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3節

第31-33節

31

凌晨3:11

我們幾個人在堅硬的岩石地上擠成一團,離開邊境柵欄只有幾碼遠。我們後面光禿禿的山坡上,有個火堆在幾小時前就熄滅了。這是個陰冷的月黑之夜,萬籟俱寂。沒有人動彈,也沒有人說話,然而我還是能感覺到有不少人也在這兒等待。他們的恐懼與急迫形成一股力量,就像衝垮堤壩的洪水一樣拍擊邊境的柵欄,要不了多久,這潮流就會越過波紋鋼格柵,而我們也將被」這潮流捲入那邊充滿黑暗和危險的峽谷,對某些人來說就是死亡。

莫賈什用沙啞的嗓音低聲說:「那格柵很好爬。你們抓着柱子往上攀,翻過去。你——」他指著海諾,「最好幫幫那個木頭人。」

我看看莫寧。他正冷冷地打量這個蛇頭。一個科學家在觀察一個沒多少教養、而又令人厭惡的蛇頭。儘管他反應還是很遲鈍,但是卻清醒些了。

我問道:「接下去呢?」

「你們要緊跟在我後面。峽谷大概在前頭20英尺。萬一看不到我,不要動,我會來找你們的。盡量趴低些。警察的夜間望遠鏡看得見你的每一個動作。有個傢伙告訴我,在望遠鏡里看出去我們會發亮的——黃色的光,像金子一樣。」他苦笑了一下,「金子,那可是好東西,對嗎?當然啦,對你們來說,我們也有點像金子。沒有我們,你們沒法活。」

莫寧一直注視着莫賈什。這時候他開口了:「你為什麼要這樣說?」

「嗨,木頭人會講話!我這樣說因為這是事實。我們翻過柵欄,去給你們種地,給你們看孩子,干你們撂給我們的所有臟活、重活。還有,你們把貨送到我們的加工場,我們給你們運回成品。沒有我們的廉價勞動力,你們怎麼活?」

「要是這樣說的話,好像美國人都已充分就業。」謝天謝地,莫寧總算有點兒精神了。

「屁話,別跟我來這一套。你們這些人幹了些什麼,你們修了一道該死的柵欄堵我們的路,在峽谷里把我們當畜牲一樣攆趕,可是在洛杉磯的豪華餐館里我們的人給你們打雜。」

莫寧聳聳肩。

接下來我們默默地蹲在那裏。後面山坡上刮來一陣冷風,我翻起衣領擋寒。海諾的一隻手按在受傷的胳臂上,表情很痛苦。

突然,在我們左邊的柵欄遠端出現一陣騷動。先是跑動的腳步聲,接下來看見有一條黑影爬上柵欄,傳來金屬的碰撞聲。莫賈什站起來觀望,又搖搖頭蹲下來。「笨蛋!騎警逮到了一個傢伙。」

「你怎麼看得見?」

「等你也像我一樣來回折騰多次,你就知道眼睛該往哪兒瞧了。不過有七八個人爬過去了,會叫那個警察着實忙一陣。我們這就沿柵欄到走私者峽谷去。」

他動了動身子,開始蹲著往前移,並示意我們跟上。到柵欄跟前後,我們往東轉。我伸手摸摸柵欄的鋼板條,又涼又硬。

我們身後又是一陣騷動。在剛才人們翻越柵欄的地方又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響。騷動聲越來越響,啪啪的腳步聲這時候已出現在柵欄的另一邊。我聽見有人在惡罵,還有的大聲嚷嚷。什麼東西砰地掉了,接着是一個小孩大哭起來。猶如洪水決堤,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人流衝過邊境,湧入峽谷。

莫賈什舉起一隻手,我們全都起身站住,然而又蹲下去了。「再等會兒,咱們給巡邏隊一個真正瞎忙的機會吧。」他說。

我看看海諾,他仍按著傷口,神色透著痛苦。莫寧蹲在海諾的右側,一雙近視眼睛黯淡無光。

山坡上漸漸平靜下來。近處的峽谷里有人在叫喊,聲音在夜空中回蕩。莫賈什站立起來。「到時候了。」

我一躍而起,心跳急劇加快。海諾起得慢些,他抓着莫寧的手臂把他扶起來。

「往上爬,翻過去!」莫賈什說,「落地后一直往坡下跑,一直跑到一片矮樹林,就等在那兒。如果沒事,咱們就從那兒往峽谷里跑。峽谷那兒很陡,往下跑一半時就有一片岩石。在那裏停一下,然後放慢些走。我彈手指頭,你們就跟着走。我停,你們也停。一直走到界碑路旁的大下水道才能講話。聽懂了嗎?」

「懂了。」我說。

海諾和莫寧點點頭。

「那就行動吧。」

往上爬,翻過去,做起來可就沒有莫賈什說的那麼容易了。鋼鐵柵欄冰涼溜滑,腳蹬上去,滑掉,再蹬上去。爬到一半時,我掉下來了,一下子摔在地上,抓着柵欄柱頭的手臂也扭傷了。

莫賈什已經翻過去了。海諾騎在柵欄頂部,使勁往上拉莫寧。我抓住柱子又開始攀援。我死死抱住柱子,把右腳穩穩地蹬住,抬起左腳,小心翼翼地往上攀。終於,我的手指攀上了頂部。我牢牢抓住頂部的柵條,使出全身所有的力量往上爬。

手掌終於平放在頂部了。接下來身子朝前一滾。我搖搖擺擺往前栽了一會兒,然後就腳下打滑,垂直地往下去了。這是在美國的土地上了。

故土,然而還不是家。這是一片充滿危險的地帶。

我在地上爬了一會兒,又直起身子看看其他人。周圍漆黑一團,五英尺外就什麼也看不見。我摸索著往坡下走,不時被石頭絆一下,或者踩在小圓石上滑倒。

前面有影影綽綽的東西。腳下的坡更陡了。我竭力保持平衡,跌跌撞撞地往前栽去。前面是什麼?我連忙伸出兩手,卻已經栽向一堆枯乾多刺的植物叢里。

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臂膀,不讓我倒下去。是海諾,我看不見他,但是從他身上外套的粗花紋上我知道是他。我大口喘著粗氣,在那兒站着等了一會兒才緩過來。

不一會兒,我聽見莫賈什彈手指頭的聲響。一個模糊的身影往坡下衝去。第二個模糊的身影跟上,那是莫寧。我推推海諾,他在我前頭走了。

碰上岩石了,再次停下。再等待。又聽到彈手指頭的聲響。

這時候,我們走在一條彎彎曲曲的小道上,前進得更慢了。腳下的路面越來越陡,石頭也多了,草木比先前更稠密了。夜空像一隻倒扣在峽谷上的黑漆盆。仙人掌刺扎進了我的衣裳。

這兒還有夜間出沒的蠍子,土狼,也有響尾蛇。

我們已經到達峽谷深處。莫賈什的一隻手拉了我一把,把我拉到一個石頭堆旁。莫寧氣喘吁吁。海諾的身於綳得緊緊的——我想是因為傷痛。

在那兒等待的時候,我回想起上個星期二在眾生法律事務所辦公室里格洛麗亞對我講的故事。她母親當年通過這個峽谷,遇上土匪的襲擊——然而,她成功地越過了邊境,又步行15英里才到達安全的住地,況且還帶着幼小的女兒。不知為什麼這件事使我忽然增添了信心和力量。我真該感激格洛麗亞。

我們在那兒待了約摸十分鐘,莫賈什一直在觀望四周,聆聽動靜。我跪在堅硬的石地上,漸漸感覺到心率趨於正常。我的情緒鎮定下來,所有的感官都靈敏起來。

莫賈什站起來招招手。我們都站了起來。

早晨4:28

下水道漆黑的大口就在我們面前。管子約有二十英尺高,管子上方的夜空中已有南部灣燈光的色彩。

莫賈什讓我們站住。「從下水道這兒出去大概十五碼,通到一個小溝里。你們過了溝就到路面上了。要是巡警攔住你們,你們就說你們的車壞了,在那兒等著搭車。他們不會拿你們怎麼樣。我再去看看有沒有人,然後你們就自己走吧。」

「到老牛奶場去走哪條路?」我問道。

「往右。大概一英里。在這兒等著。」莫賈什飛快地奔向下水道,蹲下,然後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一陣寒風刮來,我不禁打了個冷戰。抬頭看看,天邊已露出一絲魚肚白。海諾把兩手搭在我肩上。「快到了,麥科恩。」

「謝謝上帝。你的胳臂還在流血嗎?」

「嗯」

「疼得厲害嗎?」

「能挺得住。」

「你好嗎,莫寧?」

莫寧點點頭,牙齒格格直響。

莫賈什去了很久。我一直看着我的夜光錶。五分鐘,又過了四分鐘。他終於從下水道里出來了,貓著腰向我們奔過來。「事情有點兒奇怪,」他說,「管道里沒有人。」

海諾問道:「應該有嗎?」

「越境的人都從這裏過。巡警精明得很,他們會在那一頭張網等著。管道里總是擠滿了人,不是嚇破了膽的就是累得走不動的。」他猶豫了一下又說,「我敢起誓,那裏因為剛才打過槍。」

「就是先前咱們聽到的槍聲嗎?」我問道。

在我們到達下水道口15分鐘之前,有一陣槍聲傳到峽谷里,那好像是半自動步槍聲音。

莫賈什聳聳肩膀。

「你看見那頭的溝里或路上有人嗎?」海諾問。

「沒有。」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莫賈什,還有別的路可以通到那邊公路上嗎?」

「那就得退回去,天很快就要亮了。」

「你說很多人都知道這個管道?」

「干我這一行的人都知道。」

我考慮了一下。「好吧,我們就從這裏過去。」我從口袋裏摸出還沒付的300塊錢遞給他。「謝謝你為我們帶路。」

他接過錢,咧開嘴笑了。「你們要是還有不怕死的美國佬朋友要從這條路回家,你們知道到哪兒找我。」說完他就走了,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海諾開始朝管道挪去。我伸手抓住海諾的胳臂。他朝我皺眉頭,我小聲對他說,「我不相信他的話。等一下。」

早晨4:49

10分鐘過去了,沒有再發現莫賈什的蹤跡。我們從蹲伏着的地方起身往管道口移去。海諾和莫寧彎下腰進了管道。我又回頭朝四周看了最後一眼,便跟着進去了。

黑暗立即包圍了我。腳下儘是淤泥、石塊和垃圾。任何一點聲響都會在這個圓筒狀的混凝土壁上引起迴響。我看得見管道那一端圓圓的開口處透進灰白的晨曦。這時候管道里可能沒有其他人,但是我能聞得到他們遺留物的味道,能感覺到他們殘餘的恐懼與絕望。此外,還有未散發完的淡淡的火藥味。

我緊張起來,扯扯海諾的衣袖。「不對勁呀。」我悄聲說道。

「是的,情況不妙。」

我的腦於里迅速閃過種種念頭,但沒有多少可選擇的餘地。「你跟莫寧等在這兒。我回去,爬到下水道上面去看一下。等我五分鐘左右,然後你們往管道那一端靠近,發出點聲響。要是有人在那裏等我們,響聲會把他引出來的。」

「麥科恩,你爬到頂上去等於給別人做靶子。我不能讓你那樣做。」

「能,海諾,你能讓我去,而且必須讓我去。你身上有傷。這是唯一檢驗是否安全的辦法。」

不等海諾阻止,我轉身就往回跑。

早晨4:54

我爬到下水道上面時,天色漸漸亮了。那邊的岩石和矮樹叢開始現出輪廓。海上吹來陣陣冷風。我平趴在管道上,然後慢慢地抬頭往四周張望。

下面有東西在緩慢移動,也許是動物,也許是像莫賈什那樣的蛇頭,也可能僅僅是在風中擺動的樹枝。這就像我小時候聽的催眠故事裏的鬼怪一樣,讓人捉摸不透究竟是什麼。有那麼一會兒,我的沉着鎮定煙消雲散,巴不得立刻爬下管道,逃離惡夢中的鬼怪。

我掏出父親的手槍,打開扳機;又看看錶,差不多五分鐘過去了。我掃視周圍,沒看見有人;再聽一聽。

下面有聲響,是下水道里發出的回聲。我全神貫注,在暗淡的晨曦中仔細搜索。

果真有一個人。

我起先以為是一棵隨風擺動的柳樹,後來看出來是個人影,站在溝的另一面。我眯起眼睛,竭力想看清楚。中等身材,瘦瘦的,手裏端著槍。管道里又傳出聲響,那個人朝前移了一下。

是馬蒂·薩拉查,手持半自動手槍。

他擺好了準備射擊的姿勢,不過仍在耐心等待。他要認準獵物,等他們清楚地進入視野,然後向他們噴射子彈。一個從下水道走出來的人是不可能看到馬蒂的,也永遠不會知道是誰打中了他。

我太緊張了,握著槍的手指有些痙攣,只好把槍擱在下水道頂部的一個小土堆上,放鬆一下手指頭。

下面又發出聲響。馬蒂又往前移了一下,穩穩地站住腳,再次擺好射擊的姿勢。他舉起槍,預備。

我瞄準了他,等他完全不晃動。

扣動扳機。

32

6月15日星期二

「聽着,莎倫,你發財了!有那麼多錢,你打算幹什麼呢?」

「等我找不到工作、錢又花完的時候,用。」

約翰家門外的山坡上,我和約翰、海諾三人坐在那條我哥哥從公園裏偷來的長凳上。三個人啜著啤酒,欣賞日落的景色。我們從下午4點起就坐在那裏,這時候已有幾分醉意,覺得暈暈乎乎的。我們大概會對昨天早晨的行為感到后怕,不過眼下只覺得親情蕩漾。我盡量不讓那些可怕的情景進入腦海,特別是我在界碑路旁的下水道頂上開的那一槍。

打死馬蒂的事,我們沒有掩蓋。當局認為這是自我防衛。加里·瓦爾納中尉已經明確向我表示祝賀,說我為縣裏除了一害。

海諾看了我一眼,皺起眉頭,碰碰我的臉頰說:「別一個人沉思默想了。」

「沒有啊。」

「還說沒有呢,你瞞不過我。」

約翰說:「她一輩子都在這樣沉思默想。」

他倆會心地互相交換眼色。

昨天先是陪同海諾去醫院治療槍傷,然後對付當地政府的例行手續和聯邦調查局以及RKI的各種問題。最後我們回到我住的那個汽車旅館,幾乎睡了12個小時。起床后,我們就上這兒來了。

約翰以哥哥接待妹妹的情人特有的謹慎姿態與海諾作了交談。他們很快就發現雙方對貝克黑啤、棒球、西部影片和徒步旅行都有共同的愛好。我們三人興緻勃勃地談論政治、體育,談論非法移民的問題,討論地球的未來,也提到了為什麼在整個加州都買不到像樣的炸雞排。

太陽落到那棵絲蘭花樹後面去了。我們三人沉默了片刻,約翰問我:「你不想去見媽媽和梅爾文么?還在為他們生你氣而難過?」

我搖搖頭。我還沒來得及給他們打電話。母親和梅爾文從電視新聞里得知我們越境和我打死馬蒂的消息。她對我在聖迭戈停留數日而不與他們聯繫有些生氣。

約翰站起來。「這會兒,他們一定在跟朋友們吹噓你呢。聽着,要是剛才訂的比薩餅送來了,你就付錢。反正你現在發財了,我得去方便一下。」說完走了。

「說起來你是很有錢啰,嗯?」海諾說,「還不光有錢,你現在還擁有一隻價值75塊錢的絹制鸚鵡。」

「我現在當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有錢。RKI出手很大方。」

我們到達老牛奶場時,倫肖就在我約定的地方等著,他帶來一輛公司的汽車和兩隻鼓鼓的裝着現金的信封。後來在離開RKI辦公室前,凱塞爾——一個亞麻頭髮、身材魁偉的男子,長得很像船長,以前也確實當過船長,他遞給我和海諾每人一張支票,上面的金額跟付給我們的現金相等。倫肖說他會與我們保持聯繫。就我個人來說,我倒希望他永遠不再來打擾我。

「海諾,」我說,「你還打算告訴我過去那些年的事嗎?」這是我第一次有膽量直截了當地問他,而且問起來出奇地輕鬆。

「……會有這一天的吧。我在做準備。從來沒對人說過的事要說出來是不容易的。」

「對朱莉也沒說過嗎?」

「沒有。」他搖搖頭,「她懷疑過某些事情,但是我不能說出來。我很愛妻子,可是她太……純正了,是個理想主義者。一點也不像你。」

「謝謝你,海諾。」

他支起我的下巴,直盯着我的眼睛。「我說的是對你的讚許。你腳踏實地,不論現實是如何令人不快,你都敢於面對它。」他自以為是地一笑,「你跟我一樣。」

10分鐘過去了,約翰還沒有回來——我想他是有意讓我們單獨在一起。絲蘭花樹的影子拉長了,變深了,漸漸與暮色溶為一體。山坡下馬路上行駛的車輛開始亮起車燈。有一輛車停在約翰的私人車道口,我聽見車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我站起來想看看來人是誰,只見一個高高的瘦個子往坡上走來。

蓋奇·倫肖。

海諾也站了起來。「這狗東西到這裏來幹什麼?」

我注視着倫肖,聳聳肩表示不知道。他順着車道邁著大步往上走來,還是穿着那套皺巴巴的西裝,領帶也磨得很舊了。真不知道他有沒有體面一些的衣服。

沒等他開口,海諾便說:「你不覺得咱們這星期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嗎,倫肖?」

「你這好鬥的脾氣什麼時候才能改一改?」

我打斷他的話說:「你來幹什麼?」

有那麼一會兒,他好像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然後他說:「我有消息要告訴你們,還有兩個提議。首先,方特斯和那個內瓦羅在科羅雷斯公司審計室的聯繫人,昨天下午在墨西哥城的國際銀行兌信用證書時被逮捕了。當然啰,他們什麼也沒招認。不過,我想他們在墨西哥牢房裏關幾天,舌頭總會鬆動的。」

看他不往下說,我便提醒他:「第二呢?」

「賈米還活着。你們別以為在頭上敲一下就能把人家怎麼樣。他現在開口說話了。你們不是想知道馬蒂怎麼會知道你們由蛇頭帶着越境嗎?」

我點點頭。

「你們把莫寧救出來以後,馬蒂就開始打電話,跟南部灣這裏他的人聯繫。有人看見你星期天下午在信風酒吧跟劉易斯·阿布萊格講話。馬蒂把這兩件事連起來考慮,馬上跟蒂華納他的聯絡人聯繫。」

「莫賈什出賣了我們?」

「那我不知道。不過馬蒂認識他,知道他會帶你們在哪裏越境。我猜想是他給了莫賈什錢,讓他把你們交給他。」

「那莫賈什為什麼要提醒我們事情不對勁呢?」海諾問他。

倫肖聳聳肩。

我說:「我想他對我們有好感,他提醒我們,是為了至少能讓我們碰碰運氣。」我轉向倫肖,「還有別的事嗎?」

他冷冷地一笑。「最後一個問題:誰向戴安娜開的槍?」

我抬起眉毛。

「她的丈夫。」他說。

「什麼?」我和海諾異口同聲地問。

倫肖點點頭。「從星期六晚上到星期天凌晨,她在方特斯別墅里喝個不停。而在他們給莫寧服藥和打碎他的眼鏡之前,莫寧就拿到了賈米的槍。他當然要逃跑,可他偏偏撞見戴安娜在客廳里倒酒。於是他開了槍。」

「老天爺,」我說,「她不準備追究責任了,是嗎?」

「不,小姐,」倫肖說,「戴安娜當然不肯承認她與綁架案有牽連,再說莫寧也願意不追究她是否參與,條件是她不向墨西哥當局告發開槍打她的事,還有就是馬上離婚,分割財產時讓莫寧得大頭。」

「要是我,才不會對她那麼慈悲呢。」我說。

倫肖瞥一眼海諾。「千萬別娶這個女人。」

海諾哼了一聲。

我說:「好了,消息通報完了。兩個提議呢?」

他猶豫一下,然後對海諾說:「咱們的合作關係仍然存在。我們需要有你這樣能幹的人。」

海諾緊繃着嘴唇。他的目光直視前方,兩臂交叉在胸前。他一定在為這個人曾揚言要殺他而憤怒。

「我說,你不能因為我信口開河,說了些威脅你的話就永遠抱有成見。」倫肖說。

「要不是麥科恩,你會真的那樣做的。」海諾冷笑道。

倫肖說:「也許會,也許不會。可是,你說說,換了你在我的位置上會怎麼想?」

海諸似乎在考慮,末了他說:「差不多跟你一樣。」說完苦笑一下。

「那你會考慮我的提議了?」

「我想想。」

倫肖轉向我。「對你來說,莎倫,我們對你的工作佩服極了。我和凱塞爾都懷疑我們公司的偵探會不會把這個案子辦得更好。我們希望你來為我們工作。我保證你的待遇遠遠超過眾生法律事務所。」

這個提議多少使我有些意外。它使我輕而易舉地解決了職業問題。「你過獎了,倫肖,不過跟海諾一樣,我也打算考慮一下。」

「你們盡可以慢慢考慮。提議不會失效的。」他停了一下,看看我們,好像希望我們挽留他多待一會兒。見我們沒有表示,他便點頭告別,順着車道走回去了。

一輛送比薩餅的貨車開上了車道。我朝屋子看看,根本沒有我哥哥的蹤影。

「去吧,」海諾說,「你有錢了,付給那個人。」

暴發戶麥科恩起身去付賬單。

33

6月17日星期四

下午2點,奧克蘭機場的北區跑道。海諾已經給他的西達布里亞號做了飛行前的檢查,他倚著機身,對匆匆趕到的我說:「跟眾生法律事務所的人告別啦?」

「還不算告別,我請了個長假。」

「他們沒打算解僱你?」

「繼續重用,以便充分利用我的知名度。」我把度假用的包扔進飛機後部。「而且去掉了監督律師幫辦的雜務,讓我有充分的時間辦大案。」

「就應該這樣。可是他們怎麼會改變主意的呢?」

「漢克在我離開的時候召集他們開會,他說服了他們,認為解僱麥科恩等於是麥科恩把事務所全體員工解僱了。」我開始往飛機的後座上爬。

海諾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不,麥科恩,今天你當飛行員。」

「真的?」我的感覺就像一個學騎自行車的小孩終於卸掉了保護輪一樣。

「試試吧,有我呢。」

他爬上了後座。我挪到前面,掛上安全帶,戴上耳機,摸摸一個個開關——手指痒痒的,卻又有些笨拙。

海諾在耳機里說,「那你打算留在那裏嗎?」

我滿懷自信地按動一個開關,完全正確。「我也不知道。我對他們說,讓我考慮考慮。」

「還以為你會迫不及待地接受下來呢。」

「也許跟你一樣,我該換換環境了。」這時,我的心思差不多全用在起飛的機械裝置上了。我發動了引擎。螺旋槳猛地一震,很快就無聲地轉動起來。

海諾說,「你還沒有拒絕RKI呢。」

「你怎麼知道?」

「今天上午我跟倫肖通過話。」

「你不準備到他們那裏去,對嗎?」

「當然。我到了該做些大事的時候了,斯波爾丁基金會是一個最適合的機構。」

「聽起來你好像要大幹一場。計劃做些什麼事呢?」

「你不會相信的,麥科恩。我要做的事你絕對不會相信。」

「我會始終關注着你。」我面帶微笑地按下了話筒的開關,對着話筒說:「奧克蘭地面指揮台,我是西達布里亞77289號……」

那天下午,起落的飛機不多。在極短的時間內我已經可以起飛了,目測飛行,往東去圖發湖。小飛機離開地面的一剎那,我心裏一陣激動。呵,我彷彿獲得自由,正無拘無束地投向廣袤無垠的世界。

我回頭向海諾豎起大拇指,然後提起飛機左翼,在三藩市灣上空作弧形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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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影中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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