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二十一日天亮以後,果然一切如我昨天夜裏想的那樣,什麼事情也沒有了。沒有人影,也沒有浮在半空中的眼睛。所有讓人在夜裏害怕,而且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一到天亮,就好像都是夢裏才有的東西一樣。不過,身體被棉被重重壓着的真實感與疼痛感,即使很久之後,還是很情楚地停留在我的身上。

二十六日那天吃過午飯後,我在家裏看電視的午間新聞報導。G市的拱廊商店街突然出現在電視機的螢幕上,一群拿着麥克風的媒體記者、主持人,包圍着步行中的筱崎大一。筱崎先生的表情明顯地很不愉快,還有點生氣。

「筱崎先生,你為什麼不回答我們的問題?」一個站在離太一比較遠的電視節目主持人,提出這個問題。

「回答?要我回答什麼?我知道的事情,早就都說過了。」筱崎說。

「你只說過辛島真由美小姐在你睡覺的時候不見了。對吧?」這個發問的人,是常在電視上出現的一位談話節目主持人。

「沒錯。你的意思是我還有什麼沒有說嗎?」聽得出來筱崎生氣了。

「因為有人說辛島真由美並沒有從401號房出來呀!有人看到她進去了,卻沒有人看到她從裏面出來。」

「是嗎?那又怎樣?」

「401號房是間密室,沒有人能看到裏面發生了什麼事。」

「那又怎樣?」筱崎說。

「實際上的情況只有你知道吧?當時只有你在她身邊。」

「我說過了,我什麼也不知道。」筱崎說。

「什麼也沒有看到嗎?」

「沒有看到。」

「為什麼?」

「因為我在睡覺。」

「可是躺在你身邊的女性不見了,你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這在常理上說不過去吧?」主持人說。

「可是事實就是那樣。」

「一般來說,躺在身邊的人稍微動一下,就會有感覺的。她就躺在你伸手可及的地方吧?」

「沒錯。」

「這樣的話會驚醒吧?」

「這很難說吧,當時我睡著了,所以什麼也不知道。我說的都是事實。」

「筱崎先生。」另一個人以勸說的口氣說,「你就老實說吧!你一定知道些什麼事吧?請不要隱瞞了,告訴我們吧!」這個人一說,其他記者們便一邊走,一邊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大家都這麼認為,全日本的人也都這麼想。時間拖太久的話,大家對你的印象會越來越不好哦。」

「你們在說什麼?到底要我說什麼?」筱崎生氣地說。

「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真的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覺得我知道什麼事?」筱崎先生的聲音變大了。

「因為這件事大奇怪了,不管說給誰聽,誰都不會相信的。即使是小孩子,也會覺得奇怪吧?」

「要編故事的話,也要編得好一點嘛!」這句克滿嘲諷意味的話,讓在場的媒體記者、主持人統統笑了,「只有小孩子在編故事才會說『我睡著了』。」

「我睡著了,所以媽媽在我身邊做了什麼事我都不知道。」有人這麼說時,大家又笑了。

「你們夠了吧?我是受害人呀!我的未婚妻不見了,最痛苦的人就是我呀!」※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那麼你為什麼要逃避我們呢?為什麼不肯接受我們的訪問?如果你心裏沒有鬼,就用不着躲着我們了。」另一個主持人正經地說着。

「現在的情形就是你們所說的採訪吧?竟然把我逼到馬路上了。」筱崎說。

「因為你老是在躲,我們只好這樣追你啊。」

「你不逃避的話,我們就用不着這樣追着你跑了。」記者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筱崎終於露出了厭煩的神色。

「我已經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們了,你們還要叫我說什麼?」

「請你說說辛島小姐為什麼會消失的原因。」

「我自己也很想知道呀。你們應該去問警方啊?為什麼要問我?我最愛的人被殺死了呀!」

「她真的是你最愛的人嗎?」

聽到有人這麼說,筱崎停下腳步:「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因為你好像有很多最愛的人。不是嗎?」這句話又讓大家笑了。

「有嗎?在哪裏?」

「在哪裏?不是G市的那些夜店裏嗎?」

大家又是一陣笑,還頻頻點頭。

「除了真由美外,你和鈴井的其他小姐也很熟吧?我們只是不便說出人家的名字。」

筱崎一時語塞。

「辛島小姐對你展開激烈的追求,你是因為她的追求,才和她在一起的不是嗎?」

「小陽!」是媽媽的聲音,「關掉電視!你的作業寫好了嗎?今天看書了嗎?暑假快結束了喲!」

「我寫好了。」我說。

「那不是小孩子看的電視,快關掉!」

確實是對小孩沒有益處的節目,於是我關掉電視。

「筱崎先生真可憐。」我和真鍋先生並肩坐在千濱海邊的沙灘上時,真鍋先生如此說,「大家都懷疑他是殺害真由美的人。」

「真的嗎?」

「嗯。因為他太愛逛酒店了,老是喜歡在夜店裏喝酒。」

「太愛逛酒店不好嗎?」

「也不一定是那樣啦。主要是他認識太多女人了。畢竟一般人還是很重視個人的行為舉止。」

「你覺得兇手不是筱崎先生嗎?」

我說了這句話后,真鍋先生就看着我,問:「小陽覺得呢?」

「我不知道。可是我覺得不是他……」我說。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那不是人類做得出來的事,筱崎先生當然也做不出來。」

「是呀。」真鍋先生同意我的說法。

「真由美小姐真的是混進地球的外星人嗎?」

一聽到我這麼說,真鍋先生好像嚇了一跳似的看着我。當時正好有外星人入侵地球的電視節目。

「你為什麼會這麼說?」

被真鍋先生這麼一說,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不容易才想到一個答案:「是她自己說她是外星人的。」

真鍋先生靜靜地看着我,好像在想應該怎麼回答。他想了一下子之後,終於說:「小陽,你說的沒錯。」

「哦?真由美小姐真的是外星人?」

「嗯。」

真鍋先生點頭回答,但我卻因為這個答案而感到毛骨悚然。我想:果真是那樣呀!

「媽媽希望真由美小姐死掉呢!」

我自言自語地說着,然後看看真鍋先生的表情,覺得他好像想問「真的嗎?」,不過,最後他還是保持沉默,沒有開口。其實,我之所以會那麼說,是因為我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因此很想問真鍋先生:真由美小姐是不是你殺死的?

對小孩子而言,大人做的決定都是絕對正確的事,不管是殺人或被殺都一樣。因此,我心中並沒有批評媽媽和真鍋先生的想法。

真鍋先生很訝異地看着我,好像在問:「你怎麼知道?」

「但是,你媽媽是不會殺人的。」真鍋先生說。

「那麼,到底是誰殺的呢?」

真鍋先生不回答,只是安靜地看着遠方的地平線。過了半晌之後,他才說:「不知道呀!不過,殺人的人一定會得到報應的。」我默默聽着他的話,心裏咀嚼着他話中的含意。接着,真鍋先生好像在呻吟般地說,「殺死真由美的傢伙,一定會得到報應的。」

我有點不能了解真鍋先生為什麼會這麼說,因為我覺得他和真由美小姐的感情並不好,還曾經打過真由美小姐的頭,他或許也很希望真由美小姐死。

「那個傢伙……是人類嗎?」

因為我心裏想着兇手或許是真鍋先生,所以才會這樣問。如果兇手真的是人類,我認為只有真鍋先生才辦得到。

「不知道……」

「真由美小姐為什麼會從房間里消失呢?」

我說。真鍋先生考慮了一會兒之後,搖著頭說:「唔……誰知道呢?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這種奇怪的事,一般是不會發生的,所以才會驚動媒體。」

「真鍋先生也不知道嗎?」

「嗯。」

真鍋先生雖然這麼回答,但是我不相信,因為當時的我,認為真鍋先生是無所不能的。

「那畢竟不是人類做得出來的事呀!」我說,「真由美小姐在誰也不知道的情況下,被帶離飯店的房間,又在誰也沒有看到的情況下,被帶去那個海岬了。」

「如果那不是人類做得出來的事,你認為那會是誰?」真鍋先生問我。

「是外星人吧……」我說。

「唔——外星人嗎?是嗎?」

「外星人是像幽靈一樣的東西,人的眼睛看不到它,而且擁有很可怕的力量……」我一邊想着昨天晚上的經歷,一邊說着,「因為誰也看不到,所以才能把真由美小姐從飯店的房間帶出去。這是人類辦不到的事。」

「是嗎?」真鍋先生問。

「警察抓得到兇手嗎?」我說。

「小陽認為呢?」

「我認為抓不到。因為那是外星人。」

我說。真鍋先生默默地點了頭。

「真由美小姐是怎麼從房間里消失的?有人可以解開這個謎嗎?」

當我這麼問的時候,真鍋先生堅定地搖了搖頭,很清楚地說:「絕對解不開吧!」

「永遠嗎?」我很驚訝地問。

「大概是永遠。那一定是永遠解不開的謎,不管是誰都解不開。」

「哦。」

「沒有人能夠解開那個謎的。」

我很失望,因為我最想知道的,就是真由美小姐是怎麼消失的。

「世界上不可思議的事情真多呀!」

「小陽,這個世界確實有很多奇怪的事,人類和我們這個世界,只是宇宙里的一小部分。」

聽到真鍋先生這麼說后,我終於忍不住地想把昨天晚上發生在我身上的奇怪經驗說出來。

「昨天晚上,我碰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我覺得很奇怪,又覺得很害怕,因為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那樣的情形。」

「是什麼樣的事?」

真鍋先生問道。於是我把昨天夜裏發生的事,對真鍋先生說了一遍。不過,我並沒有說出聽到媽媽在窗外講話,和看到真鍋走進印刷廠那間小屋的事。我只說自己一個人睡覺的時候,突然有看不見的手,壓住蓋在我身上的棉被。

真鍋先生一直安靜地聽着我說,直到我說完了,才說:「嗯,確實是很奇怪的經驗。」

我點點頭。老實說,我很害怕今天晚上又要自己一個人睡覺了,但是,這種話我說不出來。

「聽你這麼說,你認為是那個幽靈,把真由美從像密室一樣的飯店房間裏帶走了嗎?」真鍋先生說。

「那是幽靈嗎?」

我說。昨天晚上強烈的恐俱感,在我心中復甦了。真鍋先生的樣子好像是聽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般,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所以一直在沉思。還有,他也一直看着我的臉,好像想說什麼,但看到我一臉害怕的表情,為了避免我驚嚇過度,而欲言又止。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他只這麼說。但是我聽了之後,卻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小陽,我們不要說這個了,說點別的吧!」真鍋先生這麼說,我連忙點頭。※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小陽以前說過想去外國吧?」真鍋先生問。

「嗯。」我說。

「那你想去什麼樣的國家呢?」真鍋先生用輕鬆的口氣說着。

「什麼樣的國家?」

「例如說是非常乾淨,像理想國一樣的國家。那裏的路上沒有垃圾,全國開滿漂亮的花朵,到處飄着花香;冬天下雪的時候,遠處的山頭堆積著白雪,像圖畫一樣美麗;河流和水池凍得結冰,成為溜冰的最好場地。在那樣的國家裏,做什麼事都不用錢,一切都是免費的。」

「哇!」

「生病的時候,即使去看醫生也不用錢。所以,那個國家的人很少生病,生重病的人更少。不管是老人還是小孩子,都活得很健康。」

「噢!」

「不只看病不用錢,吃東西也不用錢,因為國家會分配食物給每一個人。上學讀書當然也不用錢,所有學習的費用都由國家支出。從學校畢業,開始工作的人,也都非常認真,並且得到平等的工資。女人拿的薪水和男人一樣,不會比男人少。所以,那裏的女人不會像小陽的媽媽那樣,為了負擔家庭的開銷,晚上還得出去工作,為男人倒酒。」

「那裏的女人不必為了討生活,而做一些不該做的事情。現在我們這裏有非常有錢的人,也有窮得沒飯吃的乞丐,但是那一國沒有這種情形,因為大家都拿同樣的薪水,所以沒有貧富的差距,也沒有貴賤的分別,所有的人一律平等。在那種情況下,當然就不會有窮人,也不會有人餓死,因為大家都過着衣食無憂的日子。在那裏的老人除了會照顧自己家的小孩子外,也會一視同仁地照顧鄰居的小孩,並且以長者之姿,引導未來的主人翁,教導大家互助合作,和平地生活在一起。」

「哦?真的有那樣的國家嗎?」

「當然有呀!那就是理想國。那裏沒有人因為貧窮而起盜心,更沒有人為了錢財而殺人。搶奪他人錢財、拿錢指使人做壞事,都是絕對不應該有的行為。因此那個國家裏沒有犯罪的人。未來的日本一定也會變成那樣的國家。」

「真的嗎?」

「嗯。總有一天日本人也會發現人是生而平等的,不該有些人過着好日子,另一些人卻生活在悲慘之中。每一個人應該都一樣,不可以有能力和評價上的差別。日本終究也會變成那樣的國家,到時日本境內就沒有窮人了。日本人不是傻瓜,一定會發現到這一點的。日本人都很善良,不會像電視媒體那樣整人,更不會因為別人的不幸而沾沾自喜。」

「嗯。」

「小陽,你想去那樣的國家吧?」

「我嗎?我可以去嗎?」我驚訝地說。

「小陽當然可以去,誰都可以去的。每個人都可以成為那個國家的人民,那是所有人的國家,是所有人的夢想之國。」

「但是,我媽媽怎麼辦?」

「你媽媽當然也一起去呀!她不去是不行的,因為不管那夢想國有多麼好,也不會讓小孩子獨自前往的。所以你媽媽當然要和你一起去,她還要做飯給你吃,照顧你。」

「真鍋先生你呢?」

「當然也要一起去,並且和你們在一起。到時候我就可以和小陽及小陽的媽媽永遠在一起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們現在不就在一起了嗎?」

我點點頭。

「怎麼樣?小陽,要不要一起去?」真鍋先生又說,並且專註地看着我的臉。

「那裏開滿了花嗎?」

「嗯,全國各地都有花,而且到處飄着花香。春天有春天的花,夏天有夏天的花,即使是秋天和冬天,也會有花朵盛開。那是一個重視花的國度,一年四季都開着花朵。」

「那麼媽媽一定會很高興,她最喜歡花了。」

「我保證她一定會喜歡,而且她也會很想去的。怎麼樣?小陽要不要去?」

「好呀,我要去。」

我點頭答應。但是,又立刻想到一個問題:「可是……我不會說外國話怎麼辦?那裏是外國吧?」

「外國話很容易學。那裏的話和日本話很像,你很快就可以學會,很快就會說了。那裏的話很像日本的方言,是非常優美的語言。」

「哦?是嗎?」

既然是這樣,我就放心了。

「那麼,如果你媽媽說要去,你也會一起去吧?」

「嗯,如果可以和真鍋先生一起去的話。」

「我會和你在一起的。從此以後,我會永遠和小陽在一起,直到死為止。」

真鍋先生強調地說。有真鍋先生在一起,我就有勇氣了。我覺得,只要有真鍋先生在身旁,就不會發生昨天晚上那種可怕的事。

「昨天晚上我真的好害怕。」

聽到我這麼說,真鍋先生便肯定的說:「以後不會再發生那種可怕的事了。」

「哦?真的嗎?」

「真的。」

「可是,真由美小姐那樣的事……或許還會發生吧?」

真鍋先生很認真地搖搖頭,說:「絕對不會再發生那種事了,那是最後一次。」

「是嗎?」

「是的。已經結束了,不會再發生那種事情了。」

「可是,那個謎還沒有解開吧?」

我的問話讓真鍋先生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后,他才慢慢的點點頭,說:「是啊,那個謎解不開了吧!」

我也點頭同意真鍋先生的意見。接着,真鍋先生看着我,開始說出令我感到訝異的話:「如果有人能解開那個謎,那麼解開謎底的人,就只有小陽你了。」

我訝異地看着真鍋先生,和一直看着我的真鍋先生四目相對。

第二學期開學典禮的前一天,筱崎太一被逮捕了。因為警方在筱崎先生汽車後座里,發現了一個裝着開山刀的紙袋子。筱崎先生的車子是掀背型的,沒有放行李的後車廂,所以一些雜物都放在後座椅子上。裝有開山刀的紙袋,被藏在後座的椅子下;而且,檢驗沾黏在開山刀上的血跡時,發現開山刀上的血液血型,與當時一般人都還沒有聽過的DNA,都與辛島真由美的一致。

電視台立刻大肆報導這件事,並且幾乎從早到晚都在談論這個話題。當我知道真由美是被刀子殺死之後,又一次震撼了我的心靈。死亡雖然讓我感到震驚,但是出現了與死亡有關的刀子和血跡這些實實在在的東西,更是活生生的衝擊。

那天下午,我去隔壁印刷廠找真鍋先生。印刷廠旁邊小屋的門沒有上鎖,但是我並沒有推開門,只從門縫往裏看。我知道真鍋先生不在小屋裏,而原本放在小屋中央桌子上的那個製作透明葯的機器,已經不在了。

真鍋先生在印刷廠里,坐在角落的沙發上看電視,卯月君則獨自看顧著轉動中的機器。電視正在播報新聞,而且如我所想的,是和筱崎先生有關的新聞。真鍋先生一看到我走過去,就很高興地把手舉起來,說了一聲「嗨」,並且拍拍自己旁邊的位置,示意我去那裏坐。

我坐在真鍋先生旁邊。出現在電視螢幕上的,是一個拿着麥克風的記者,他站在警察局的門口,對着鏡頭向電視機前的觀眾說:筱崎否認自己殺人,死者從飯店消失之謎至今仍然無解。我看了電視,正想說話時,真鍋先生卻舉起右手,靠在嘴唇上「噓」了一聲,要我不要說話。於是我也只好豎起耳朵,繼續聽電視到底在說什麼。記者又說了警方獲得通報,在筱崎的車子裏找到刀子等事。

新聞播報員報導別的新聞事件時,真鍋先生才回過頭來,笑笑地看着我。真鍋先生的臉部肌肉非常結實,一笑起來,兩側的臉頰就各自堆起一坨肌肉。我非常喜歡他的這個表情,每次看到就覺得很安心,甚至覺得一天沒有看到他這樣的笑容,就會心神不定。

「兇手果然就是筱崎先生呢,電視都這麼說了。」

我有點不舒服地說着。筱崎先生曾經生氣地對記者說「我也是受害者呀」,以此來反駁記者們的指控,沒想到記者們還是說對了。我只是個孩子,毫不懷疑地認定被逮捕的人一定就是兇手,所以我覺得筱崎先生很奇怪。

可是,聽到我那麼說后,真鍋先生的笑容消失了,他搖著頭,說:「我覺得不是。」

「唔?不是嗎?」我很訝異地說,「為什麼呢?」

「他們捉錯人了。」真鍋先生的表情很嚴肅,他又說,「筱崎先生不是兇手。」

「哦——如果真的抓錯人了,那不是不得了了嗎?」我說,「可是,你怎麼知道呢?」

「因為那不是人類做得出來的事呀!不是嗎?小陽。」

真鍋先生說。我馬上想到:對呀!

「筱崎先生是人類哦。」

「筱崎先生會在被誤會的情況下,被處死刑嗎?」我問。

「應該不會處死刑,不過……一定會被關在監牢裏。筱崎先生不是兇手,卻被陷害成兇手了。」

「是誰陷害他?」

我的問話讓真鍋先生沉思了片刻。他嘆了一口氣之後,才說:「當然是壞人在陷害他。那是個不可原諒的傢伙。」

我訝異地看着真鍋先生的臉。笑容很快又回到真鍋先生的臉上,他說:「小陽,明天要開始上課了吧?」

「嗯。」我點頭說。

「高興嗎?」

我歪著頭,想了一下,才說;「唔——有一點點。」

「都準備好了嗎?作業寫完了嗎?」真鍋先生問。

「寫好了。」

「很好!小陽是個優秀的孩子,即使到了外國,一定也會成功的。」

「外國?」

「嗯。小陽會和我一起去吧?」

「啊,唔……」

我雖然口頭答應,但是心裏卻有種不安的感覺。我確實想去外國,可是我以為那應該只是暑假中的一趟旅行。然而聽真鍋先生的口氣,好像是要一直住在外國的樣子。這是我沒有想過的情形。真的要一直住在外國嗎?真的可以那樣嗎?這些想法佔滿了我的腦子。

「怎麼了?小陽怎麼突然變得沒精神了呢?」真鍋先生邊笑邊說。

「那樣的話,我就不是日本人了嗎?」我不安地問。

「嗯,就會變成那個國家的人吧!」真鍋先生理所當然地說着。

「哦。」

「你不喜歡那樣嗎?」真鍋先生問,我搖搖頭,然後才說:「不是。不過,一定得問問媽媽才行。」

「嗯。以後再問就行了。」

真鍋先生輕鬆地說。但是這時我心裏的想法是:真鍋先生,你太不了解我媽媽了,她連鄰近的城市旅行都不想去,怎麼會想一直住在國外呢?不過,我也不好當場就否定這件事。

「如果變成那樣,還能回到日本嗎?」

真鍋先生聽到我這麼說便笑了,還說:「當然了,又不是被關進監牢裏。」

回到家后,我和媽媽討論這件事,期待着媽媽的回答。

「我們可以去外國嗎?」

媽媽很快就回答我了:「去外國也不錯吧?」

媽媽的回答讓我很訝異,因為我沒想到媽媽會這麼說。接着,媽媽看着我,繼續說:「小陽不想去外國嗎?」

我因為訝異而變得沉默,但聽到媽媽的問話,我立刻開口說:「不,我想去外國。可是,去了外國,就會變成那個國家的人吧?」

我把剛才的擔憂說出來,可是不知怎麼回事,心跳變得好快。從媽媽的話語里,我感覺去外國這件事的可能性似乎很大了。

「是吧!」媽媽小聲說着。

我仍然非常震驚。剛才媽媽的語氣雖然乾脆、痛快,但乾脆、痛快中似乎又有一種奇妙的絕望感。到底是什麼事情,讓媽媽感到絕望呢?

「不能只是去玩就好嗎?」我說。

「這個……」

媽媽又先是模稜兩可的應了一聲,然後就停頓下來。

我是第一次和媽媽討論這件事情。媽媽一向不喜歡變化,現在竟然說出「去外國也不錯」這樣的話,真的讓我非常非常訝異。平常不管我說想去哪裏玩,或者只是說想去看電影,她都可以找到許多理由來反對,所以一直以來,我都認為她是一個不喜歡冒險的大人,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義,讓小孩子覺得非常乏味。可是,這樣的她,竟然會覺得「去外國也不錯」。是什麼事改變了她呢?

「為什麼一定要變成那個國家的人呢?」我問。這是我一直不能釋懷的問題。外國,應該只是去旅行的地方而已吧。

「如果想長久在那裏生活的話,就必須成為那個國家的人吧。」媽媽說。

「可是,為什麼要在那裏生活呢?不能就在這裏生活嗎?」

「小陽,你很喜歡這裏嗎?」媽媽盯着我問道。

我不置可否地唔哼了一下,說;「並不是太喜歡啦,只是……」

我確實不大喜歡現在的生活。老實說,我並不是非待在這裏不可,我只是覺得不安,因此排斥要在外國定居這件事。

「不管外國有多好,小陽都只想待在這個國家嗎?」

「聽說外國是個到處都有花的地方。」我說。

「即使是那樣的地方,小陽也還要待在這裏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媽媽的問題。對我來說,現在這個地方確實一個優點也沒有,我不喜歡現在住的房子,而且也沒交到什麼朋友,況且我們家裏缺了男主人,也沒什麼錢。我會想住在這裏的唯一理由,只是因為真鍋先生住在隔壁,所以說,只要有真鍋先生在,應該去哪裏都好。

「住在這裏的話,以後怎麼辦呢?萬一生病了,那該怎麼辦?」媽媽斷斷續續地說,「我不能永遠做這種夜店的工作吧?」

「這裏也有花……」我只回了這麼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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