也許這次「一〇七慘案」會給文史遠帶來什麼機遇,也許他現在正在窺視市長的寶座,不然他抓宣傳,沒有他的首肯,《天野日報》報社的主編未必敢簽發這樣的文章,看來天野官場新一輪的權利之爭又要開始了。

看完文章,王步凡看了一下牆上的鐘錶,已經八點半了,他離開辦公室到會議室去。進了會議室,王步凡看見喬織虹、侯壽山、文史遠、向天吟、廉可法和墨海他們已經坐在那裏。他有些吃驚,不知道喬織虹、侯壽山和文史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看他們疲倦的樣子,像是剛剛進入會議室。王步凡剛坐下,顏紫雨、江融河和伊鶴鳴也進來了,隨後進來的是平江源等人。

大家的臉色都很難看,一個個都像失戀者那般目光獃滯,不說一句話,看樣子大家像是在等省里的領導。過了五分鐘省委副書記呼延雷帶着他的秘書邁著健步走進會議室。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大家沒有鼓掌歡迎,會場顯得冷清而沉悶。

呼延雷不及坐下,用手理了一下稀疏的背頭道:「今天早上省委把天野發生的爆炸案向中央有關部門進行了彙報,之後從北京打過來的電話、發過來的傳真和明碼電報一直不斷。國家安全生產管理局、國務院辦公廳、中央有關方面的領導相繼下達指令,要求我們儘快查明爆炸原因。省委對天野的爆炸案十分重視,專門召開了省委會,馬書記派我來天野了解情況、處理問題,咱們現在開始開會吧,請天野的同志先介紹一下事故發生的簡單經過吧。」

喬織虹把目光投向向天吟道:「那個啥,向主任彙報吧。」

向天吟也不推辭,習慣性地用手理一下花白的寸頭,開腔了:「事情還得從頭說起。據群眾和知情人士反映,二〇〇〇年秋天,天野市新城區開始鋪設供氣管道,這個工程是經雷佑胤手批准的,當時的清源石油天然氣公司承攬了整個工程,鄭清源承攬下這一工程后,自己並沒有干,而是二包給了私營企業主侯壽岩,侯壽岩在施工過程中偷工減料,購進大量生鏽的管道,然後用這種不合格的管道鋪設施工,從中牟取暴利。因為輸氣管道往西城區鋪設要繞過天野影視城,會增加很大的工程量,鄭清源和侯壽岩與天野影視城經理言悟宇私下協商,要在天野影視城下邊挖洞穿過,言悟宇同意了侯壽岩的施工方案,至於他們之間有沒有經濟交易,只有侯壽岩和言悟宇知道。由於天野影視城下邊的管道沒人能夠看見,用的管道質量最差,到了今年就有些地方開始漏氣了,昨晚的爆炸初步查明是天然氣泄露后瀰漫在天野影視城內,有人吸煙引起的爆炸,影院內炸出一條深溝,還把一個古墓給炸開了。在這裏我需要補充說明的是,當初驗收這個工程時,就有人給它定了不合格工程,不知道後來城建委主任平河源是怎麼搞的,又將該工程驗收為合格工程交付使用,因此我認為這起爆炸案應該是一起責任事故,有必要追究有關人員的刑事責任,甚至應該深挖在事故背後存在的腐敗現象,不管牽涉到誰,必須給予嚴懲。我們應該給天野人民一個圓滿的說法,不然我們沒法向死難者家屬交代。另外我也建議省委和市委,天野出了這麼大的事,人代會是否推遲召開,因為侯壽山同志與此案有牽連,在沒有澄清事實之前我認為召開人代會不太合適。我彙報完了。」

其實我不想說的,我天天更新,卻沒有票!

看書不投票不是好孩子!!!!

會場上死一般的沉寂,大家都屏住呼吸在等待呼延雷講話表態。針對向天吟的彙報沒有一個人說話,沒有一個人表態。誰也不會在呼延雷表態發言之前發表什麼意見。侯壽山的臉色灰白,兩眼死盯着前面的茶杯,似乎杯子裏有什麼東西要仔細地觀察。平江源的臉色漲紅難看,用右手的大拇指不停的在額頭上划來劃去,喬織虹好像要說點什麼,最後望了望呼延雷,還是沒有說話。王步凡用右手不停地撫摩著胸口,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廉可法一臉嚴肅,其他人也都是木木獃獃的樣子,只有文史遠微微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

侯壽山突然以攻為守地說:「向主任說的情況與事實不符,在此我需要解釋一下:供氣工程自始至終都是鄭清源做法人代表,我弟弟侯壽岩只是鄭清源公司的一個工頭,這個責任應該由鄭清源來承擔,而不應該讓我弟弟承擔,即使侯壽岩有什麼責任,也不應該把我扯進去。工程是雷佑胤批給鄭清源的,鄭清源不可能轉包給我弟弟,也不可能放着掙錢的工程自己不幹拱手送給他人。據我所知僅從天野影視城下面挖洞施工鄭清源就節省了五百萬,又因提前完工暴平軍還獎勵給鄭清源五十萬。如果鄭清源不是法人代表,暴平軍為什麼要獎勵鄭清源?即使說我弟弟有責任,那也是在鄭清源的指使下犯了錯誤,好像還不該推到我身上吧。」其實侯壽山比誰都清楚,節省的五百萬讓他弟弟獨吞了。

向天吟冷笑道:「那就讓事實來說話吧!」

呼延雷一臉微笑地用左右手理了理雙鬢,說:「壽山同志這個態度就不對嘛,既然這個事情牽涉到你弟弟,你現在就有瓜田李下之嫌了,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嘛,是黑的白不了,是白的也黑不了,一切都要尊重事實。在事實沒有弄清楚之前,我就認為不要急於下結論,你侯壽山也不要神經過敏,向主任這麼說也不是沒有道理。」接着他話鋒一轉道:「截止目前天野影視城的大爆炸一共死了多少人?」

向天吟說:「根據昨天晚上的統計數字已經死亡二百八十八人,有十人由於傷勢嚴重,生命垂危,估計隨着時間的推移,死亡人數還會增加。」

呼延雷先是很吃驚,馬上又恢復了常態。「既然你們認為這是一起責任事故,是否已經採取措施,對有關涉案人員是否已經採取行動?這可是一件轟動全國乃至全世界的大案,我們要對黨負責,對人民負責,決不能讓犯罪分子逍遙法外,讓人民群眾罵我們昏庸無能。根據天吟同志的彙報我認為雷佑胤和鄭清源的責任最大。他們是主要責任人嘛!」

向天吟道:「我們已經採取措施了,公檢法的同志們昨晚一夜未眠,對涉案人員進行了追捕和監控,他們現在就在外面等著準備向市委和省委領導彙報。」

喬織虹望了望呼延雷,見呼延雷點了頭就對墨海說:「那個啥,讓他們進來彙報吧!」

墨海站起身小跑着出去了,過了不到一分鐘,向天歌、智奇紹和白無塵依次進來,自己找了地方坐下。

王步凡覺得這時自己該說點什麼了,就說:「向天歌、智奇紹和白無塵你們就依次彙報吧,省委對天野發生的爆炸案十分重視,呼延書記在百忙中抽出時間親自來天野現場辦公,咱們要盡量詳細地向省委領導彙報情況。」

向天歌先說:「昨天晚上天野影視城的大火撲滅之後,我們就奉命逮捕嫌疑犯侯壽岩和言悟宇,可是他們外逃了,根據群眾提供的線索,我們向太行山方向追去,追進太行山裏,侯壽岩駕駛着三菱吉普車在山道上狂奔,我們幾次喊話,他們就是不停車,眼看我們追上了,情急之中,侯壽岩的車在轉彎處跌進一百多米的深溝里,我們好不容易下到溝底,汽車爆炸起火,侯壽岩和言悟宇已經燒得面目全非。」

侯壽山聽到這裏,臉部的肌肉抽搐了幾下,眼眶裏的淚水將要溢出來,他儘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沒有讓淚水流出眼眶。

智奇紹說:「我們檢查院昨晚提前介入,負責搜捕鄭清源,鄭清源本是帶罪之身,最近經常頭痛,經有關部門進行鑒定弄了個保外就醫。昨晚我們搜查了很多地方,最後在他的情婦左繡的一套房子裏抓住了他,然後將他重新關押在天野看守所內。今天早上鄭清源的情婦左綉去給他送衣服,左綉剛離開不久,鄭清源就死在看守所里了,我們得到看守所副所長言悟竹同志的報告后,立即聯繫法醫對鄭清源的屍體進行解剖,在他的胃裏發現一個布條子,上面的字跡還依稀可辨,字條上的內容是:請你放心,我的好朋友會保你平安的,你什麼話也不要多說。看后把字條吃掉,別讓人發現。署名是雷佑胤,但字跡是左綉寫的。很顯然布條上有毒,鄭清源吞下布條后中毒身亡,我們又去左繡的另一套房子裏抓捕她,沒有找到人,七點多鐘有人在西郊湖鐵路下發現了左繡的屍體,看樣子是從鐵路橋上墜地身亡的,目前還不能斷定左綉是自殺還是他殺。」

王步凡聽說侯壽岩、言悟宇和鄭清源相繼身亡,他的心為之一顫。分明有一隻黑手在幕後操縱着這一切,要殺人滅口、丟卒保車,照這樣下去一切證人都會很快死掉,那麼還有誰能夠證明天野的爆炸案與侯壽山有關係?

白無塵也帶來了令人震驚的消息。「我們在爆炸案發生后就對城建委主任平河源的住所進行監控,今天八點鐘見他老婆和女兒出了門,八點十分仍沒有見平河源去上班,我們就找借口去敲門,敲了半天也沒人開門,我們意識到情況不妙,等砸開門法警衝進去時,見平河源已經用皮帶弔死在電扇上了,等取下他的時候,他的心臟早已停止了跳動,我們搜查了他的住室,並沒有發現什麼犯罪證據,存摺上也只有幾年來累計存入的五萬元錢,這些存款每次數百元或一千元不等,像是從工資中節省下來的錢。需要補充的是,我們在大爆炸之後就對平河源進行了監控,他接了幾個電話后就有些神不守舍。我們通過通訊公司查閱他手機上的通話記錄,打給他的電話都是用大街上的磁卡電話打的,查不出是誰給他打了電話,電話的內容就更無從得知了。」

平江源聽說弟弟平河源弔死了,兩行清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在這方面他沒有侯壽山的控制能力強。

喬織虹此時緊鎖眉頭,王步凡有些大惑不解,而侯壽山此時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似乎多少還有些得意。

這時呼延雷說話了:「你們天野公檢法系統一定要集中精力,協調辦案,再不能出問題了,你們這三長是怎麼搞的,犯罪嫌疑人一個個都死了,還怎麼以責任事故來對爆炸案進行解釋?更不應該捕風捉影地懷疑我們的幹部。首先聲明一點,我不定調子,但是就目前的情況看,我建議是否以意外事故上報,你們想啊,既然管道下面有一座古墓,會不會是由於古墓坍塌,造成輸氣管道斷裂?當然在專家沒有作出鑒定之前,我們不能排除責任事故的可能性,你們要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力量,查找每一個蛛絲馬跡,抓緊破案。在沒有破案之前,是否暫時以意外事故上報?這樣你們進退都有路,可不要自己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

呼延雷把最後一句話說得特別重,接着就講起了大道理:「責任事故和意外事故的概念是不一樣的,處理起來也是有區別的,現在自上而下都以穩定為大局。在此我不定調子,只談個人看法,小喬書記來天野時間短,雖然對天野的爆炸案負有領導責任,但畢竟沒有什麼直接責任,教訓要吸取,思想上卻不能背包袱,既要大膽開展工作,又要繼續深挖大爆炸背後的一些東西,看一看究竟是否與貪污腐敗有牽連,一旦發現問題就要深挖細究,決不能放過一個腐敗分子,決不能讓一個經濟犯罪分子逍遙法外。當然如果只是一起意外事故,我們就要站在保護幹部的角度上去處理問題,不能一出事故就和貪污腐敗聯繫起來,全國那麼多的煤礦出事故,有的是責任事故,有的就不是責任事故嘛!在此我不得不點名批評啦,侯壽山同志就與別人不同,據剛才同志們反映,供氣工程的承包人雖然是鄭清源,但是你弟弟侯壽岩畢竟參與了嘛,即使說你自己是清白的,即使說你弟弟也是清白的,即使說這是一起意外事故,但是這個慘案的賬老百姓是要記在鄭清源或者是你弟弟頭上的,將近三百條人命啊,他們都是我們的兄弟姐妹,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他們的生命高於一切。平河源、鄭清源、言悟宇和侯壽岩雖然死了,但他們推脫不掉責任啊!也許你侯壽山確實是清白的,但是天野市的老百姓會這麼想嗎?在他們眼裏你侯壽山是代理市長,是侯壽岩的親哥哥,他們能不罵你?你能夠說你沒有領導責任?我很贊成向天吟同志的意見,天野市的人代會要推遲召開。在這裏我也代表省委表個態,侯壽山同志身為天野市的代理市長,在爆炸案件中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在對弟弟侯壽岩的教育上也負有失職之過,因此我有個建議,侯壽山同志從即日起停職檢查,交省紀委審查處理,等我回省城向馬書記和省委彙報之後再做最後決定。」

呼延雷說罷這句話,還向侯壽山狠狠地瞪了一眼,侯壽山這時才像個犯了錯誤的學生低下了頭,淚珠子撲簌簌地掉在地上,接着就發出了低微的抽泣聲,不知是傷心還是感激。如果說傷心,侯壽山只能傷心他的仕途不順,在平州時就當了代理市長,結果因為自己的風流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這次只怕要與上次出現驚人的相似,所不同的是上次是因為色,這次是因為財。如果說感激,他知道呼延雷先免了他的職是在保護他,他一離開天野矛盾的焦點就會有所轉移,他留在天野對他是很不利的。

王步凡能夠明顯感覺到呼延雷是在保護侯壽山。第一,先撤了侯壽山的職務就會使他變被動為主動,避免別人說他呼延雷在保護侯壽山,事情一旦有了好的轉機,他就可以把侯壽山調到其他地方去任職,如果事情變得很糟糕,他呼延雷也不致於陷進這起震驚全國的大案之中,不至於讓別人說他縱容秘書犯罪。第二,呼延雷很清楚侯壽山在這起爆炸案中扮演了什麼角色,承擔着什麼樣的責任。呼延雷如果不明確表這個態,憤怒的天野市民就敢砸了他的車,讓他回不到省委去。因為侯壽山曾經是他的秘書,他只要不撤侯壽山的職,天野人就會說他是侯壽山的保護神。第三,既然那些涉案人員一個個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說明侯壽山做事很果斷,這樣他就有了生路,呼延雷就有了為他周旋的餘地,責任事故就有可能變為意外事故,意外事故的結果會對侯壽山極為有利,最多負個領導責任,在天野干不下去還可以調到其他地方去任職。雖然這個重大事故對侯壽山多少有點影響,但是異地任個市委副書記或副市長的難度並不大,還不至於讓他敗得很慘。假若把侯壽山逼到絕路上,保準會把後台老闆供出來,呼延雷對這一點是有心理準備的。因此呼延雷就反覆提醒,想把人們的思維誘導到意外事故上。

在會上省委副書記呼延雷的話從側方面已經把天野的大爆炸定了意外事故的調子,只差沒有用「人力不可抗拒」六個字。其他人儘管心裏有想法,都沒有表示出來。喬織虹的思維有些單純,真的以為「一〇七慘案」就是一起意外事故。王步凡心裏是再清楚不過了,天野影視城的大爆炸百分之百是責任事故,最大的罪魁禍首就是侯壽山,而不可能是已經被判了死刑的雷佑胤。一夜之間出了一系列的滅口事件也必定是侯壽山在暗中操縱的,侯壽岩是真的出了車禍,還是為了保全他的哥哥自己墜入深溝的?臨死還拉上言悟宇作了陪死鬼。平河源肯定是自殺。他自殺的原因無外乎兩條,一是自己知道自己因受賄瀆職造成了輸氣管道泄漏爆炸事故,奪去了近三百條人命,這樣的罪過除了死刑還是死刑,他不自殺,將來也要被槍斃。二是他的死對侯壽山有利,對他哥哥平江源更有利。

向天吟對天野的大爆炸也有自己的看法,當呼延雷表明自己的態度后,向天吟在腦子裏的第一反映就是呼延雷在袒護侯壽山。他想藉助這件事撼動一下呼延雷的權威,為老同學馬風疾出一口惡氣。於是情緒激動地提出了反對意見:「呼延書記剛才的話我只贊成一半,目前還沒有證據能夠證明天野影視城的爆炸案就是一起意外事故,試問輸氣管道為什麼會漏氣?為什麼橫穿天野影視城的輸氣管道的質量特別差?當初的設計方案並不是從天野影視城下邊橫穿而過的,是誰私自變更了設計方案?這些具體的事項不可能是原市委副書記雷佑胤,只可能是城建委主任平河源請示某位領導后批准的。大爆炸發生后,與之有關的人員相繼身故,他殺的他殺,自殺的自殺,這又說明了什麼呢?難道我們就沒有想到這些人是在丟卒保車嗎?那麼誰是車呢?這個問題不查清楚,我們如何向天野人民交代?我們可以瞞過黨中央、國務院,可以瞞過省委,但是我們瞞不住天野人民。老百姓的心中都有一稈秤,他們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能夠辨明是非,誰想糊弄老百姓,只怕沒有那麼容易。因此我認為目前還不能說是意外事故,只有加大查處力度,待查明事故的真相后再下結論,這樣對侯壽山同志也是負責任的,如果真的是意外事故,那麼侯壽山同志似乎還夠不上撤職處分吧?」

侯壽山聽了向天吟的話如坐針氈,面部表情又複雜起來,他現在只想一走了之,不想爭論功過是非。喬織虹有些暈頭轉向,她這時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今天面對這種局面,她顯得有些手忙腳亂,幾乎沒法應付。

呼延雷聽着向天吟的話顯得非常鎮靜,臉上始終保持着微笑,即使向天吟在情緒激動地否決他的意見,蔑視他的權威,他也不生氣,還不時點頭表示贊同。等向天吟談完自己的看法,呼延雷開腔了:「我首先對向天吟同志的意見表示贊同,我們都是共產黨人,都是為了人民群眾的利益工作的,黨性和職責賦予我們這樣的權利和義務,要敢於提出不同意見,也要敢於聽取不同意見,這是我黨的一貫作風和傳統。我不說大家也明白,正因為侯壽山當過我的秘書,我對他的要求必須嚴格,不管他有沒有錯誤,必須先停職反省,這一點是無可否認的。我看天野爆炸案一定要加大力度查處,要敢於挖掘深層次的問題,不管牽涉到誰都不要有思想顧慮,如果牽涉到我呼延雷,我也難逃法律的制裁。另外我回去要向省委認真彙報,省委會立即召開『一〇七慘案』專題研究會議,並向中央有關部門請示彙報,經過進一步調查,如果認為這確實是一起責任事故,省委會責令省公安廳派人協助你們快速破案。最後強調一點,天野的穩定壓倒一切,河東省的穩定更是壓倒一切。在此我說幾句喪失原則的話,先破財消災吧,在醫院裏救治的受傷人員,一定要為他們解除一切後顧之憂,讓他們安心養傷。已經死亡的二百八十八人,再也活不過來了。故去的人一無所知,但是留給他們親人的是無盡的痛苦。你們一定要做好善後工作,該怎麼賠償,按照有關規定賠償,天野財政解決不了,還有省財政作後盾嘛,一定要妥善解決理賠問題,在理賠過程中,群眾勢必會有激動的情緒和過激的言行,你們要理解他們,善待他們,向他們解釋清楚,千萬不能激化矛盾,既不要讓他們在天野鬧事,也不要讓他們到省城去上訪告狀,這個事情要上升到講團結、講穩定、講政治的高度去理解、去執行。最關鍵的是不能讓群眾進京告狀。你們市委市政府要通力合作,決不能使天野出現失控局面。至於追究責任時,我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誰如果有罪是跑不掉的,安撫才是當務之急。步凡和史遠兩位同志要與小喬書記緊密配合,要向省委省政府負責。我還是那句話:我不定調子,只談見解,希望老向同志不要曲解我的意圖。好啦,我的話完了。我還得趕回去向省委彙報,事故現場我就不去查看了,醫院裏請小喬書記代我向受傷的市民們表示慰問,另外還是請壽山同志代表你們天野市委市政府和我一起到省委做個情況說明吧。」

會場上沒有任何人發表什麼意見,人們覺得呼延雷的話前後矛盾,剛才已經宣佈侯壽山停職反省了,現在又要讓他代表市委市政府到省里去彙報,不知呼延雷這次來天野是解決什麼問題的,似乎僅僅是為了把侯壽山帶回省城去。呼延雷不讓人們送他,他自己帶着侯壽山匆匆地離開了會場。在走出會場時呼延雷再次用手示意大家不要送了,其他人都站着沒有動,只有文史遠走出會場與呼延雷密談了幾句。

32在離開天野市委去省城的時候,呼延雷為了避嫌,沒有讓侯壽山坐他的車,自己先走了。侯壽山坐了自己的車遠遠跟在後邊。

侯壽山坐在車上離開天野市委就流淚了,此時此刻,天道真人的話又一次在他耳邊響起:十月是個坎兒。看來這個十月對他是大不吉利的,弟弟摔死了,自己還不知將是個什麼樣的下場。車子走在天中大道上,他望着路面兩邊掛着果子的石榴樹,百感交集。在平州時他離當市長只差一步之遙,在天野又是如此。這時他心中產生了假設:如果不出現天野影視城的大爆炸案,九日開幕的人大會議就會把他選舉為正式的天野市人民政府市長,而現在看來又是南柯一夢了。

小車走近市政府的時候,侯壽山有氣無力地對司機說:「走春風路吧。」司機打了一把方向,小車從天中大道上拐上春風路,漸漸地,小車駛離市區,進入市郊,侯壽山又扭頭望了望天野市,再次流下了傷感的淚水。

侯壽山正在車上傷感的時侯真的禍從天降了,不明不白的從天野的路邊產生一聲巨響,像是炸彈爆炸,汽車受到襲擊,司機回頭看時,彈片擊碎車窗玻璃,正好擊中侯壽山的頭部,侯壽山倒在後座上,兩個後輪胎都沒氣了。司機沒有受傷,急忙從車裏爬出來給文史遠打了個手機,向文史遠彙報了這一不幸的消息,然後去看侯壽山,他好像已經死了。

文史遠接到電話,聽說侯壽山的車中了炸彈,就驚叫起來:「不得了啦,真的不得了啦,看來天野真的有恐怖分子,侯壽山同志的小車被炸彈擊中好像已經不行了,說不定天野影視城的爆炸案與恐怖分子有關係呢!」

文史遠的話讓會議室里的人都驚呆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青天白日的哪裏會飛出個炸彈來,是否有人要殺人滅口?是不是事先在侯壽山的車裏被安放了炸彈?一時議論聲、揣測聲不斷。喬織虹站起身說:「今天的回會議就開到這裏,走,現場看看去。」

顏紫雨對向天歌說:「向局長,你通知幾個公安民警一起去吧。」

向天歌一邊往會議室外走,一邊把電話打到了市公安局,刑偵隊立即派出人馬趕往春風路。

市領導們趕到侯壽山出事的現場后見小車的兩個後輪胎都沒氣了,民警們從附近的一個收破爛的廠里揪出來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人,被公安幹警押著的那個女人突然大喊起來:「步凡哥,你要救救我啊,我們不是故意的。步流那個死鬼用切割機切割炸彈,他……他已經炸沒了……」王步凡仔細一看才認出是他老家那個族弟王步流的媳婦,就急忙說:「弟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慢慢說。」

王步流的媳婦嚇得渾身發抖,哭着說:「我……我……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不讓他切炸彈,他說沒有事,現在人都炸沒了,我的媽呀……」這時步流媳婦跑到王步凡面前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着說:「這個挨千刀的,他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春天的時候他就收破爛收了炸彈被公安抓了,前天他可又收了炸彈,那個民工說是在地下挖出來的廢炸彈不會響,現在它響了,我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王步流你個死鬼呀……」王步流的媳婦已經哭昏過去了。

直到這時王步凡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對向天歌說:「王步流是個收破爛的,民工們把炸彈當廢鐵賣給他了。他沒有知識,就用切割機去切炸彈,結果把炸彈切炸了,看來不是什麼恐怖襲擊。先救人吧。」

聽了王步凡的話,喬織虹出了一口長氣,總算把懸著的心放下了,一開始她還真的認為天野出了恐怖分子。文史遠聽王步凡這麼一說,就立即給呼延雷打了個電話,呼延雷聽了結果竟然說他已經到省城了,下午常務副省長路坦平可能會過來。

下午,常務副省長路坦平奉命來到天野市,問了問侯壽山死亡的情況,說:「一個收破爛的愚昧無知,用切割機切爆了炸彈,小侯的死亡很明顯是一起意外事故,算他小侯倒霉啊!牛耕野省長對天野發生的爆炸案十分關注,從北京的病房裏親自打電話給我,讓我代表他向死難者家屬表示慰問。走吧,既然我到天野來了,就要到天野影視城去看看,天野的大災難令人很痛心啊!」說罷自己先上車了。

對於路坦平的這個態度,大家很感動。王步凡卻認為侯壽山的死對呼延雷可能是一種解脫,現在所有與爆炸案有牽連的人都死了,不管怎麼定性都對呼延雷有利。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呼延雷會責成有關方面重新認定,把他上午反覆強調的意外事故改為責任事故,這樣更能顯示出他公事公辦,不殉私情的工作作風。即使把侯壽山說得死有餘辜,也只是侯壽山個人的事情,並不能說他呼延雷有什麼錯。即使侯壽山該殺一萬回,他也永遠不會說出對呼延雷不利的話了。

王步凡見喬織虹還愣在那裏,就走近提醒她:「喬書記,走吧,路省長要到天野影視城的現場看看。」喬織虹聽王步凡這麼一說才回過神,趕緊上車,其他人也都上車跟了去。

天野在這個季節是很少下雨的,現在偏偏又下起了雨,秋風也一陣陣地颳起來了,使天野市處在秋風蕭瑟、煙雨蒼茫之中。

路坦平和天野的領導們來到天野影視城廣場之後,這裏的情景讓他們流淚了。廣場上放着一排排穿了衣服的屍體,家屬們正在哭號著辨認自己的親人。此時不知誰高聲喊了一聲:「侯壽山的弟弟侯壽岩駕車逃竄,摔到深溝里摔死了。」群眾一聽這話,許多人大聲喊到:「報應啊!老天有眼啊!」

路坦平望着眼前的慘狀緊鎖著眉頭,喬織虹嚇得身子有些發抖。當大家走進影院的廢墟中時,一條深溝呈現在眼前,溝邊上就有輸氣管道爆炸后殘留的碎片,路坦平俯下身子揀起一塊碎片看了看,很薄,而且上邊銹跡斑斑。他這時一臉氣憤不平的神色。故意大聲說:「鄉親們,我代表省政府來看望大家來了。牛耕野省長對天野發生的爆炸案十分關注,從北京的病房裏親自打電話給我,讓我代表他向死難者家屬表示慰問。小喬書記,我們不搞調查研究就是沒有發言權啊,有人說是意外事故我剛開始還半信半疑,現在看來這絕對是一起責任事故,鄭清源可殺,侯壽岩該死,侯壽山難辭其咎。也不知他們貪污了多少昧心錢,竟敢用這些劣質管道,這不是拿着人民群眾的生命當兒戲嗎?教訓,又是一次深刻的教訓啊,腐敗不除,國無寧日,貪官不殺,民不聊生!現在我可以肯定地說,天野影視城發生的大爆炸事故絕對是一起責任事故,侯壽山死有餘辜!你們還要以這次事故為契機,深挖天野存在的腐敗現象,對腐敗分子一個都不能放過。」

路坦平眼含熱淚來到群眾們中間,他的秘書把傘舉到他的頭頂,他一怒之下奪了雨傘扔到地上然後大聲說:「鄉親們,天野影視城發生了大爆炸事件,震驚全國乃至全世界,我受省委省政府的委託來看望大家,慰問大家,省委省政府對天野發生的惡性爆炸案件極其重視,請鄉親們節哀順變,我們一定會嚴懲那些貪污腐敗的蛀蟲,不管他們的職位有多高,後台有多硬,不除蛀蟲我這個副省長就不當了。」

群眾們呼喊著「感謝路省長!」的口號,路坦平掛着淚花的臉上呈現出無盡的欣慰。

在離開天野影視城的時候,路坦平很嚴肅地對喬織虹說:「小喬書記,我現在就回省里向馬書記彙報,然後再向中央彙報,你們也要開會認真研究處理這個大爆炸案,在此我強調三點,一要及時撫恤死難者家屬,把黨的溫暖和政府的關懷送到老百姓的心坎上;二要針對侯壽山縱容弟弟搞豆腐渣工程展開深挖細查,看看我們的幹部隊伍中是否還存在腐敗現象,一經發現,必須從嚴處理。三要以雷佑胤、暴平軍和侯壽山為反面典型,進行一次反腐倡廉教育,使我們的幹部在教訓面前得到啟發,使腐敗分子無處藏身,使天野的明天更加美好。」

喬織虹趕緊說:「我們一定落實路省長的指示,牢記您的教誨,把天野的事情辦好。」

聽了喬織虹的話,路坦平很滿意地點了點頭說:「不能為人民服務的官員絕對不是好官啊,希望你們都能做個好官。」然後一一和大家握手再見,文史遠很恭敬地幫路坦平開了車門,路坦平一邊上車一邊對文史遠說:「小文,希望你這個市委副書記一定要協助小喬書記做好爆炸案的善後工作,給組織和群眾一個交代。」

文史遠點頭哈腰地說:「一定一定,路省長放心。」好像他現在已經是天野市的代理市長了。而路坦平最後的話無異於告訴人們在天野市委內部文史遠的作用比王步凡的作用更大。

路坦平的小車消失在蕭瑟的秋風之中,天野影視城廣場上的屍體開始往運屍車上裝,家屬們哭聲一片,喬織虹擦了擦眼淚,揮了一下手說:「大家回市委開會。」說罷上車走了。其他人也都分別上了自己的車回市委去。

一回到市委會議室,向天吟就嘲諷般地說:「咱們省領導的態度變化也真快啊,上午呼延書記還口口聲聲說天野的爆炸案可能是一起意外事故,下午路坦平副省長又說爆炸案肯定是一起責任事故,還美其名曰有調查才有發言權,那麼是不是說明呼延書記根本就不肯調查研究?侯壽山一死就有人來搞調查研究?真是說的比唱的好聽啊!」

文史遠急忙附和向天吟道:「其實根本就不應該讓侯壽山離開天野市,代理市長也是第一責任人嘛,況且他還是天野影視城爆炸案的嫌疑犯,天知道他貪污了沒有,怎麼能夠讓他離開天野呢?不過現在侯壽山死了,即使說他應該千刀萬剮也沒有什麼意義。」文史遠的話本身就是毫無意義的廢話。

喬織虹沉着臉沒說話,廉可法瞪一眼文史遠說:「咱們的小文同志就是愛放馬後炮,這話如果侯壽山死前說出來是多有分量啊!也許還能解救小侯一命呢。」文史遠聽了廉可法的話紅著臉低下了頭。

其他人沒有參與口舌之爭,都在等著喬織虹下達具體的指示。

喬織虹開腔了:「我看我們還是落實路坦平副省長的指示吧,那個啥,一是加大力度破案,看天野有沒有腐敗分子;二是儘快拿出一個理賠方案,避免天野出現動亂局面。大家談談吧。」

顏紫雨先表態:「我準備去省城一趟,向省紀檢委建議,有必要的話對侯壽山的案子進行審查,雖然侯壽山死了,但事情遠沒有結束,組織上還得下個結論呢。」

喬織虹點點頭說:「這樣也好,不過那個啥,要看看省委和省紀檢委的態度呢,我們只是建議,不能越權啊!」

向天吟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依我看『一〇七慘案』顯然是一起責任事故,現在又有那麼多涉案的嫌疑人死亡了,如果不懲辦元兇,下個恰當的結論,只怕我們難向天野人民交代。那麼元兇究竟是誰?也許他在天野,也許不在天野!」

王步凡道:「目前最要緊的是穩定人心,誰是元兇,組織上會查個水落石出的,省委在這個問題上肯定會很慎重,目前是否可以實行一下經濟承包責任制,天野只怕也有正副處級幹部幾百人吧。兩個處級幹部承包一個死難者的理賠工作,工作和責任都要具體到人。在財政上還沒有拿出資金之前,讓幹部們自己去想辦法,另外把侯壽岩的所有資產沒收,充作救災物資,這樣也許對天野市的穩定會產生比較好的效果。」

喬織虹點着頭,覺得王步凡的話特別稱她的心,每逢到了關鍵的時候,王步凡總能想出一些讓她滿意的辦法,她越來越看中王步凡了。喬織虹這時望着向天吟說:「向主任,我們要把這次救災工作當成政治任務去完成,誰完不成任務就摘誰的官帽子。我看步凡同志這個建議很好,希望市委的這個決定得到人大常委會的支持。」

向天吟當即表態道:「我贊成王書記的意見,也擁護喬書記的決定,是否應該召開一個緊急會議,對副處級以上幹部曉以利害,明確責任。」

喬織虹又點了點頭,對墨海說:「老墨你去通知吧,下午三點鐘開會,讓各個縣區的領導都來參加。這樣吧,那個啥,咱們分成兩組,一組由向主任帶領,文史遠、伊鶴鳴、江融河、廉主席和再娜配合,到事故現場去,講明政策,穩定人心。我和步凡、江源等同志為一組,發動處級以上幹部救災。那個啥,咱們要雙管齊下,同心協力,一定要穩定天野的大局,決不能再出什麼亂子。」

喬織虹看大家都在點頭,宣佈散會。

就在天野市委召開副處級以上幹部會議動員全力以赴救災的同時,省委也召開了緊急會議,下午五點鐘省委書記馬風疾親臨天野,事故緊急調查組也進駐天野,對天野發生的大爆炸案進行實地鑒定,至於鑒定的結果如何,誰也不知道,要拿到省委常委會上邀請省安全委員會的專家去研究。而馬風疾的行蹤也有些神秘,只找了個別人談話,沒有召開大型會議,也沒有會見天野的官員們。

十月八日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向陽來叫王步凡,說是喬書記讓他去開個會。

王步凡來到喬織虹的辦公室里,見向天吟已經坐在那裏。他坐下后,向陽給他倒了水退出去。喬織虹也不再玩什麼深沉,直截了當地說:「剛才省委馬書記分別與向主任和我通了電話,省安全委員會的專家們初步認定天野市的爆炸案是一起責任事故,誘發事故的原因是地下古墓坍塌造成不合格的管道斷裂而後引起爆炸,責任當然要侯壽山和侯壽岩來承擔,決定給侯壽山追加一個撤職處分,把主管安全的副市長撤掉,據說已經準備向中央有關部門彙報了。」

喬織虹一直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態度,省委的決定正合她的心意,她不是開拓型的幹部,更像個看家的老媽子。

大家要離開喬織虹的辦公室時喬織虹說:「王書記留步,我還有點事情說。」

王步凡又坐下,喬織虹等別人走後就挨着他坐下說:「尤揚和劉再娜談上了,你知道了嗎?」

王步凡以為喬織虹要提拔尤揚,就笑笑說:「知道,小夥子不錯,挺能幹的。」

「是這樣,那個啥,市委辦公室主任老方有病,乾脆把尤揚的職務明確了吧。」

王步凡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他真沒想到喬織虹會是這麼一個沒有壓力感的人,天野現在像炸了鍋似的,她還有心思去考慮尤揚的事。他知道喬織虹和劉遠超的關係非同一般,領導身邊無小事。只好說:「我沒有什麼意見,就照喬書記的意思辦吧。」

忽然王步凡想起駐京辦事處的那三個人,就說:「喬書記,咱們天野駐京辦事處撤回來的那個事我向您說過,現在他們回來了,主任梅慧中一直在組織部閑置著。」

喬織虹點點頭沒有表態。

王步凡又說:「那是李直當年搞的東西,現在我把葉慕月安排在旅遊局了,趙謙理回了市委辦公室,他原來就是市委辦公室的人,墨海的意思是讓他當我的秘書。」

「這樣也行,那個啥,梅慧中這個人怎麼安排呢?」喬織虹因為有些累,靠在沙發上閉着眼說。

「駐京辦事處的主任梅慧中是個正處級,我看人挺能幹的,是否讓他去城建委當個主任?」

喬織虹點了點頭說:「那就讓梅慧中當城建委主任吧,這個事情你安排,我就不插手了。尤揚的事情就這麼定吧。」喬織虹好像只關心尤揚的提拔。

王步凡覺得喬織虹關心的是劉再娜的事,對其他的事情似乎都不是很關心,就起身告辭。

王步凡回到辦公室后把尤揚叫過來,向他透露了喬織虹的意思。

王步凡覺得尤揚也算是個政治人,頭腦靈活,善於觀察領導的言行和揣摩領導的心理,辦事風風火火,又沉穩老道。他的不足之處是過於愛玩心計,總是超前地去揣摩領導的心思,揣摩對了,領導高興,揣摩錯了,就會引起領導的反感。王步凡賞識過他,也反感過他。他認為尤揚與三國時代的楊修有些類似,他曾經出於好心想找個機會與尤揚探討一下楊修這個歷史人物,給他提個醒,以尤揚的心計,他只要點到楊修,他就會明白其中用意。現在看來沒有那個必要了。

尤揚見王步凡悶着不說話,就望着王步凡的臉又開始揣摩王步凡的心思。

王步凡開腔了:「小尤,咱們共事也快一年了,對你我是很賞識的,也寄予厚望。原來我計劃讓你到條件比較好的縣裏去當個副書記鍛煉鍛煉,現在看來沒有那個必要了,你已經是正處級了。」

尤揚的臉上表現出不能自禁的欣喜,但他在竭力掩飾著。

王步凡很友好地說:「小尤,好好乾,你是個很有天賦也很有前途的苗子,有劉書記、喬書記以及我在,你以後會有出息的。」

尤揚急忙奉承道:「還不是王書記栽培的結果,這一年多來我在王書記身邊學到了很多東西,增長了不少見識,您是良師益友啊!我永遠不會忘記是您給我提了個副處級,現在又提了正處級。」

王步凡不想聽這種奉承的話,就站起身送尤揚。尤揚快出門的時候,王步凡在他的肩上輕輕拍了一下:「小夥子不錯,好好乾,肯定會有出息的。」

尤揚回過頭向王步凡很燦爛地笑了笑,那笑容就像臣下得到了皇帝的恩賜之後的笑容,儘管顯得有些做作,但根據王步凡的猜測,尤揚這時絕對會感激他,不會怨恨他。去北京搞書展的時候王步凡有意冷落尤揚,沒有讓他去,他也許會有想法,現在被冷落的心思早被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沖淡了,他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在王步凡的心中,他尤揚還是有地位的。

33馬風疾到天野來了解災情,有點微服私訪的味道。一開始他對大爆炸的案情很重視,但是到天野一了解情況,所有的涉案人員都死了,有些是殺人滅口,有些是出現了意外情況。如果說平河源的死是自殺的話,那麼鄭清源的死肯定是他殺,這一切都極有可能是侯壽山暗中操縱的。當然,侯壽山的死顯然是一起意外事故。侯壽山死前,呼延雷不去察看天野影視城的事故現場就武斷地下了意外事故的結論;侯壽山死於非命之後,呼延雷一次也沒有再到天野來。路坦平冒雨到現場察看災情之後,當場宣佈爆炸案是一起責任事故。既然是責任事故,就要追究有關的責任人,可是責任人都成了死人,再去追究誰?馬風疾能夠明顯地感覺到侯壽山的死,最大的受益者是呼延雷。而現在呼延雷口口聲聲叫喊責任事故必須追究有關的責任人,最被動的人是他馬風疾。既然是責任事故,確實要追究責任人,如果責任人都死了,說明天野市委沒有把工作做好,河東省委也推脫不了責任。馬風疾明明知道呼延雷又在將他的軍,也知道呼延雷不是什麼好東西,可就是沒有證據能夠證明呼延雷存在什麼問題。現在呼延雷又與文景明合穿一條褲子一心要讓文史遠出任天野市的代理市長,馬風疾不同意,只答應讓文史遠出任天野市的常務副市長,暫時主持天野市人民政府的工作。雖然各讓了一步,馬風疾暫時還沒有考慮讓文史遠出任代理市長,他要再觀察一段時間,必要的時候他會再給天野調來一位代理市長,讓文史遠永遠當他的常務副市長。呼延雷最大的特點就是「敢出風頭」,而馬風疾最大的優點是「容人有量」。呼延雷的所作所為總讓馬風疾心裏反感,但反感之後又總是妥協。他沒有打算和呼延雷鬧翻,甚至有些時候還要讓他三分,這在河東省屬於一種很不正常的現象。省長牛耕野的病已經確診,是肝癌晚期,馬風疾與牛耕野在工作上配合默契,自從牛耕野患病以後,馬風疾總有一種勢單力孤的感覺。而呼延雷明顯在窺視省長的寶座,馬風疾採取的是中立態度,既不支持也不反對。

馬風疾第二次來天野的時候,才找了一些人談了談,最後也沒有召開什麼會議,更沒有下什麼結論就回省城了。他臨走只留下一句話:「天野的爆炸案要冷處理,不要熱處理。最後的定性要省安全委員會拿出意見,具體怎麼處理等省委研究之後再說。文史遠兼任天野市常務副市長,暫時主持市政府的工作。」他的話很籠統,沒有人能夠真正領會他的用意,更不知道「暫時」兩個字的真正含義。但文史遠從此就有了市委副書記和常務副市長的雙重身份,有人叫他文書記,有人叫他文市長。

在喬織虹的辦公室里,向天吟、廉可法、王步凡、顏紫雨正在和喬織虹商量處理「一〇七慘案」的對策,向天歌、智奇紹和白無塵相伴來向喬織虹彙報案件的偵破情況。喬織虹示意他們坐下,然後說:「那個啥,正好幾位書記和人大主任、政協主席都在,我們就集體聽取彙報吧。」

向天歌先彙報,說:「我們公安幹警根據喬書記的指示對一切線索進行了排查。第一,對侯壽岩出事的現場進行了搜索,在墜崖爆炸車輛的不遠處的草地上撿到了侯壽岩的手機,根據手機上的記錄,在爆炸案發生之後,他打過一個電話,接過兩個電話,第一個電話打的是白杉芸的手機號碼,時間為兩分鐘,第二個電話接的是侯壽山的手機號碼,通話時間是三分鐘,第三個電話也是侯壽山打進來的,時間是十分鐘,根據這個情況分析,我們初步斷定,天野發生爆炸案的時候白杉芸和侯壽山在一起,可能是侯壽山關了手機,侯壽岩只好打了白杉芸的手機,讓她通知侯壽山打開手機然後給侯壽岩回電話,侯壽岩與侯壽山通了電話,向他彙報了天野影視城發生爆炸案的事情經過。僅隔了兩分鐘,侯壽山就又給侯壽岩打過來電話,估計是指令他立即外逃。第二,我們還對鄭清源的情婦左綉進行了調查,左綉原來是雷佑胤的情婦,雷佑胤進去之後,左綉被電視台開除了,開除的理由是紀律散漫,曠工次數過多。後來左綉經常出入侯壽山的住處,再後來鄭清源被保外就醫,左綉竟然神秘地成了鄭清源的情婦。我們又對左綉死亡的現場進行了勘察,發現了兩個重要線索,一是在左繡的背上發現一個手掌印,因用力過猛,屍體的皮下留有淤血,顯然她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人一掌推下鐵路橋摔死的,她的衣服口袋裏還裝着她的手機,十月七日晚到八日晨手機上接過兩個電話,打過兩個電話,接的電話是侯壽山的號碼和一個公用電話號碼,打的是侯壽山的電話和言悟宇的妹妹言悟竹的電話,根據這些情況分析,左繡的死是否與侯壽山有關係,或者說與言悟竹有關係,我們去調查言悟竹,她已經失蹤了。第三,我們走訪了平河源的老婆,他說十月七日晚上八點左右,她正在衛生間里打掃衛生,聽見平河源接了個電話,先是大聲說啊是侯市長啊,接下來的內容因為聲音小她沒聽清楚。最近他們夫妻兩個鬧矛盾,原因是平河源在外包養了情婦。兩個星期以來平河源只要回家就睡在書房裏,她也沒有在意平河源有什麼反常表現。平河源的自殺時間應該是在第二天早上,即十月八日早上她老婆上班之後。因此我們認為侯壽山和白杉芸有犯罪嫌疑,言悟竹有可能利用職務之便私自放左綉進看守所看望鄭清源,導致鄭清源吞了帶毒的布條死亡。」白無塵和智奇紹都表示要全力以赴配合公安幹警破案,必要的時候對涉案人員採取果斷措施。

喬織虹搖了搖頭說:「破案的事情就到此為止吧。事情很清楚,這一切罪責都要找雷佑胤清算,是雷佑胤造成的,那個啥,你們明白嗎?現在天野市不明真相的群眾以為天野影視城的爆炸案與更大的官員有牽連,這種說法和看法是很不負責任的,其實最大的禍首就是雷佑胤、侯壽山和鄭清源,侯壽山和鄭清源已經死了,我建議在天野廣場上開個公審大會,那個啥,把雷佑胤所犯罪行向人民群眾講清楚,尤其是天野影視城的爆炸案他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就是元兇,死有餘辜!」

向天歌、白無塵和智奇紹面面相覷,無話可說。原來他們沒日沒夜地進行偵破工作,到頭來都是白費力,領導一句話讓他們的工作全成了無用工。向天歌有點不服氣說:「這樣我們怎麼向幹警們交代?怎麼向省公安局交代?難道我們的工作做錯了?」

喬織虹很嚴厲地說:「省廳不用你交代,只怕呼延書記早已經交代過了,至於怎麼向幹警交代那是你公安局長的事,如果你不會說話,不知道怎麼說話,那個啥,你就向你大哥去請教吧!」喬織虹最後的話有些蠻橫。

向天歌不敢再說話了,向天吟也微微有些臉紅。

王步凡和顏紫雨嘆著氣沒有表態,向天吟這時很無奈地說:「大家要諒解領導的難處,這也是為天野的穩定大局着想,僅那二百九十八個死人就夠我們頭疼了,不要再出什麼新麻煩,天野已經經不起折騰,你們就按喬書記的指示辦吧。」

喬織虹這時也聰明起來,「向主任,我糾正一下,這是省委省政府的指示,而不是我喬織虹的指示。」

王步凡為了不使更多的人進行口舌之爭,就岔開話題說:「對理賠事宜我拿一百萬元,儘管是杯水車薪,也算一點心意吧!」

聽了王步凡的話,大家都有些吃驚,把目光一齊注向他。

王步凡見大家都在看他,急忙解釋說:「我利用『五一』黃金周期間進京搞了一次個人書法展,賣了不少字,一共收入一百萬元,本來想在家鄉搞個希望學校,不巧天野出了這麼大的事故,只好把錢用在這上邊了。」

向天吟表態說:「像步凡同志這樣的幹部,現在已經很少了。喬書記,咱們應該向省委馬書記建議,天野的市長應該由王步凡同志出任,如果上邊不這樣安排,到時候我可要違反組織原則,讓代表們選王步凡同志了。」

王步凡弄不清楚向天吟這話是愛他還是害他,急忙擺手說:「別,千萬別這樣,還是服從組織決定吧,我捐款可不是為了沽名釣譽啊。」

喬織虹和向天吟都很理解地點了點頭,只有文史遠的表情有些怪異,他平時一直與向天吟套近乎,誰知到了關鍵時候,向天吟還是站在馬風疾的立場上,說出來的話明顯對他不利。

……

天野影視城大爆炸之後的十月十五日,天野市在天野廣場上公開宣判雷佑胤和暴平軍,街上慶祝人大會召開的標語換成「以法治國,保持社會穩定和經濟發展」了。老百姓其實也真好糊弄,讓文史遠用三寸不爛之舌一鼓動,他們真的認為天野影視城的爆炸案與上層沒有關係,而雷佑胤才是罪魁禍首。十五日這天他們取消了原定到省城上訪的計劃,到天野廣場去觀看公審雷佑胤和暴平軍。

十月十五日的天野廣場,仍然處在細雨蒙蒙之中。罪犯還沒有帶到,天野廣場上已經人山人海了,公安幹警在維護秩序,廣場上已經容納不下前來參加公審大會的人,還有大批群眾源源不斷地向廣場湧來。

根據省委的指示,天野市把雷佑胤和暴平軍兩個貪污腐敗分子放在一起公審,目的是要形成一種堅決打擊經濟犯罪的威懾力。

十五日上午九時,一輛卡車緩緩駛進天野廣場,車上站着雷佑胤、暴平軍、年光景等人,雷佑胤頭髮花白,身體佝僂著像個小老頭兒,脖子上掛着一個大牌子,牌子上寫的是:強姦犯、貪污犯、瀆職犯雷佑胤十二個字,他的身軀現在瘦得幾乎只剩一把骨頭,似乎已經擎不起這個牌子。面前的雷佑胤,人們很難與昔日叱吒風雲的市委副書記劃上等號。暴平軍胸前的牌子上寫的是強姦犯、殺人犯、貪污犯暴平軍十二個字,他雖然也瘦了許多,但精神面貌要比雷佑胤好些……

當法警們把雷佑胤和暴平軍等人帶上審判台時,人民群眾山呼海嘯般地喊出了口號:打倒腐敗分子,搞好社會治安,共產黨萬歲!這三句口號可以說是全國人民的心聲,但是反腐敗反了這麼多年,並沒有把腐敗分子清除乾淨,社會治安還有待於進一步治理,看似一句很平常的口號,但具體做起來難度是相當大的。顏紫雨心中一陣愧疚:我們的工作離人民群眾的要求還有很大的距離啊!

市委書記喬織虹、副書記王步凡和文史遠都坐在主席台上,他們一個個表情嚴肅。

首先是顏紫雨宣佈公審大會開始,接着是副書記文史遠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前來參加公審大會的人民群眾做報告,這是呼延書記授意的,看來文史遠的機遇快要來了。

文史遠的報告很動聽。

……歌德說得好,「儘力履行你的職責,那你就會立刻知道你的價值。」今天我們在這裏召開公審大會,就是在履行人民賦予市委市政府的職責,就是要表明我們反腐敗的決心!維持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生存和發展,總有一些事關民本國基的東西不可褻瀆,不可觸犯,誰如果敢以身試法,誰如果敢違背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自甘墮落,那麼他必然要墜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前進的道路總是不平坦的,有坎坷也有荊棘,但是我們共產黨人是開拓者,我們有決心、有信心、有能力帶領人民群眾建設小康生活。隨着我國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迅速確立,社會結構也變得日趨複雜,各種矛盾逐漸顯露,一些始料不及的突發事件也會隨之增加,但是我們可以自豪地說,有黨的領導,有人民群眾的支持,我們會善於透過成績找差距,透過小事悉大局,我們有能力把問題消滅在萌芽狀態,防患於未然。市委市政府會把保障人民群眾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身先士卒,率先垂範,盡心儘力,盡職盡責,真心實意做人民群眾的公僕,成為人民群眾的主心骨和帶頭人,堅決地徹底地打擊腐敗分子,毫不動搖地搞經濟建設……

文史遠的講話似乎很有政治水平。而在王步凡看來,他講的話儘是些官話,天野已經出了那麼大的爆炸事故,現在還談什麼防患於未然,還談什麼公僕和主心骨?這樣的說教其實很蒼白,但文史遠卻能夠說得娓娓動聽,滴水不漏,看來文史遠是個具有「可塑性」的幹部,是塊「好料子」。

文史遠的講話一結束,檢察長智奇紹以公訴人的身份進行發言:

女士們、先生們、同志們、朋友們!

雷佑胤和暴平軍強姦婦女,貪污受賄的罪行已經於十月七日在天野法庭上公開宣判了,那麼今天為什麼還要在此召開公審大會呢,就是因為他們還有瀆職罪,在此我們要為在天野影視城內燒死、炸死的二百九十八個亡靈討個說法。

大家知道,原市委副書記雷佑胤,原常務副市長暴平軍都曾經是主抓城市建設和經濟建設的領導,他們在城市建設中大肆收受賄賂,已經構成貪污罪和受賄罪,最令人痛恨的是天野的輸氣工程,當時雷佑胤收受了鄭清源的賄賂,把總造價兩億四千萬的天野輸氣工程承包給了私營企業家鄭清源,而鄭清源組織的儘是些不具備施工資格的包工頭,在輸氣工程施工過程中,為了減少投入,鄭清源私自變更施工設計方案,把原本繞過天野影視城的輸氣管道,變更為從天野影視城下邊挖洞穿越,施工隊伍又偷工減料使用了不合格的材料,結果悲劇發生了……

「一〇七慘案」為我們敲響了警鐘,腐敗分子還沒有徹底剷除乾淨,腐敗行為還正在危及着我們的國家集體和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因此我們要堅定不移地反腐敗,把那些手中掌握著黨和人民賦予他們權力的,而自己已經腐爛掉了的高官們堅決繩之以法,為人民群眾討回公道,為社會剷除毒瘤……

「一〇七慘案」是一起責任事故,而且與腐敗分子的貪污瀆職有着直接的關係,試想如果雷佑胤不批准鄭清源私自變更施工設計,如果輸氣管道不從天野影視城下邊穿越,也就不可能造成這起慘案,也不會使二百九十八名無辜百姓葬身火海!因此我在這裏大聲疾呼:腐敗不除,國無寧日,不反腐敗,民不聊生!

智奇紹說到這裏,會場上的群眾已經情緒激憤,高呼:「打倒雷佑胤,為死難群眾報仇」的口號,這口號似乎帶着一股血腥味,使人震耳欲聾。

王步凡總覺得今天的公審大會有些彆扭,把一切罪過都歸在雷佑胤身上也不公平。然而現在的雷佑胤似乎已經麻木了,不作任何反映。也許有人現在說他殺過一個省委書記,他也不會去做任何辯駁,他病焉焉的身體好像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

市委書記喬織虹這時開腔了,「同志們,市民們!對天野發生的大爆炸案我心裏十分悲痛,在此請允許我提出一個建議,大家為死去的二百九十八名無辜群眾默哀三分鐘。」

整個天野廣場上出現了戛然的沉靜,許多人在默默地流淚,沒有人說話,沒有人走動,似乎整個廣場突然凝固了,只有廣場上那面國旗在蕭瑟秋風中飄揚,此時如果有人再奏一曲悲壯的《國際歌》,也許更能烘託人們的悲哀心情。人們默哀到最後出現了低低的抽泣聲,慢慢的抽泣聲變成了哀號,人們似乎要通過哀號把心中所有的積怨和憤懣都傾瀉出來,讓凝固了的廣場復活。

喬織虹也流淚了,她也許是在悲傷,也許是在慚愧,三分鐘已過,喬織虹又說話了。

「鄉親們,誰沒有父母,誰沒有子女,我能夠體諒大家此時此刻的悲痛心情,在此我只能用寬慰的話要求大家節哀保重,去了的人已經去了,活着的人還要生活和工作,請大家相信,市委和市政府在處理『一〇七慘案』這件事情上,一定會堅定不移地站在人民群眾一邊。我順便告訴大家,咱們的市委副書記王步凡同志利用『五一』黃金周時間,進京搞了一次個人書法展,作品賣了一百萬元,本來是準備在貧困山區蓋一所『希望中學』的,這次他把一百萬元拿出來救災了。事故發生后他的妻子葉知秋同志親自到現場救災,並且組織天野市的女同胞們捐款捐物,令人十分感動。市委也決定,處級以上幹部承包受害者的後事處理工作。請大家相信,市委市政府有能力把這件事情處理好,使人民群眾的損失降到最低限度……」

「……事故發生后,省委省政府領導對此極為重視,省委書記馬風疾同志、省委副書記呼延雷同志和常務副省長路坦平同志,都親臨天野查看災情和慰問受害者家屬,其他省委領導也對此十分重視,都打電話表示慰問之意,並且強調指出,一定要上升到講政治的高度去處理好天野的爆炸案。請鄉親們相信,省市領導永遠是人民群眾的貼心人,一定會排民憂、解民難,與人民群眾休戚與共的。儘管在轉軌變型期內出現了一些貪污腐敗分子,但是我們應該相信大多數黨員幹部是好的,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並不像有人認為的那樣黑暗,試想如果沒有好的黨員幹部帶領人民群眾發家致富,天野何以能夠有今天的成就?王步凡、林濤繁等就是共產黨人的榜樣……」

文史遠此時迫不及待地要表現一下,大聲說:「市民朋友們,根據呼延書記的提議,天野市的副處級以上幹部都要向王步凡書記學習,都要為死難者家屬捐款,我們會用實際行動表現出領導者的關懷!」

會場上又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這一次好像是在為文史遠的話鼓掌。

接下來公安局長向天歌重複了雷佑胤和暴平軍等人的犯罪經過和被捕后的審訊情況,法院院長白無塵重複了對所有犯罪人的量刑……公審大會一直開到十一點才結束。當雷佑胤被押上囚車時,他似乎已經奄奄一息,是被抬到囚車上的,其他人雖然沒有雷佑胤那般憔悴,也都是垂頭喪氣的樣子,他們知道自己所犯的罪行,無需再做任何的申辯。尤其是雷佑胤,十月七日宣判他的罪行時,他還不想死,還提起了上訴,而今天他知道天野影視城死亡二百九十八人的賬都要記在他的頭上時,他已經靈魂出竅,神志失常了。

34自從在天野廣場上公審雷佑胤后,天野市民總算在心理上找到了平衡點,又由於王步凡提出的副處級以上幹部承包受害者理賠方案切實可行,天野市沒有再出現什麼騷亂。那場驚動全中國乃至全世界的爆炸案,就此告一段落,人們漸漸地從恐慌、憤怒的情緒中自拔出來。

王步凡只要一上班坐在辦公室里,他的腦海中就會出現天野影視城大爆炸的情景,有時為了調整情緒他待在得道山開發工地上,有時他待在辦公室里批閱文件。有一天王步凡把文件閱完畢,閑得無聊,就展開十月二十日的《天野日報》看,上邊居然又有「愛心妹」為下崗職工捐款的報道,這次先後有兩個「愛心妹」捐款,一個捐了一百萬,一個捐了五十萬,捐五十萬的點名要捐給在天野影視城中遇難的市民家屬們,捐一百萬的點名要捐給天野汽車廠的下崗職工。因為向天吟把天野汽車廠積壓多年的汽車都攤派到各縣區去收了不少錢,還了一些賬,又給職工發了三個月的工資,可是汽車廠一萬多名職工,僅三個月的工資就發了二千多萬。現在職工們的生活又緊張起來,前幾天聽說因為拖欠電費,生活用電也被市電業局停了,有一個家庭因為小女兒哭着做不成作業,夫妻兩個窮得連一支蠟燭都沒錢買,竟然跳樓自殺。向天吟收養了那個小女孩,還動用人大的監督權,逼喬織虹下了命令,讓市電業局那個局長引咎辭職。今天《天野日報》上一個「愛心妹」捐的一百萬很明顯地說是幫助解決天野汽車廠生活用電的,並且強調說必須專款專用。天野汽車廠老這麼拖着也不是辦法,單靠政府救濟是不行的。劉遠超、喬織虹、馬風疾和呼延雷都沒有積極地為汽車廠想過辦法,王步凡現在還沒有為它想辦法的資格,他也不便於插手天野汽車廠的事情。

這時向陽悄悄來到王步凡的辦公室里,見沒人就向王步凡透露說,報紙上披露的捐給天野汽車廠那一百萬,是她替喬織虹捐的,去捐款的時候喬織虹強調要專款專用。她離開下崗職工管理辦公室時見東方雲又去捐款了,因此就出現了兩個「愛心妹」。

聽了向陽的話王步凡有些吃驚,喬織虹和東方雲在他的腦海里又神秘複雜起來。喬織虹能夠派向陽去捐款,說明這個女人雖然在麻將桌上受賄,但良心未泯,與侯壽山相比還是有點人性的。王步凡認為牽涉到喬織虹的事情,就是最高機密。因此他反覆叮囑向陽這件事千萬不要亂說,尤其是喬織虹捐款的事情更不能透露出去。

向陽走後,王步凡為喬織虹的行為感到可笑,一個堂堂的市委書記,不去研究從根本上解決下崗職工的生活問題和再就業問題,整天沉湎於麻將桌上,竟然去和一個被別人包養的情婦比著捐款。如果她是一個普遍群眾,還可以說她的行為有些高尚,但作為一個市委書記,不能不說這種行為是欠妥的,難道黨和組織上培養一個市委書記就是讓你這樣去為人民服務的?太可笑了!

東方雲確實捐了五十萬元,這五十萬元中有她妹妹東方霞拿出來的十萬,侯壽岩留給她的那套房子賣了三十萬,她手裏還有十萬,是平時從侯壽岩手中套出來的,侯壽岩給她買的那套房子她還算滿意,這個被人們稱為「天野花園」的居民大院是個鬧中有靜的地方,院內春有花,冬有綠,又配有保安,秩序很好。院外緊臨環城大道,是春風路與環城路的交匯點,交通便利,店鋪櫛比,東方雲每天從這裏到攀山公園上班也就步行十五分鐘時間。說心裏話她並不想賣掉這套房子,甚至想長期在這裏安家,可是想想天野燒死的那些無辜生靈,想想自己得來的不義之財,東方雲心裏有些酸楚,良心有些自責。不管別人如何看待她,她自己為自己定下了這樣一條規矩:不做虧心事,不受不義財。也正是在這種心理的驅使下,才使她忍痛割愛賣了那套讓她鍾愛的房子,然後與妹妹東方霞一商量,兩個人湊了五十萬元,她親自去捐贈。

王步凡正在想東方雲和喬織虹捐款的事情,他的手機響了。他一接是白杉芸打來的,說是她的工作已經安排好了,下午就要到省城去,中午想請王步凡吃個飯,敘敘舊。

王步凡不想和白杉芸這種女人在一塊兒吃飯,又覺得不好推辭,就笑道:「這頓飯還是我請你吧,就當是給白女士餞行的。」

「文史遠書記已經安排好了,你王書記只管帶上一張嘴就行了。」白杉芸很放肆地在電話里與王步凡開玩笑。

王步凡只好答應了,順便向白杉芸表示祝賀,還說了些常回家看看,時刻關注天野經濟發展,幫助天野解決實際困難之類的客套話。

白杉芸在那邊也把王步凡讚揚了一番,誇他講義氣,珍惜友誼,工作有魄力。這些話王步凡覺得有些肉麻。肉麻歸肉麻,白杉芸要調走了,這頓飯還是要陪她吃的。

王步凡中午要陪白杉芸吃飯,因此趙謙理來叫他下班時,他沒有和趙謙理一塊兒走,而是讓他先去了,說中午他有個事情,趙謙理不便多問,先走了。

王步凡故意在辦公室里又磨蹭了十分鐘,等機關里的人都走完了他才下樓,葉羨陽已經把車開到樓道門口在等他。他上了車只說了句「去天道賓館」,葉羨陽就開車出了市委大院向天道賓館方向而去。到天道賓館后王步凡在下車的時候說:「小葉你自由活動吧,我中午陪老同事吃個飯。」葉羨陽點點頭開車離開了。

王步凡進了賓館餐廳,一眼就望見了溫優蘭。溫優蘭看見王步凡臉先紅了一下,立即又恢復了常態。王步凡問白杉芸在哪裏,溫優蘭急忙把王步凡引進白雲閣。進了雅間,王步凡見文史遠和魏酬情也在,就與他們握了手,然後與白杉芸握手。在他與文史遠握手的時候明顯感覺到對方已經表現出來居高臨下的態勢。王步凡不及坐下就問:「只有咱們四位?」

白杉芸笑着問:「王書記看需要叫誰,再叫兩個人也行,讓小嫂子也來吧。」

王步凡笑着擺了擺手。他覺得檢察院的人應該來送送白杉芸,也許白杉芸不想見他們,因此就說:「就咱們四位也行,不過應該叫一下顏紫雨同志,她是抓政法的書記嘛!」

白杉芸說:「叫了,她中午有應酬,過不來。」

入座時,文史遠謙虛著執意要讓王步凡坐上座,王步凡不肯。他知道文史遠在不久的將來很可能會被宣佈為代理市長,就讓文史遠坐上座,文史遠也不肯,只好讓上座空着。

「到省里還是干老本行?」王步凡問白杉芸。

白杉芸笑着說:「改嫁了,到新聞出版局當了副局長,副廳級待遇。」說罷表情有些得意。她在天野是個正處級,到省里一下子就提了個副廳級,難怪說話與往日有些不同。

「我說嘛,白大小姐還是有辦法的,副廳級不比城建委那個正處級好,將來再到天野來,就是省領導下來視察工作,我們可就得高接遠送嘍。」王步凡開着玩笑說。

白杉芸骨子裏還不算壞,見王步凡喝多了急忙說:「酒先停停,讓王書記吃點飯。」

服務小姐把麵條放在王步凡跟前,王步凡覺得面前的身影有些熟悉,抬頭一看,原來是溫優蘭,見她皺着眉輕輕地搖了搖頭。他明白溫優蘭在提醒他少喝酒,於是就趕緊吃麵條,等把一碗麵條吃下去之後,才覺得頭腦清醒了許多。

幾個人又喝了一會兒,飯局才結束。王步凡覺得頭昏腦大兩眼直冒金星,他一步三搖地向貴賓樓走去,很想哼兩句京劇《蘇三起解》為白杉芸送行,又怕失了身份,忍住了。來到貴賓樓前,邁步上樓梯的時候已經感到腳步有些不聽使喚,就扶住欄桿在喘氣穩神。不知什麼時候溫優蘭來到他跟前,攙扶住他來到二樓,開了房門,把他扶到床邊讓他慢慢躺下。

今天王步凡喝多了,躺在床上頭一直眩暈,閉着雙眼也覺得出天地在旋轉,望着室內的沙發和茶几,這些平時非常熟悉的東西似乎都變成了翻臉不認人的貨色,要飛過來砸向他的腦袋,致他於死地。

王步凡一覺醒來,已經是該吃晚飯的時候了,他睜開朦朧的眼睛看見溫優蘭仍然坐在床邊,可能一個下午她都沒有離開。王步凡覺得奇怪,以往半天總要接很多電話,有些是老鄉套近乎的,有些是同學聯絡感情的,有些是下級求他幫忙的,可今天下午竟然一個電話也沒有。他折起身一看手機,就放在枕頭邊上,卻關着機。

溫優蘭見王步凡去拿手機就說:「見你醉了,怕別人打擾,我把手機關了,想讓你好好休息一下,你沒事吧?」

王步凡沒有多去體味溫優蘭的細心,也沒有回答她的問話,他怕誤了什麼事情就急忙開了手機,見紅燈閃爍,知道是收到短訊息了,他打開一看是白杉芸發來的:

真情到天崩地絕,

友誼到海枯石爛,

但願未來的天野,

屬於你瀟灑正直的王步凡!

我已經順利到達省城,勿念,若來省城務必帶上嬌妻到寒舍一敘。

王步凡看了短訊,總覺得白杉芸身上更多的是浪漫主義色彩,這種浪漫,也許能夠成就她,也許能夠毀滅她。

王步凡正在捉摸白杉芸的為人,葉知秋打來電話,問他在那裏,為什麼不開機。他就把中午陪人喝酒的事情告訴給知秋,說話間他忽然覺得舌頭有些僵硬,吐字也不太清楚。

葉知秋問要不要緊,說她來接他回去,王步凡說自己能夠回去不用來接。說罷關了電話趕緊起床,也許是起身過於猛了,他一陣頭暈,踉蹌了一下,眼睛一黑跌倒在地……

迷糊之中聽見有人叫王書記,王步凡睜開眼睛見是溫優蘭在問他,「王書記,你要緊嗎?用不用找醫生來?」

王步凡試探性地從地上坐起來,太陽穴疼得像針扎一般,好在頭腦還清醒,他懷疑中午喝的茅台酒是假的,說不定文史遠知道是假酒,有意要收拾他。想到這裏他有些后怕,如果就這樣死在假酒上,天野只能多一個酒烈士,老百姓那裏會說又喝倒了一個貪官。多虧他酒量大,中午自己留了一手,沒敢放開性子喝。他又記起魏酬情也醉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想了想,覺得有必要把這個信息反饋給文史遠,免得他把自己當猴耍,就打通了文史遠的電話,文史遠先問了他的情況,他只是說自己醉了,別的沒說什麼,並且竭力使自己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清晰些。當問起魏酬情的情況時,文史遠說魏酬情因為喝酒過量已經住醫院了,正在輸液。

知道了這些情況,王步凡更覺得文史遠其人不地道,如果僅僅是想讓他王步凡出洋相尚在情理之中,可是連自己的情人也不放過的人心腸必然非常歹毒,事情似乎做得也太絕。

王步凡又試探著要站起來,頭還是有點暈,溫優蘭攙扶他起來,他的腿腳有些不靈便,乾脆讓溫優蘭又扶他躺在床上,然後對溫優蘭說:「小溫,這個事情不要聲張,你讓樂思蜀請個醫生來給我輸液,對外就說是感冒了,小葉肯定在樓下等著,讓他趕快去把你嬸子接來,不要讓她驚慌。」

溫優蘭跑着出去后,王步凡望着天花板出神,望着望着那上邊就幻化出文史遠的一張面孔,慢慢地這張面孔變成了青面獠牙的妖怪,眼如銅鈴,舌頭上滴著鮮血,慢慢地向他靠近,他嚇得渾身打顫,心跳加速,想爬起來跑掉,可身子動彈不得,接下來兩眼發黑什麼也不知道了。夢幻中那個妖怪張著大嘴先撕下他的兩隻胳膊,咔嚓咔嚓地吃完后再去喝他身上流出來的血,喝完血,又吃他的雙腿,然後吃他的內臟,最後才拿着他的頭顱玩弄著啃著上面的肉,一直吃到只剩下骷髏了,才站在高山上狂笑了一陣子,把骷髏扔進萬丈深淵……

王步凡從惡夢中嚇醒,眼睛發脹,他努力把眼睛睜開,看見幾個熟悉的人影在面前晃動,卻認不出誰和誰,先是聽到葉知秋哭着說:「醒了,謝天謝地。」接着又聽見溫優蘭說:「都怪我太大意了,早點找醫生就好了。」接着傳來她倆的哭聲。再接下來是幾個男人的說話聲,其中有江融河、樂思蜀、趙謙理和葉羨陽。可惜王步凡就是看不清人臉,心想壞了,如果自己的眼睛就這樣瞎了,一切也就結束了,不知不覺兩行淚水從眼角滾了出來。

這時有人給他擦淚,接下來聽見葉知秋很果斷地說:「走,去得道山。」

王步凡知道妻子是個信佛通道的人,可他從來就不信這一套,但此時他儘管不想上山,可身子動不得,又不能說話,只有任人擺佈。幾個人把他從樓上抬下來,接着就塞進了車裏。

走了一會兒,車開始在山路上顛簸,王步凡的眼睛慢慢地能夠看見東西了,隔着車窗向外望去,得道山的開發工程一項一項都在緊張地施工,駐雲峰巔漂著白雲,白雲下邊是青松翠竹,野石榴是得道山的一道風景,深秋時節,山上的野石榴特別多,像猴子的腦袋在萬綠從中晃悠,不過因為山上氣候冷,比市裏的石榴要熟得晚些。眼前的情景,極富詩情畫意。他這時覺得身體輕爽多了,便從躺着的后坐上爬起來,嚇了葉知秋一跳,「你要幹什麼?想吐是吧?」

王步凡見車上只有葉羨陽、葉知秋和溫優蘭,就說:「沒事,已經好了。」

溫優蘭流着激動的淚水說:「王書記吉人天相,總能遇難呈祥的。」

葉羨陽說:「王書記,你這一醉就是半天一夜,可把人嚇壞了。也怪我太粗心,以後你喝酒的時候我會寸步不離的。」

葉知秋先是很委屈地哭,接着就嗔怨地打了一下王步凡說:「我真怕你成了瞎子!」

王步凡為了給葉知秋寬心就笑着說:「真成了瞎子,書記也不當了,弄根竹竿拿着,想往哪裏去,你就牽上我,只要不嫌棄我就行。」

葉知秋擦着眼淚望了一眼王步凡,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淚水也流在了他的衣服上,那情景頗讓溫優蘭羨慕和感動,她笑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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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無殤(官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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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秋風勁 萬里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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