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重重迷霧

第八章 重重迷霧

光子的死讓本來已浮出水面的公園殺人案再次陷入僵局。

吳水回來后,鍾濤一方面加緊對錢立勇和羅素素夫婦進行審訊,另一方面,暗中派出力量,對艾美格爾公司展開調查。

這一天,負責調查艾美格爾的李警興沖沖找到鍾濤:「有好消息,艾美格爾銷售公司的幕後老闆找到了!」

「快說,他是何方高人?」鐘頭剛剛跟省廳專案組的羅處長通完電話,羅處長還怪他,怎麼不對姓鄧的採取措施?他把自己的想法跟羅處長簡單說了一遍,羅處長似乎不大滿意。一聽李警這邊有好消息,鍾濤的注意力馬上轉移過來。

「想不到吧,她居然是個女人。」年輕的李警臉上帶着得意之色,他相信這次調查對整個案件都有大突破。

「女人?」鍾濤疑惑地蹙起眉頭,不會吧,他原來判斷,艾美格爾駐江東銷售公司的幕後老闆很可能是騰龍雲。因為除房地產業外,騰龍雲還染指其它行業,他在彬江到底投資了多少企業,誰也弄不清,包括工商部門的同志,心裏也是未知數。

見鍾濤皺眉,李警呵呵笑了笑,為了調查艾美格爾和姓鄧的,他把不該動用的關係都動用了,工夫不負有心人,他總算是摸到了一條大魚。

「艾美格爾駐江東銷售公司表面上是艾美格爾設在江東的分支機構,其實它是一家擁有獨立法人資格的家電銷售公司,早在三年前,艾美格爾就將公司花了幾年時間建立起來的銷售網絡還有產品在江東的專營權全部交給了這家公司,之所以還沿用原來的名稱,一是基於艾美格爾品牌營銷策略的需要,另外,更重要的一條,是為了逃稅。」李警興緻勃勃地說。

「挑關鍵的說!」鍾濤聽得有些不耐煩,他不是市場營銷協會的,他關心的是,幕後老闆到底是誰。

「公司總經理姓曹,原彬江二輕總公司副總經理,但他只是挂名,真正的老闆是溫虹,外號抄手。」

「抄手?!」鍾濤大驚失色。他怎麼也沒想到,操縱艾美格爾彬江市場的,居然就是那個在太平洋飯店見到的神秘女人。這不大可能吧,據他調查,外號抄手的神秘女人熱心於古玩收藏,不過這女人做得很隱秘,平日很少在商界拋頭露面,這些年來,主要從事文物走私還有字畫買賣,從沒聽說過她經營家電。

「不會搞錯吧?」鍾濤問。「這事可錯不得。」他又說。

「絕不會錯,這次要是錯了,你把我開除掉。」李警信誓旦旦地說。

鍾濤釋然一笑,李警儘管年輕,但絕不是一個自負的人。對自己的手下,鍾濤還是有把握,李警說得如此肯定,想必真是有把握。

「繼續說。」他帶着鼓勵的口吻道。

李警收起臉上的得意,鄭重地說:「我們是通過深圳警方查到的,溫虹以前只是深圳古玩市場一名報價員,後來她盤上了一名香港商人,專門為他當大陸市場的眼線,大陸市場有什麼新鮮貨,第一時間她就通知對方。兩年後,因為表現出色,她成為港商在大陸的代理。也就在這個時候,她認識了騰龍雲。騰龍雲並不玩古董,但他需要古董,特別是有收藏價值的字畫。溫虹投其所好,替騰龍雲從香港市場弄來兩幅鄭板橋的字畫,價值都在百萬以上。後來溫虹因為彬江民間的一件瓷器,求到騰龍雲頭上,騰龍雲二話沒說就幫她弄妥了,溫虹很感激騰龍雲,因為這件瓷器讓她進一步取得了港商的信任,並拿到一筆數額不菲的報酬。為了跟騰龍雲保持長期合作的關係,溫虹投其所好,主動獻身給騰龍雲。自此以後,騰龍雲跟溫虹便保持着一種若即若離的曖昧關係。這樣持續了一年多,溫虹的主子也就是那位港商在香港出事,被香港警方端了老窩,溫虹僥倖脫身,但她在深圳已無立足之地,迫於無奈,溫虹不得不來到彬江,寄身於騰龍雲門下。也就在那個時候,溫虹認識了范市長。」

「你是說?」鍾濤吃驚地打斷李警,儘管他對抄手的情況掌握不少,但從未聽說抄手跟市長范宏大有曖昧關係,只知道這女人手眼通天,跟不少領導保持着來往,上次在太平洋飯店,就是因看見她跟省政府秘書長唐天明在一起,鍾濤才逼迫放棄行動。

鍾濤想不明白,一個在商場上並無多大建樹的女人,一個既無過人姿色更無顯赫背景的普通女人,憑什麼能躥升到如此耀眼的地步?

事關市上主要領導,鍾濤不得不謹慎,他帶着李警,來到鄭春雷辦公室。鄭春雷正跟反貪局的同志爭論什麼,好像是關於審計局幾位涉案人員的調查。鍾濤想迴避,鄭春雷說:「你也聽聽吧,對你辦案有好處。」鍾濤聽了一陣,原來反貪局對審計局幾名涉嫌受賄人員採取措施后,一直未能將受賄事實查清。前兩天,反貪局以證據不足解除了措施,這事鄭春雷點了頭,畢竟查無實據嘛。誰知今天一大早,反貪局突然對審計局副局長劉亞平採取了措施,理由是他涉嫌對部下提供偽證,並以手中權力,威脅或恐嚇相關人員,給案件調查設置障礙。

「想對誰採取措施就對誰採取措施,你們還有沒有組織紀律性?」鄭春雷沖反貪局長發火。

反貪局長鍾濤當然熟悉,大家都在公檢法這個口,吃的算是同一碗飯。鍾濤印象里,楚局長是一個膽大心細足智多謀的人,反貪這把劍,他一直掌控得很好,怎麼這次犯了如此大的錯誤?對審計局副局長劉亞平採取措施,按組織程序必須先報到紀委,今天他怎麼來了個先斬後奏?

「鄭書記,情況特殊,我們也是出於高度負責的態度才採取措施的,況且事先請示了市上主要領導。」楚局長一邊擦汗一邊為自己的行動做解釋。

「你們請示了誰,紀委哪個領導點了頭?」鄭春雷黑著臉,他今天的樣子很兇,鍾濤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動怒。

「是程副檢請示了范市長后做出的決定。」楚局終於說了實話。

鄭春雷愣神地望了楚局長半天,嘆氣道:「怪不得呢,你們真是把組織程序學到家了。」說完這句,他的手在桌子上摸了半天,好像是在找煙,鍾濤趕忙將煙遞上去,沒想鄭春雷恨恨地責怪了他一句:「拿一邊去!」

片刻后,鄭春雷道:「既然如此,你們就查吧,不過我把醜話講前面,如果查出劉亞平有問題,我鄭春雷第一個站出來為他定刑。如果是一場惡作劇,相關責任你楚興元一個人負!」

楚興元是楚局長的大名,鍾濤發現,今天的楚局長遠不像自己印象中那麼鎮定,無論是彙報還是挨批評,他都在走神,精力高度不集中。

楚局長帶着兩名科長走了,鍾濤望着鄭春雷,不敢說話。反貪局調查劉亞平,這戲又唱得是哪處?彬江眼下的情勢,可是亂得沒有章法了。

「說吧,什麼事?」鄭春雷很快調整好自己,處於漩渦中心的他,臉上多少透出幾分憔悴。

鍾濤簡明扼要將李警調查到的情況做了彙報,鄭春雷聽完,久長地沉默著,屋子裏的空氣比剛才緊了許多,鍾濤有點壓抑。

「知道這女人是誰嗎?」半天,鄭春雷沉沉地問。

鍾濤搖頭,一邊坐着的李警想點頭,一看鐘濤搖頭,又趕忙跟着搖了搖頭,屏住呼吸聽鄭春雷往下說。

「她不姓溫,也不叫溫虹,她是彬江最早的大地產商王洪山的私生女。」

「什麼?!」鍾濤差點沒把眼珠驚出來,王洪山,這個消失已久的名字,突然從鄭春雷嘴裏跳出來,着實駭了他一跳。

「她母親當年是彬江一枝花,外號玉兔,在電視台工作。那時王洪山剛剛起步,充其量也就是個小包工頭。但此人色膽不小,為了佔有她,真是費盡心機,最後幾乎是強暴了她。玉兔也算是不幸,丈夫只是一名普通的中學教師,發生此事後,丈夫跟她離了婚,後來她離開電視台,去了鄉下,生下女兒后,又不幸患了癌症,最終死在鄉下。溫虹是她小姨拉大的,起初並不知道自己的生世,大約是在王洪山出事逃跑的那年,王洪山派人找到了她,原想父女相認,沒想讓溫虹痛罵一頓。王洪山潛逃后,一度想把國內的資產轉到溫虹名下,由溫虹來繼承。我們搶先一步,凍結了他所有資產,王洪山的目的沒得逞。不過有跡象表明,溫虹這些年的發跡,跟王洪山暗中提供支持有關,她走上文物走私這條道,也跟王洪山有關。可惜的是,到現在我們也查不到王洪山的蹤跡,不能將他緝拿歸案。」

「不會吧,既然她是王洪山的女兒,怎麼可能跟騰龍雲搞在一起?」鍾濤就像聽神話一樣,這些故事離他太遠了。

「這就是她的隱蔽性,這個女人很複雜,不能用一般的眼光去看她。她心中既埋藏着大恨,也燃燒着大野心,她是一個能把仇恨化做手段的女人,可以說到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地步。你們都被她矇騙了,她是用另一種手段報復騰龍雲。」說到這兒,鄭春雷坐下,滿是睿智的目光看着鍾濤跟李警:「判斷一個人,必須先搞清這人的背景,每個人走上犯罪,都有他走上犯罪的心理動機。對溫虹而言,動機就是仇恨,她恨這個世界,恨一切,她在利用自己的身體還有王洪山的暗中支持,瘋狂地報復這個世界。」

鍾濤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與其說鄭春雷在給他們講故事,不如說鄭春雷在跟他們上一堂生動的課。

「不錯,溫虹一開始是搭上了那位港商,但你們知道那港商是怎麼出事的嗎?」

鍾濤搖頭,李警聽得更是出神,鄭春雷的話對他衝擊太大,心中那份自豪感早沒了,不住地嘖嘖道,生薑還是老的辣啊。

「怕是想不到吧,就是溫虹從中搞的鬼。這下你們該明白,她為啥叫抄底了吧。」

從鄭春雷那兒出來,已是下班時間,街上行人如織,車水馬龍。走在人群中,鍾濤跟李警都是一個臉色:陰沉。他們的心也沉甸甸的,鄭春雷的話,句句砸在他們心上,也讓他們對人生兩個字,有了更深更痛的理解。貌似繁華的生活表象下,到底隱藏着多少血淋淋的痛和苦?一張張燦爛動人的笑臉背後,又隱著多少不為人知的酸楚?為什麼我們總是被假象迷惑,為什麼我們總被關在事物的真相外面?

走了大約十分鐘,鍾濤手機響了,是陶陶打來的。陶陶外調已經結束,遺憾的是,「光頭幫」幫主謝三至今仍無消息。早在兩個月前,謝三就已離開深圳,去向不明,他在深圳的公司還有房產全都轉到了別人名下。陶陶她們雖是鍥而不捨,展開了一系列艱苦偵查,但狡兔三窟的謝三早已做好反偵查準備,陶陶她們只查明,謝三原名謝泰軍,彬江三峰縣人,此人遊手好閒,不務正業,早年在彬江開過歌廳、茶坊,組織過地下賭博活動,後來因合夥坑人,差點被賭徒聯手做掉。彬江嚴打賭博犯罪,謝三提前聞到風聲,逃之夭夭。他在深圳干過許多事,踏過黃包車,幫人賣過假古董,後來又跟一姓岳的男人聯手賣假文憑、假證件,發了一筆財。但此人干每一行都謹小慎微,涉水絕不會太深,警方也拿他沒辦法。深圳警方說,謝三這人社會背景複雜,結交的人五花八門,一度時期警方曾盯上了他,懷疑他跟走私團伙有染,但謝三很快就規矩起來,他把那家很有賺頭的旅遊品銷售公司轉給了別人,自己則老老實實開了一家小餐館。因為找不到明顯的犯罪證據,警方只能作罷。

無功而返,陶陶的積極性受到挫傷,回來到現在,始終悶悶不樂,而且鍾濤發現,最近陶陶情緒極不穩定,一趟深圳之行,她像是變了個人。

陶陶在電話里說,她在清江大街18號,要鍾濤過去。

鍾濤剛進酒吧,就被陶陶一抱子抱住了。鍾濤一陣驚慌,想推開陶陶,哪知陶陶抱得又猛又烈,一雙手鉗子一樣箍着他,臉先是在他胸脯上摩挲,很快的,整個身子都緊貼了過來。鍾濤感覺到她柔軟的胸脯,感覺到她兩條彈性十足的大大腿,還有毛茸茸的長發。

「陶陶。」鍾濤叫了一聲,想讓陶陶冷靜。沒想陶陶猛地用嘴唇堵住了他的嘴。

陶陶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愛起來瘋瘋狂狂,不計一切。如果說這些年她始終都在壓抑著對鍾濤那份愛的話,現在她完全不管不顧了。因為她知道,鍾濤心中有她。這是多麼令人鼓舞的一件事啊,一想這個,陶陶就莫名地激動,熱血沸騰。

愛情,這就是愛情!32歲的陶陶自以為曾經抓住了愛情,結果才發現,她只是走進了婚姻,愛情離她很遠。陶陶從深圳回來的當天,就發現一個叫夏的女人赤身裸體躺在她的床上。夏霸佔了她的床,也篡奪了她的愛情,還恬不知恥地諷刺她、挖苦她,甚至用污辱的言語欺侮她。而那個揚言要愛她的男人呢,也是裸著一身肥肉,厚顏無恥地說,他離不開夏,也離不開陶陶,她們兩個讓他難取難捨,所以他很痛苦。

「鍾濤,吻我。」陶陶從水中掙紮上來,她真的像一個剛從水中上岸的女人,看到了岸邊的草地,牛羊,還有披在牛羊身上的陽光,艷麗而芬芳的陽光,多美啊,她猛吸了一口,想把陽光全吸進肚裏,把鍾濤也吸進肚裏。「鍾濤,吻我。」陶陶又呢喃了一聲,然後閉上眼睛,用心、用力狂吻起鍾濤來。

鍾濤一開始還有招架之力,慢慢,他的身體發生了變化,是的,變化先來自身體,而不是心靈,感覺潛藏在體內的某股火焰正被陶陶點燃,火苗忽兒忽兒的,要往外撲。他極力控制着,不讓自己的身體起火,更不讓陶陶身上那股野火傷及到他。但這哪是一個正常男人能做得到的啊,且不說鍾濤心裏一直藏着這個漂亮野蠻的小師妹,偶爾的,他也為此生錯過這個漂亮的野丫頭而另娶心生遺憾。更不說這些年的共事,不知覺中仍然在步步加深着他們彼此間的好感,單是現在懷中這把火,就讓他難以抵擋。

難以抵擋啊!

「鍾濤,吻我啊。」陶陶又叫了一聲,這一次是叫,很誇張很勾魂的那種,不自禁中,她的兩條腿已躍起,蛇一樣盤繞在鍾濤身上,整個身子像燃了火的海綿,不,像狂風席捲著的浪,朝鐘濤打來。鍾濤自控力再強,也無法擋住這攻勢,況且他的擋還有一種半推半就的成份。

鍾濤真正抱住陶陶的那一刻,就不只是受身體的驅使了,那份力量來自於心靈,後來鍾濤想,他的心靈其實也不純潔,純潔的男人是不會背着老婆跟別的女人偷情的,就算是陶陶也不行。

鍾濤想純潔,可鍾濤真的純潔不了。

鍾濤陷入了痛苦。

比他痛苦的,是陶陶。

愛情這東西,帶給人的並不都是快樂,有時候,痛苦才是愛的本質。

不管是痛苦,還是歡樂,鍾濤和陶陶都不能陷進去,這點理智他們還是有。

連環殺人案再次陷入僵局,不是缺少線索,而是線索太多。比如抄手跟騰龍雲到底什麼關係,她是否參與了連環殺人案,動機是什麼?謝三到底是不是「光頭幫」老大,這個組織究竟由誰來操縱,他們是否參與了連環殺人案?姓鄧的為何要對光子殺人滅口,他後面的支使者又是誰?

兩天前陶陶找到尚大同,稱有事彙報。尚大同精神為之一振,自從連環殺人案發生后,陶陶的思想一直處在波動中,行動也是時而積極,時而頹廢,令人琢磨不定。

沒想到陶陶的話卻令他大吃一驚。

首先是陶陶離婚了,

接下來,尚大同就聽到一個更為驚駭的故事。

陶陶說,車庫查看現場那天,她看見譚偉從車裏拿走一樣東西,當時注意力在別處,沒看清譚偉拿的什麼,過後她把這事忘了。「那段時間心情糟透了,腦子裏常常一片空白,再者,譚偉是隊長,也用不着懷疑,沒想他會把關鍵物證藏起來。」

大約一月前,也就是去深圳外調的那段日子,她突然聽同事們議論這件事,同事們的神秘勁引起她警覺,她開始關注金鑰匙三個字。後來她通過房地產界一位朋友,了解到房地產業財務管理方面一些秘密,這才意識到,譚偉那天撿的,很有可能就是這把金鑰匙。深圳回來,陶陶找過譚偉,婉轉地問起這事,沒想譚偉失口否認,拒不承認在車裏撿過過物品。

第二天,陶陶忽然收到一樣禮物,一把車鑰匙,是通過鮮花店送花工送來的,鮮花裏面,還藏着一份信,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如果你真對鑰匙感興趣,就送你一把。車在萬通車行,你隨時可以去開。

陶陶頓感事情重大,這才找到尚大同,將情況一五一十彙報了。

抄手有了消息!

這天下班后,鍾濤正打算請陶陶一起吃晚飯,

電話響了,一看是省廳羅處長打來的,鍾濤趕忙接起。

「有緊急情況,你馬上趕到省城來!」羅處長的聲音很急。鍾濤聽見,羅處長那邊好像發生了什麼事,人聲噪雜,間或還能聽到警笛聲。他正要問什麼情況,羅處長已掛了電話。

趕到省城后,羅處興奮地說:

「有好消息,抄手明天上午十點會在金江機場出現。」

「真的?!」鍾濤一陣興奮。

「我剛跟航空公司核實過,不會有錯,明天她乘坐南航的飛機,從香港轉道北京,然後去上海。」

「不是說金江機場么,怎麼又要去上海?」

「趕巧了,這趟航班要在金江機場停一小時,抄手在機場要見一位客人。」

「誰?」

「暫時還不清楚,消息是從別的渠道來的。」

鍾濤一怔,原以為,羅處叫他來,一定是大動作,沒想,情況會是這樣。

「你打算怎麼辦,當場帶人還是?」鍾濤吃不準地問。

「還沒決定,叫你來就是商量這事。」羅處卻是不慌不忙,一邊幫鍾濤倒水,一邊操着他的夾生普通話說。

不大功夫,省廳專案組幾位同志都到了,彼此打過招呼,羅處說:「我們商量一下吧,儘快拿出一個方案來,以便分頭準備。」

負責外圍調查的黃隊說:「抄手近來行蹤詭秘,她在香港幾乎閉門不出,這次去上海,據說是她在上海的生意出了問題。」

「她在上海做什麼生意?」鍾濤插話問。

「老本行,文物走私。」黃隊說,「她在北京、上海、深圳等地都有自己的組織,文物經這些地方流入香港,然後倒賣到西歐各國。據我們調查,金江有一個古寶堂的組織,頭目叫龍七,跟抄手來往密切。明天在機場,龍七很可能會出現。」

「龍七?」鍾濤驚訝地說了一聲,這個名字他好像聽菲可提起過,菲可最初在清江大街混的時候,被一個叫龍大的黑社會頭目罩着,後來龍大跟另一股黑勢力爭地盤,讓對方砍死在清江碼頭。這個龍七,好像是龍大的親兄弟。

「龍七叫龍清源,最早給彬江地產商王洪山做保鏢,後來王洪山出事,逃往國外,龍七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才又開始混跡於生意場上,五年前,龍七涉足文物市場,目前他的勢力已很大。」

鍾濤長長地哦了一聲,意外的事真是太多了,龍七做文物販子,這事他還聞所未聞!

「這次行動,我們的目標就是龍七跟抄手,既要打掉龍七的文物走私團伙,更要將抄手緝拿歸案,從她身上打開缺口,挖出彬江連環殺人案幕後真兇。」羅處說。

鍾濤興奮起來,不過他很快又問:「以什麼理由緝拿抄手?」

鍾濤擔心,如果理由不充足,上次太平洋飯店那一幕又會重演。

「還能是什麼理由,當然是文物走私了。」羅處詭秘地說。說完,跟黃隊交換了下眼神,黃隊臉上也浮出一層神秘的笑。鍾濤這才明白,羅處他們是想借龍七,給抄手來個突然襲擊。這主意不錯,但必須做到萬無一失。畢竟,抄手不是一般的女人。

陶陶也想到了這層,凝起眉頭問:「如果龍七不出現呢?」

「這點請兩位放心,我們的內線很可靠,明天上午十點,龍七一定會出現在機場。」黃隊說。

「如果同時有別人出現呢?」鍾濤記起剛才羅處說過的話,抄手在機場還要會見什麼人,這人要是一般人倒也罷了,如果再遇上省領導,怕是又要逼迫收宮。這種可能絕不是沒有。

「這點我們也考慮到了。」羅處接話道,「根據我們掌握的資料,抄手在機場會見的客人,很可能是政府要員,具體是誰,我們不便猜,但我們必須做好應對複雜局面的準備。如果抄手跟龍七會面在前,我們可以搶先下手,趕在另一個人物出現之前結束戰鬥。怕的就是……」羅處說到這兒,頓住了,看來,他對明天這場抓捕戰,心裏也沒十足的把握。

「這次機會絕不能放過,據內線講,抄手現在分外謹慎,這次若不是上海那邊出問題,她絕不會在國內露面。」黃隊強調道。

羅處望了黃隊一眼,道:「我沒說要放棄,抄手不跟龍七,她跟省上領導的關係很複雜,我們必須考慮政治影響。」

「考慮什麼,如果這樣考慮,我們就啥也甭幹了。」另一名幹警插話道。

羅處沖發牢騷的幹警笑笑:「我提醒大家,這次行動,我們沒向省廳彙報,目前為止,廳領導還不知道我們要做什麼,所以我們必須把每一個細節都設計好,免得節外生枝,對上對下都交不了差。」

羅處一番話,說得大家心情沉重,是啊,為了幫彬江方面協破連環殺人案,羅處他們承受了很多壓力,前些日子,省廳專案組差點被解散,如果此行不慎,後果不堪設想。

夜已經很深了,大家臉上卻無絲毫倦意,圍繞如何抓捕抄手和龍七,專案組跟鍾濤他們提出不下十個方案,後來又一一推翻,直到凌晨五點,一套成熟的方案才算形成。時間緊迫,誰也顧不得休息,就又分頭做準備去了。

這個夜晚,省城某賓館,省政府秘書長唐天明也是一夜未眠。

唐天明近來矛盾得很,有些事明知不能為,卻又不得不為。有些事明知後果嚴重,還得硬著頭皮去做,做了還不能露破綻,難啊。

上次送走騰龍去,唐天明並沒急着向省長賈成傑彙報。按道理,騰龍雲的一舉一動,只要他掌握到的,就該及時彙報到賈成傑那裏。

騰龍雲走後,唐天明想了兩個晚上,綜合來綜合去,還是覺得這事消化在他手裏好,一旦彙報到賈成傑那裏,依現在賈成傑的謹慎和多疑,指不定就會一腳把騰龍雲踹開。踹開一兩個騰龍雲原本也不是啥事,江東這麼大,地產商多如牛毛,隨便扶持起一個,也會把騰龍雲的空缺頂了。問題是騰龍雲能踢得開么,能踢得乾淨么?這麼想時,一團黑雲驀就罩住了唐天明的心。

黑雲不是別的,正是發生在彬江的連環殺人案。依唐天明的判斷,賈成傑目前對連環殺人案還不大知情,這情當然是指隱情。雖在幾次會上賈成傑都強調有關方面要積極破案,早日緝拿兇手,還對公安廳發過不止一次的火。但對血案的製造者,幕後真兇,賈成傑顯然少了一層聯想。

這層聯想是他替賈成傑完成的,儘管現在還不能充分肯定,連環殺人案就是騰龍雲所為,但,有太多的理由讓他相信,騰龍雲已經滑到了萬惡不復的深淵。

一個人滑進去不要緊,怕的是,他會拉一大批墊背的,這批墊背者當中,弄不好就有他唐天明,當然,如果他出事,賈成傑也難求自保。這是條鐵律,誰也更改不了,甭管你是省長還是部長,只要你被某根繩子拴住,不想做螞蚱你也是螞蚱!

要不然,騰龍雲會這麼放肆,這麼有恃無恐?!他就是那個精心編織繩套的人啊!

唐天明腦子裏再次浮出被他藏起來的那份禮物,騰龍雲讓他轉交給賈成傑的那份厚禮。

他替賈成傑接過了一招,也替騰龍雲多爭取了一個機會,可惜,這個機會騰龍雲未必能把握。

到底採取什麼策略,唐天明心裏還沒底,他必須求助一個人。

唐天明偷偷去了趟湯溝灣,在將軍樓那間寬暢而又神秘的會客廳里,唐天明跟范正義談了三個小時。聽完唐天明的話,范正義擺出一副智者的姿態說:「天明啊,要說這種事,我不該管,我范正義是一鄉野草民,管不了你們高層這些雲里霧裏的事。不過念在你我多年的交情,還有你這份誠懇,我就班門弄斧一次,說錯了你別見笑。」

唐天明忙虔誠地道:「范伯,您是老江湖中人,過的橋比我走的路還多,您老的話,是金玉良言,天明哪敢見笑。」

范正義微微點頭,他喜歡別人這樣恭敬他:「天明啊,騰龍雲這個人,我們都看錯了,宏大把他看錯了,你把他看錯了,老賈興許就沒看出他是哪種人,這不怪他。我范正義在江湖行走一輩子,閱人無數,自信從看不走眼,想不到在姓騰的身上,我的一雙眼睛不靈了。這個人,不但狠,還毒,他跟我們村裏那條野狗一樣,喂它,它沖你叫喚,不喂它,也沖你叫喚,叫喚久了,它還咬你。讓野狗咬了不要緊,讓這個雜種咬了,不值啊。」

范正義用了雜種兩個字,唐天明印象里,范正義很少用這種不雅之詞,他雖為漁夫,說話卻很講究。可見,他對騰龍雲,已是恨之入骨。

范正義接着說:「天明,快刀斬亂麻,這個人,不能留。」

「怎麼斬?」

范正義故做神秘地沉吟了一會,臉一黑,陰沉沉道:「順水推舟,把他交給警察!」

「這……」唐天明驚了幾驚,原以為范正義會有什麼錦囊妙計,沒想,他竟說出這麼一句不負責任的話。

唐天明詫異間,又聽范正義說:「當然,你不能公開把他搡出去,那樣既不仁,也不義。畢竟,他跟你朋友一場,有些事他能做,你天明不能做。懂我的意思不?」

唐天明懵懵懂懂點了點頭。

「你沒懂,天明啊,我的意思你壓根沒懂。」范正義呵呵笑出了聲,起身,原地走了幾步。唐天明一陣臉紅,為自己的遲鈍和虛偽。好在范正義很快又說:「天明啊,殺人要償命,這句話你懂吧?我聽說為這個案子,你費了不少心,道義上講,你做得對,但你想過沒,你這樣做,等於是助桀為虐。這次你把他保了,下次呢?別忘了,彬江還有另一宗殺人案,那個向樹聲,死得也不明不白啊。」

「范伯,你是說?」唐天明猛地起身,渾身緊張地盯住范正義。

「我什麼也沒說,該公安做的事,就交給公安吧,你這個秘書長,沒必要什麼都管,也管不好。」

就這一句話,瞬間就給了唐天明啟發。該公安做的事,還是交給公安吧。唐天明一路念叨著,回到了金江。

第二天,唐天明正打算請省廳一位副廳長吃飯,唐天明所有的暗示,都是通過這位副廳長傳遞出去的,他們算是死黨。提起電話的一刻,賈成傑出乎意料地進來了。這可是件稀罕事,賈成傑平時不在省府大院辦公,除了開會或是接待日什麼的,他很少在這幢樓里出現。

唐天明一驚,本能地站起身子。

「忙什麼呢?」賈成傑像老朋友似地問了一句,順手拿起唐天明桌子上一份文件,目光卻對着唐天明。

「沒忙什麼,下個月中央文明辦要來考察,及早準備材料。」唐天明說。

「你不說我倒把這事忘了,今天文明辦,明天糾風辦,我這腦子裏,全是考察兩個字。」賈成傑一邊打趣,一邊呵呵沖唐天明笑。儘管兩人關係不錯,唐天明還是讓賈成傑這不陰不陽的笑弄得全身發緊。如果沒有重大事,賈成傑絕不會到他這兒來。

「您來有什麼指示?」唐天明誠惶誠恐問了一句。

「沒事,有些日子沒見你了,過來看看。怎麼樣,工作還順頭吧?」

「順頭,順頭。」唐天明連點頭帶哈腰,腳步打着顫從桌子那邊移了過來,想找個地方請賈成傑坐。

都說秘書長是省長的跟班,管家,外人以為,他們之間是沒有陌生感的,至少,不應該表現得如此膽戰心驚。那是他們不懂規則,臆想的。真正的官場,甭說是秘書長跟省長,就是秘書長跟副秘書長之間,也常常誠惶誠恐。官場如同一個塔,越到塔頂,規則和玄機就越多。

兩人聊了幾句,不多,他們之間的聊天總是簡單又精鍊,每一句卻都含着豐富的信息量。要不怎麼說,高層之間的談話都是濃縮了的,外人聽起來,近乎讀天書。唐天明剛想把第二天一個會議的準備情況彙報一下,賈成傑卻說:「最近彬江那邊情況怎麼樣,信息不太暢通啊。」

唐天明愣了愣,忽地意識到什麼似地說:「是不太暢通,前些日子我還跟柄楊同志說,不能只顧了埋頭工作,該溝通的還得及時溝通。」

「這個吳柄楊,老資格擺慣了,到了下邊,就快成皇上了。」話雖這麼說,賈成傑臉上,卻看不到一絲兒怒。

「我抽個空,給他提醒一下。」

「沒必要,只要能把彬江的工作抓上去,就讓他做這個皇上。」賈成傑說完,誇張地笑了幾聲。唐天明一邊應和,一邊到桌子拐上,拿筆把賈成傑的意思記下來,還特意在吳柄楊三個字下劃了一道黑線。

「范正義這邊呢,怎麼好久都沒起色,那個龍嘴湖不是搞得很有聲色嗎,怎麼突然又停了?」

「龍嘴湖出了點問題,正在解決。」唐天明小心翼翼地搪塞道。這種事只能搪塞,因為龍嘴湖出了什麼問題,賈成傑不可能不知道。

「出了問題就解決問題嘛,停工算怎麼回事?要是都這樣,工作還怎麼干?」賈成傑忽然就加重了語氣,唐天明注意到,賈成傑談及龍嘴湖時,臉上沒有絲毫的玩笑。他一邊站着,一邊順手在紙上重重寫下龍嘴湖三個字。

「天明啊,你抽個時間,下去一趟,彬江這盤棋,我們一定得下贏。」說完,賈成傑就往外走,唐天明連忙嗯了幾聲,緊著步子跟過來,快出辦公室的一瞬,賈成傑忽然停下步子,回頭望住唐天明:「對了,騰龍雲找過你?」

「這……」唐天明讓他問個猝不及防,躲閃顯然是愚蠢的,只好硬著頭皮說:「他來過一次,我請他吃了頓便飯。」

「你倒有這個閑心!」

賈成傑這句話幾乎是從牙縫裏碾壓出來的,份量很足,唐天明頭上唰就有了汗。等他從戰慄中緩過神,賈成傑的步子已遠去。

至少有半月,唐天明沒睡踏實覺。

這中間,唐天明辦了很多事,包括給公安廳再次暗示,包括兩次約見審計局長孟曠生。

唐天明自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該補救的,採取了補救措施,該叮囑的,方方面面都叮囑到了。剩下的,就交給公安廳和審計局去做,他只留心,不要把事態擴大,不要把問題擴展到殺人案以外。至於騰龍雲最後會是什麼結果,他就管不著了。

昨天下午,唐天明來到金江大飯店,賈成傑平日在金江大飯店辦公。唐天明先是跟秘書打了電話,秘書告訴他,賈省長剛剛送走澳門那邊的客人,正在聽音樂呢。唐天明一陣欣喜。賈成傑聽音樂,就證明心情好。

賈成傑果然興高采烈地迎接了他:「哎呀天明,我正想找你呢,你倒來了,快坐。」

唐天明有種受寵若驚的惶恐感,

說:「我來看看您,順便把手頭的工作彙報一下。」

「今天不談工作,今天我心情好,天明,你知道么,永吳高速批下來了,這是多大的喜訊!」賈成傑臉上燃燒着一股火焰,說話的語氣格外誇張。

唐天明心頭也是一震,永吳高速是指江東永川市到彬江吳水縣的高速,這條路是六年前修的,當時因為設計欠佳,線路選得不大理想,加之施工中又出了不少問題,路況不是很好。賈成傑當選省長后,一直想修一條複線,說是複線,其實就是把原來的那條廢了,重新設計一條線路。當然,這是明著的理由,暗,賈成傑不想要那條路,那路是原省長駱一兵在任時修的,算是駱的政績工程,後來駱因為另一條高速出事,栽了進去,丟了官抹了帽進了監獄,這條路就有了某種寓意。唐天明陪賈成傑去基層調研,每次走上這條路,總能聽到賈成傑義憤填膺的聲音。賈成傑曾經發誓,他在任期間,最大的心愿,就是修一條廉政路。

永吳高速複線項目報了有兩年,一直未能獲批,前陣子,唐天明聽小道消息,說上面對這種一任領導一條路的做法很不滿,永吳高速怕是很難通過立項。誰知雨過天晴,永吳高速竟給獲准了。

「值得慶賀,真是值得慶賀!」唐天明由衷地說。

「值得慶賀的事還多著呢,天明啊,這下我們又能大幹一場了。」賈成傑興奮地拉他坐在了沙發上,拿出一份機要文件:「天明,你看看,不但永吳高速獲准,金江機場擴建工程也通過立項,還有金江大橋,清江治理工程,這麼說吧,我粗算了一下,這些工程要是全上馬,江東的投資至少能增加五百個億,江東經濟再次騰飛指日可待!」

唐天明的心怦怦直跳,熱血彷彿已經沸騰,還有什麼比這更激動人心的事呢?這麼多項目,這麼多錢,江東經濟就是不想騰飛都由不得。對地方官員來說,能爭取到項目,特別是中央財政支持項目,就等於一條腿搭上了經濟的快車,一條腿搭上了仕途的快車。看來,前些日子風傳的中央對賈成傑有意見,對他擔任省長以來的工作不滿等純屬謠言,純屬謠言啊!

兩個人圍繞着項目,談了一下午,談得很愉快,也很興奮。情緒高漲時,賈成傑拿出一包普餌,非要送給唐天明。唐天明哪敢要,一看包裝,就知道是普餌茶炒得最火時的存貨,按當時的市場價,這包茶葉,少說也值十來萬。

唐天明最終還是收了,盛情難卻啊。

收下茶葉,唐天明就想告辭,過久地打擾主要領導,是工作當中一大禁忌,誰知他剛起身,賈成傑又一把拉住他:「對了天明,有件事差點忘了,明天有個朋友路過機場,你代我去看看她,順便送她一件禮物。」

唐天明哦了一聲,原又坐穩屁股。

賈成傑從柜子裏取出一樣東西,很隨意地交給唐天明,順口說:「這人你也熟,老朋友了,她去上海,中途在機場停一小時,你早點過去,不要耽誤了時間。」

唐天明剛想說句我記住了,厚實而精緻的包裝袋上躍出的兩個字,驀就驚了他的眼。

溫虹!

這一晚,唐天明都被這兩個字困擾著。賈成傑跟溫虹的關係,唐天明略知一二,唐天明印象里,溫虹是一位有風情而輕易不露風情的女人,她知道怎樣吊男人味口,更知道怎樣把男人拿捏於手掌間。這是一個很危險的女人,不只是有姿色,關鍵,她有心計,有野心。

四年前一次商務宴會上,賈成傑通過省工商聯一位負責人,認識了溫虹。當時溫虹是深圳一家珠寶行的經理助理,大約是她身上的珠光寶氣吸引了賈成傑,賈成傑不喜歡清湯寡面的女人,更不喜歡不施粉黛的女人。跟她關係曖昧的女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脂粉味很濃、珠寶氣很重。當然,死去的華欣欣是個例外。賈成傑跟溫虹認識后,一度時期過從甚密,大有墜入愛河之勢。可以說,溫虹在江東珠寶和古玩市場的業務拓展,全得益於賈成傑。對溫虹在商業場中展現的魅力,賈成傑大加讚賞,誇她是難得的商業奇才。有段時間,賈成傑甚至提出,讓溫虹擔任江東省駐深圳辦事處副主任。對於這個官,溫虹不大感興趣,一次當着唐天明的面,溫虹纏着要賈成傑介紹幾位重量級的老闆跟她認識,賈成傑將這項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交給了唐天明。唐天明跟溫虹的關係,就是那時密起來的。當然,這個密跟賈成傑那個密不一樣,女人問題上,唐天明向來把持得很好,尤其對溫虹這種女人,更是時時保持着警惕。

溫虹跟江東商界大腕的關係,有一半是唐天明牽線搭的橋。搭橋越多,唐天明心裏犯的嘀咕就越多,這女人到底要做什麼啊,她怎麼胃口那麼大?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唐天明得悉溫虹跟騰龍雲關係神秘,這更加重了他的心病。

有心病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對唐天明而言,多一份心病,就能多一份提防。不只是替自己,更重要的是替賈成傑提防。秘書長這個角色,不只是替首長把工作干好,還要把首長的生活安排好,還要處處為首長的安全考慮。這個安全當然是指經濟安全,感情他管不著,也不敢管,首長自會打理。

一次去香港考察,唐天明把溫虹當作重點,暗中調查了一番,竟然就調查出一個驚天內幕:溫虹不是別人,正是當年逃往國外的王洪山的私生女!這個消息極大地震動了唐天明,未等考察結束,他便提前回國,那段日子,唐天明幾乎天天跟公安廳那位副廳長泡在一起,副廳長禁不住他的軟磨硬泡,將心裏藏了很久的一個秘密道給了他。

陰謀!王洪山案原來是個徹頭徹尾的陰謀!時任彬江市委書記的賈成傑和當時在吳水縣工作的范宏大聯手製造了這起陰謀,讓幕後真兇王洪山從容逃到了國外!怪不得王洪山潛逃后,有關方面一直未能採取得力措施將其緝拿歸案,也怪不得這起當時轟動四方的案子最終會不了了之。

此後,唐天明變得謹慎,變得小心翼翼,但凡賈成傑交付的工作,他都要在心裏過濾上幾遍,認真思考過後,才決定怎麼完成。

今天這工作就是例子。賈成傑為什麼要送給溫虹禮物,這包厚沉沉的禮物里到底藏着什麼?唐天明現在已經很清楚,溫虹根本不是什麼香港商人的業務代表,更不是一個簡單的文物販子,她是隱藏在陰暗角落裏的王洪山的化身,溫虹在大陸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王洪山東山再起!去年十二月,王洪山因病死於泰國曼古,他的弟弟仍然不知去向,溫虹終於從暗處走到明處,在香港和泰國成立了兩家公司,做起了大股東。泰國這家公司明著是搞文化交流,實際上卻在干文物走私勾當。香港這家公司玩得更大,目前已成為香港十大投資公司之一。

憑直覺,唐天明斷定,賈成傑讓他去見溫虹,跟永吳高速有關。永吳高速還在項目報批階段時,就已招來不少投資商,香港、澳門、深圳、上海,各路精英紛至沓來,這些投資商全都圍着賈成傑轉。賈成傑有個外號,叫項目省長,他這一生,值得誇耀的政績,均來自於項目。他的每一次提拔,都跟項目有關。他太多的社會關係,也來自項目。可以說,項目成就了賈成傑,項目使他登上了權力的頂峰。賈成傑對項目,也就格外上心。

依唐天明對事態的判斷,永吳高速,溫虹一定會不惜血本,賈成傑也會極力促成。賈成傑和溫虹,早就被利益之繩捆在了一起。他甚至懷疑,溫虹在香港註冊的公司,大股東定是賈成傑。類似的把戲,賈成傑已玩過不止一次,當初華欣欣在省城拿下國際商廈項目,玩的就是這一招,唐天明還在其中起過不少作用。可惜的是,華欣欣後來跟賈成傑翻了臉,若不然,現在活躍的,定是華欣欣,而非溫虹。

怎麼辦?

直到天明,唐天明仍然沒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時間已不容他想下去,他蒼涼地跟自己說:「老唐啊,你這一生,毀就毀在太服從於領導了,服從其實也是一條自我墮落的路,可惜你沒看明白。現在想回頭,晚了。」他長長嘆口氣,又沖自己說:「聽天由命吧,但願老天能幫你,讓你不再陷得更深。」

這個早晨,就在唐天明走出賓館打算上車的一瞬,從另一輛車裏突然下來兩個人,一前一後夾住他,唐天明正要發怒,前面堵住他的中年男人突然說:「你是唐天明唐秘書長吧,我是中紀委調查小組的,請跟我們走一趟。」

飛機場里人頭攢動,客流如雲。

鍾濤緊緊地跟在羅處後面,目光警惕地掃過每一張從他面前晃過的臉。

另一個大廳里,身着便服的陶陶跟省廳三名女警官也行色匆匆朝21號候機廳走去。

按照機場提供的消息,抄手乘坐的航班將在半小時后着陸,休息地點在21號廳貴賓室。

鍾濤他們負責外圍警戒和安全保衛,這裏畢竟是機場,如果抓捕過程中出現反抗或是別的意外情況,後果將很可怕。對此羅處下了三道命令:第一,不能開槍;第二,絕不能讓抄手和龍七跑出貴賓室;第三,此次行動不能影響到乘客,也就是說,他們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跟機場公安簡單碰過頭后,鍾濤他們開始快速佈防。透過玻璃門,鍾濤看見,陶陶跟省廳三位女警已進了隔離區,按計劃,陶陶要化妝成機場服務人員,第一個進入貴賓室。省廳三名女警一名把住衛生間,兩名化妝成安檢員,伺機行動。抓捕工作將由四位女警完成,鍾濤他們的任務就是控制外圍,然後安全地將疑犯帶走。

九點過十分,守在停車場的警員報告,車號尾數為「1888」的平治停在了17號停車場,龍七跟他的助手下車。又過了十分鐘,負責候機大廳門口監視的警員報告,龍七提着小皮箱,獨自走進候機大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空氣似乎因了龍七的出現突然緊張,二樓佈防的鐘濤遠遠看着龍七,恨不得這陣撲過去,給那雙肥嘟嘟的手上戴上一副鋥亮的銬子。羅處在邊上輕輕咳嗽了一聲,提醒他別暴露。鍾濤發現,已有五名便衣出現在龍七周圍。他放心地收回目光,思緒忽然就回到菲可身上。

都怪他,跟菲可最初認識時,菲可曾告訴過他龍家兄弟的一些事,可惜那時他對這些不感興趣。去年有段時間,菲可突然失了蹤,起初他以為菲可出了事,四處尋找,後來菲可從省城打來電話,告訴他自己玩得很好,讓他不要擔心。兩個月後菲可回到彬江,卻隻字不提到省城的事,他追問過幾次,菲可嫌他羅嗦,威脅他如果過分干涉她的自由,將跟他斷交。

不說實話!現在鍾濤可以斷定,那兩個月,菲可一定在龍七這裏。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訓她一頓,這麼重大的線索,居然敢隱瞞!

時間終於熬到了十點,雖然大廳里別無異樣,一切都井井有條,鍾濤和羅處他們,還是莫名地緊張起來。鍾濤此時已到了21號廳旁邊,為防抄手將他認出,羅處執意不讓他接近,他跟兩名警員負責把守往外走的那條通道,羅處負責相反的一條通道,兩人遠遠望了一眼,彼此用眼神激勵著對方。

十點十分,抄手出現在滑梯上,只一眼,鍾濤就認出了她。不可否認,抄手的確是個風姿卓越的女人,年輕、漂亮、氣質非凡,一身名牌衣服襯托得她更加高貴,一副墨鏡遮住半個臉,讓人誤以為是哪位超級明星到了金江。她的前後各有兩位保鏢,幾乎寸步不離跟着她。跟上次太平洋飯店比起來,這一次,她的派頭就足多了。

看來,她的事業真是發展得不錯啊!

穿過候機廳往貴賓室去時,出現了點小意外,工作人員禮貌地示意四位保鏢,讓他們在外面等候,抄手也摘下墨鏡,沖領頭的保鏢微微點了點頭,誰知就在省廳一位假扮了的女警微笑着領抄手進貴賓室的一刻,已經走到另一邊的高個子保鏢忽然奪步過來,佯裝要給抄手電筒話,身體卻故意撞向了女警。這個動作讓遠處監視着的羅處和鍾濤本能地打了個戰,兩人的手幾乎同時摸向了腰間。好在那位女警表現出色,她輕輕訝了一聲,身體微微一斜,旋即又保持了平衡,不過臉上的微笑始終如一,隨後鍾濤看到,女警沖保鏢躹了個躬,說了聲對不起。

這個動作看似簡單,卻是非專業人員做不到的。保鏢一定是發現了什麼破綻,藉機想試探一番,鍾濤敏銳地觀察到,剛才撞向女警的瞬間,保鏢的胳膊肘捅向了女警的腰胯部位。

他是沖槍去的!好在,機智敏銳的女警不顯山不露水地度過了這場小危機。高個子保鏢沒有找到他想找的東西,不甘心地瞅了女警一眼,悻悻退了出來。

鍾濤長長地舒了口氣。

只要保鏢不跟進去,陶陶就有辦法對付他們兩個,這點自信鍾濤還是有。果然,就在他們快速接近四位保鏢的一刻,裏面已經傳來龍七憤怒的叫聲。說時遲那時快,還未等高個子保鏢反應過怎麼回事,鍾濤的一雙鐵手已牢牢鉗住了他手腕。

「別出聲,跟我們走!」

高個子保鏢剛想掙扎,後面趕來的便衣已將槍口頂在了他背上。

「我們是公安,請你老實點!」鍾濤聲音低沉地喝道。

另一邊,羅處他們也利索地控制了另外三位保鏢。這四個傢伙還算老實,沒給鍾濤他們多添麻煩,只是走出候機大廳時,高個子保鏢嘟囔了一句:「隨便抓人,你們要負法律責任的。」

陶陶的動作就更簡單直接,女警員笑眯眯帶着抄手走進貴賓室時,躲在另間辦公室的她手托銀盤也跟了進去,按事先分工,陶陶對付龍七,女警對付抄手。兩人借龍七起身跟抄手打招呼的一瞬,迅疾交換了下眼神,龍七的手剛伸過來,抄手這邊還未握住,就讓陶陶咔嚓一聲銬住了。龍七吼了句:「你是什麼人?」陶陶的腿已頂向抄手,這一腿真是頂得狠,抄手雙手捂住肚子,痛得淚花直濺,等她能直起腰時,手上已多了一副手銬。

「憑什麼抓我?」抄手忍着劇痛質問道。

「你涉嫌文物走私,請跟我們走一趟!」

也許文物走私四個字太重了,一向趾高氣揚的抄手,居然就乖乖跟着陶陶幾個,走出了貴賓室。

穿過二號通道時,陶陶跟鍾濤他們匯合,四目相對,兩人臉上閃過一層會心的微笑。可就在他們往事先聯繫好的平日不怎麼開放的1號出口處去時,9號進口處匆匆走來一行人,鍾濤發現,走在正中的正是省府秘書長唐天明。鍾濤心裏一驚,正要問羅處怎麼辦,羅處低聲命令:「只管走,誰也甭說話!」

浩浩蕩蕩一隊人馬,離開噪雜的人群,往1號出口處去。那邊的一行人停下腳步,鍾濤發現,唐天明臉上不只是驚訝,好像還有一絲慶幸在裏面。

抄手倒是鎮靜得多,看也沒看唐天明他們一眼。興許,她早就注意到了唐天明,只是對他身邊多出的幾個人心生懷疑,所以就裝作不認識。

一場有驚無險的戰鬥就這樣結束了,上車的一瞬,鍾濤問羅處:「唐天明身邊那幾個人是誰?」

「不該問的,少問!」

鍾濤回到彬江,走進鄭春雷辦公室,見尚大同也在,剛要打招呼,另一張臉卻把他困住了。

副局長張曉洋居然也在這裏!

他的臉陰住了,不明白這三個人怎麼會在一起。鄭春雷看出了他的疑惑,卻不點破,笑着道:「曉洋同志剛從黨校回來,怎麼,見了上級也不問聲好?」

鍾濤像是逼迫似地跟張曉洋打過招呼,兩人握手時,鍾濤感覺張曉洋的手在微微發顫,不過,他手心也是汗津津的。張曉洋大約也沒意識到他們會在這裏見面,尷尬道:「你辛苦了。」

鐘頭沒接話,回頭望住尚大同,尚大同一時不知該怎麼跟他解釋,裝作沒事地說:「你把省城情況簡單說說吧,我們一直在等消息。」

鍾濤猶豫着,不肯講,張曉洋心裏明白似地走過來道:「如果不方便,我先迴避一下。」

尚大同看着鄭春雷,等他表態,時間緊迫,有些事一時還不能解釋清楚,鄭春雷只好點頭。張曉洋剛出去,鍾濤就帶着牢騷道:「他怎麼在這裏?」

鄭春雷笑笑,沒解釋,尚大同憋不住,說了一句:「情況有些變化,回頭再跟你細說,現在還是抓緊談正事吧。」

鍾濤半信半疑地望了尚大同片刻,終還是把抓捕抄手和龍七的經過複述了一遍。「真是想不到,龍七就是當年彬江黑社會頭目龍老大的弟弟。」鍾濤說完,發了這樣一句感慨。

尚大同呵呵一笑:「知道羅處他們是怎麼查到龍七的嗎?」

鍾濤搖搖頭,不明白尚大同問此話的用意。

「是曉洋副局長提供的線索。」

「他?!」

「怎麼,不相信是不是?那好,有機會你自己去問羅處。」尚大同像是在賣關子。

「到底怎麼回事?」鍾濤來了興趣。

「回頭你自己去問曉洋,他會告訴你的。」尚大同詭秘地一笑,結束了這個話題。

「好了,你們還是別打啞迷了,曉洋的事放以後說,現在還是抓緊研究一下下一步工作。」鄭春雷打斷他們,面色嚴肅地說。

尚大同和鍾濤馬上收起神,集中精力商討起下一步工作來。

這中間鍾濤才得知,機場里看到的跟唐天明在一起的那幾個陌生人,並不是什麼黑社會,他們是中紀委的人。不過鄭春雷強調,目前市委還沒接到任何通知,中紀委派人調查唐天明,有可能是其他案子,當然,也不排除中紀委已盯上我省個別高官。不管怎麼,現在都不能懈怠,必須一鼓作氣,儘快將連環殺人案搞得水落石出。鄭春雷要求,從今天起,連環殺人案由尚大同全權負責,每十二個小時給他彙報一次,根據案情進展情況,他隨時做調整。

「曉洋同志呢,他不是決心很大嗎?」尚大同插話問。

「曉洋同志另有安排,別忘了,彬江還有一宗命案,你們怕是不知道,向樹聲案,也該水落石出了。」

三個人就細節問題又商討了一會,見時間不早了,鄭春雷說:「今天就到這兒吧,大同,鍾濤,下一步,就看你們的了。」

尚大同和鍾濤頓感肩上沉甸甸的,彷彿有千斤重擔壓在身上,兩人神色莊重地沖鄭春雷點點頭,鄭春雷伸出手,緊緊地跟他們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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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重重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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