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雖然都井睦雄從去上實業補校開始,就出席青年會,但是他和村子裏的年輕人完全沒有往來。所以,即使是要去偷人老婆,他也不會和青年會的那些人一起去做壞事。

睦雄的性冒險並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對外張揚炫耀。因為讀書人的智慧,以及對於疾病的不安,使他選擇了這樣的方式去偷人老婆。

我們按照事情發生的順序來說吧!

睦雄一開始選中的對象,就是村子裏的女人——世羅喜美惠。她第一次和睦雄發生關係,是在昭和十一年,她三十三歲。她是住在同一個村子裏的今村俊所生的私生女,今村有兩個孩子,一個是喜美惠,另外一個是喜美惠的哥哥修二。

喜美惠對睦雄來說,是一開始最適合下手的對象。在青年會的聚會上,很多人都在談論她,吹噓和喜美惠發生過關係的年輕人在村子裏也很多。喜美惠並沒有多漂亮,但是她個子小、皮膚白、身材勻稱,長得又很有男人緣,聽那些男的說她也很好色,但她的頭腦並不是很好,有偷東西的怪癖。也就是說,她的物慾很強,只要給她一點錢或是東西,她就立刻會以身體交換。

喜美惠和在村子裏耕田的丈夫世羅保,總共生了三個男孩,長子昌男十三歲、次子守九歲、三子三郎六歲。昭和十一年的春天,喜美惠牽着三郎的手來到都井家收電燈費,她走進屋子裏,看見伊根不在,只有睦雄一人躺在榻楊米上。

聽到她說要收電燈費,睦雄倏地坐起來說:「反正很閑,要不要聊一聊?」

喜美惠就坐在地板邊緣,開始和睦雄聊天。

「你還這麼年輕,為什麼不下田?」喜美惠問。

因為村子裏的人還不知道睦雄得了結核性肋膜炎的事。

「讀書啊。」睦雄說。睦雄是村子裏的秀才,大家也知道他一直都當班長的事。

「我要考專檢。」明明就已經放棄了,但睦雄還是為了面子說謊。

「你真是秀才呢!」學業成績很差的喜美惠佩服的說。

這時,睦雄突然說:「你要不要錢?」

「當然要啊,我就是來收錢的。」喜美惠說。

睦雄又說:「不是這個,是給你零用錢。」

喜美惠心想,睦雄在說些什麼,一看睦雄,他已經面紅耳赤的低下頭了。

「這是什麼意思?」喜美惠問,睦雄便說:「最近很久沒那個了。」

「什麼?」

「你應該知道吧!」睦雄說完之後,就用手指了指褲襠前面,喜美惠了解睦雄的意思,便問:

「為什麼要對我說?」睦雄說:「因為你很棒啊!」這種說法就表示「你是美女」的意思。事實上,喜美惠臉上的表情是很惹人憐愛。

「你要出多少?」喜美惠問。

「我現在這裏只有這樣。」說完后,睦雄就從口袋裏掏出五十錢,喜美惠不說話,考慮了一下,又看了一下手裏牽着的三郎的臉。

「拜託你。」睦雄說。

喜美惠想了一下,「現在我帶着小孩沒辦法做,我先把小孩帶回家再過來。」然後喜美惠就收了五十錢,塞入褲子的暗袋裏,慢慢站起身。睦雄心想,太好了,他終於可以和一般的女人做了。

「我也和你一起走,我剛才就想出去散步。」說完后,睦雄幾乎是用跳的站起來,急急忙忙穿上木屐。

睦雄這樣的反應其實是有兩、三層的意思。首先是因為太高興了,另一個原因是,他擔心喜美惠會不會拿了錢不辦事;還有一個原因是,如果一直待在家裏,等一下祖母就會回來,而喜美惠來的時候,如果祖母剛好在家,就無法達成目的了。

和喜美惠做,最好不要在自己的家裏,去喜美惠的家比較安全,因為喜美惠的先生現在應該在田裏工作。

「你不可以和我走在一起。」喜美惠說:「人家會看見。」睦雄便和喜美惠保持着些微距離一起走。

到了世羅家以後,他聽見昏暗的屋子後面傳來小孩吵鬧的聲音。

「你在這裏等一下。」喜美惠對睦雄說,然後就消失在屋內。

過了一會兒,睦雄聽見喜美惠大聲的說:「你們看好三郎,媽媽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要乖乖喔,看好三郎。」然後,喜美惠就走出來了。

「往這裏走。」喜美惠拉着睦雄的手,快步地繞到屋子後面,那裏有一間倉庫。喜美惠環顧了一下四周,拉開拉門后,自己就先進去,對睦雄招招手,睦雄一進去,喜美惠就趕緊將門關上。

喜美惠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一張蓆子從架子上拿下來。

「你幫我一下。」她對睦雄說。

睦雄幫忙喜美惠將草蓆鋪在地板正中央,從草蓆散落出來的細層漫天飛舞,透過木板牆的接縫處灑進來的光線,可以看到白白的草屑飄浮在空中。

「動作要快一點,我的丈夫要回來了。」喜美惠說完,就坐在草蓆上,已經將褲子脫到膝蓋了,她的動作很熟練,看這樣子,她應該做過很多次了。

但是,當喜美惠白皙的腿,還有兩腿之間的白色內褲呈現在睦雄眼前時,睦雄異常興奮。睦雄壓在喜美惠的身上,他聞到了草蓆的味道,還有農家倉庫特有的稻穀和泥土的味道。

後來,睦雄跟內山談到這次的經驗。

內山聽了以後笑着說:「搞什麼嘛,這樣跟**還不是一樣?」

「才不一樣呢,喜美惠有發出聲音啊,她的腰也有扭動,也有高潮。」睦雄很認真的反駁。

但是,內山並不認同。「**也可以這樣啊,總之,只要你付五十錢,她就會把腿張開,這種女的怎麼能說是普通女人呢?因為她不是為了愛和你做的。」

因為內山這樣的評斷,睦雄很不高興,於是他意氣用事,開始不斷偷襲村子裏的女人,尤其是年輕的女孩。他的樣子和以前那個內向的優等生完全不同,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可能是因為和喜美惠的事讓他更有自信,也有可能是他強烈的性慾覺醒了。

但是,在小村子裏這樣做是很危險的,而且,除了喜美惠以外的女人.是很難用五十錢就可以成交。為了向內山炫耀,他都是找年輕女孩下手,所以一定要在那些女孩出嫁之前,即使他逢人就搭訕,但全都不成功。

為了撫慰饑渴的心靈,睦雄還是和喜美惠維持着關係,但睦雄對於和喜美惠之間的關係漸漸感到厭煩。內山說得沒錯,這不是戀愛,所以喜美惠對睦雄根本沒有愛,每次發生性行為時,睦雄就必須準備好付給喜美惠的錢,也曾送過絲綢。之前睦雄說沒錢時,喜美惠收五十錢還肯跟他做,但現在不可能了,如果睦雄不多出點錢,喜美惠就不肯做,給睦雄看個腿也要強收五圓。所以,睦雄原本就很少的積蓄已經逐漸花光,逼得他必須想辦法不花錢就能和女人發生關係。

此外,喜美惠一開始對睦雄多少還有些像對優等生的尊敬,但和睦雄做過幾次之後,這份尊敬已經完全消失了,喜美惠還會毫不客氣的斥責睦雄的動作遲緩。

「喂!我已經告訴過你了,不可以射在裏面,不是嗎?如果懷孕了怎麼辦!」喜美惠非常生氣,但在貝繁村,睦雄手邊沒有保險套之類的避孕用品,因為買不到。

「對不起,對不起,我一時忍不住。」

喜美惠很用力的槌打着睦雄沒有穿衣服的背,睦雄則是一個勁的道歉。

「我不要再讓你進去了!」喜美惠火冒三丈。

因為村子很小,如果懷了別的男人的孩子,事情就嚴重了,因為村子裏沒有可以墮胎的醫生,必須要到很遠的岡山去。但是,要怎麼跟自己的老公解釋呢?因為做丈夫的,通常是不會要妻子墮胎的,在人手不足的農家,如果能多生一個男孩,就可以多一個人幫忙種田。

喜美惠對睦雄說話的口氣越來越不客氣,有時候還會嘲笑他,所以睦雄也逐漸討厭和喜美惠往來。事實上,也是睦雄自己不懂狀況,一方面可能是他太依賴女性,另一方面是他沒有認清喜美惠是村裏的女人,他的處境是多麼的危險。

話又說回來,睦雄想染指村裏其他女人的計劃,卻進行得不是很順利,他已經腸枯思竭,想不出對策來了。睦雄有一種奇怪的堅持,只要下定決心,不管任何事,他都會拚了命的去實現,讀書倒還好,但碰到像這種難登大雅之堂的事,通常都不會有好結果。

無論如何,當時睦雄想和喜美惠以外的女人發生關係,所以夜以繼日的想辦法,雖然睦雄的頭腦還算不錯,但他想對策是需要很多時間的。睦雄絞盡腦汁所想出的對策有點投機,這是為了提高半夜去私通別人老婆的成功率所想出的策略。但是,他所想出的辦法,已經超越了這個村子裏偷人老婆的純樸風俗,而比較接近犯罪了。

最糟糕的是,睦雄自己不認為這樣是犯罪,他很天真的以為,村子裏的其他年輕人也有做着同樣的事情。

睦雄會有這樣的想法,跟他的病情日漸惡化非常有關係。

這個時候,結核性肋膜炎的癥狀越來越明顯,他為不停的乾咳所苦,一到傍晚,他的身體就會微燒,還會盜汗,幾乎睡到半夜就會醒來,一旦醒過來就再也睡不着了,一直到天亮。如果就這樣直接起床做事的話,一整天都會想睡覺、全身無力;而且,因為睡眠不足,所以體力也大不如前,於是,他就會從天亮后又開始睡。

農村的人都很早起,大家都批評他是懶惰鬼,因為醫生叫他不能下田,還要吃美味的食物補充營養,所以大家都說這是富貴病。再加上,睦雄當時還一直妄想着和女人做那件事,簡直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沒品的男人。而且,他自己比任何人都了解這個狀況,所以自卑感與日俱增。

但是,睦雄本身非常煩惱自己的身體不好,到底是不是因為結核病的緣故。也或許是自己杞人憂天,搞不好只是因為感冒一直沒有痊癒,也或許是因為體質的關係。雖然許多醫生說的話都一樣,但鄉下的醫生連個X光都沒有,如何能夠相信他們的診斷呢?

昭和十二年的五月,睦雄二十一歲了,村子裏開始受理徵兵申請書。

曾經是優等生的都井睦雄,因為仍有着旺盛的愛國心,所以開始受理的第一天就提出申請了。雖然說是徵兵,但在村裏那群畏畏縮縮的年輕人當中,睦雄的這個態度是很令人敬佩的。他很想從軍,在軍中勇猛活躍,變成英雄,幻想自己是當時青少年雜誌中大幅刊載的軍事小說主角;而且,他從小學開始就一直是優等生,他的內心除了自卑感之外,還培育出了強烈的愛國心。

睦雄打破常規,向貝繁村區公所的書記、兵役科的西川升提出了申請,所以令西川印象很深刻,西川是村子裏最有智慧的人,很多村人碰到麻煩的時候,就會來區公所找西川商量。

這個時候的睦雄,或許也是抱着同樣的心態,他一開口便說:「西川先生,雖然我有肺病,但是我想要申請。」

西川很訝異,因為他就住在都井家附近,但是他並不知道睦雄有肺病。得了結核病這種事,通常都不會告訴別人的,也沒有人會主動在兵役申請書上寫出得了這種病的,但睦雄卻自己說出口。這種心態還真令人難以捉摸。睦雄自己是認為,即使他這樣說,也不能說他一定得了這種病,因為他無法相信村裏的醫生,所以想要請軍中一流的醫生確認。他可能是為了讓軍醫幫他看病,所以將自己得病的事說出口,好引起注意吧!

睦雄快速的提出兵役申請書並不是在做樣子,是發自內心的想要去當兵。他的企圖心很強,所以他想出人頭地,成為村子裏的名人。因為他曾經被譽為神童,是全村最優秀的學生,所以他認為,這是維持他聲譽不墜的最好方法。升學的夢被阻斷,也放棄了專檢考試的他,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軍隊這個地方,這是他出頭的最後一條路,所以睦雄內心不會期望無法當兵。

徵兵檢查於五月二十二日在津山市津山男子普通小學的講堂舉行,檢查是由從岡山聯隊派來的軍醫進行。

輪到睦雄時,軍醫將聽筒放在睦雄的胸口之後,發出「嗯?」的一聲,然後命令睦雄:「你去繞着講堂跑一圈。」

睦雄嚇了一跳,感到非常不安,照着醫生說的去做。稍稍喘著氣回到軍醫面前時,軍醫又再次將聽診器放在睦雄身上,他將聽診器沿着睦雄的胸部和背部遊走,然後說:「有雜音!」睦雄不知道該說什麼,軍醫便宣判:「丙種體格!」雖然是合格了,但丙種其實就是不合格的意思,真正合格的其實只有甲種和乙種體格。

據當時一起接受檢查的村裏其他同伴表示,睦雄幾乎快要哭出來了,他好像是求情似的封軍醫說道:「軍醫大人,我真的是得了結核病嗎?你能不能再仔細替我檢查一次?」於是軍醫回答:「你懷疑日本帝固的陸軍軍醫嗎?你絕對是得了結核病!這樣的身體能為帝國陸軍服務嗎?去好好療養!」

睦雄在穿上衣服的同時,眼淚就摸簌簌的流下來了,然後一邊哭一邊封身旁的年輕人說:「我真的是得了結核病,我一直以為是鄉下的醫生診斷錯誤,不是結核病,但現在真的是得了結核病……」

睦雄非常消沉,自己因為結核病而被軍隊淘汰的傳言,應該會越滾越大吧,他掉入絕望的深淵,現在已經無路可去了,曾經是神童的他,已經完全失去這個可以讓他成為偉人的機會。

這些煩心的事,再加上他白天不出門走動,所以到了晚上,身體也不覺得疲累,失眠的情況就越來越嚴重。已經自卑到了極點的睦雄,深夜就偷偷從家裏溜出來,一個人在村子裏閑逛。他也不單單是因為睡不着出來散心,挫折感很嚴重的他,滿腦子只想着女人,他想利用自己的失眠去別人家偷老婆。

說得更正確點,就是他想好好利用他的失眠,使他偷人老婆的成功率能夠提升。

五月的風帶着一股清香,睦雄穿過竹林的小徑,站在村子外的懸崖邊。在滿月的照耀下,從他的前方可以俯瞰到及川家,及川辰男是個五十歲的樵夫,一進入山中就好幾天都不回家,而及川的老婆不知道為什麼,還不到三十歲。丈夫不在家時,這個年輕的妻子就會將外面的男人帶回家,村子裏的少年都這樣說,而她的丈夫卻完全不知情。

睦雄慢慢走下懸崖,盡量小心不要讓土塊掉落,來到了及川家的後門。到門口一看,可能是疏忽了,門竟然打開一個小縫,他將眼睛湊近窺看。屋內很黑,什麼東西也看不見,但當他豎起耳朵仔細聽,發現有很微弱的喘氣聲,果然像男女在做那件事的聲音。

睦雄已經忘了自己的事,心裏不斷咋舌,在這無聊的村子裏,一到晚上,年輕的妻子大概就會像這樣和男人搞在一起。如果對象是自己的老公當然就沒問題,但問題就出在,大部分都不是自己的老公。睦雄心想,這真是一個亂七八糟的村子,地處偏遠的山村,就只有這個娛樂。

在很久以前,有一對男女來到山裏的這塊土地定居后,就幾乎沒有外人加入這個村子了,經過不斷的近親通婚,便形成了今天這個聚落。睦雄的村子現在也只有二十二戶人家。

在青年會也有人這樣說,證據就是,村子裏姓犬坊的人特別多,半數以上都姓犬坊。姓犬坊的人都是親戚關係,犬坊家的女兒會嫁到別家去,所以姓就會改掉,但村子裏的人家大多數都和犬坊家有血緣關係。睦雄的祖母伊根也是一樣,她原本也是從犬坊家嫁出來的,當她嫁到都井家之後,想要從村子裏搬出去,但最後還是又搬回來了。整個犬坊家族還是這樣凝聚在一起生活着。

村子裏的人原本就幾乎都有血緣關係了,現在拜大家荒淫無度所賜,使彼此之間的關係更加牽扯不清。村子現在仍然是村人彼此通婚,但不只如此,即使婚後,還會像這樣和丈夫以外的男人亂搞,而這個男人的祖先可能和自己有血緣關係,是很遠的親戚。

這個村子的人都瘋了,尤其是女人。大家看起來都很平靜,但是她們身上流的血已經完全臟污,淫亂至極,大家都和天六**的女人沒兩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睦雄心想,天六的女人是為了討生活而出賣身體,但這裏的女人卻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

睦雄心想,難道那個男人是她丈夫嗎?但是屋裏很暗,他怎麼看也看不出來那個男人是誰。

於是,睦雄就躲在一個可以看得見門口的地方,他想在那個男人辦完事回家時,看看他到底是誰。當然,如果那個男的是她丈夫的話,怎麼等也是白搭,但這個時候天氣已經暖和了,睦雄知道做樵夫的丈夫應該已經進入山中了吧!

等了大約一小時之後,睦雄身體覺得很冷,拖着結核病的身體是不應該做這種事的。不久,他聽到門口傳來嘎答嘎答的開門聲,一個男人的身影走了出來,是個老人。

在滿月的皎潔月光下,他立刻辨識出老人就是村子裏最有錢的犬坊吉藏。當睦雄知道是犬坊爺爺來私會阿豐,他心想,果然沒錯,這是很有可能的事。因為村子裏最有錢的資產家吉藏,同時也是個好色之徒,聽說他常將錢借給別人,再要女人用身體還債。據說世羅喜美惠也和吉藏有一腿。

那天夜裏,睦雄就直接回家了,他睡得很好,不可思議的是,有了這樣的發現,他竟然能睡得着。

及川辰男是個近乎蠢蛋的老實人,有一點重聽,和人溝通有些困難。因為這個原因,他常換老婆,現在的阿豐已經是第五任老婆了。

阿豐的個子很高,身材豐滿,說不上是美女,但村子裏的年輕人說她的身體很能勾起男人的情慾。她出生於苫田郡香香美北村,來貝繁村的親戚家玩時認識了辰男。睦雄和阿豐並不熟,只說過幾次話。

之後,一連幾天晚上都下雨,當阿豐昏昏沉沉的躺在被爐里時,突然聽見門口有敲門聲,那天辰男預定要住在岡山,她想會不會是老公提早結束工作回來了,趕緊將門栓拉開一看,站在那裏的是全身被雨淋濕的睦雄。

「咦?都井先生,你怎麼會來?」阿豐很驚訝的問。

「我有話要對你說,但是,不能在這裏說,可以進去裏面嗎?」說完之後,睦雄就將傘收起來,走進屋裏。阿豐什麼都沒說,睦雄就將被雨淋濕的雨衣脫下來放在地上,直接鑽進被爐里。

阿豐笑着走進去,也鑽進被爐里。「到底是什麼事?」阿豐說。

「好冷喔,下雨天的夜晚真的很冷,身體一濕就會感冒。等我身體暖和了再說。」睦雄說完,就將雨衣拉過來,從口袋裏拿出清酒的瓶子,放在被爐上。

「我們來喝一杯吧!」睦雄說。

阿豐本來想要說些什麼,但她並不覺得討厭,而且也真的很無聊,於是就站起來去廚房拿了兩個茶杯。睦雄立即為阿豐倒酒並勸酒,阿豐也開始喝了起來。和別人的老婆私通大概都是這樣的程序,這是睦雄從青年會裏學來的,他們說,不可以一下子就直接進去寢室。

「你到底有什麼事?快點說吧,我明天還要早起呢!」阿豐說。

「你先生今天晚上要住在岡山,是嗎?」

「你知道的還真多。」阿豐嚇了一跳。

「是我今天聽你先生說的,我在去貝繁車站的路上遇到他。」

「是嗎?」阿豐說。她心想,難道是老公要睦雄帶口信給她嗎?「我先生有說什麼嗎?」

「啊,他說,阿豐就拜託你了。」

「你不要亂說。」阿豐笑着說。

「他還說阿豐一個人睡很寂寞。」

「你別胡說。」

「我沒有胡說,你先生不在,一個人睡覺很寂寞吧?」

「謝謝你的關心,如果你再繼續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我就要請你回去了。」

「我今天來和你一起睡。」話說到這裏,阿豐終於知道睦雄的目的了。

「別鬧了,你在想些什麼?你是來我家搞我的嗎?你不要以為只有我一個女人在家,就可以欺負我,你搞錯了,快點給我回去。」阿豐的語氣很強硬,然後將茶杯用力地放在被爐上。

「你的意思是,不要嗎?」睦雄戰戰兢兢的說,他抬起頭來,滿臉通紅。

「對,不要,我是有老公的人。」

「可是,你又不只你老公一個男人。」

「啊?你是什麼意思?」

「我看見了。」

「看見?什麼東西?」

「犬坊爺爺之前也來過這裏,我看見了。」

「犬坊?吉藏先生嗎?啊!你搞錯了,他是來叫我還錢的。」

「不對,不可能,因為我有聽見聲音。」

阿豐沒有說話。

「怎樣?要我跟你老公說嗎?」

「你這樣……我很困擾。」阿豐老實說。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也讓我搞一下。」

「這完全是不同的兩件事吧。」

「有什麼不同?我比那個老頭子好多了。」

「傷腦筋耶,真受不了。」

「那這樣的話,我可以告訴你老公嗎?」

「他不會相信你的。」

「那就試試看啊。」

阿豐想了一下。「和吉藏先生做,我也是迫不得已的,我是被逼的,我也覺得非常討厭。」

「那你還和他做這麼多次?」睦雄說。阿豐沒有回答,似乎是默認了。

「我可不是亂說的,因為我聽見你們的聲音,總之,你也和我做一次吧!」

「真的一次嗎?」

「對,一次。」

「你能保證嗎?」

「我保證。」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也沒辦法,就快點做吧!」

「在哪裏?屋裏嗎?」

「哪裏都無所謂。」

「那就在這裏吧,快點脫衣服。」

睦雄深夜一個人在街上閑逛,就是抱着這樣的目的到處偷窺。偷窺有時候能滿足自己的需求,甚至可以拿他所看到的事實,脅迫女人和他做那檔事,真是一石二鳥。

只有喜歡偵探小說的睦雄,才想得出這種犯罪模式;事實上,到目前為止,睦雄的行為已經構成犯罪了。

睦雄就這樣一邊策劃着去偷別人老婆,一邊用盡所有力氣去醫治他的結核病。現在已經證明,他得了和父母相同的疾病,如果再這樣放任不管,自己可能活不了幾年。他的父親是在三十九歲、母親是在二十八歲過世的,而他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了,距離母親過世的年紀只有七年而已。

這個時候,睦雄除了看亂步的小說之外,他還喜歡另一個偵探小說家小酒井不木,並將他的作品《斗病術》讀得爛熟。不木是偵探小說家,同時也是醫學博士,他自己也曾經是結核病的患者,所以他以自身的經驗和最新的醫學知識,寫下了這本《斗病術》,在當時被喻為最佳的結核病入門書,很多人都讀過。

除了這本書之外,睦雄竭盡所能的取得所有和結核病相關的書籍,或是用借的,並將這些書讀得滾瓜爛熟。他還利用郵購,從各地購買藥品,並開始飲用,睦雄無論如何都不想死,試了一陣子發現沒什麼效用后,就換另一種葯,連送包裹到都井家的郵差都很驚訝的說:「又換藥了啊?」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好一陣子,他的積蓄終於花光了。

昭和十二年四月一日下午三點左右,睦雄來到岡山縣農工銀行津山分行。膽小的他,磨磨蹭蹭的來到窗口,對女行員說:「我想要借錢,要怎麼辦手續?」

農家貸款通常是透過當地區公所的農事科辦理,個人直接申請,有點打破常規,所以女行員非常吃驚。她先去報告分行長,再教睦雄寫申請書,據說當時睦雄就直接站在櫃枱前振筆疾書。

當時睦雄所寫的申請書還在,他貸款的金額是六百圓,使用目的是「購買畜牛」,分十五年攤還,從昭和十三年一月開始。

「什麼時候可以貸到錢?」睦雄在窗口問。

「因為還要監定抵押物件,所以可能會花一點時間。」女行員說。

「麻煩請盡量快一點。」睦雄說完后就走了。

之後調查的結果,睦雄申請貸款的金額被砍了兩百圓,只貸到四百圓,一年要攤還三十九圓七十六錢,於每年一月和七月分兩次攤還。當睦雄從窗口領到四百圓時,還對女行員說:「真是太感謝了,這樣一來,我就可以買牛好好耕田了,您的恩情我一輩子不會忘記。」然後不斷的點頭道謝。

但是,睦雄根本不是打算要用這筆錢來買牛,而是計劃要當作治療結核病的基金。當時睦雄已經寫信給東京府豐多摩郡野方村的東京市療養所等全國各地的結核病療養院,詢問入院的手續,並請對方寄說明書給他。但是,當時依據結核病預防法成立的公立療養院全都已經超收病人,所以睦雄只能申請私立的,然而,私立療養院的費用非常高,所以他才必須向銀行借錢。

當時睦雄想到的有:日本紅十字會大阪、兵庫、愛知、岐阜的各療養院,名古屋的救生會療養院、東京的Garden」ome神奈川的白十字舍療養院等,其中,睦雄最想去的是救生會,儘管結核病是不治之症,但如果能進入這種最新式的療養院徹底治療的話,也是有可能痊癒的。

睦雄幾乎已經決定要去了,但這個時候,伊根和美佐子又開始強力說服。

這兩個女人只要一碰到會改變現狀的事,就一定會反對,而她們的藉口通常都是一樣的:「你如果走了,那就剩下伊根一個人了,不是嗎?」

當她們這樣說以後,睦雄便說:「你們是要我死嗎?」於是她們又說:「就算是結核病療養院,也不見得能治得好你的病,花一大堆錢,結果醫不好的人還不是很多?與其這樣,還不如留在家裏好好靜養。」

睦雄心想,伊根和美佐子認為就算我死了也沒關係吧!伊根她們覺得,將這筆錢用在治療結核病上太可惜了,總之,就是要我待在這裏,和村子裏的其他人一樣。即使我死了,她們只要在村人面前哭一個晚上就好了。

睦雄就這樣考慮了兩個晚上以後,便將自己當時的希望收拾起來,他放棄去療養院了,決定待在這塊土地上。他之所以下定這個決心,應該和他好不容易打好和及川豐、世羅喜美惠的關係有關,如果他去了療養院,就要和她們分開了,對睦雄來說會很痛苦。但是,睦雄卻因此變得很任性,他用從銀行借來的錢去買奶油,牛奶和香蕉等,當時在鄉下算是很稀有的奢侈品,一部分自己吃,一部分送給世羅喜美惠,當作是做那件事的代價,以維持着關係。

在這個時候,開始出現自己主動接近睦雄的女人,因為當時傳說,只要和睦雄關係良好,就可以獲得布匹、好吃的東西等,在貧窮的村落,任何人對這種事都難以抗拒。

第一個主動接近睦雄的就是吉田金。吉田金四十二歲,是吉田修一的妻子,修一五十歲,也是務農的。修一有個二十一歲的女兒叫做芳子,是個有幾分姿色的美女,她是修一和前妻所生的小孩。睦雄一直覬覦著芳子,但芳子已經是友田良治的老婆了。

「今天天氣真好。」阿金來到睦雄身旁,很親切的說道:「你在做什麼?為什麼不到田裏去?」阿金一直友善的微笑着,那張晒黑的臉都皺了起來,她繞過屋檐前面來到了玄關。

「我在準備考專檢,現在正在念書。」睦雄說。

「是嗎?念書啊?很好啊,因為你是秀才嘛,應該會考得上。」

「吉田太太,你有什麼事嗎?」睦雄說。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我在想,你在幹什麼?聽說最近你都吃些很營養的東西。」

睦雄心想,又來了,最近這樣的人越來越多。村裏傳書睦雄有一些珍貴的食物,這個老太婆也想要來分一杯羹。

「是啊,不增加體力就沒辦法念書,如果沒有營養的話。」

「你吃很多雞蛋啊?」

「雞蛋、馬鈴薯,還有從東京寄來的火腿和香蕉。大娘,你有吃過嗎?」

「沒有,怎麼可能,像我們這種窮人家。」吉田金故意提高嗓門。

「我還有很多,你要不要吃吃看?」

「我年紀已經大了,吃這些營養的東西也沒用。」

「啊?」睦雄很佩服的說。他心想,她是說不要嗎?

「但是我家還有年輕人,我無所謂啦,我是想給年輕人吃。」

「是嗎?」睦雄說。

然後阿金就說:「你能給我看看是長得什麼樣子嗎?我想要看一下。」

「那請你上來吧!」睦雄說完后,就帶着阿金走到屋子後面,然後拿出一條火腿,說:「這個可以給你,但是,你可以讓我插一下嗎?」他試着拜託阿金。

被迫放棄進入療養院的睦雄,變得更加自暴自棄,只要是女的都想染指。

「插什麼?」

「就是這個嘛!」睦雄用手指著褲襠前面說,阿金看了一眼。

「睦雄,你和我這種老太婆說什麼?」

「拜託!拜託你大娘,讓我搞一下吧,我快受不了了。」

「別鬧了!」阿金先是很驚訝,「那你不可以和別人說,拜託你!」後來就很害羞的將衣服前面撈起來,躺了下來。「你要做的話就快一點,不早點回家的話,我先生就要回來了。」阿金說。

睦雄也是用相同的手法搞上金井貞子,她是一個五十歲的寡婦。金井家就在睦雄家的北邊,是金井勝雄、綾子、勝裕和康夫四兄妹的母親。但她是寡婦,而且長男勝雄又是海軍志願役,在吳海軍隊當兵,長年不在家。貞子一個人在家閑得慌,聽說睦雄採購了很多珍貴的食物,所以一天會來睦雄家好幾次。

和吉田金的情況一樣,貞子的長女綾子十八歲,長得很可愛。睦雄很關心綾子,卻說不出口,就在和貞子閑聊當中,睦雄對貞子的好感油然而生,心想女兒不行,媽媽也可以,於是就以值錢的東西為誘餌,和貞子交媾。他們趁著伊根不在家時,在後面的房間ML,但是因為貞子太久沒有男人了,所以反應很激烈,叫得非常大聲,讓睦雄嚇了一跳。他心想,青年會裏那些人都說寡婦很饑渴,看來似乎是真的。

犬坊登美也是一樣,四十五歲,有一個兒子叫做米一,和睦雄差一歲,登美雖不是美女,但睦雄給她幾次食物之後,他們就變得很熟,所以當睦雄以值錢的東西為餌提出要求時,她很快就答應了。登美和犬坊吉藏已經維持很久的關係了。

雖然和年輕女性無緣令人覺得遺憾,但中年女性卻超乎想像的容易到手。就這樣,睦雄在昭和十二年一整年,可說是過得比較愜意。看起來他夢想的性愛理想國終於在貝繁實現了,但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以金錢交易所形成的睦雄後宮,維持的時間並不長。

首先,發生了這件事情。

六月初,吉田金經過都井家前面時,睦雄正站在自家的石牆前。

「睦雄,你站在那裏做什麼?」阿金問。

「喔,吉田太太,你來得正好,來幫我一下。」睦雄說。

「幫什麼?」

「幫我搬一下衣櫥,我一個人搬不動,來幫我一下。」

「你祖母不在嗎?」

「現在不在,出去辦事了。」

「真傷腦筋,衣櫥在哪裏?」吉田金很在意,所以睦雄就走在前面爬上石階,進入微暗的屋內。「哪裏的衣櫥?」

「就在這裏。」睦雄越走越進去,阿金心想,那裏真的有衣櫥嗎?

「哪裏?」阿金問。

「不要管衣櫥了,不如大娘先讓我搞一下吧!」睦雄說完后,就繞到阿金背後,緊緊抱住穿着罩衫的阿金。

「你要幹什麼!」阿金轉過頭,打了睦雄一巴掌。「你不要太過分!」

「大娘,我知道一件事喔!」睦雄一邊摸著被打的臉,一邊說。

「知道什麼事?」

「你有讓犬坊吉藏搞過吧!我比那個老頭子好太多了。」

「犬坊?是誰在胡說八道?」阿金臉色很難看的問。

「你不用管是誰說的。」

「不!我和犬坊爺爺絕對沒有任何關係,我不允許別人無中生有。到底是誰說的,我要去找他,你說說看!」其實,這是睦雄自己猜測的。

犬坊吉藏和世羅喜美惠、及川豐、犬坊登美都有一腿,所以他推測傳說中很淫蕩的吉田金,應該也和吉藏有不可告人的關係吧!但事實好像不是這樣。

「這只是村子的傳言,不是誰說的。」

「我要問你是從哪裏聽來的,你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

睦雄一時詞窮,不知如何回答。

「你看,說不出來了吧!因為你在撒謊,要我告訴伊根,今天還有上次你對我做的事嗎?還是要我告訴警察?」

於是睦雄將手撐在榻榻米上,開始低聲啜泣。

「是我的錯,請原諒我。不要告訴祖母和警察,你說得沒錯。」然後睦雄將額頭抵在榻榻米上,眼淚撲簌簌的掉下來。

但是,即使發生了這種事,睦雄似乎還是沒得到教訓,他又搞上了一個叫做三井由美子的年輕女孩,而且好像還得逞了,睦雄應該和由美子交涉了好幾次。

睦雄其實是想和年輕女孩發生關係,而且,他對金井貞子的女兒綾子特別有興趣,因為綾子長得很漂亮,不過,綾子已經發現睦雄別有用心,所以到處躲他。睦雄無法達到目的,一直覺得很不甘心。

七月底,睦雄從位於津山市二階町的片山槍炮店,以七十五圓買了二連發的獵槍。然後,到了狩獵期的十月二十七日,他來到津山警署,取得乙種獵槍的使用許可。當時睦雄針對官員的質詢,大致回答如下:

一、本人乃結核病之患者,故禁止一切之勞動,但散步等輕量運動在療養上是必要的。

二、目前國家正值非常時期,若散步時不慎射中兔子等小動物,除了自給自足之外,本人慾將動物之皮毛敬獻給國家,以作為軍裝品之原料。

三、本人雖為丙種體格,但已有心理準備,一旦恢復健康即立刻入伍,為了屆時能打倒更多敵人,故欲先磨練好射擊之技巧。

就這樣,睦雄很輕鬆就取得了乙種使用許可。可能因為當時就是這樣一個時代吧!

取得槍以後的睦雄,將槍扛在肩上,在村子裏走來走去,秀給大家看,尤其是吉田金、及川豐和辰男、金井貞子和她的女兒綾子。睦雄用槍脅迫村人閉嘴,他應該是想堵住那些有關自己的閑言閑語,然後帶着槍去搞女人,並威脅那些不聽話的女人,以達到目的。

但,這並不是個好方法。在獵槍的脅迫下,反而讓女人離他更遠,村人們對他的警戒心更強。所謂的警戒心,是指對於包含他亂搞女人的這件事在內。過完年後,又發生了一個事件,也可以說是這把槍造成的。

事件是發生在昭和十三年剛過完年之後不久。傍晚時,及川辰男將裏面房間與外面房間相連的那扇拉門一拉開,發現睦雄正壓在阿豐身上,阿豐前面的衣服已經被掀開,露出雪白的大腿。

「喂!肺癆鬼,在別人家裏做什麼?」說話不是很清楚的辰男暴跳如雷。

睦雄嚇得抬起頭來,趕緊從阿豐身上彈開,然後叫着:「大叔,對不起!」就抓着褲子前面,連雨衣、鞋子都不要,光着腳逃出去了。辰男那天回家的時間比往常早。

辰男走到屋子外面,很粗魯地將大門關上,然後再回到阿豐身邊。阿豐趕緊理了理和服的前襟,重新跪坐在被爐里。辰男沒有說話,就直接一拳打在微微低下的阿豐頭上。

「你、你竟然做出這種事情!」他說。「你不怕傳出去,被、被村子裏的人說得很難聽嗎?太過分了,你、你這個淫蕩的女人!」

「我也是被逼的。」阿豐哭嚷着。

「從,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連一次都沒做過,剛才也只是在鬧着玩的。」

「騙、騙人!我、我就覺得外面怪怪的,才會從後面進去一看,果、果然沒錯。你和那個肺癆鬼搞在一起,我將會成為別人的笑柄。都井那個混蛋不是因為肺結核被軍隊驗退嗎?你居然和這種人搞在一起,多丟人吶!」

睦雄的冒險行動終於被別人的老公捉姦在床,像他那樣大搖大擺的偷人老婆,當然遲早有一天會碰到這種事。

其實,如果事情只發展到這裏,根本沒什麼大不了。在這個自古以來就有偷人老婆習俗的地方,如果不慎被丈夫看到時,偷人老婆的一方,帶着酒菜到對方家去喝上幾杯,就可以重修舊好了,這是這個地方的慣例。

但是,碰到睦雄,事情就沒有那麼容易解訣了。當天晚上吃過飯後,辰男和阿豐坐在被爐里喝酒時,木門被打開了,辰男站起身,阿豐也回頭往門口看,睦雄就站在那裏。

「睦雄。」阿豐叫道:「你有什麼事嗎?」

「睦、睦雄你要來道歉嗎?那、那沒有誠意的話,我不原諒你喔。」辰男說。

「大叔,你剛才說我什麼?」睦雄嘟囔著說。

「什、什麼?」辰男滿臉怒氣。

「你不要再說了!」阿豐幾乎是叫着說:「你又回來做什麼?」

「大叔,你剛才對我說了什麼?」

「什、什麼?我說了什……么?」

「有些話可以說,有些話是不能隨便亂說的,你再說一遍試試看!」

阿豐趕緊跳到地上,因為睦雄一直往屋裏走進來。

「睦、睦雄,你、你想要說什麼?自、自己幹了壞事的人還這麼厚顏無恥。」

「睦雄,住手!不可以!」阿豐擋在睦雄前面,用雙手抵住睦雄的胸口。

「大叔,你剛才是怎麼說我的?你說我是肺癆鬼?」

「我、我,大家都這麼說的,你、你不是因為肺病被軍隊驗退嗎?」

「我要殺死你!」睦雄幾乎是叫囂著,他還拿起了獵槍。因為很黑,所以看不清楚,原來睦雄是帶着獵槍來的。

「哇,你、你這個混蛋!」說完后,辰男便從被爐里跳出來,蹲下身體。

「不可以,你在幹什麼?住手,危險!」阿豐這樣喊著,同時抱住睦雄的身體。

「向我道歉!你不道歉的話,我就殺死你!」睦雄大叫,他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不可以!睦雄不可以!阿辰你快道歉!」

「白、白痴啊!為什麼我要道歉?該、該道歉的人是他才對!」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睦雄:」伊根面無血色的從門口衝進來大聲叫道:「睦雄,你在幹什麼!不要做蠢事!」

於是兩個女人便聯手將睦雄手上的獵槍奪下來,非常狼狽的辰男也跑過去幫忙。

「真的很抱歉。」伊根向辰男夫婦賠不是。

「別、別開玩笑了。」辰男拿着槍走回被爐時說。

「什麼開玩笑!」手臂被伊根抓住的睦雄哭喊著。

「你、你想被扭送到警局嗎?」辰男說。

「睦雄,不早了,我們回家再說。」伊根說。

「什麼不早了,他說我是肺癆鬼,奶奶你不會不甘心嗎?」

「好好好,不甘心、不甘心。」伊根像是在敷衍著。

「為什麼你要這樣和我說話?我又不是小孩子!」

「明明就是小孩子。」辰男低聲的說。

「我的槍呢?」

「我、我先幫你保管,太、太危險了。」辰男說完后,伊根就對他們夫婦低頭道歉,然後一邊勸著、哄著睦雄,一邊用力將睦雄拖到外面去。阿豐則抓起睦雄剛才忘記的雨衣和鞋子追了出去,交還給睦雄。

「喂、喂!阿豐,快點把門關上!」等睦雄走遠后,阿豐一回來就被辰男怒吼著。

這個流言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村子,而且,睦雄常來阿豐家與阿豐通姦的事也迅速傳開了。然而,這個流言卻使得吉田金和世羅喜美惠面臨到可能被趕出這個村子的危機。

曾經是優等生的都井睦雄,現在慢慢變成村子裏的頭號大壞蛋。阿金和喜美惠都以為睦雄是個人才,才會把身體交給他,但他卻是個危險人物,而且還得了肺結核。他是在被軍隊驗退之後,村人才知道這件事的,阿金和喜美惠在跟睦雄發生關係時,根本不知道他有肺病。

雖然現在肺結核已經是醫得好的疾病,但在昭和十幾年的鄉下地方,瘋子或是麻瘋病患比起現在的愛滋病患更被人嫌棄。在鄉下地方,如果和這樣的病患有肉體關係的話,就意味着已經沒資格做人,而且可能無法在這個村子裏繼續生活下去。

阿金、喜美惠和犬坊登美為了明哲保身,被迫必須刻意大肆宣傳和睦雄之間沒有發生過關係。每次村人聚集時,在對方還沒開口之前,她們就會主動積極提到睦雄,還說自己也和及川豐一樣不斷被睦雄強迫要發生關係,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有誰會和那個討厭的肺癆鬼發生關係,真是噁心!所以每次都會狠狠的拒絕。

她們總是如此先發制人的到處宣傳。她們真是拚了命的,因為鄉下實在太純樸了,所以也不能怪她們三個人。

禍不單行。從這個時候開始,睦雄的病情開始惡化了,他的情況已經惡化到常常整天卧病在床,發燒、全身倦怠、一直咳個不停,有一天,當他咳得很厲害時,他看見自己手掌心裏有紅紅的東西。這帶給他嚴重的打擊,他將鼻子湊進一聞,有一股討厭的味道,那是血,他終於吐血了,睦雄想,他已經快要不行了,於是一陣暈眩,他就昏倒了。

睦雄去看醫生,而且還去了好幾次,醫生只會跟他說:「我先開藥給你,你好好靜養,葯吃完了再來。」

總之,他的病情持續惡化,連醫生也束手無策,睦雄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但是不可思議的是,即使他已經這樣了,他的性慾反而越來越強烈。身體好的時候,他會來到還殘留着積雪的路上散步,在路上尋找女人。他心想,反正自己也快死了,於是便越來越自暴自棄。

有一天,他在田裏看見金井貞子,因為整個田都覆蓋了雪,除了貞子之外沒有半個人影,所以他沿着路,晃呀晃的來到了貞子身旁。

「金井大娘,真是精力充沛啊!你在做什麼?」睦雄和她搭訕。

「喔,睦雄啊,我在撿樹枝。有什麼事嗎?」

「大娘,你能不能讓我搞一下?」睦雄單刀直入的說,然後用手指著褲襠前面,頂了一下。

「笨蛋!這裏這麼冷!」說完之後,貞子就背對着睦雄,踩着雪走掉了。睦雄踢著結凍的雪追了過來,繞到了她的前面。

「拜託嘛!大娘。」睦雄低下頭來。

「我叫人羅,睦雄,你是腦袋有問題嗎?是要被送去警察局嗎?你也是這樣接近阿金和世羅喜美惠的嗎?」

「啊?阿金和喜美惠對大家說和我做過嗎?」

「阿金最近都當着大家的面說,所以有很多閑言閑語。睦雄你要適可而止,要小心一點,聽說你叫阿金幫你搬衣櫥,把她騙到你家,拜託她和你ML,阿金說因為是睦雄,所以她嚴詞拒絕了,我親耳聽見她這麼說的。」

「什麼?拒絕?阿金真的這樣說?」睦雄非常驚訝。

「是啊,她說你哭着拜託她跟你做。」

「她說一次也沒和我做過?」

「那是當然的,阿金、喜美惠都說睦雄要求過好多次,但是她們一次也沒給過你。」

「什麼!她們在說謊,我和她們做過好多次。」

「好多次?兩個人都是嗎?」

「當然!」

「睦雄你真的很壞。」

發生了這件事之後,又過了好幾天,有一天夜裏,因為睦雄一整天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所以已經不疲倦了,加上微燒帶來的不舒服,讓他睡不着。終於,因為感到絕望而產生的強烈性慾,使他無法再待下去了,便霍地從床上爬起來。

每天一到夜裏,他就在絕望與憤怒之間搖擺,完全無法入睡。村子裏的女人,每天好像都在到處說他的壞話,睦雄給了她們那麼多的錢和東西,她們才肯跟睦雄ML,現在卻到處說她們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會讓睦雄碰。睦雄心想,他一生病,這些女人就馬上翻臉不認人,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特別是世羅喜美惠和犬坊登美兩個人他最不能原諒,因為他要和那兩個人發生關係時,她們就會向他索取很多錢和東西。但是現在,她們不能從睦雄這裏拿到錢和東西了,就到處大肆宣傳自己沒有和睦雎發生過關係。如果只是這樣,睡雄還能原諒她們,睦雄最不能原諒的是,她們拒絕了睦雄,卻仍然和犬坊吉藏維持着關係,而且,還到處說他是自甘墮落的好色之徒。

為什麼只有他要遭受這樣的待遇?自己被說得那麼難聽,也不能有所反擊,難道只能吐血而死嗎?他到底是為了什麼而來到這個世界的?小學時期曾經被譽為神童的那份榮耀到哪裏去了?祖母當時到處跟別人炫耀,說這個孩子有一天一定能成為一個偉人,現在居然是這副窩囊相?

他根本沒有變成什麼偉人,整天就睡在這個鄉下的破屋子裏,不停的咳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曾經很風光的神童到哪裏去了呢?

他突然又想起及川辰男之前所說的話,他竟然說他是肺癆鬼!肺癆鬼!他有資格這樣說他嗎?他和自己的頭腦構造又不同,他簡直就跟白痴沒兩樣,不是嗎?

而且,伊根還用那種口氣說話,他實在無法忍受。她的孫子被人罵成肺癆鬼,她不會不甘心嗎?還跟自己的孫子說:「喔,不甘心、不甘心。」這是什麼口氣?

他在心裏咒罵了一聲,將頭趴在枕頭上,淚水潸然而下。他很害怕自己就這樣死去,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要去找從以前就很喜歡的金井綾子,在死之前要綾子讓他搞一次。當他想到這裏時,就更加坐立難安了。因為綾子即使在路上遇到睦雄都會刻意躲開,之前還會打個招呼,但現在好像很討厭他。想要侵犯這個女孩,只有晚上去她家了。

睦雄掀開棉被,慢慢站起來,並小心不要發出聲音地穿上衣服,因為天氣很冷,所以他還披上了斗篷。睦雄常在天花板上的房間里打個小盹,卻從不曾在那裏睡到天亮,他都是睡在有被爐的六疊大房間里,在被爐的對面鋪上棉被,和伊根睡在一起。所以當他晚上要出去找女人時,總是會特別小心不要吵醒伊根。

他小心地爬上天花板上面的梯子,取下豎立在樑柱旁邊的獵槍扛在肩上,然後再慢慢走下階梯。他小心地不吵醒伊根,從後門走到外面,再沿着屋子慢慢繞到屋外去。

金井家沒有男主人,因為貝繁村的人沒有上鎖的習慣,所以要去偷別人老婆應該是件很容易的事。睦雄就用這個方法,分別和鄰居犬坊正雄的四女菊子(二十二歲)、丹野未千代(二十一歲),還有她的媽媽丹野辰(四十七歲)順利的發生了關係。

但是好景不常,那些被侵犯的女人,現在都口徑一致的強烈否認與睦雄之間的關係,而且還到處批評睦雄是個整天遊手好閒的肺癆鬼。

在這裏,我們再補充說明一下丹野家的成員。丹野辰不只未千代一個女兒,她還有一個二十八歲的長子,叫做佑一,在昭和十三年一月和犬坊菊子結婚。但是,佑一發現了菊子和睦雄之間的關係,而且很不高興,所以在結婚兩個月後,也就是昭和十三年三月,就和菊子離婚了。因此,菊子和佑一都很討厭睦雄,到處說睦雄的壞話,睦雄也特別恨這兩個人。

但是,睦雄現在恨的是金井。

他一走到屋外,冷冽的空氣讓他臉頰感到刺痛,是因為有風的關係。路上都被雪覆蓋着,而且已經凝固了。他呼出的氣息就像煙一樣是白色的,如果用力吐氣的話,感覺白色的煙霧就好像可以落到腳尖。他抬頭仰望天空,發現月亮已經出來了,月光照耀在白雪上,使得屋外一片明亮。睦雄走下連接在屋外石牆的石階。

金井家就在都井家的北邊,他繞到石階下面的路,小心翼翼的走在北邊的私人道路上。金井家後門旁邊的窗戶還透出燈光,他一看手錶,已經是九點了,便從外面的木門走進去。貝繁村的每戶人家,只要沒什麼特殊的事,通常是不會鎖門的,大門上沒有鎖,就連門栓也不上。或許是因為村子裏之前都沒發生過什麼事,江戶時代的日本民家都是這樣的。

貝繁自古以來就有這樣的習慣,即使到了昭和十幾年,這個習慣還是沒有改變,也是因為這樣,才會形成偷人老婆的風俗。

廚房那裏的燈還亮着,就表示貞子還沒睡,可能是在洗衣服。綾子應該在自己的房間里睡覺吧?睦雄以前曾經在這間屋子裏侵犯過貞子,所以屋子的格局他很清楚。他將槍扛在肩上,打開大門后,躡手躡腳地走進屋子裏,貞子曾經告訴過他自己住在哪一個房間,所以他就往不是貞子房間的方向走。

在黑暗的房間里,可以看見被褥,女人纖細的身體正在棉被下發出睡覺時的呼吸聲,因為屋外有月亮的關係,所以很亮,可以看清楚屋內的情形。睦雄先將槍放在旁邊的榻榻米上,以備他隨時可用來威脅女人。他爬到枕頭旁,將棉被慢慢掀開一點。

「喂!喂!」睦雄小聲叫着,然後慢慢用手去摸背對他熟睡的女人的脖子。

因為他的手像冰一樣冷,那個女人一下子驚醒過來,很快的轉向睦雄。睦雄早就預料到女人會這樣,很快的用右手將她的嘴巴捂住。

「啊?」睦雄不由得發出聲音,並將手放開。「大娘。」那是貞子,而不是綾子。

「睦雄,你在這裏幹什麼!」貞子因為還沒睡醒,所以聲音有點沙啞,她慢慢起身,睦雄聞到了五十歲女人特有的味道。

「大娘,我是來搞女人的。」睦雄不說還好,一這麼說就慘了。

「來搞女人?」貞子用沙啞的聲音說。

「是啊,大娘,我就是為了搞你才過來的。」睦雄趕緊將目標轉移成貞子,以做為掩飾。

「你這個混蛋!」貞子低聲罵道。「你已經被人排擠了,你還不知道,居然在這裏大言不慚!你知不知道,大家是怎麼說你的?你這個笨蛋,得了肺結核被軍隊驗退,還一天到晚想搞女人!你不要晚上跑出來了,去做一些像樣的事,像個男人,你這個肺癆鬼!」

「大娘,你不要生氣嘛。」睦雄已經喪失鬥志。

「年輕人一天到晚晃來晃去,到了晚上,就發情到處去別人家搞女人。像你這種生病的人,誰敢跟你發生關係啊?如果你那麼閑,就去工作啊,不要讓你的祖母挨餓。」

「我祖母有說她挨餓嗎?」睦雄生氣得連聲音都變了。

「你是要我把你送去警察局嗎?好。綾子!綾子!」貞子對着廚房的方向大叫。

睦雄反射性的拿起了獵槍,像脫兔一樣逃跑了。

儘管半夜去別人家搞女人是這個地方的習俗,但如果被送去警察局的話,就成了私闖他人住宅的罪名。而且,睦雄也不想讓他喜歡的綾子看到他這副德行。

睦雄逃到屋外時,腳在結冰的路上踩滑,摔了一大跤,腰好痛。因為實在太痛了,所以一時站不起來,但他不慌不忙,勉強站起來之後,就逃回家了,而貞子也並未追到他家來。這天夜裏,他因為生氣,所以一直乾咳,再加上腰痛,一直到天亮都睡不着。而有關睦雄的壞流言又增加了一樁,很快的就在村子裏傳了開來。

又過了幾天之後的某一天,當睦雄正在靠走廊的六疊大房間睡覺時,吉田金送東西來。雖然有點距離,但當睦雄看見阿金那個熟悉的身影走過來,打着盹的他就醒了過來。睦雄還是很想念阿金,雖然和阿金做過的次數沒有和世羅喜美惠那麼多,但是也不只一次。

「阿金。」睦雄叫着,他已經很久沒和阿金說話了。

「什麼事,睦兄?」阿金很冷淡的說。

一時之間,睦雄的火氣就上來了,但他想,他要表現得成熟點,所以就盡量按捺住自己的情緒。「你不要這麼仇視我嘛,偶爾也跟我說說笑啊!」

「跟肺癆的人還說什麼!」

「什麼,」睦雄說。他很生氣,一下子就清醒了,然後便沉默了片刻。「你到處說我的壞話,說謊也要有個限度。」睦雄說。

「說什麼謊?」阿金反駁。

「我用錢和東西跟你交換身體,你卻說你一次都沒給過我。」

「你也沒告訴我你有結核病。」

「沒告訴你又怎樣!我當時自己也不知道啊!」

「你騙我,我如果知道你有肺結核的話,一定不會和你做的!」

「我沒有騙你。先不要管那些了,我再給你錢,你跟我做一下怎麼樣?」

阿金沒說話,只是呆立在那裏,因為太生氣了,所以腦中一片空白。「自己得了肺結核,還敢說這種話!」阿金幾乎是拉起嗓門尖叫。「你頭腦是有問題嗎?」

「什麼!你說的是什麼話!」睦雄也大叫。

「和你做,我還不如和牛做!我不要和你說廢話了!你這個肺癆鬼!」

「什麼!我殺了你!」

「你要是敢殺的話,就來啊!你這個弱不禁風的肺癆鬼!你殺得了誰啊?」然後阿金就轉過身,往庭院的方向走去。

睦雄怒火中燒,眼前一片漆黑,他站起身跳到地上。就直接光着腳,從屋裏追了出來。阿金髮現后,趕緊跑走,睦雄想加快速度追過去,但他還是沒追上。那一天,他的身體特別不舒服,兩腿不聽使喚,才跑一下子就喘不過氣來了。

連五公尺都跑不到,睦雄幾乎快要昏倒了,便停下腳步,蹲在庭院前難受得不得了。他拚命喘著氣,一直想要咳嗽,因為發燒而全身無力,然後,他感覺眼前的景物不斷旋轉。

即使是蹲下來,睦雄還是覺得很難受,他慢慢趴在地上,喘了一陣子氣。他噙着眼淚,幾乎是用吐血的聲音,自言自語的說:「你們這些可惡的女人,就算你們不想和我做,也不應該這樣說我,為什麼你們一定要這樣惡意中傷我?難道你們對弱者沒有一點憐憫之心嗎?你們一定要欺負弱者嗎?是誰貪得無饜,拿了我這麼多的錢和東西?你們給我等著瞧,我要讓你們好看,我要殺了你們,你們等著!」

睦雄一面哭,一面在心中下定決心。

三月七日晚上,伊根臉色蒼白的來到村子外的犬坊丸一家。

犬坊是都井家的遠房親戚,伊根因為和孫子吵架,所以要求犬坊讓她住一晚。

「讓你住我是無所謂。」丸一說:「睦雄知道嗎?」

「他知道。」伊根說。

到了第二天早上,丸一心想,伊根應該要回去了,但伊根看起來完全沒有要回去的樣子,而且還是一臉受驚嚇的樣子,看起來悶悶不樂。就這樣,到了中午然後又到了傍晚。

「伊根,怎麼了?還不回去嗎?」丸一說。伊根沒有回去,睦雄也沒有要來接她的樣子。

「丸一,再讓我住一晚好嗎?」伊根似乎下定決心的說。

「啊?讓你住是沒有關係,但是,兩天不回家,睦雄應該會擔心吧?」

伊根不說話。

「怎麼了?伊根,發生什麼事了?能和我聊一聊嗎?」

伊根還是沉默不語,她似乎想了很久,最後才終於透露,「我很怕待在睦雄身邊。」

「啊?這是什麼意思?」丸一問。但伊根又再次沉默不語,最後終於說:「我會被睦雄殺了。」

丸一無法猜出這句話的意思。「睦雄對你拳腳相向嗎?」丸一問。

「不,是葯,睦雄想要我喝毒藥。」這又是令人震驚的一句話。

「不管怎麼說,孫子都不可能會殺死自己的祖母,你會不會是誤會他了?」丸一笑着說。丸一心想,伊根可能是腦袋不靈光了。

「這是真的,睦雄要我喝毒藥。」伊根很認真的說。

「那是說氣話吧!」

「我沒有和他吵架,他是突然拿毒藥要我喝的。」

「你怎麼知道那是毒藥?」

「我聞到味道了,那不是一般的葯,是毒藥。」

「是什麼時候的事?」

「已經是十天前的事了。」

「十天?那你怎麼會現在才離家出走?」丸一心想,伊根的話還是很怪異,她可能是自己在妄想吧,但伊根說的話又很具體。

大約是在十天前的某個夜晚,睦雄從幫他看病的醫生那裏,拿回一瓶對老年人身體有益的葯。因為睦雄叫伊根吃,所以她就倒了一點小瓶子裏的白色粉末在紙上,當她正要放進嘴裏吃的時候,聞到了一股嗆鼻的味道,於是她就沒有吃了。

但是從那之後,每隔一天,睦雄就會叫伊根吃藥。

伊根說,那種東西怎麼吃,便拒絕睦雄。一直到昨天晚上吃晚餐時,伊根看見睦雄將那個葯放入伊根的味噌湯中,於是伊根就很害怕的逃離了那個家。

「真的?如果是真的,那我現在去找睦雄問個明白。」丸一半信半疑的往都井家去。一走進門口,看見睦雄還是和平常一樣坐在那裏,丸一將從伊根口中聽來的話說給睦雄聽,睦雄笑了起來。

「她在胡說什麼,祖母的腦袋已經不清楚了,我是為了她好,只不過是給她吃些胃腸葯而已。」

一回去后將睦雄說的話告訴伊根,伊根很激動的搖著頭說:「我再怎麼老,也不會聞不出胃腸葯的味道,那絕對不是胃腸葯,而是另一種葯。睦雄已經不正常了,他想要殺我,我好害怕,不敢再待在那個家裏了。」

丸一又讓伊根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他去區公所找村子裏最有學問的人,也就是區公所的書記西川升,西川就是在受理兵役時,睦雄第一個坦誠告知自己有肺結核的人。

丸一將從伊根那裏聽到的事說給西川聽,剛好這個時候,世羅保過來,然後在丸一面前,開始說起自己老婆喜美惠和都井睦雄之間的事。

「都井睦雄一直叫我老婆跟他做,一直糾纏不休。」世羅保說:「他秀出他的錢或是布匹,要不然就是拿出火腿、香蕉,一直糾纏着我老婆。」

「是啊,我也聽過這個傳聞。」西川說。

「還好,我老婆不為所動,她說我胡說,因為她當場就拒絕他,也從沒拿過睦雄的錢或東西。即使是這樣,睦雄這傢伙還是一直糾纏不休,半夜還跑來我家好幾次。」

西川和犬坊在一旁點着頭。「不管怎樣拒絕,還是一直來。」

「一次都沒和睦雄做過嗎?」丸一問。

「怎麼可能和那個肺癆鬼做?喜美惠也常說,有誰會和那個肺癆鬼做?全世界沒有一個人會這麼笨的。」

「是啊!」丸一也點頭。

「你有沒有聽說,睦雄這傢伙也在糾纏吉田金和金井貞子?」

「我聽說是他想要去犬坊家找登美,結果被嚴詞拒絕。」丸一說。

世羅保又接着說:「聽說,睦雄的魔爪已經伸向年輕女孩了,他給女孩金錢和東西,到處叫女孩們跟他做。大家都拒絕他,誰會跟那個肺癆鬼做啊?」

「現在的睦雄可能是豁出去了。」丸一也說。

「都井睦雄因為發情,連頭腦也有問題了。」世羅保說。

「是啊,他已經瘋了,因為想女人想瘋了。」丸一贊同。

「西川先生,」世羅保坐直了身子,想要切入主題,「睦雄這傢伙曾經對我家那口子說過,如果他犯下大案子的話,可能會有人去敲警鐘,將所有的村人聚集起來,所以他要先將警鐘給拆了。」

「啊?這是什麼意思?」西川說。

「睦雄這傢伙對喜美惠說,最近他要干一個大案子!」

「大案子是指犯罪嗎?」

「是的。」

「聽說他要干一件比阿部定事件還要震驚社會的案子。」

「睦雄是這樣說的嗎?」西川說。

「是的,他是這樣說的,是喜美惠告訴我的。」

「他要做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應該是用槍殺死誰吧!然後,警察隊和消防隊都會從津山出動。睦雄還說,他要先佈置好第一陣地、第二陣地,埋伏在那裏,然後用槍拚命射擊,在他自我了斷之前,他絕對不會被警察逮捕,他是這樣說的,是我家那口子告訴我的。」世羅保所說的話,還真是具體得有點詭異。

西川認為,這件事不可以坐視不管,便對貝繁村派出所的金田巡警提出申請。今田將這件事向津山警察署報告,因此署長立刻派遣警部補⑾和巡警兩人去都井家,調查來龍去脈。

譯註⑾:日本警察的官階之一。

睦雄此時剛好在家,當時伊根也已經回家了。但三個警官一同前來,並這個那個的仔細盤問,讓伊根覺得很害怕,她就像一般的鄉下婦女一樣,抱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於是就說,她確實是去住過別人家,但那是因為和孫子吵架,不是孫子要她吃毒藥,孫子要她吃的是胃腸葯,完全推翻自己之前所說的話。

睦雄的態度也非常溫和順從,一點也看不出來有發瘋的樣子,對於警察的問題都仔細回答,他說他在家裏沒有對祖母亂髮脾氣,也沒有想做傻事,他對喜美惠說的話,只是他想要寫在書里的內容,伊根也拚命附和睦雄,所以警察便認為沒必要舉發睦雄。

但是,得到本人同意,在搜查睦雄家天花板上的房間時,發現了三把獵槍、一把日本刀、一把短刀、獵捕猛獸用的子彈八十一發、散彈三百一十一發、有雷管的彈藥匣一百一十一個、雷管一百二十一個、火藥五十斤和鉛彈五十斤等各式各樣的武器,警部補便告知睦雄,這些東西都要被扣留,是否可以帶走?經過睦雄同意后,這些東西就全都由警署保管了。

他們又檢查睦雄的身體,找到一把短刀,也決定將這把短刀扣留。他們又問睦雄,為何要在身上攜帶短刀?睦雄說,是到山裏去工作時所需的。關於這麼多的武器,睦雄則編造了一個很好的藉口,他說因為與中國打仗的關係,他覺得明年武器的價格應該會飆漲,所以就先買來囤積。

警部補要求睦雄除了這些武器之外,還要交出狩獵許可證,但睦雄抵死不從,他說因為身體的關係,自己必須去山中散步,而用獵槍射擊,則是為了將來當兵鍛煉體魄,所以絕不讓步。但最後他還是屈服了,於是警部補便將睦雄的狩獵許可證帶回警署扣留。

警部補就直接將睦雄帶回貝繁村的派出所,對他諄諄敦誨,睦雄自始至終的態度都很虛心受教,他還向警察保證,以後會注意不再做出這種讓人誤解的事,一面說一面流着淚。警部補認為他很有悔意,便將都井家附近的親戚犬坊俊叫來,將睦雄帶回去。

警部補將睦雄交出來的日本刀、短刀等全都帶回局裏,但是因為獵槍和彈藥的體積太過龐大,所以全都交由村裏辦公室保管,警察們便揚長而去了。之後,經由今田巡警的斡旋,將一把獵槍以一百三十五圓的價格賣給了貝繁村消防隊的隊長,賣的錢則交給了睦雄。

從此以後,今田巡警便時常到睦雄家去,和睦雄討論就業的事,還儘力幫忙斡旋。他看見睦雄家的田尚未插秧,便叫睦雄要趕快去做,犬坊俊和犬坊丸一也加入遊說的行列。

睦雄很聽從這些人的話,回答說他會趕緊去做。由於睦雄看起來一副改過向善的樣子,所以大家都鬆了口氣。

睦雄不只和阿金髮生齟齬,和世羅喜美惠也發生了類似的爭吵。

喜美惠、阿金、貞子還有登美、菊子,甚至是未千代,睦雄知道她們到處中傷自己。但是,睦雄陷入不治之症的絕望深淵之中,覺得非常寂寞,他不斷想着她們其中任何一個都可以,只要能和他再做一次也好。

不過,現在這些人全都翻臉像翻書一樣,對睦雄避之唯恐不及。但睦雄還很天真的認為,只要再多給她們一點錢或是東西,她們應該就會答應和他做,只要不對村子裏的人說出他們的關係就沒事了。

那只是睦雄一廂情願的想法,睦雄還年輕,完全不了解村子這種封閉社會的特質,因為睦雄是男人,所以這種事對他來說無所謂,但對女人們來說可就不同了。這些女人為了明哲保身,必須比睦雄更緊繃一百倍的神經來應付這個村子。

現在,大家都知道睦雄得了肺結核這種令人嫌棄的疾病,所以她們必須要四處表現出比其他村人更厭惡睦雄,這是為了要消除自己曾經被傳過和睦雄有一腿的流言,也是為了在這個村子裏繼續生活下去。為了要給村人她們和睦雄之間毫無瓜葛的印象,申明自己不是不守婦道的女人,同時也是在強調自己不可能被傳染肺結核。

由於現在這些女人已經是這樣的處境了,所以即使被殺,她們也不會再和睦雄發生關係。她們現在必須用盡所有的心思,來遮掩以前曾經和睦雄睡過的事實,因此,就算髮生什麼天大的事,她們也會拚了命的去掩飾,睦雄應該要了解這些女人的心態才對。

但睦雄是對女人強烈依賴的類型,他的心裏一直期待着,這些女人們會像他的母親一樣,非常溫柔的包容他,所以,他完全不能理解這些女人已經被逼到無路可走的心理。而且,都井睦雄這個人還天真的以為,村子裏的人仍將他視為優等生。

有一天,剛好睦雄的身體狀況比較好,便一個人散步到村外的田間小路,他看見世羅喜美惠從正前方走來,遠處還有很多人正在插秧。

「喂!喜美惠!」睦雄很親切的叫着,因為他還一心想着要和喜美惠ML。

喜美惠去年底剛生產完,還背着尚未滿周歲的小孩。

睦雄心想,喜美惠背上背着小孩,看來今天可能沒辦法做了,但他還是從懷裏掏出五圓,捏在手裏向喜美惠靠近。「喂!喜美惠,這些錢給你背上的小孩買點東西。」

喜美惠馬上往右轉,很快地離開睦雄。

「等一下,等一下,喜美惠,你怎麼了?我很想念你耶!」

這在某種程度上是睦雄的真心話,不管怎麼說,之前和睦雄發生過關係的這些人當中,喜美惠雖然不是最年輕的,卻可以說是最具姿色的,而且,和他做過的次數也最多。

當喜美惠聽到睦雄這樣說時,嚇得冒了一身冷汗,因為當時在村子裏,男女間連在路上說句話,都會被認為行為不檢點。而睦雄竟然這麼大聲的說很想念她,到底是什麼意思?遠處的人雖然離自己很遠,但還是看得見啊!

她心想,這個男人瘋了,是個大笨蛋!

「你說什麼!我可是人家的老婆,在路上不要和我說話!」

「啊?不好意思。」睦雄說着便追上去。「不要那麼凶嘛!和我說說笑嘛!」

但是,喜美惠掉頭就走,睦雄則在後面拚命追着,然後說:「我給你五圓,這給你,拜託你,再和我做一次,好不好?再一次嘛!」

喜美惠聽到之後,更是火冒三丈,為睦雄的神經大條氣得抓狂。

她開始哈哈大笑,笑彎了腰,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然後大叫:「你這個肺癆鬼!你不要再來找我!誰要和你這個弱不禁風的肺癆鬼睡!你去撞牆吧!」然後就跑掉了。

因為太過突然,睦雄茫然的站在那裏,一開始,他還沒有意會過來,後來他逐漸感到憤怒,並開始全身顫抖。在他還沒完全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像脫兔一樣跑了起來去追喜美惠。

睦雄一邊在田間小路上奔跑,一邊叫着。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們全部!你們給我記住!你、阿金、貞子、登美、未千代、阿辰和菊子,我要把你們全都殺了!我要把你們這些瞧不起我的人全都殺了!我要第一個殺你,喜美惠!你給我記住,我要第一個殺你!聽好了,喜美惠,就算警察隊或是消防隊從津山趕來,我也不怕!我會好好計劃之後再來殺你,我會在兩個村子的入口做好攻擊陣地,從那裏開始射擊,我要把所有人都殺了!我有在看作戰的書,所以,我在此之前是絕對不會死的!」

睦雄一口氣怒吼著,因為喘不過氣來,所以他停下了腳步,蹲在地上喘大氣。他就這樣看着喜美惠的背影逐漸變小,心想再也跑不動了,便不甘心的流下眼淚。

睦雄一邊流着淚,一邊暗暗發誓,我一定要殺了她,絕對要殺了她!

當時,睦雄正躲在天花板上的房間里偷偷寫着小說,〈雄圖海王丸號〉已經告一段落,所以現在是在寫別的。

當初,睦雄是為了徵文比賽才寫〈雄圖海王丸號〉的,所以故事的大意是為了迎合時局,因為不這樣寫的話,可能就不會得獎。

但是,這次這篇小說是為了自己而寫,他並不打算對外發表,而且,這篇作品也稱不上是小說,應該說是犯罪計劃書吧!還是非常獵奇的連續殺人計劃書,不管是誰看了這本書,一定都會因為內容太過驚悚而毛骨悚然的。

睦雄對世羅喜美惠叫囂時脫口而出的話,也是從這篇計劃書的最後階段所聯想出來的。

這篇文章並不是很長,是用三十張左右的稿紙所寫成的短篇小說,以下就是這篇文章的內容。

〈昭和七年的天譴〉

都井睦雄

本犯罪計劃是在昭和七年,為了給極盡墮落的貝繁村天譴而製作的。昭和七年在日本連續發生了詭異的殺人案件,就我所見,這是對墮落的日本國及日本人民所發出的警訊。否則為什麼,所有詭異的案子全都集中在這一年發生?實在難以解釋,不是嗎?

這些案子全都和猥褻的性愛脫離不了關係,雖然只有「玉之井分屍命案」乍看之下不是,但其實這個案子也不例外。殺死千葉龍太郎的長谷川兄妹中的妹妹,也和千葉有着肉體關係,所以也是有性愛牽扯在其中。這一連串的獵奇事件,潛藏着很深很深的神的旨意。

我不知道大家是怎麼看待這些事件,但我覺得那是老天爺給我們的警訊。這個國家的男男女女,現在每天都只想着性愛的事,這樣說一點也不為過。大家只要有錢,就會去花街柳巷,只要是有錢人,就會夜以繼日的去找適合做妾的女人。而沒有錢的傢伙,就在街上虎視眈眈的四處尋找可以讓他快活的女人。

戀愛也是一樣,大家都裝模作樣,但實際上只是想要免費找個女人ML,一旦搞上了的話,就每晚每晚沉溺於此。我現在好像才發現,皇國已經瀕臨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危機,國民若不團結一致,國家將會面臨滅亡的命運,若不敦促世人深切反省,國家將有可能滅亡。不可以沉淪在性愛中無法自拔。

我國的這種腐敗墮落,在貝繁村尤其明顯,聽說這些愚蠢的村人,每天除了性愛,腦子裏不會想別的事。除了性愛之外什麼都沒有,用這句話來形容貝繁村最貼切了,如果要對性泛濫發出警訊的話,應該要先從貝繁村開始。

所以,我不由得開始思索,如果昭和七年間發生的一連串離奇事件,全都發生在貝繁村的話,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景象呢?繼昭和七年的一連串猥褻殺人事件之後,聽說不管是在東京還是在名古屋,男女傷風敗俗的事一時之間減少了許多,這是神明給的警訊所收到的效果。既然如此,那神明也應該要對貝繁村發出警訊,如果神明沒有看到這個小村落的話,就由我來代替神明發出這個警訊吧!

以下小說是我基於個人的興趣所寫,如果以下所寫的事,真的在這個村子發生的話,那這個村子的好色村民們也不得不暫時醒過來吧!

我深愛着日本這個國家,為了天皇陛下,我可以捨棄自己的生命,但是對於貝繁村冷漠陰險的人情,我已經受夠了。這個山裏的小村落,就是象著着現代日本的迷你盆景,而現代日本則是醜陋的性慾百寶袋。但是,我在這裏想要替天行道時,不得不將平凡人的悲哀、個人的恩怨當作動機,現在我對於這些事情仍有很深的自卑感。

我將自己怨恨的人,依照怨恨的強烈程度寫下。首先是吉田金,這個女人即使被大卸八塊也不能令我滿意。接着是世羅喜美惠,然後是金井貞子,再來是犬坊登美。這四個女人,我花了好多的錢和東西交換她們的肉體,但是她們一知道我得了肺病,就趕緊到處撇清沒有拿我任何好處,而且還強調沒和我發生過關係。如果只是這樣,我還可以原諒她們,但是她們拒絕我,卻又和犬坊吉藏繼續維持着不可告人的關係。自己明明有強烈的物慾和性慾,不但不肯承認,還逢人就說我是一個得了肺癆的色胚,這些都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罪行,登美這個傢伙,還有吉田金的女兒芳子,在犬坊菊子的婚禮上主動擔任媒婆,這些都是為了給世人留下好印象。

接着,我不能原諒的是及川辰男,他自己也喜好漁色,而且腦筋又不好,卻以不輸這四個女人的口氣對我說粗話,罵我是肺癆鬼,還說我簡直就是不值得一提的幼稚傢伙、人生的失敗者。還有他的老婆阿豐、菊子、未千代、綾子、芳子,大家都在背地裏拚命地罵我,尤其是阿豐,明明自己和犬坊吉藏亂搞,卻隻字不提,到處跟別人說我是色情狂,我真的很恨她。

再來是犬坊吉藏,這個人是社會上的毒瘤,擺出一副清高的樣子,住在高地上的大房子裏,聲稱要幫助人、將錢借給別人,只要對方無力償還,就向對方的老婆伸出魔爪。吉藏和這些女人都取得共識,所以成為彼此公認的遊戲規則,這些女人的老公也不能說什麼。而這些女人因為了解這一點,所以更可以放心大膽的玩,即使發生像這次的事件,這些老婆們會被追問的,都是像我這樣沒錢的男人,犬坊吉藏的名字絕對不會出現。

村子裏其他的人,明明就知道吉藏性喜漁色,但是因為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會有求於他,所以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不知道。而且,還拍馬屁讚美吉藏是有崇高人格的人,卻對我這樣的人大力指責。即使如此,犬坊吉藏這種人在這個社會上還真的很多,若不將這些人從這世界上清除掉的話,日本是絕對不會進步的。

還有,雖然伊根是我的親人,但我還是對她的無知感到生氣,任何事都只想息事寧人,心想只要掩飾得了就沒事,真是令人瞧不起的鄉下人個性。就是因為大家都這樣,這個社會才不會改變。伊根一直認為自己的孫子不管幾歲,都永遠是孩子,她在心裏一直有點瞧不起我,但我今年即將要滿二十二歲了。

這一切都是這個村子的錯,因為封閉又陰暗,大家沉溺於性愛之中,從以前開始就會彼此偷人老婆,又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在路上,男人和女人擦肩而過也不可以交談。如果是戀愛結婚的話,不知道會被人說得有多難聽。像這樣兩股勢力互相扭扯的狀態,從江戶時代開始就一直糾纏不休,表面上用很多的謊言來掩飾,連村民們也自誇這是一個充滿道德感的村子。我想讓這個村子的一切都消失,這個腐敗墮落的村子,從地球上消失,是為了這個社會好。

因比,我便開始思考這個計劃,這是一個冗長的連續殺人計劃。首先第一個,我要讓世羅喜美惠和及川辰男私奔,那個愚蠢的辰男,除了自己的老婆以外,對其他女人都不屑一顧的樣子。但是,這傢伙上了年紀,說話口齒不清,也找不到女人,他其實很好色,村子裏的人大家都知道,如果讓這傢伙和世羅喜美惠私奔的話,村子裏應該沒有人會不相信。

我的計劃是先殺死辰男,這很容易辦到,因為辰男是樵夫,只要到了工作的季節,他總是會一個人進入山中砍樹木。我潛入他工作的地方,從背後突然襲擊他,將他勒死。因為那是沒有人煙的深山,對這種蠢貨開槍太浪費了,然後再拖着他的屍體,到我最近常去練習射擊的仙人山的松林里,隨便找一棵松樹將他的頭掛在上面,就大功告成了。

我之所以不開槍,是因為這樣會破壞上吊自殺的現場,我好不答易將屍體做成上吊自殺的樣子,結果胸口卻有獵槍的子彈,那就失去意義了。這樣一來,大家就會發現他是被殺而不是自殺。如果我是用繩子將他勒斃,那麼脖子上的那道傷痕就會被誤以為是上吊自殺的痕迹,除非仔細調查才會發現,但是憑這裏警察的辦事能力,是絕對不會發現的。在淫風猖獗的貝繁村,即使發生組合怪異的殉情事件,也沒有人會大驚小怪。他們只會認為,一定是這對姦夫淫婦要結束偷情的關係,正是因為這個村子這樣,所以才必須給予天譴。

然後我要殺喜美惠,最好是將她約出來把她勒死,但是喜美惠一直躲着我,所以可能有困難。只有找適當的時機,從遠處用獵槍射擊,再將屍體藏在我家的倉庫,等到晚上再將喜美惠的衣服脫掉,然後將她的頭切下來,再將兩個**、胯下的性器官用短刀挖出來,將兩顆眼球也挖出,順便再將頭髮連着頭皮一起剝下。

接着,用牛皮紙將這些東西包起來,帶到吊著辰男屍體的松樹下,先將喜美惠的頭髮像是戴假髮一樣戴在辰男頭上,再把喜美惠的右眼、右邊**放進辰男外套的右側口袋裏,再將左眼、左側**放進左側口袋裏。也就是讓喜美惠看起來像是名古屋的那個吉田松江,讓辰男看起來像是增淵倉吉。然後,在辰男的額頭上寫一個7,這是為了警告村人,這具屍體是昭和七年的事件又再重演。這塊土地上的人,包含警察在內大多都是笨蛋,即使我刻意這樣做,可能還不會被發現。

大功告成后,我再回到家中的倉庫,將喜美惠的無頭屍體隨便穿上衣服,然後丟到養雞的犬坊俊家的雞舍,因為吉田松江的無頭屍體,也是在雞舍中被發現的。而頭的部分也寫上7之後,就丟棄到村外的葦川里。為了讓葦川看起來像是木曾川,必須想一些方法讓村人知道,這是發生在木曾川的事,否則只在頭上寫一個7,那些笨蛋是無法了解這是指發生在名古屋的那個詭異殺人事件,這樣一來就失去意義了。這個計劃最主要的目的,是要對貝繁村的淫亂髮出警訊。

於是我又這樣想,除了在喜美惠的頭上寫7之外,還要做一個小木筏將頭放在上面。吉田松江的頭,還有增淵倉吉上吊的屍體,都是木曾川的筏夫發現的。只要稍微有點腦袋的人,應該會發現這就是名古屋事件的重演吧!不這樣做不行,不管怎麼說,如果我能如此兇殘的行兇,應該也可以解我心頭之恨,這對我而言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還有,這個計劃最重視的是結果,所以要先殺辰男或先殺喜美惠都可以,偵探小說往往很重視過程,但是,我這個計劃書不在乎這些。雖然我是寫要先殺辰男,但是之後再殺也沒關係,能先找到機會殺誰就先殺誰,甚至先執行接下來的計劃也無所謂。

第二個偽裝殉情的殺人事件,是吉田金和犬坊吉藏。阿金以前曾對我咆哮說,她和犬坊吉藏沒有任何關係,讓我很沒面子,如果將他們兩人的屍體做成殉情的樣子,或許可解我對他們的心頭之恨。村子裏的所有人也會發現,原來吉藏這傢伙和阿金果然有一腿。

但是,不管阿金或吉藏,他們現在都一直防備着我,讓我無法接近,所以要用繩子勒死他們是不太可能的,只能近距離開槍了。這兩個人當中,我必須要用槍抵住其中一個人的胸口再扣扳機,因為其中一個人的衣服上必須殘留硝煙反應。也就是說,這樣做是要讓現場看起來,像是一個人先殺了愛人之後,再將槍對準自己的胸口開槍自殺,因為是用槍,所以開槍的即使是女的也無所謂。

當然,不可忘記的是,要將衣服出現硝煙反應的死者的腳紋留在扳機上,手指的指紋要留在槍身上。因為自殺應該是用腳趾扣扳機,兩手緊握著槍身貼住心臟附近,而且,槍在發射子彈時,因為後座力,所以會彈到和屍體相反的方向,這些都是偵探小說中最基本的常識。

兩具屍體要一起被放置在村外荒坡嶺的松林中,同時在兩人的額頭寫上7,在自殺的屍體前方三尺左右放一把槍、北原白秋的詩集、《青鳥雜誌》、尚考克多的詩集、《讚美歌集》,還有羽仁元子所寫的《嬰兒的心》,頭的四周則放上香水草的花。但是,要將這所有的東西都備齊很困難,只要放能取得的東西應該就夠了,只要讓仙人山的荒坡嶺松林,看起來像是坂田山的森林,讓阿金看起來像是湯山八重子,讓吉藏看起來像是調所五郎。這個殉情事件實在太轟動了,所以即使沒辦法湊齊道具,所有的人應該都會發現這就是坂田山殉情事件的重演,雖然這兩個人完全不像那個慶應大學學生和女孩給人清純的感覺,但事到如今,也沒辦法了。

我現在有三把槍,即使用一把槍來佈置殉情的現場也無所謂,反正我遲早也要死,到時候就不需要槍了。應該沒有人知道我到底有什麼樣的槍,也不清楚我有幾把槍。

當這兩人的屍體被發現,經過驗屍后就會埋葬,然後我再將阿金的屍體從墓里挖出來,將她的衣服脫掉,讓她裸體,再隨便找一個岸邊淺淺埋入。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就沒有人會發現這一連串的殺人事件,是昭和七年日本神明所發出的警訊的重現吧!如果這樣就傷腦筋了,我的計劃是希望能帶領日本和貝繁村走向更好的未來。

但還好,貝繁村有土葬的習慣,阿金和吉藏的屍體,應該會被埋在仙人山山腳的法仙寺(因為貝繁村沒有其他的寺廟),法仙寺這個名字太好了,因為在坂田山殉情事件中,那對情侶是埋在大磯的法善寺,而法仙寺和法善寺的發音很接近。按照計劃,我半夜潛入寺里,將阿金的屍體挖出來,就如同我先前所說的,當場將她的衣服脫光。我很想讓她看起來像金井綾子一樣漂亮,但是沒有辦法,應該沒人想看阿金的裸體吧!其實這樣做的出發點不是為了情色,而是另有別的暗示,所以一定得這樣做。接着,將阿金的裸屍搬到村外及川家附近的水池——黑池的池邊,再淺淺的埋在岸邊。

問題是,這樣一來,或許阿金的屍體永遠都不會被人發現,要是真的如此,就傷腦筋了。所以,不能將阿金身上脫下來的衣服全都丟在墓地,而是要在從法仙寺到黑池的路上沿路丟棄。那麼,就算是再笨的警察,應該也會發現阿金的屍體被埋在哪裏吧!

我第三個要殺的人是金井貞子,這也要用槍解決,然後將屍體分成六塊,分別是頭、身體、雙手和雙腿,用牛皮紙包好役,再用繩子綁好,丟進池子裏。當然,如果能丟進一個叫「御齒黑溝」的暗渠里最好,但很遺憾的,貝繁村裏沒有一個河川、水溝或是暗渠叫這個名字,所以,我必須想辦法做出「御齒黑溝」,不這樣做的話,警示的意味就顯得薄弱了。

現在,「玉之井分屍命案」在日本聲名大噪,只要一聽到這個名稱,大家就會聯想到「御齒黑溝」,反之,只要一說到「御齒黑溝」,就會立刻讓人聯想到「分屍命案」。所以,發現金井貞子的屍塊,為了要讓村人知道是在模仿東京玉之井獵奇事件,這些屍塊就必須要丟棄在「御齒黑溝」里。如果真的無法做到,就要將原本丟棄在「御齒黑溝」的屍體,以弦外之音的方式呈現。

如果能在屍體上下點工夫,讓人可以聯想到「御齒黑溝」,村人應該就會立刻聯想到「玉之井分屍命案」,因為這個案子實在太有名了,但是,要怎麼做呢?我想到了一個方法,就是將頭被切下來的貞子的牙齒塗黑,這樣一束,這個事件就會變成一個模仿東京「玉之井分屍命案」的謎題。只要是頭腦好的人,應該就會立刻看出我的意圖,除了牙齒塗黑之外,當然也要在額頭上寫7。

還有一個案子,雖然不是發生在昭和七年,但是提到獵奇殺人事件,就一定不能漏掉這個案子,如果沒有引用這個案子,就不能算是天譴。到底是什麼案子呢?不用說也知道,那就是「阿部定事件」。

我想將丹野佑一、犬坊登美扮成阿部定事件,也是我規劃的第三個殉情事件。犬坊登美拿了我這麼多錢,一知道我得了肺結核之後,居然就翻臉不認人了,還依然和犬坊吉藏偷來暗去。明明已經有了一個和我只差一歲的兒子米一,卻這樣放蕩,所以,像這樣的女人,即使把男人殺了,將男人的命根子切下來帶走,也不足為奇。

另一個對象丹野佑一,今年才二十八歲,在年齡方面和登美雖然不太相配,但是無所謂。我不能原諒這個男的,因為今年一月他已經和犬坊菊子結婚,但一知道我和菊子睡過之後,在三月就立刻和菊子離婚。他好像要泄恨似的,不管有的事還是沒有的事,到處跟人說我的壞話。明明是個男人,卻只在意麵子,真是一個娘娘腔!

但是,要殺這兩個人就有點麻煩了。佑一比較無所謂,隨便開一槍就行了,但登美就不能這樣做了,必須一槍就打中登美的額頭。雖然登美身上不一定要出現硝煙反應,但是她殺死佑一之後,必須穿上佑一的內衣,不可能是穿上佑一的內衣后才開槍,所以為了避免穿衣的破綻,我決定射她的額頭。然後,照例將登美的腳紋留在扳機上,槍身則留手紋。必須要讓穿上佑一內衣,還有割下佑一生殖器的行為,看起來像是登美自己做的。最近,在登美屍體前方三尺再放一把槍,這是為了將現場佈置成登美殺死情夫佑一之後,動了一些手腳,再舉槍自盡的樣子。

處理佑一就簡單多了,殺了他之後,將他的內褲脫掉,雖然覺得很噁心,但是將那傢伙的命根子切下來,用牛皮紙包好,再在他的大腿上用短刀刻上「只有登美、佑一兩人」,然後讓他穿上外套和長褲就可以了。佑一的屍體在待合中被發現比較好,但很遺憾的是,貝繁村裏沒有這麼時髦的玩意兒,所以扔在哪裏都可以吧!

接着,將登美脫光,穿上佑一的汗衫和內褲,再穿上登美的和服,再將用牛皮紙包好的佑一的命根子揣進登美懷裏。屍體上也別忘記要寫7,但只要寫在佑一的額頭上就好,因為登美的額頭有槍傷,所以不能寫,不過可以寫在兩頰上。登美的屍體在哪裏被發現都無所謂,阿部定現在正在監獄里服刑,所以我也想將登美的屍體丟在警察局的拘留所或是哪個監獄里,但是這怎麼可能,所以隨便丟在哪個深山裏就可以了。

我的連續殺人計劃到此告一段落,我要殺死世羅喜美惠、及川辰男、吉田金、犬坊吉藏、金井貞子、犬坊登美、丹野佑一共計七個人。這也剛好和我寫在屍體上的「7」不謀而合。昭和七年的天譴犧牲者必須是七人,這也是連續七次的獵奇殺人事件,就像西洋的偵探小說一樣,在這些事件中必須到處都看得到「7」這個數字,因為就是要讓這些罪孽深重的人想起昭和七年。

但至少,不要讓人發現這個計劃是我做的,我的目的就是不要被發現。如果沒有任何人發現這件事的真正用意,而被當作三組殉情事件處理的話,那我就會靜靜的等待自裁來臨的那一天。我不會和警察隊發生打鬥,雖然金井貞子不是殉情,要是警方宣佈這三組死者當中的任何一人是兇手的話,我就打算永遠開口不說。如果沒有被發現,我也不會去做那種自首的蠢事。這種不知道兇手是誰的神秘犯罪,才像是神明的天譴,才能產生嚇阻這些愚蠢的村人,讓他們改過自新的效果。

但是,這種事也是不可預期的,秘密通常都保守不了多久,大家常看到我手持獵槍在村子裏走來走去,而且,誰都知道我和這七個人有着深仇大恨,村裏的人遲早會說這是睦雄乾的,而引起騷動吧!其實我也沒打算要一直隱瞞,暫時不吭聲,是為了要測試這些傢伙的智慧,我期待警察、報社或是村裏的這些人,能用自己的頭腦解開這些事件的謎題。我還是期望他們能解開這些謎題,就算我被抓也沒關係。

在我的罪行快要被發現之前,我會找個適當時機,光明正大的發表我的行兇聲明。因為,這個村子裏的人都是笨蛋,一定完全解不開隱藏在背後的謎題,只會猜我是兇手。我才不要被村子裏的這些笨蛋逮捕,所以,我要找個適當的時機,發表犯罪聲明。要怎麼發表呢?我要將我的行兇理由寫成一封信,寄給報社,還要清楚記載我行兇背後的真正用意。我要清楚的告訴他們,所有的案子都是模仿昭和七年發生的一連串獵奇殺人案件,因為這即將成為超越阿部定事件的案子,勢必會在日本引起一陣大騷動吧!到時候我就出名了,就像小學時伊根到處跟鄰居說的一樣,我將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還會在歷史上留名呢!

但是,我做了這種事之後,怎麼可能會沒事呢?所以我會自裁,人們一定也會很佩服的說,睦雄真有勇氣!若不是我得了肺病,我是不會這樣做的,因為我根本沒有勇氣。肺病是不治之症。再過幾年,我也會死的,因為我的父母也是在年輕時就過世了,這已經獲得證實。我也曾試着花很多錢來治療,但是,病情一點起色也沒有,所以我很清楚自己已經活不久了。反正都是一死,所以我決定要盡情做我想做的事。

動作必須要快,如果拖拖拉拉的話,我的病會越來越嚴重,到時候可能根本沒力氣去做這些事。至少在我死之前,我要為這個國家做一點事,這樣和戰死在沙場上不就一樣了嗎?我要死得像個優等生,死得讓人尊敬,我要讓犯罪聲明刊在晚報上。這樣一來,警察隊就會從津山警署坐着卡車蜂擁而至吧!因為是刊登在晚報上,所以等警察來時,已經是晚上了。我會事先將電源切斷,這樣一來,整個村子就會變得一片漆黑,當然電話線也要切斷。

警察的卡車會從連接津山的道路過來,因為卡車能通行的道路只有一條,所以,我會在他們翻過一座山後,左轉到貝繁村之前的大彎道處,事先佈置好陣地,等他們自投羅網。在這個地方伸出槍管,當卡車速度一減慢、往左轉的那一瞬間,我就開槍。我早就設想好了這個狀況,常常在夜晚的仙人山的松林里,只靠着月光拚命練習射擊。現在我射擊的技巧,遠遠凌駕在警官隊之上,槍也要改造成連髮式的。我一定能把這些人全都殺死,我會成為一人獨自殲滅一小隊警察的英雄。少年雜誌的小說都沒寫過這樣的東西,第二天早上的報紙一定會大書特書吧!我將會變得比鬼熊還有名。

從津山來的警官隊就這樣全軍覆沒了,警局裏已經沒有這麼多的人了,之後只剩消防隊會來。這個就更容易解決了,因為他們幾乎沒有武裝。但是,我才不會那麼笨,一直待在同一個陣地等。當消防隊的卡車看到警官隊的卡車停在那裏,而且整個部隊都被殲滅時,消防隊的卡車可能在很前面就會停下車了吧!這樣一來就會打不中他們。

所以,我在位於同一條路沿線,靠近津山的神社後面,佈置了第二個陣地。我移動到那裏之後,等著消防隊到來。因為沒有電話,所以派出所沒辦法跟津山市聯絡,消防隊無法得知實際狀況如何,便會朝着貝繁村前來。到時候,我要先射擊輪胎,等卡車停下來后,再將消防隊員一個一個殲滅。雖然有點令人同情,但我決定要殺死所有的人,我一個人要殲滅警察隊和消防隊兩個小隊的所有人,應該會有人把這件事寫戍一本書吧!全日本的報社一定會相當震驚,應該會以特大的版面刊載吧!

然後,我就悠哉游哉的走到仙人山去,沒有人可以抓得到我。當我進入山中之後,不要像鬼熊一樣在死之前還到處逃竄,因為不管我怎麼逃,還是會有食物吃完的一天,即使逃亡成功,我還是會死於肺結核。所以,我要留下遺書,告訴這個村子裏的那些人,他仍是多麼的沒用,然後再用槍自裁。

如此一來,將會有很多日本人認識這個村子,他們會思考我犯下這起連續殺人事件的意義。這樣一來,這個村子應該就會變得比以前好吧!偷人老婆這種事也暫時無法繼續下去了,犬坊吉藏會死,也應該沒人敢再公然偷人老婆了。人們一定會慢慢改掉惡習,我的死就值得了。

過完年後的昭和十三年一月,都井睦雄來拜訪貝繁村中做放款的岡江吾一,懇求他借他一些錢。岡江是第一次見到睦雄,因為沒有人介紹,所以有點驚訝。他聽過很多有關睦雄不好的流言,對突然來訪的睦雄不是很信任。

但是,岡江親眼見到睦雄之後,發現他態度很謙卑,而且還很害羞,便一掃之前對他的壞印象。

「你要多少?」岡江問睦雄。

「我要一千圓左右……」睦雄不好意思的說。

「一千圓!」岡江看着他,因為一千圓在當時是個很大的數目。

「我會用我家的房子和田做抵押。」睦雄不斷點着頭說。

「這麼多的錢,你要用在哪裏?」難怪岡江會覺得睦雄可疑,因為現在村子裏走到哪裏,都在談論有關這個男人的惡劣行徑。

「岡江先生應該也聽過關於我的很多傳說吧?」睦雄臉上堆滿了笑容,詢問著岡江,如果岡江說沒聽說過也很奇怪,就含糊的回答說:「是啊,也不是沒聽過……」

「那全都是胡說八道,大家都誤會我了。岡江先生,我看起來有這麼壞嗎?」睦雄除了滿臉笑容之外,說話的語氣也很溫和。

「是啊,大家都說些不負責任的話。」岡江不由自主這樣回答,因為眼前的都井睦雄給人的印象十分溫和,和他之前聽到傳言后想像的睦雄,差了十萬八千里。

「我可能無法再待在這個村裏了,我想要離開這個村子。」

「離開?要去哪裏?」

「我想去肺結核的療養院。」

「那你祖母怎麼辦?」

「我要讓祖母在療養院附近租房子住。」睦雄說出令人動容的話。

「我的祖母年紀大了,已經無法再繼續工作,如果能有一千圓,兩個人就可以暫時度過一陣子。等我身體恢復健康之後,我再去工作賺錢,來照顧祖母。」睦雄說完,還把他帶來的肺結核療養院資料拿給岡江看,並詳細說明住院所需的費用。

兩天後,岡江便仔細估算睦雄家的抵押品,在二月中旬以後,決定貸給睦雄六百圓。貸款金額之所以減少,是因為睦雄家的田已經抵押給岡山農工銀行了,這次算是二胎貸款。

這時的睦雄,已經開始準備對抗貝繁村、津山警察局和津山消防署了。這六百圓,就是要當作這場戰爭的軍事費,他也沒打算要還,只要能借到,就是他的錢了,反正他沒多久就要死了。

睦雄用這筆錢,到津山市的槍炮店採購了槍枝、火藥之類的東西,然後將獵槍改造成九連髮式,子彈也改造成殺傷力更強的達姆彈。

所謂的達姆彈,就是指將子彈彈頭前端縱剖成數個裂縫,或是將彈頭去掉,讓彈芯的鉛外露,這個可以自己加工。將子彈改造成這樣再射擊的話,對方的傷口會擴大,只要一槍就可造成對方的致命傷,傷口也很難痊癒。所以戰爭時,國際法是禁止使用達姆彈的,只能用於狩獵猛獸。達姆彈這個名稱的由來,是因為最初這種類型的子彈,是在印度的達姆製造的。

接下來,當睦雄晚上去偷人老婆時,他就不再帶着這把槍了,而是偷偷將槍帶進仙人山的松林里,開始練習射擊。也就是說,他要讓村人看不到他的槍。

在此之前,他也是一有機會就去練習,但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睦雄更是發了瘋似的練習射擊。大多是在太陽下山以後,睦雄設想各種不同的狀況,練習將槍桿頂在腰上射擊、蒙住眼睛射擊、一邊跑一邊射擊,而且,都只依賴月光和手電筒微弱的亮光,在黑夜中進行。所以,附近的居民都開始懷疑,流言也不斷傳出,說晚上常會聽到槍聲,這個流言也很快就傳遍了貝繁村。

一開始,村人還以為槍聲是津山中學的演習。事實上,在盧溝橋事變爆發后,中等學校就更擴大加強軍事訓練了,最高年級的學生,都要不斷的進行真槍實彈的射擊練習。沒多久,村人就知道那不是學校的訓練,因為只要去問中學的學生就可以知道了。於是,大家都在說,是睦雄那傢伙。

「每天晚上都在射擊,到底是在射什麼東西?」

「就算槍法再爛,像那樣每天射擊,應該會打中個什麼東西吧?但是,從來沒聽說睦雄打中過什麼。」

事件發生之後,警察調查了睦雄當時的練習場。報告書上記載着,有好幾棵三十年生的松樹上嵌入了大量的子彈,而睦雄當時就是以松樹為目標,每天每天不斷的練習。

這個時候,睦雄又發生了一件小插曲。和及川豐偷情的事被發現之後,睦雄按照這個村子的習俗,帶着酒和菜肴來到對方家,要和對方把酒言歡。那時睦雄是請今寺剛為他調解,他和睦雄一樣喜歡獵槍,從事燒炭業兼做獵人,還有另一位友人,就是務農的難波一郎。

睦雄不只帶酒,還帶了一大包肉,他們三個人和及川夫婦總共五人,就將這包肉拿來做壽喜燒,幾個人可以邊吃邊喝酒。睦雄說,肉是自己在仙人山打到的兔子。因為辰男的個性本來就很善良,所以非常中意這個禮物,後來甚至還唱起歌來了。

但是,這頓飯吃完之後,在回家的路上,只剩今寺和睦雄兩人時,睦雄告訴今寺,他們剛才吃的肉其實是狗肉。

「那是一隻快要老死的狗,剛好走到我這裏來。」說完后,睦雄就將今寺帶到他家後面的角落,將地面掘開,讓今寺看那隻狗的屍體。

今寺覺得噁心得想吐。「你剛才也吃了很多啊!」今寺說。

「我沒有吃,我只是假裝在吃。」睦雄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這件事之後,就如同剛才所寫的,睦雄遭到警察搜查,不只武器之類的東西,就連獵槍的執照都被吊銷了,因為村人對睦雄一連串的動作越來越覺得不安,這種處置是理所當然的。

因此,睦雄對這個計劃感到焦急。沒有了狩獵執照,不只獵槍,就連子彈、火藥都很難買到,至少在津山的鎮上是不可能的。之前睦雄有三把獵槍,但是,現在可以用在殺人計劃的槍,還要再增購一把,雖然可以想辦法買到獵槍,但也不可能買個三把或是四把,最多也只能買一把吧!這也代表,不可能有多餘的槍擺在看起來像是殉情的屍體旁邊,睦雄的殺人計劃書無法實現了。

睦雄遭到警察搜查,武器和狩獵執照被扣留後沒多久,在三月十三日的傍晚,他來到了那個獵人今寺剛的家,他以非常友善的口氣拜託今寺。

「阿剛,我不小心把狩獵的執照搞丟了,不好意思,你能不能用你的執照幫我買火藥?我給你十圓,你幫我買有雷管的火藥盒一百個和無煙火藥一罐,剩下的錢就給你。」

十圓可說是一筆大數目,應該可以找回三、四圓,這實在太好賺了,所以今寺很爽快就答應,然後跳上腳踏車,往津山市的片山槍炮店騎去,按照睦雄的交代,將那些東西買了回來。無煙火藥一罐是兩圓,有雷管的火藥盒一百個是三圓,所以今寺賺了五圓。於是,今寺又用那五圓在同一家店裏,買了自己要用的火藥和雷管。

不給店家看狩獵執照,是無法買槍和火藥的,但這只是原則,當時並不是非要執照才買得到。只要去到大都市,那裏的槍炮店對第一次光顧、沒有執照的客人,只要對方報上自己的姓名和地址,還是可以隨便賣給他們槍和火藥。睦雄只讓今寺幫他買火藥,他打算自己到大阪去買新的獵槍,因為托內山的福,他對大阪已經非常熟了。

四月五日,在貝繁的隔壁村開設牙醫巡迴診所的伊藤光藏醫生,治療了一名左上顎小臼齒痛的病患,從那之後,這名病患那一陣子便常來治療牙齒,在治療結束后,病患對醫生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醫生,我聽說您珍藏了很多刀劍,是真的嗎?」這名病患就是都井睦雄。這時,睦雄非常客氣的問醫生。

「是啊。」醫生很輕鬆的回答,大家都知道,伊藤醫師是當地的刀劍收藏家。去年昭和十二年的一月,以他為中心成立了刀劍愛好會,睦雄應該是聽過這個傳聞,才開口問他的。

「事實上,我有件事要拜託醫生。」睦雄還是照例以非常友善又謙卑的態度切入主題。

「有什麼事嗎?」

「我的表哥在岡山聯隊服役,現在雖然是下士,但升上中士后,就要配掛軍刀了,我想送他一把軍刀,祝他高升。我想如果可以的話,您是不是能割愛一把刀給我?」

伊藤後來說,當時睦雄誠懇的態度真的讓他很感動,都井睦雄天生就具備能博得別人好感的說話態度。醫生反而對這個連日本刀的計算單位是「口」都不知道的青年很有好感。

當時,為軍人提出的請求是超越一切的,這個理由很冠冕堂皇,睦雄很有心機的算計后,說了這個謊。

「如果是要給軍人的祝賀,我就不能拒絕了。好吧,你隨時來我家,我找把適合的給你。」醫師回答。

「真的嗎?太感謝了!我要趕快跟我表哥說。」都井睦雄說完后,就很高興的回家去了。

過了三、四天後的一個傍晚,伊藤醫師在貝繁車站前遇到了睦雄,睦雄穿着青年學校的訓練服,很有禮貌的向醫生打招呼,然後問醫生說,是否可以跟他一起回去看刀子。

伊藤醫生當時也沒有什麼其他的事,所以就帶着睦雄回家了。他從屋裏拿出事先為睦雄選好的三把刀,並對睦雄解說。

「醫生,那這把刀能不能讓給我?」睦雄拿起其中的一把刀,看着醫生戰戰兢兢的說。那是刀刃一尺九寸的加賀新刀,但即使是新刀,也有兩百至三百年的歷史,當時在刀劍名鑒上也有七、八十圓的價值。

「這要多少錢?」睦雄似乎很謹慎的問。

「這個嘛……」醫生心想,如果價錢報得太高,這個年輕人也不可能有這麼多錢。「因為是要祝賀軍人高升的,所以我做個人情給你,算你三十圓就好。」

「真的嗎?那真是太感激了。」睦雄說完后,便從訓練服的口袋裏拿出一疊一圓的鈔票,數了三十張給醫生,然後拿出包巾趕緊將刀子裹好,立刻站起來不斷向醫生道謝,就慌慌張張的離開了醫生家。他那慌張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害怕醫生改變心意。

這一年,住在大阪的便宜旅館「浪花新館」中的內山壽,在這個時候也接到了睦雄的請託。四月中旬左右,他突然接到睦雄的電話。

「現在我正要去大阪,如果你有空的話,能不能來找我?」

「你現在在哪?」

「心齋橋飯店。」

內山十分驚訝。「你怎麼會在那種地方?你住在那裏嗎?」

「是的。」

「你怎麼會有那麼多錢?那很貴的。」

「有什麼關係?我想要住一次看看。總之,你過來一趟。」

就這樣,內山便過去了,睦雄一個人住在高級的單人房內,還叫客房服務送了酒菜,等著內山,內山嚇得半死。

「你可以這麼奢侈嗎?」內山幾乎是叫着說,睦雄詭異的笑着。

「不用擔心,先坐下來。」

「如果你真的有那麼多錢,還不如找個高級的妓女快活一下。」這很像內山會說的話。但是,睦雄很大方的說沒關係,還叫內山趕快吃,並解釋說他之前的財產都由祖母保管,但現在全都過戶到自己的名下了。

剛從紅燈區的便宜旅館來到這裏的內山,完全被大阪這數一數二的奢華氣氛給震懾住了,不斷發出驚嘆聲,並一個勁兒的點頭稱羨。

「老實說,我有事要拜託你。」睦雄一邊吃一邊說。

「女人嗎?這包在我身上。」內山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這也要麻煩你,但,我想要一把匕首。」

「匕首?」內山又嚇了一跳。「要做什麼?」

「不是我要的。」

「那是誰要的?流氓嗎?」

「是醫生。」

「醫生幹嘛要匕首?」

「他是刀劍愛好會的會長,收藏了很多很棒的刀,現在他要收集匕首,我把你的事告訴他,結果他說那你一定認識很多流氓。」

「我是可以找到幾把啦。」

「能不能幫我弄一把?」

「可以是可以啊,但是我不知道他們肯不肯賣我。匕首這玩意兒,是流氓做買賣的工具。」

「拜託你了。」

「我試試看,但不可能很快就有。」

「拜託盡量快一點,我一定會好好謝你的。」

吃完東西后,內山又再次開口了。「你要女人嗎?」

「我現在有錢了,想要找個高級的妓女玩一玩。」睦雄說。內山似乎可以理解的點點頭。

「如果要找高級妓女,去住吉公寓就可以了。」內山說。他好像事先已經想過這個問題了。

「庄吉公寓?」

「是啊,住吉公寓,就是你最喜歡的阿部定之前住過的地方,阿部定在那裏做過一陣子高級妓女。當時和阿部定一起**的朋友,現在仍住在裏面,但是阿部定已經不在了。」

內山一說完,睦雄的眼睛就閃爍著光芒,然後說:「好,我要去住那裏。」

阿部定是以吉井信子這個名字搬進住吉公寓,並在那裏做了一陣子「生意」。她曾在那裏出賣肉體,做過三個男人的妾,從早賭到晚,過着非常頹廢的生活,也曾因為賭博被檢舉,暫時深自反省,過着沒有男人的檢點生活。但是沒多久,她的精神開始不正常,醫院曾留有她看診的紀錄。

這時候,沒上油一個叫做高山銀造的黑道大哥,他正在幫一個叫做追川春代的妓女拉皮條,內山便將追川春代介紹給睦雄。

追川就住在阿部定曾經住過的房間,這個女的在昭和十五年因為私自**而遭到檢舉,那時她便向警察詳細供述都井睦雄在事件發生前,和她之間往來的經過。

聽說睦雄一聽到追川是住在阿部定曾經住過的房間,就立刻決定要她了。當他一走進房內,就好像很感動似的,到處東看西看,但是做那檔子事時,就一整個晚上不斷的要求追川。雖然並沒有特別變態的要求,但睦雄每次都會很感慨的說:「阿部定應該也是這樣做的吧!」

第二天,內山從大哥高山那裏以五圓買了一把匕首,再以九圓轉賣給睦雄。

睦雄其實是想要兩把,但是他說一把也可以,並給了內山十圓,說一圓就當作是手續費。

這個時候的睦雄就這樣以各種方法收集武器,在事件爆發后,從各方的證詞獲得了證實,是他決定行兇後的事前準備。但是,當時睦雄的計劃已經產生變化了,睦雄完全放棄當初像偵探小說那樣規劃懸疑殺人情節,因為他的多把槍枝都被警察扣押,而且因為這件事,自己也成了村裏的名人,他非常清楚要隱瞞犯罪的事實是不可能的。

同時,睦雄腦中的計劃內容已經變成了大屠殺,如果是這樣的話,他乾脆在同一時間一次殺死許多人。除了個人恩怨外,若從天譴的角度除掉世界上的害蟲,那這個村子裏該殺的人還真多。

此外,睦雄也失去了和津山警察局及消防署對抗的氣力。殺了這麼多人之後,他心想,應該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殺那些警察和消防隊員了,而且因為這是正義之戰,所以他不想傷及無辜。睦雄對津山的警察和消防隊員沒有任何怨恨和不信任。

睦雄的大阪行就這樣結束了,但是,四月二十四日時睦雄似乎又一個人去過大阪。大阪市西區京町通五丁目的栗谷商店,出現了一個自稱是西山富雄的人,他操着地方口音,要求要看Ideal實彈一百發和保管箱一個,第二天二十五日,又再次出現,把這些東西買走。

二十五日下午兩點半左右,那個自稱西山富雄、穿着黑色立領服的男子又出現了,在大阪市東區內本町三丁目三十六番地的鷲見槍炮店,他以一百六十圓買了一把中古的白朗寧十二號口徑的五連發獵槍,另外還買了泵式改裝器一個、槍套一個、保養油一罐等,之後就離去了。

這個西山富雄,在五月一日又出現在鷲見槍炮店,他操着地方口音說因為他買的槍有問題,所以要求換另一把同型的。事件發生后,根據警察的調查,西山富雄所寫的地址根本就沒有這個人,而且這個地址很接近睦雄住的地方,所以判斷是都井睦雄的化名。

睦雄後來殺死三十個人所使用的槍,就是將中古白朗寧十二號口徑的五連發獵槍,改造為九連發的獵槍。

睦雄應該是買了槍之後,就改造成九連髮式的,因為填入彈藥很花時間,所以九連發當然更勝於五連發。行兇那天晚上,睦雄所準備的武器包括這把獵槍、日本刀一把、匕首兩把。另一把匕首,不清楚睦雄是從哪裏弄到手的。

睦雄的遺書上是寫,兩把匕首都是在關西買的,他可能是為了朋友,而不願說出內山壽的名字。

昭和十三年五月十五日的傍晚,西川升從村裏辦公室回到家之後,他的妻子臉色蒼白的等着他,然後低聲說:「老公,好像要發生大事了。」

「大事是指什麼事?」

「我今天聽吉田太太說,世羅喜美惠已經搬出村子了。」

「搬出去?和她老公世羅保嗎?」

「世羅保、四個孩子和喜美惠,他們全家都搬走了。」

「全家嗎?」

「是啊,連家裏所有的東西。」

「搬去哪裏?」

「聽說是京都。」

「為什麼?」

「他們說這樣下去會被殺。」

「被殺?被誰?」

「都井睦雄。」

「世羅他們家為什麼會被睦雄殺?」西川不禁笑了起來。「像都井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殺人?太愚蠢了。為什麼會被那種弱不禁風的人殺?」

「不管是多麼弱不禁風的人,一旦被逼急了也很難說。」

「是誰逼睦雄了?真是杞人憂天,快點弄飯給我吃。」西川說完后,就將外套脫掉。

「老公,這種事很難說喔,還是要小心一點。」

「都井睦雄只是嘴巴厲害而已,信口開河誰都會,那個膽小鬼能幹什麼?」

「阿金也是這樣說。」

「對吧!」

「今天世羅喜美惠還邀阿金一起走。」

「她是怎麼說的?她說我們一起逃嗎?」

「是啊,她說:『都井睦雄不久之後就要闖大禍了,再待在這個村子裏會很危險,我們一起逃到京都吧……』」

「太好笑了!如果那個男的能闖什麼大禍,就不會有那些關於他的傳言了吧!」

「真的嗎?」

「當然,如果他真的能闖什麼大禍,大家就不用那麼辛苦了。他只是個嘴巴厲害的沒用傢伙。然後呢?阿金女士怎麼回答?」

「她說:『我又沒做什麼事,讓他恨得要殺我不可。』」

「她拒絕了嗎?」

「是啊。」

「對吧,他的槍炮都已經被警察扣押了,還能做什麼?」然後西川想起了四、五天前,他在村裏辦公室看到臉色蒼白的世羅喜美惠。

喜美惠來到他面前,突然說要申請戶籍謄本和身分證明文件。西川負責兵役和戶籍兩課,所以就直接做好交給她。

「西川先生你來一下,來一下。」喜美惠做出了一個很奇怪的舉動。她愁容滿面的拉了拉西川的衣袖,將西川帶到辦公室的後院,很嚴肅的說:「西川先生,我有一件事要拜託你。」

「什麼事?」

「請你當作是我這輩子最大的請求,拜託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可以嗎?」

世羅喜美惠雖然平常就是一個謙卑有禮的人,但當時的她,更是謙卑到幾乎是卑躬屈膝的地步。她深深的對西川行禮,以近乎哀求的口氣說話,西川覺得莫名其妙。

「不要告訴人什麼?」西川根本不知道她到底要說什麼。

「就是我申請戶籍謄本和身分證的事。」

西川當時笑了起來,「這要告訴誰?說了對我也沒有好處,就算你不拜託我,我也不會說的。」聽了西川這樣說后,喜美惠滿臉通紅,因為她當時好像真的很煩惱的樣子。

西川想問她為什麼要申請這些東西?但是,話剛到嘴邊時,就有女職員來叫他,所以沒問成。

喜美惠向西川鞠了好幾次躬,一邊回頭,一邊往辦公室的後院走。西川覺得很怪異,心想,她到底要幹什麼?現在他終於明白,原來喜美惠是為了離開這個村子做準備。

「像都井睦雄那樣的膽小鬼,有什麼好怕的?真是愚蠢。」西川又說。

五月二十日,這就是行兇的當天。

行兇的正確日期時間應該是二十一日的凌晨一點左右,也就是二十日的深夜。

這一天,有村人看見睦雄騎着腳踏車在貝繁村的田間道路,還有山中小路來來回回騎了好幾次。這應該是睦雄在計算行兇現場到村裏辦公室之間的時間距離。村裏辦公室就在派出所和消防署的隔壁,遇害的人當然會立刻騎着腳踏車跑到村裏辦公室、派出所或是消防署報案。

喜歡看偵探小說的睦雄,似乎事先計算好了時間。

此外,從這件事可以看出,睦雄已經不想和津山的警察還有消防隊員對抗了。如果要在路邊等津山警察局的卡車來的話,那麼往返行兇現場和村裏辦公室之間所需的時間,就不是那麼重要了。事到如今,睦雄要將他怨恨的人,還有他認為是世上的禍害全都殺掉,然後在警察趕到之前,趕快自裁,所以就必須先掌握好時間。

在二十日的下午五點左右,也就是行兇的八小時前。有一個叫做內山寬一的人,在自家的田裏工作時,看到有個黑衣人爬上一根有變壓器的電線桿,好像在修理些什麼。內山寬一以為是電工,但從那天夜裏,睦雄行兇時,貝繁村那一帶剛好停電看來,這個電線桿上的男人應該就是睦雄。

這樣的行為,也很像是思慮周密的睦雄所為,這種作業最好是在夜晚進行,睦雄當初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吧!這樣雖然不會有人看到他在動手腳,但是原本有燈的村子,就會一下子突然停電,村人可能也會開始騷動,有些人或許會跑到屋外來,甚至有人會來到電線桿這裏。在這樣的騷動中,如果開始行兇的話會很危險。

睦雄在深思熟慮后,覺得雖然可能會被人看見,但他還是決定要在天黑前切斷電線。等太陽下山後,村人打開電燈開關才知道停電,就比較不會引起村人的騷動,他是這樣判斷的。

睦雄這個判斷其實是正確的,當天晚上整個貝繁村停電,居民非常困擾,也有人來找睦雄商量,那一晚是個沒有月亮的黑夜。犬坊俊心想,不知道有什麼辦法,便來到都井家借燈。當他打開都井家的門,睦雄便點着蠟燭從屋裏慢慢走出來。

「怎麼了?」睦雄還是和以往一樣的口氣。

「停電了,我想爬上電線桿看一下,能不能借我你的國際牌電燈?」

「好啊!」睦雄很爽快的答應。「儘管拿去用。」睦雄說完后,就從停放在地上的腳踏車前方,將國際牌電燈取下來交給他。

犬坊俊拿着這盞燈,一個人爬上附近的電線桿,但因為他也不是專家,所以什麼也沒發現,於是他又慢慢從電線桿上爬下來。

這時,他的下方已經圍起了一堵人牆,而睦雄也在其中。犬坊俊便對睦雄叫道:「喂!睦雄,你頭腦比較好,你能不能修一下。」

但是,睦雄從犬坊俊手裏將電燈拿回來說:「我沒辦法,我什麼也不會。」然後搖搖頭,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慢慢走回自己的家。這盞燈就是在睦雄行兇之後,一夕之間變得非常有名的國際牌電燈。

事件發生后,貝繁水力電氣株式會社的技師,調查當天為何會停電,根據他們的調查發現,只有在八號柱和六號柱連接到貝繁村的電線被巧妙的切斷,這不像是外行人所為。

從這件事可以看出,都井睦雄的頭腦非常好。

不久之後,時間過了深夜十二點,已經是五月二十一日了。這一天,是吹着南風的多雲天氣,雖然是春天,但是仍有點寒意。從十二點開始,就下起了零星的雨,但是一下子就停了,慢慢的,雲也散了,月亮有時還會從雲間露出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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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卧亭殺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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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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