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結婚式

第一章 結婚式

1

「畜生」這個詞,現在隨處可見,無論在哪家報紙或雜誌上刊登的文章中,都常常看到報道各種事件中夾雜着「畜生」這個字眼,就連電視節目中的主持人也常常順口說出「畜生」這個詞。

父親為女兒投保總額為1億日元女兒隨即被人殺害

報道中所說的父親是一位叫池內昭次郎的男人,今年55歲。

被殺的女兒叫弓子,今年25歲。

池內昭次郎的妻子早年病故,他帶着三個女兒生活。後來他的長女和二女兒結了婚,分別住在京都府和靜岡縣。

三女兒弓子在一家玩具公司工作,住在公司的女職員宿舍。池內昭次郎目前住在一家幾乎要塌了的廉價的公寓裏,房間只有6張草席大小,一個人獨居。

但不管怎麼說,池內昭次郎和三女兒弓子還都是東京都的市民。

池內閱次郎已沒有職業了。由於他得了風濕病,所以就沒有了收入,但享受社會福利的救濟。

池內昭次郎早先就是個好逸惡勞的人,過了30歲以後就從沒有過固定的職業。在他妻子活着的時候,據說他也是靠老婆養活的一個男人。

這是一個生來懶怠的男人。要說話動,也就是去去彈子房,要麼就是蜷在公寓裏閑獃著,吃飯時去外邊吃,幾乎沒有任何人際交往。

要說他的「優點」,就是他一不抽煙、二不喝酒,他也不搞女人。不過,他很喜歡賭博,如賽馬、打彈子球。

當他身無分文的時候,他便聞到三女兒弓子工作的公司或女職員宿舍,一次總要「搶」走5000或1萬日元,然後揚長而去。

弓子的同事們都對她的這個父親懷有憎惡感,而且不知哪個同事還知道了弓子的人壽保險是她父親強行辦理的。因此有人懷疑,也許早晚「弓子會被她父親殺死的」。

池內昭次郎幾乎不與人交往,但卻十分意外地與一名能說會道的、在彈子房認識的本間親近起來。這個本間一無固定住址,二無職業,還自稱入過12次大獄。當初他同池內昭次郎在談到殺害弓子一事時是這樣說的:

「女兒要是死了,你就可以弄到1億日元的保險金呢!」

「要是那樣,有人會說是我殺死了女兒。」

「那也難怪。」

「不過,她可是我的親生女兒啊!」

「嗯。」

「我怎麼會用殺死親生女兒的辦法弄錢呢!」

「也許沒有別的辦法了吧。」

「沒有別的辦法也不能這樣子呀!」

「不過,你可能下不了手,但若有這個打算,便可以僱人幹嘛!」

「這麼說,你簡直是個魔鬼,或是個畜生了!」

「怎麼樣,同意嗎?」

「不,還沒有說好報酬呢。」

「一半吧?」

「什麼,你要5000萬!?」

結果是這個叫本間菊治的男人答應了動手殺害弓子。

一個星期後,本問葡治下手了。這一天,弓子下夜班,在從公司返回女職員宿舍的半路上,本間襲擊了她。

本間菊治用鐵釒郎頭朝弓子的頭部猛擊了數下。池內弓子因腦內出血持續昏迷再也沒有醒過來,於第二天死去。

得到噩耗后趕到醫院的池內昭次郎伏在女兒的遺體上放聲痛哭起來。

搜查總部十分關注那1億日元的人壽保險金。對弓子來說,池內昭次郎簡直不是父親,他禽獸不如。而且偵察人員也從弓子的同事口中一再聽到這樣的議論:這種惡父也許會對親生女兒下毒手的。

但是,池內昭次郎有確鑿的不在現場證明。而且,上述議論中夾雜了許多感情色彩。對池內昭次郎來說,目前毫無作實證據。

事情到底還是有了頭緒。5天後,本間菊治因犯別的罪被警方逮捕了。在對他進行刑事調查時,聽他的鄰居講,「最近他好像突然有了一大筆錢,添置了不少東西。」

在警方對他進行審訊時,他暴露出了殺害弓子的事實。於是警方立即把他移送調查池內弓子被害事件的總部,並對他進行了重新調查。

本間菊治很快就坦白了他受池內昭次郎的委託,殘忍地殺害了弓子的事實。

早就對池內昭次郎怒不可遏的偵察人員立即逮捕了池內昭次郎。

10月5日上午,池內昭次郎徹底進行了坦白。於是,從下午起,電視台、廣播電台和報紙上就頻繁地出現了「畜生」這個詞。

在人世間,親子之間相互殘殺的事情也有發生,但人們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池內昭次郎的這一罪惡事實。

北御門水江也是其中之一。她很早就產生了對目前世風日下,為一些小事輕易地動刀殺人等等社會問題的憂慮。

從最單純的意義上講,此案使北御門水江受到了強烈的刺激。首先,她對於無辜的女兒成了其親生父親謀財的犧牲品報有極大的遺憾和同情心。

另外,她對自己與死去的池內弓子都是25歲這一點也深有感觸。和池內弓子比起來,自己無論如何也算是一個幸福的女孩子了吧。

一想到這些,她就彷彿受到一陣陣地強烈衝擊。對於池內弓子的紅顏薄命,她從內心深處感到無比同情。

此時北御門水江站在窗前,透過窗玻璃眺望着窗外秋天的景色。她的家位於中野區鷺宮三丁目,南面是西武新宿線的鷺之宮站,北面是新青梅街道。

從外表上看,自己的家是一幢再平常不過的二層小樓。但僅僅憑着碩大的院落和大門,就不能說是一家小戶人家。北御門水江十分喜歡這幢生養她的房屋。她在這幢房子裏度過了她最美好的中學時代。

尤其二層的這個房間,是屬於她自己的,她更是從心底里喜歡它。在這間屋子裏,只要走到南面的窗戶邊,就可以一覽西南方向的全部風景。如果來到陽台上,那麼就會全身心地陶醉在那無限美好的夕陽風景之中。

但是,這間給她帶來無限幸福感的房間即將成為過去的歷史了。她將不得不告別曾經在她人生軌跡上刻有深深印痕的天地了。

因此,當她再向窗外眺望那總也看不夠的景緻時,心中陡然升起一種們悵感來。她要和這間房子告別了,這種酸楚時時地衝擊着她的心扉。

下個月她將要搬出這間房子了。

再有一個月,北御門水江將為人妻。

未婚夫此時此刻正站在她的背後。他叫紫乃原順一,今年33歲,是一家大學附屬醫院的醫療部醫師。「紫乃原」和「北御門」這兩個姓在日本人中極少見,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兩個人從第一次見面就對對方留有十分深刻的印象。

他們有了比較密切的交往後,雙方家長也馬上承認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半年後,這種關係便升華到了戀人這一公開的程度,而且還訂了婚約。紫乃原順一打算成了父親的法定繼承人後就和水江結婚。

紫乃原順一是個養子,養父母住在群馬縣的高崎市。他的養父是醫師,在高崎市經營著一家有內科、外科、整形外科、泌尿科、婦產科的綜合性醫院。

也就是說,紫乃原順一要做為養父的法定繼承人回到高崎市,要麼當上紫乃原醫院的院長,要麼先當一段副院長,全面挑起這家醫院的實際工作。

無論哪種形式,先決條件都是回到高崎市的時候就是和水江結婚之日。但是,目前養父的態度還十分不明朗:他既不提出自己引退的日期,也不提及讓紫乃原顧一當副院長一事。

和紫乃原顧一認識都過了三年了。今年水江已經25歲了,到12月就滿26周歲了。於是,水江的父母開始對自己女兒遲遲不結婚感到擔心了。

因此,水江的父母決定在11月舉行訂婚式,將此事公開確定下來。這個時間正是大學附屬醫院繁忙的時間,研究課題和學術討論安排得滿滿的。從建立家庭來看,這段時間沒有多少空閑時間去做準備,而且,目前順一收入也不多,在這個時候結婚也是不太適宜的。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11月訂婚或結了婚,過上兩三年再買公寓搬出去住也不是不可以。這樣還可以不在群馬縣住,而是暫時搬到東京去住。想到這一點水江就抑制不住心頭的喜悅:她並不喜歡紫乃原順一去那麼個高崎市當什麼院長。

水江從玻璃上看到了紫乃原順一的表情,她想戲弄他一番。紫乃原順一已離開了窗戶,坐在了沙發上。他的腳交錯地搭在一起,並開始閉目養神,好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

水江回過頭來:

「順一……」

她笑着招呼道。

紫乃原順一像被驚醒一樣,突然睜開了眼睛。在他那原本就是一副美男子的臉上,時時顯露出受過高等教育的理性風度。然而,此時紫乃原順一的表情看上去是帶有憤怒的嚴峻。

「剛才睡著了吧?」

水江緊張地問了一句。

隨後她又像一個孩子撒嬌般地噘著嘴看着紫乃原顧一。這是她的習慣動作。

「不……」

紫乃原搖了搖頭。

「我剛才打了個噸兒……」

水江坐了下來,坐在她用了10年、已有了極深感情的搖椅上。

「這麼多天總是不夠題,有點兒累了。」

說着,紫乃原順一用一隻手壓了壓兩眼的眼皮。

「實在對不起啦,我不該把你吵醒了嘛……」

水江邊說邊搖晃着搖椅。每當她坐在搖椅上晃動時,心情就變得異常舒暢。

「不,沒什麼,難得有今天這樣的空閑在一起嘛。」

紫乃原可連笑也沒有笑。

「這麼說,順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看着紫乃原順一不高興的樣子,水江有些擔心。

「這是什麼話!如果你父親看見了,我這成什麼樣啦!」

紫乃原近乎發怒了。

這和平日的紫乃原可太不一樣了,好像心緒特別亂,目光也異常敏銳。不知為什麼他今天的表情特別嚇人。也許太累了,也許在醫院裏碰上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吧。

「父親說過,如果實在不行,可以先去他的公司醫務所工作。我想暫時去不了高崎,這也不妨考慮一下。」

「嗯。」

「順一,除了大學的附屬醫院外,你願意去別的醫務部門嗎?」

「當然可以了。醫院裏的工資很低,光靠這點薪水是不能養家的。而且醫院裏的其他大夫,每個星期都有兩三天去外邊行醫,賺點外塊呢!」

「可你一直總在醫院裏忙呀!」

「搞研究花費的時間多,不過我想這樣還是值得的。」

「可你家裏不是很有錢嗎?能不能要求高崎的家給你一些經濟上的幫助呢?」

「不,我要獨立地過一段艱苦的日子。」

「可是,我父親不希望你總是一個人過的呀。」

「對你父親來說,那是當然的了。」

「不管什麼時候結婚,靠父母的接濟去生活終歸不是辦法。我父親也希望自己的女兒成了別人的妻子之後,能靠丈夫一個人的收入便生活的很好。」

「是啊,我非常理解你父親的心情。」

「所以他才想把你調到他的公司里的醫務所嘛。他的醫務所里的工資很高呢。我父親那個人可是個有名的怪人,可他對你卻十分器重。」

「那太感謝了。」

「你可以每個星期去三次,兩天下午,一天上午,就像專家門診似的。這是我父親說的。如果你答應,我馬上就去對父親講。」

「那我就要和別的大夫調整一下值班表才行。」

「這麼說,你答應了?」

「那別的事情就請你從中通融通融了。」

「放心吧,父親就是考慮到你的收入才這樣做的。其實,他也非常注意公司里職員的身體健康狀況,所以才想讓你負責十分重要的內科保健呢。」

水江又情不自禁地向窗外望去。

此時此刻,窗外已變成了無數明珠點綴般的夜景了。

「好漂亮啊!」

紫乃原顧一此時才露出了保護得很好的潔白牙齒笑了。

2

水江的父親北御門英男是日本東西運輸公司中負責總務的董事。東西運輸公司在日本各地都形成了運輸網,一具有傳統的優勢。

這家公司以首先開創了送貨取貨到戶的先河而再度聞名全國,而且業績蒸蒸日上。

尤其今年4月以後,該公司又在日本運輸界的排名榜上名列了第二位,顯示了它的極大潛力。

東西運輸公司的總部位於新橋的一幢大樓里。公司內有一個房間寬暢、設備完善的醫務所。總部和關東地區的分公司以及各營業所的職員的健康、平日的診斷治療,都由這個醫務所負責。

醫務所的醫師和護士也是滿員的。但是,醫師的平均年齡稍稍高了一些。而且,由於公司是按職員的人數比例確定招募醫師的數量,所以在診斷、治療上都呈現出公式化的形式。因此,有必要打破一下這僵化的環境。如果每周能有三次請來一位大學的醫師出門診,至少會給公司職員一種希望感:大醫院裏的大夫總歸是見識多、技術高,而且大夫年輕會富有工作熱情和朝氣,還可以藉此影響和帶動那些老的大夫。所以,做為負責總務的北御門英男,自然而然地想到要把紫乃原順一「挖」過來。

紫乃原順一是畢業於醫學院的科班醫師,會給自己掙面子。另外,由於可以給他以高薪酬勞,這樣便能一舉兩得了。

「難為令尊大人想得這麼周到,真是感激不盡。」

紫乃原順一長出了一口氣,好像卸下了一副重擔一般。

「我父親像給自己辦事似的,拚命爭取的呢!」

水江又提高嗓門說了一句。

「你有這麼一個好父親,就顯得你更加可愛啦!」

說完,紫乃原順一又閉上了眼睛。

「多看我兩眼也累不着你吧!」

水江露出了常常在她滿足時才表現出的笑意。

水江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她是兄妹三人中最小的一個。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父親英男對她格外偏愛。

在這一點上,她的母親幾代就不同。幾代任何時候都是以一種慈母的形象出現在家庭當中,但卻絲毫不溺愛每個子女。在這三個孩子看來,他們與母親總像是有一定的距離。

當然,這也算不上是什麼冷靜或是冷淡。她溫文爾雅、不溫不火,孩子們似乎也挑不出她的什麼毛病來。家中有事情時,商量起來她十分認真,而沉默的時候她又如同什麼事兒都沒有一樣。也許這就是幾代的做人標準,也是她的「人情味」之所在吧。

水江長得和母親一模一樣,可體形沒有幾代那麼「寬大」,個子也比幾代高一些。但是,水江的臉卻和年輕時的幾代十分相像。

她的皮膚白皙,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總使男性產生勾魂般的迷人感,睫毛長長的,和戴了假睫毛一樣,小巧的鼻子向上聳著,嘴唇紅潤、輪廓分明,完全像動畫片中畫的美少女一樣清純可愛。

她那烏黑的泛著青春光澤的秀髮梳成披肩發,也和她本人一樣,顯示著健美的青春活力。雖然她說不上像電影明星那般漂亮,但給人一種氣質高雅、極有教養的感覺。

有父親的偏愛和母親的美貌遺傳,水江感到自己太幸福了。她慶幸自己天生有一對好父母,因此每當看到父親英男時,便禁不住去和那個畜生父親池內昭次郎相比,她感到真是有天壤之別。

「昨天,那個殺死自己親生女兒的池內昭次郎被抓起來了!」

水江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個話題。

紫乃原無言地點了點頭。

「那樣的人也配當父親,真把我嚇壞了。我以為凡是父親都和我父親一樣呢!」

水江說完,把身子向後倒去,大幅度地搖晃着搖椅。

「按照你的父親標準,你的父親可是一流的了。世界上所有的父親都在你父親之下呢!」

紫乃原睜開了雙眼,看着虛無縹緲的空間。

「不是這樣嗎?不過……順一,你父母也挺好的吧?」

這時,水江想起了紫乃原的頭髮早已花白了的雙親。

紫乃原的養父母都70多歲了,由於40歲后還沒有生出孩子,便死了心,領回了紫乃原做為養子。

「可我實際上沒有親生父母呀!」

紫乃原表情沮喪地說道。

「這,這是什麼意思?」

「我像親兒子一樣要迎合他們的笑臉,寄人籬下呀!」

「所以……」

「所以在旁人看來,我們倒是一家十分和睦的家庭呢!」

「那你常常要做出這種姿態吧?」

「是的。」

「不過,這和女婿不也一樣嗎?『一個女婿半個兒』,你也不必心情太沉重,就當是倒插門過去的女婿不就得了嗎?」

「可感情這東西是無法改變的。」

「那倒是。」

「我從1歲起就由養父母撫養,所以我有那種親情感。」

「比起生身父母來,養育之恩更深哪!」

「可我是上了中學后才漸漸地知道了這一切,並且內心世界開始不平衡。我當然一直是把他們當成我的親生父母的呀!」

「如果沒有人給你點破這一點,你一生都不會產生這種想法的吧?」

「嗯,絕對不會的。從戶口本上看,我從1歲時就是紫乃原大造和鈴香的兒子呀!」

「那是你母親對你說的這些?」

「是我的親生母親。她很早以前已經去世了。」

「可是,當你聽到這些話時,你不覺得這是不可思議的嗎?一個有頭腦的、上了年紀的人,幹嗎要特意告訴你這些事,這不是故意給人增加煩惱嗎?」

「不該隱瞞的就不要保密。我畢竟不是養父母親生的兒子,也許這就是我生母要對我說的理由吧。」

「簡直是惡作劇嘛……」

「不,對於親生母親來說,孩子總是心頭肉,她不希望一直隱瞞到底的。而且,一般人過了40歲再有的孩子,大多是抱養的。反正我後來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你的親生母親從來沒有對你產生過親生兒子的感情嗎?」

「我們不在一起住,幾乎很少見到她。所以我想她不會產生那種所說的『舐犢之情」吧。大概也就和我現在的情形一樣,無非也是一種養父母的感覺吧。」

「你覺得你母親很可愛嗎?」

「當然,我並不反感她。她所以告訴我,是因為年紀大了,隨時有可能發生意外,她和我畢竟有血緣關係。對她來說,我當時已完完全全成了別人的孩子。」

「可長時間的在一起生活會產生出感情來的,比起有沒有血緣來,這一點更重要吧?」

「我是別人的孩子,一旦要真正繼承紫乃原家的財產時,他們總會要考慮的。當我上中學一年級時,我養父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奶奶,就對我說了,我是他們家的養子。」

「那你當時一定受到了不小的打擊吧?」

「不,首先發火的是養父母。我當時什麼感覺也沒有。直到現在,我對當時的情景還不敢相信呢!」

「就算不是親生父母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嘛!」

「不過,當我長大之後還對我隱瞞這件事可就不應該了。如果相處的好,也許義子比親子的關係還要好呢!無非在人的潛意識中,總認為沒有血緣上的關係罷了。」

「這就是成年人的一種成見吧。一種……少年時代是天真無邪的,僅僅是親情……」

「不過,比起親生父母來,我的養父母的確待我不錯呀!」

「是吧,這一點並不限於親生父母吧。你看,那個叫池內昭次郎的男人也是親生父親,可竟然能幹出那種喪盡天良的事情來。」

「嗯。」

紫乃原站了起來。

「那個被害的弓子,為什麼被殺好像還不是特別明白吧。她那短暫的25歲人生就這樣被人毀掉了,被她的親生父親殺死了……」

水江盯着走近窗戶的紫乃原說道。

紫乃原默默不語,一動不動地盯着窗外的夜景。他穿着那件平時很少穿的黑色西服。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顯得他的個性十分鮮明。

這是一個個頭很高、靜靜站立的背影。從這個背影上看去,給人一種孤獨的感覺。不,水江覺得今天的紫乃原與平時是有些不同。

紫乃原對水江解釋說,這是因為他幾天來一直睡眠不足。但是,水江對這一點有點懷疑,因為紫乃原的表情顯露出的不僅僅是身體的疲勞,而且還有一種心情的壓抑。

他的表情和眼神兒十分朦朧,情緒也很沉悶,這和平常比起來,紫乃原顯得有點兒心緒不寧。但由於他對任何人也沒有說明原因,因此看上去在沉悶中還有點惱怒。

水江從內心相信紫乃原。她堅信兩個人的愛情是牢不可破的。她連一次都沒有懷疑過紫乃原。

假如紫乃原在她之外真的還有第二個女人,水江也不會相信,而且她也沒有嫉妒的經驗。

昨天晚上9點多時,水江往紫乃原的公寓裏打過電話,然而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對水江說,紫乃原還沒有回來。

「我是北御門,如果順一先生回來了,請他給我打個電話來……」

水江絲毫沒有因這個女人的出現而產生出嫉妒情緒來。

「噢,您就是下個月要和紫乃原先生結婚的小姐吧?我叫鹿田。」

說完,這個女人爽朗地笑了。

「鹿田」像是個女人的名字,但她說的是「路四」還是「鹿田」就不好說了。水江對此沒有興趣,也沒有細問,便掛上了電話。

一小時后,紫乃原打來了電話。他一點兒也沒有提到剛才那個女人的事兒。

水江對他說了「父親希望你明天來家裏吃晚飯」這句話后便掛上了電話。

但是,她一直在想着此前9點多了還在紫乃原公寓裏的那個女人的事情。

那個叫「鹿田」的女人是什麼人?為什麼那麼晚了還在順一的公寓裏?

紫乃原還沒有從大學附屬醫院裏回來,但這個女人卻進了他的房間。她一定是另有一把鑰匙,否則不可能自由出入他的房間。

能夠隨意出入一個獨身男人房間的女人,一般說來是與這個男人有特別關係的,可就連水江也還沒有從紫乃原手中得到過鑰匙。大概是因為他們倆人從未衝破婚前的界限,沒有發生過肉體關係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那個叫「鹿田」的女人肯定和紫乃原有過了這種肉體的接觸。下個月就要結婚的紫乃原,仍然與另外一個女人有着肉體關係,如果這是事實的話,那麼這也只能是沒有辦法的事兒。

紫乃原今年33歲,是個健康的男人。這樣的獨身男人沒有女性為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做為紫乃原來講,他具有的一切對任何一個女人來說都是充滿魅力的。

他有了一個叫水江的戀人,也是他的未婚妻。但是,他們之間卻一次肉體接觸都沒有。

如果在紫乃原獨身期間有女人和他有過性接觸的話,這並不為怪,而且,這也並不限於獨身時代,即使結了婚,他也未必會與這種女人一刀兩斷的。

但是,他與那個叫「鹿田」的女人到底是什麼關係呢?也許是他無法擺脫掉的一個女人?如果是一個要求他賠償她「青春損失」費的女人的話,這可就是件相當難辦的事情了。

另一方面,他和水江的婚禮將於下個月舉行。於是,紫乃原陷入了焦急和苦惱之中。也許不是這個原因,因為如果是那樣,在和紫乃原相戀之初,水江就會對他產生懷疑了。

想到此,水江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問起了他。

但紫乃原並沒有口答,只是肩膀稍稍抖動了一下。

從窗玻璃上,水江看到了紫乃原那張十分狼狽的臉。

3

關於那個叫「鹿田」的女人,紫乃原順一併沒有多說什麼。其實,說不說也不那麼重要了,水江已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他決心對她有所隱瞞了。

「如果我說只是一個普通的朋友,你是不會相信的。」

紫乃原仍舊背對着水江說道。

水江明白,紫乃原是不會徹底「坦白」的了。

昨天晚上,北御門水江給紫乃原的公寓打電話時,明明白白地是一個自稱「鹿田」的女人接的。在水江請她轉達了回電話的事情后,大約一小時紫乃原打來了電話。

因此,無論如何紫乃原已無法迴避那個叫「鹿田」的女人的存在了。

當然,水江也料到了,紫乃原會說僅僅是一個普通的朋友。也許這是事實。

水江沒有吃醋的本事,她又不是那種容易嫉妒的性格。她的哥哥和姐姐都說,在這一點上她很像她的母親幾代。

但無論如何,她具有女性的人情味,為人直爽。直到現在,她的心中也還沒有任何嫉妒的心情產生出來。

她要努力消除心中即將要產生的一點點的嫉妒心理。

「如果您這麼說,我會完全相信的。」

水江的眼睛一直盯着紫乃原的背影。

「鹿田是姓,寫成『志方』①。」

①日語中,鹿田和志方的發音一樣。——譯註

紫乃原又繼續說下去。

但是,他的表情還是十分沉悶,尤其他的眼神十分暗淡。

「我知道了。」

和預想的一樣,水江沒有任何驚訝。

「全名是志方綾子。」

紫乃原沒有回過頭來,只是把視線轉向了天花板。

「志方綾子,這個名字很美呀。」

水江口中喃喃說道。

「年齡……」

「噢,女人嗎,年齡不說也不要緊。」

「不,還是說清楚的好。她今年35歲。」

「那……」

「是的,是這個年齡了。」

「噢,這點倒讓我驚訝。」

「水江,你認為是個比你年輕的女人吧?」

「嗯,聽聲音也就十八九歲……」

「是的,從聲音上來看,這個女人很有魅力的。」

「可她比你大的呀……」

「還有一點。」

「什麼?」

「志方綾子應當稱為志方夫人。」

「志方夫人……?」

「對,她是一位妻子。」

「是夫人?」

「是的。她的丈夫叫志方剛毅,是醫學博士,肝臟病的專家,現在在赤坂的『志方診所』當院長。他是我上的東京醫大的高年級同學,也是比我義父低好幾年的學生……」

「是你在高崎的義父的晚輩……」

「我父親71歲了,志方先生小我義父11歲,今年60歲。我義父好像過去曾因為十分喜歡他,還讓他去高崎的醫院工作呢。大概他一直因為這一點想報恩吧,在東京醫大當助教時,他就對我有特別的好感和幫助。」

「那麼,他現在也和你的義父關係十分密切吧?」

「好像志方先生因為我的什麼事,對我義父說過什麼。志方夫人也給了我許多的幫助。」

「就是這樣的關係嗎?我可從來沒有聽你說過志方先生和他夫人的事情呀!」

「那是因為我覺得他們與我們之間的事沒有多大關係。」

「噢,那我明白了。是我不好,讓你說了這麼多你原本不打算說的事。」

「其實,這是因為我沒有這個興趣說這類事,沒有什麼意思。」

紫乃原順一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不過,已經那麼晚了,你不在公寓,卻有一個女人呆在那兒,我實在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說着,水江用左手的中指和食指輕輕地夾了一下左耳廓,然後稍稍歪了一下頭。這是她最得意時的習慣動作。

「那是志方夫人把我愛吃的東西送到了我的公寓。事先我也不知道。所以,當時我也不在。後來我問了一下,志方夫人是從公寓管理員那裏拿到的鑰匙。因為過去她就常去,公寓的管理人員誰都認識她,所以她能很容易地拿到鑰匙。」

紫乃原接着說下去。

水江對他滔滔不絕的說明靜靜地聽下去,她並本認為這是紫乃原的辯解。

「原來是這樣。」

水江一邊微笑地看着紫乃原說着,一邊在頭腦里想像著志方夫人的模樣。

水江完完全全地相信紫乃原說的這些。如果她多多少少有點兒吃醋的話,她是不會完全相信的。

例如,水江對紫乃原所說的「公寓的管理人員誰都認識她」這句話就毫不懷疑。她沒有反問一句:志方夫人是不是哪一位公寓的管理人員都認識?

紫乃原住的公寓位於世田谷區深澤一丁目。

「志方診所」位於赤坂七丁目。不過,那是診所的所在地。志方夫婦會住在另一處的。但是,他們住在哪兒呢?

關於這一點,看樣子紫乃原有意識地「省」去了。

其實,志方夫婦的住宅也在世田谷區深澤的一丁目。如果說得具體點兒的話,他們住的公寓和紫乃原的公寓相距還不到300米遠。

這樣一來,說是送什麼吃的東西或順路去看看就有點兒說不通了,因為不到300米遠的路程步行就可以了,用不着9點多鐘還呆在別人的公寓裏。

也就是說,志方綾子常常去紫乃原的公寓,因此公寓的管理人員都知道了這是一位住在附近的大夫的妻子。

但是,一個有夫之婦總是頻繁地到一位獨身男人的公寓裏,恐怕當地人會有風言風語的傳說的。難道紫乃原或志方綾子對這一點一點兒也不忌諱嗎?「

而且,還有那句「志方夫人是從公寓管理員那裏拿到的鑰匙」,紫乃原說得是不是實話也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他們會不會採用一種不讓第三者知道的秘密幽會的辦法呢?

志方綾子手中有一把紫乃原房間的鑰匙。她可以在任何時間自由出入那個房間。昨天晚上,當往紫乃原的公寓裏打電話時,水江憑直覺感到那是一個有配好的一把鑰匙的女人。這一點應當是正確的。

相反,紫乃原卻說了謊話,還企圖讓水江相信。

關於志方夫婦有沒有孩子,紫乃原沒有對水江說起。對於一個沒有孩子的35歲的有夫之婦,紫乃原恐怕會和這種「有閑太太」有更深的接觸的吧。

尤其水江沒有想過志方夫婦之間的年齡差別。關於這一點,紫乃原沒有隱瞞,但水江也未曾注意。

水江並不是那麼俗氣的人。當今社會風氣就這樣,老夫少妻也沒有什麼稀奇的。丈夫60歲,妻子35歲,這是紫局原在介紹這對夫婦時說出來的。也就是說,這對夫婦之間相差25歲呢!

僅僅年齡相差還不算什麼。然而,丈夫60歲卻正好是不能滿足35歲、正在成熟的妻子的性慾的年齡。

這對夫婦間的差別會招致什麼呢?妻子會心甘情願地花錢吸引一個年輕的男性來滿足她的性慾,這在世間不算什麼稀罕的事。

恐怕熟知紫乃原和綾子之間交往的人中,有90%以上已察覺到了這種危險了吧。然而,在水江的意識中,卻還沒有對這種「把戲」的認識。

對水江來說,妻子和丈夫以外的男人有那種肉體的關係只能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奇迹。這種不倫的事情是決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

「昨天晚上,志方夫人還送了一個奇妙的禮物呢。」

說着,紫乃原拉上窗帘,快速轉過身來。

「奇妙的東西……?」

水江像一個孩子一樣,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一把匕首,也就是說是一把菜刀。」

紫乃原一下子變了一種口氣說道。

「什麼,給了你一把菜刀?!」

水江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一個女人給一個男人一把匕首,或是菜刀,這究竟意味着什麼,水江對此是又吃驚又糊塗。

「當然啦,志方夫人就是這樣的人,在一定的範圍內,常常對朋友做出一些令人吃驚的舉動來,但她卻認為是常事。」

「可為什麼要送一把刀呢?」

「也許是一時高興買來的吧!」

「讓你用這把刀嗎?」

「不,大概是說結婚後讓你下廚房用的吧!」

「好奇怪的禮品呀!」

「而且還是三把一套的。」

「什麼?三把?!」

「對,有烹調刀、雕刻刀和西餐刀。」

「噢?全是做菜用的。」

「西餐刀我知道,是……」

「是用來削水果皮和加工水果造型的刀子,刀子很小呢。」

「對,刀刃也就7英寸長。那把烹調刀可有19英寸長呢。」

「這些刀在做菜時可以說是萬能的呢。」

「對,可以用來切向、魚、蔬菜、水果等等。雕刻刀更有20英寸長呢。」

「雕刻刀,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呢。」

「其實,那不是用來雕刻水果造型的,是剔骨頭用的,應當叫『剔肉刀』。用它剔魚肉十分鋒利。」

「哎呀,聽起來太可怕了。」

「反正這就是志方夫人的習慣,她就愛這樣做。」

說着,紫乃原來到了水江身邊。

「不過,這位夫人可當成件樂事兒呢!」

水江抬頭看了看紫乃原。

水江已經在感情上接受了這個叫「志方」的女人,並完全相信了紫乃原的話。因此,她力圖把心中還殘存的一點點疑惑儘力清除掉。

「水江。」

紫乃原一下子拉住了水江的手腕。

「嗯?」

突然,水江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柔媚起來。

像被紫乃原的目光吸引過去了一樣,她的身子輕飄飄地向紫乃原靠過去。

水江從搖椅里站了起來。

紫乃原適時地摟住了水江,水江感到體內產生了一股不可名狀的衝動。

「我好愛你呀!」

紫乃原一邊說着,一邊把臉靠了上來。

「我也……」

水江喃喃地說着,然後把頭靠在了紫乃原的胸前。

他們的嘴唇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這是紫乃原教給她的接吻技法。紫乃原說他從未接吻過異性,不過是從書本上看到的。水江想到這一點就有一種幸福感。她願意把自己從今以後全部託付給這個男人。

好像今天晚上紫乃原比平時的衝動更加強烈。於是,水江便慌忙推開了紫乃原。

她要保留到結婚的那一天。

11月12日是個星期六,皇曆上這一天是「大安」。這一天,他們將要在赤坂的飯店裏舉行500人的定婚發佈會,不,不僅僅是定婚,完全就是結婚發佈會。

除了紫乃原,水江誰也不嫁,當然,紫乃原也是這樣對她說的。

4

這天的晚餐時,大家開懷暢飲,笑聲不絕。水江的雙親、獨身的哥哥、姐姐、姐夫以及紫乃原和水江,全都到齊了。

話題還是紫乃原去不去東西運輸公司的診療所當客座大夫的事情。

英男一口咬定,要紫乃原去,並希望水江也和他一同前往。

「已經同意了,請多關照吧。」

紫乃原向英男低頭行了個禮說道。

於是,紫乃原決定去東西運輸公司上班了。英男十分興奮地笑了起來,哥哥和姐姐、姐夫也鼓掌表示歡迎,大家共同舉起酒杯,為紫乃原的這一決定祝賀。

水江感到無限的幸福。

但是,飯後事情又發生了變化,是紫乃原在情緒上發生了變化。這是除了水江之外,任何人也沒有察覺到的變化。

飯後,大家接着聊了起來,話題一個接一個,都是些十分簡單而平凡的事情。但是大家都覺得很開心。

話題從股票談到了賺錢的門道。

後來,話題又漸漸地轉到了最近電視節目中揭露的各種醜聞上。

其中就談到了為了錢財不惜殺害自己親生女兒的畜生池內昭次郎。

話題還談到了「家周刊雜誌中的調查,說有30%的有夫之婦有外遇。

然後他們又爭論起大米和麵包哪個熱量更大來。

後來,大家又談起了紫乃原和水江的新婚旅行地點大洋洲的斐濟,從那兒又聊到大海,從大海又聊到游泳。

上述這些內容,並沒有涉及到誰的什麼不快的事情,但水江隱隱感到紫乃原漸漸地不自然起來。為了掩飾自己,紫乃原不斷地插話,但那也沒有逃過水江的眼睛。

他在拚命地強作歡顏,在迎合地笑,也在發表自己對這些問題的意見。所以,沒有一個人察覺到了紫乃原的內心深處的變化,只有水江感到了。

「我是個旱鴨子,要不就是塊水泥塊兒。要說游泳,無非就是在水面上移動一下,而我在水面上連一秒鐘都呆不住,所以我從小就怕水呢。」

當大家聊到游泳時,紫乃原是這樣對大家說的。

但水江知道在他心裏掩飾的是什麼。他這時的表情和水江問他那個叫「鹿田」的女人是什麼人時的表情是一樣的。

他的目光是虛無的。

他像漫無邊際地尋覓着什麼,向遠方眺望着。

他心慌意亂、心緒不寧。

他常常像如夢初醒一樣,思緒被大家的笑聲一下子拉了回來。

雖然這些都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但水江還是感覺到了他的神情中有絕望的成分在裏面。

紫乃原肯定處於一種苦惱之中,他似乎想要拚命地挽救回什麼。他那雙緊緊地盯着天花板的眼睛中,分明流露出乞求幫助的神色。

志方綾子——

水江在心中再次念叨了一下這個女人的名字。

剛才人們不是說到了有夫之婦不倫的事嗎?會不會因此紫乃原想到了志方綾子的事情呢?

這種推理,並不是出於水江對志方綾子的敵意和嫉妒,她從一開始就沒有讓自己陷入這種沒有根據的苦惱之中。

水江從紫乃原的表情中察覺到他和志方綾子之間有那種不倫的可能性,否則就無法解釋紫乃原目前的精神狀況。

到了後來,水江更加感到自己的猜測是沒有問題的了。

10月6日晚上是紫乃原最後一次出現在北御門家中。

不僅如此,水江和紫乃原從未發生過的連續10天不見面的事情也發生了。在那之前,水江曾提出要去順一深澤的公寓看看,紫乃原卻沒有答應。

於是,水江便選擇深夜或天剛亮、上班之前的時間往紫乃原的公寓裏打電話,但許多時候都是沒有人來接。但這個時間他應當在家呀!

也許他把電話扔在了寢室外面,或用毛巾被裹起來塞到了床下。在他的身邊肯定還有一個女人的笑臉。

這個女人長什麼樣,水江不知道,但她認為肯定是那個叫志方綾子的。水江的頭腦中常常浮現出那個女人會心的笑臉。

但是,即使這樣,也絲毫沒能引發水江的嫉妒心理。對於志方綾子的出現,水江想得更多的是要和她開誠佈公地談一談。

然而,對於紫乃原這麼多天躲避自己一事,水江感到了一種不祥之兆。這是她心中唯一的苦惱。

水江把紫乃原躲避她的理由排列如下:

在伊豆的熱海,有一個高校時代的同窗會;

被請去參加同事的婚禮;

按約定在福岡召開一次消化器官的學術會議;

他必須出席在京都召開的國際血液專題座談會;

有關他主持的一項關於輸血的特別研究課題使他脫不開身;

傷風感冒什麼的,身體不舒服;

準備結婚,去高崎通知一下養父母;

其它等等。

水江能想起來的就是這些。

於是,她給東京醫大附屬醫院第一內科打了電話。果然,對方告訴她紫乃原去福岡或是京都出差未歸。

但是,水江卻並不認為這是事實,因為已經都快20天了,紫乃原可從來沒有這麼長時間不和水江幽會的。

10月29日。

距11月12日要舉行的發佈會還剩整整兩個星期了。水江已經開始忙活自己一方的準備工作了,而且北御門家的全體成員,包括親朋好友,也都已處於緊張的忙碌狀態。

但是,事情都到了這種地步了,紫乃原還遲遲沒有露面,水江不免有些心焦了。時間越臨近,她心中越發產生出一種近乎恐怖的感覺。

為什麼他要躲着我呢?和我結婚是躲不過去的,否則以後怎麼辦?他和志方綾子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紫乃原還被那種苦惱纏繞着嗎?

水江不停地考慮著這些事情。大概「車到山前必有路」吧,水江自己這樣安慰著自己。她不得不承受着這種無名的重壓,而且還要準備接受可能發生的任何突發事件。

「和順一有20多天沒見面了。」

水江沒有辦法,只好試着向母親幾代說。

「他很忙吧?」

母親笑了笑,不以為然地又要去忙她的事了。

「不,好像他在有意躲着我。」

「真的?女婿躲著新娘子?這可是件稀罕事呀!」

「我想了好多理由,可還是覺得他是有意地躲着我。」

「我說,差不多就行了,別整天這麼胡思亂想的。可沒有多少天了。」

「可媽媽……」

「算了,你們一直不是打得火熱的嘛,馬上要結婚了,還那麼粘粘糊糊地怎麼成?結婚可是人生中一件大事呀,也許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去交待的。」

「這我不會反對的。」

「結婚對女人來說是重要的,對男人來說何嘗不是重要的呢!你們都要與今天的生活告別,重新開始新的一頁嘛。對一個男人來講,他更要認認真真地處理一下這些年來身邊的各種事情。」

幾代把手搭在水江的肩頭上,安慰般地說道。

幾代堅持己見,根本聽不進水江的意見,這和她那種天生的樂觀性格有關。

「好了,好好收拾一下吧。」

水江早沒有什麼可乾的了,就是不知道紫乃原那邊還有什麼事要做。也許媽媽說得對,紫乃原需要處理的事情中,就包括了和以前的女友如何分手之事。

但是,水江把這個話題又咽了回去。說出這種話,特別是在這個時候,是需要勇氣的。而且,這些都是假設,何況媽媽一點兒沒有擔心的樣子。

夜裏10點以後,水江又想起來要打個電話。如果是紫乃原接的話,一定要問清楚。今天水江出奇地有了勇氣。

「喂喂,這兒是紫乃原。」

一個聲音甜美的女人來接的電話。

這是水江永遠也無法忘卻的志方綾子的聲音。

一瞬間,水江的頭彷彿一下子炸了一樣。

也就是說,時至今日,志方綾子還呆在紫乃原的家裏,而且這會兒已經都10點多了,她居然還像紫乃原的妻子一樣說「這兒是紫乃原」!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起,水江對志方綾子的存在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反感。

從一般的常規來看,這也是令人不能容忍的:一個有夫之婦常常到一個獨身男人的家中,而且像主婦一樣處理日常事情。

因此,就目前的這種狀態,再說兩個人之間是很普通的關係就說不通了。還有兩個星期,紫乃原將成為有婦之夫,而在此之前的這段時間,水江還不能以主婦的身份來追究這一責任。

「我是北御門。」

水江儘可能地保持冷靜的態度,但她的呼吸還是十分急促。

「啊,是水江小姐……」

志方綾子笑了起來。這笑聲又增加了幾分使人可愛的感覺。

「紫乃原先生在嗎?」

其實,水江知道這話等於沒問,對方肯定會說他不在的。

「順一出門了。」

志方綾子果然這樣回答。

水江稱「紫乃原先生」,而志方綾子卻十分親切地稱之為「順一」,這是多麼奇妙的諷刺啊!

「他還在醫院嗎?」

水江定了定神兒,坐在了電話機旁。

「不,今天下午紫乃原先生就回高崎的老家去了。」

志方綾子馬上改了口,不再說「順一」,而改稱「紫乃原先生」了。

也就是說,她馬上意識到自己稱呼「順一」有點太那個了吧。如果志方綾子真是擔心這一點的話,那就足可以證明她與紫乃原一定有着鮮為人知的關係。

「是嗎?」

「他明天要趕回來,要參加大學研究室的一個研究項目。他最遲也會於明天中午趕回來的。他打電話來說的。」

「是嗎?」

「從內科方面說,紫乃原在血液專業上可是個專家呢,因此他在大學的附屬醫院裏,主要負責消化器官的疾病研究。他正在全力以赴地對血液病中的一個課題進行研究呢。」

「是的。」

「而且,他還要出席輸血學會和一個國際血液學會的座談會。」

「是的,這一點我知道。」

「我想儘可能詳細地答覆您……」

「今天是紫乃原先生親口對您說他耍去高崎的老家的嗎?」

水江一下子打斷了志方綾子的話問道。

「不,你誤解了,我一次都沒有接到紫乃原先生的電話呀!」

「那你……。

「我給大學的附屬醫院打過電話,這才知道了他的這些事情。」

「那麼,您聽說紫乃原先生去了高崎老家,就決心留下來替他聽電話的嗎?」

「多少有點兒這個意思吧。我想給他熱好飯菜,等他回來后可以吃上。不過,不知道他今晚能不能回來。過一會兒我也就要回去了。」

「我還有一件事,想,想問……」

水江終於鼓足了勇氣,對着話筒說道。

「什麼事?」

也許是由於緊張吧,水江覺得志方綾子那甜美的音調一下子消失了。

「您可以隨意出入紫乃原的公寓,是另有一把鑰匙吧?」

水江問完這一句,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當然了,事先配好的嘛!」

沒料到,志方綾子竟然爽朗地大笑起來。

這證明了,紫乃原說志方綾子的鑰匙每次都是從管理員那兒借的是假話了。

水江馬上下定了決心,要見一見這個志方綾子。

5

志方綾子很痛快就同意了和水江見見面。也許她並不認為水江含有明顯的挑戰態度吧。

她們約好後天,即10月31日下午見面。這是志方綾子的要求。10月31日,星期六下午3點,地點在赤坂的「東洋飯店」。這是因為志方綾子的「志方診所」下午沒有門診。

懷有緊張心情的倒是水江。是她下定決心見一見這個叫志方綾子的女人,但是,卻又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在陪伴着她。

對一個女人來說,任何一個年長於她的同性對她都是一種壓力。這一點與男人不同,男人對比自己年長的人總有一種輕蔑的態度。不知是什麼原因,反正水江想到自己25歲而對方35歲這個差距,就不由自主地產生出一種畏懼感來。

10月31日的中午,水江頭腦里越發強烈地產生出馬上就要見到志方綾子了的那種感覺。她像患了心動過速一樣,十分緊張,不得不反覆做深呼吸來穩定自己的情緒。

好容易挨到了下午,水江的心情倒好像稍稍平靜了一點兒。北御門水江開着自己的車,離開了位於中野區鷺宮三丁目的家。她彷彿不是去見一個人,倒像是要出征打仗一樣,這真令水江自己也哭笑不得。

她開車到了赤坂四丁目。這兒離赤坂七丁目的「志方診所」不足1公里。這兒有一幢剛剛竣工的高層飯店。

水江把車開進了飯店的地下停車場,然後來到了大廳。大廳的裏邊有一間面積很大的茶室,這兒不供應啤酒,只供應各式茶水。

下午3點整。

水江又看了看牆上的掛鐘,便信步走進了茶室。她在面對門口的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她認為,志方綾子應當認識自己。

在紫乃原顧一的房間里有自己的照片。志方綾子哪怕每次只看上一眼,也會記住自己的模樣的。

然而水江卻一點兒也不認識志方綾子。所以,為了讓她能很快找到自己,水江挑了這麼個容易被人發現的位子。

她死死地盯着門口。沒過5分鐘,一個像是志方綾子的女人出現了。

當這個女人一走進茶室的一剎那,水江憑直覺就確定了她就是志方綾子。同時,水江又對她那綽約的風姿驚嘆不已。

不僅僅是在周圍的男士當中,就是在一群衣着華麗的女人們中間,志方綾子也肯定會有鶴立雞群那樣效果的美。不,不僅僅是美,簡直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尊貴氣質貫通於她的全身。

這完全是一種具有強烈的魅力和妖媚的美貌。這種美對男人來說有着攝魂奪魄的力量。

她身穿一套深藍色西服,這更加襯托出了她那白皙的肌膚。

她的肌膚既如同白色人種一樣潔白無瑕,又像日本少女一樣有着誘人的滋潤。她的個頭兒比水江略矮一點兒,但身體勻稱、恰到好處,簡直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她那成熟女人的曲線,更顯示著有極強吸引力的性感。

「是北御門小姐吧?」

她信步款款朝水江走過來,彷彿是老熟人一樣,並沖水江笑了笑。

看上去她不過30來歲,或者更年輕一點兒。大概她沒有生過孩子,或是保養的極好。她面部皮膚十分白嫩,牙齒也潔白、整齊,如一口碎玉一般。

「是的。」

水江站起來,還了一個禮。

「您就是志方女士了。」

綾子笑了笑算是回答。

她肯定知道自己笑的樣子很美。也就是用這種笑,她征服了許多人。

「我叫北御門水江,請多關照。」

「也請您多關照。」

隨着志方綾子向前欠了欠身子,她那秀如瀑布的長發也隨之搖曳了一下。

兩個人都沒有使用日本人第一次見面時的「初次見面」這句話。也許由於已在電話中打過兩次交道的緣故吧。如果再說「初次見面」會令人尷尬的。

「您很忙,實在對不起。」

水江以像是要壓倒志方綾子的氣勢搶先說道。

「不,我不太忙。不過,您果然和照片上長得一樣,完全是個小姑娘的樣子。」

志方綾子邊說邊坐了下來。

「夫人也很美嗎,真令我吃驚呢。」

水江也坐了下來。

「啊,您真會說話。」

志方綾子沖她嫣然一笑。

這時,女服務員走了過來。志方綾子要了一份飲料,然後看了看水江。水江也要了一杯叫「藍色太平洋」的飲料。

「前天晚上,紫乃原先生回來了嗎?」

水江開門見山地問道。

「沒有哇,好像他是昨天才回來的呢。」

志方綾子幸災樂禍地看着水江答道。

「昨天嗎?」

剎那間,水江的表情凝固了。

「噢,他是昨天凌晨2點才回來的,所以我說他前天沒有回來。」

像是要誇耀勝利似地,志方綾子說完笑了笑。

「凌晨2點?」

水江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回來了!」

水江的頭腦中馬上閃出了這個念頭。她並不是對紫乃原回來的時間生氣,她是不能允許志方綾子一直在他的公寓裏等到凌晨2點這一事實!

要說自己有什麼能夠壓倒志方綾子的力量,水江還不敢肯定,但水江已對此無所畏懼,因為志方綾子已用她那冰冷的表情向水江說明,她是一直呆在紫乃原的公寓裏等到他回來的。

志方綾子似乎在故意激怒水江,也許這正是她對水江的應戰或乾脆說是挑戰吧。水江打算採取嚴厲抗議的態度,她是不會輕易罷手的。

水江的心中湧出了一股爭鬥的好勝心,她甚至準備在這兒和志方綾子痛痛快快地大吵一架。

水江用僵硬的目光盯着志方綾子。

「紫乃原先生是乘出租汽車從高崎一口氣跑回來的。」

志方綾子若無其事地笑着說道。

「夫人一直在他的房間里等到凌晨2點的嗎?」

水江的目光中明顯地充滿了敵意,這是她第一次產生對這個女人的憎恨。

「嗯,是的。」

志方綾子彷彿怕水江聽不懂似地又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可前天我打電話時,夫人不是說一會兒就要回去了嘛。」

「是的。不過,好容易來了,又等了這麼長時間,萬一他回來了我不在怎麼辦?」

「這太不可思議了!」

「為什麼?」

「您丈夫會允許自己的妻子在一個單身男人的房間里呆到凌晨2點?」

「噢,我回家時已經是凌晨3點了。紫乃原先生回來后,我給他沏好了茶,又幫他收拾了行李,然後為他準備好了洗澡水,之後……」

「在您回家之前為他做了這麼多事情?」

「這有什麼?!紫乃原先生的公寓離我的住處只有300來米,這不算什麼!」

「什麼……」

水江氣得想不起說什麼好了。

「你們家住的地方也不錯吧?」

「你們都在同一個深澤的一丁目嗎?」

水江沒有回答綾子的問話,卻反問了一句。

「是啊。紫乃原的那個公寓離我們很近,他父親曾交待過,要我們好好照料他。」

「是嗎,現在我總算全明白了。」

「還有哪,你不是說我丈夫對我整夜不歸會不高興嗎?」

「是的。」

「可他從前天就不在家裏了。直到今天他還在伊豆的溫泉醫院呢。」

「溫泉醫院?」

「我丈夫已在伊豆的溫泉定了合同,每星期的四、五、六或一、二、三去那兒療養。」

「可這段時間志方診所怎麼辦?」

「我雇了3個年輕的專家應付門診,我丈夫不在時也不必擔心呀!」

「啊?!」

「也就是說,一個星期里我丈夫有3天時間呆在伊豆的醫院裏,所以,在這段時間裏,家中就剩下我一個人。我家的保姆一到夜裏10點也就休息去了……」

「真的?」

「不過,今天傍晚時,我丈夫要從伊豆回來,所以我還要去志方診所的。」

「不過,有一點我不明白:您在您丈夫不在的時候離開家,不會不讓別人知道的吧?尤其從道義和倫理道德上來講,夫人這樣說、這樣做不是有點兒不可思議了嗎?」

「你是說我這樣做違反了人類的倫理道德了嗎?」

「是的。從一般的倫理常識來說,您不認為這樣是太過分了嗎?」

「是呀,不過我並不是瞞着我丈夫照顧紫乃原先生的呀!我丈夫不但不反對而且還鼓勵我這樣做呢。我丈夫在年輕的時候就答應過高崎的紫乃原先生,也就是紫乃原順一先生的義父,要好好地照料和幫助紫乃原順一先生的。因此我照料紫乃原先生也是理所當然的了。可是,水江小姐你卻不認為我有思於你嗎?」

「但是,從『照料』這個字眼上來說,那應當是我呀,因為再過12天我就要和他結婚了,你不是也知道嗎……」

「恭喜恭喜。我當然知道了。」

「因此,我希望夫人不要再靠近我丈夫了。」

「什麼?真的嗎?那好吧。」

「什麼?」

「我太遲鈍了,沒想到水江小姐嫉妒了。」

「不,這不僅是出於我感情上的反感,我更不希望在我馬上就要與紫乃原先生結婚的時候出現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水江小姐,你嫉妒時的樣子十分可愛呀!我不會在你和紫乃原先生之間製造什麼麻煩的。我不會幹那種不仁不義的事兒。」

「不仁不義的事兒?」

「當然了。水江小姐,我希望你不要誤會。你猜一猜,對我來說,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是誰?很遺憾,並不是紫乃原先生,而是我的丈夫。如果失去了我的丈夫,我的前途將變得一片黑暗。這種感覺,水江小姐再過10年就會明白的。對於30多歲的女人,最重要的是一位有錢的丈夫。我這麼自傲有點兒不好意思,不過,我引以為豪的就是我丈夫很有錢。」

「所以您不想失去您的丈夫?」

「可以這麼說吧。對我來說,貧窮是無法忍受的。如果現在我失去了我的丈夫,我就不得不破落成一個窮人。不,不!我絕不希望我出現這種困境。如果像水江小姐所說的那樣,我背着我丈夫干出了不倫事情的話,我丈夫會馬上宣佈和我離婚的。那時,我將在一夜之間失去一切一切,那我就徹底完了!我說水江小姐,你看我像是那樣愚蠢的女人嗎?」

志方綾子依舊笑吟吟地看着水江。

那完全是一種妖媚的笑,又是一種意味深長的笑,彷彿她把水江看成了一個極易哄騙的3歲孩子。

「對您這樣的回答,我感到很高興。」

在綾子否定了這些事情后,水江意識到自己應當及時停止和她的「鬥嘴」。

這時她們要的飲料送來了。由於心情異常激動,水江感到十分口渴,便馬上端起來就喝。

喝了幾口,水江感到自己的情緒安穩了許多。她下意識地把自己身上的西服和志方綾子的西服比較了一下。

雖然同是藍色的,但用料的質地顯然不一樣。

志方綾子穿的是進口面料,樣式也是正統的女式西服,大概是在不遠的一家專做女活兒的服裝店做的吧。

水江的西服用料卻很考究,是一種山羊絨,並且是在一家高級時裝店內加工的。兩套服裝價格當然相差甚遠。因此,水江有了一種奇妙的優越感,由此她又產生了一種完全可以戰勝對方的意識。

但是,水江萬萬沒有料到,她完全敗在了志方綾子的手裏。這是第二天發生的事情,是她根本沒有料到的。

6

水江之所以敗北,原因是紫乃原順一突然死了!

紫乃原順一的屍體於第二天早上9點鐘被人發現,地點在目黑區人云三丁目的「大洋游泳俱樂部」里。

雖然這個地點是在國黑區,但實際上它離世田谷區的深澤一丁目並不遠。

從位於深澤一丁目紫乃原的公寓向東大約100米,正好是世田谷區和國黑區交界之處。過了這條區界就是目黑區的八雲三丁目。

從那兒再向東南方向走約400米的樣子,便到了「大洋游泳俱樂部」的大樓。

它位於目黑大街與自由大街交叉點。

「大洋游泳俱樂部」是一家專供俱樂部成員游泳的地方。這兒的池水使用循環加溫消毒設備進行處理,是一處理想的室內游泳場館。同時,它還有一處供夏季使用的室外游泳池。

這是個長度為50米的游泳池。它在整個8月份是禁止使用的,但並不將水排放掉,因此到了9月、10月時,池水已完全變成了污濁的黃綠色。

室外游泳池的周圍是一大片茂盛的草坪,再遠一點兒就是矮的灌本叢和庭院樹木,外圍是一圈兒高達1米的柵欄。

這高達1米的柵欄對想進來的人根本不能構成什麼「障礙」。

這天早上,住在附近的3個少年便是越過柵欄進到游泳池院內的。他們打算繞着這個四周草坪已經枯萎了的游泳池做幾圈兒晨跑。

但是,這3個少年進來后還不到5分鐘便發現了浮在這黃綠色池水水面上的一具身穿西服的男人屍體。當即他們便確認了這是一具屍體,都嚇得臉色蒼白,便飛快地躍過柵欄逃了出去。

時間是11月1日、星期日、上午9點左右。

這3個少年馬上把這件事通知了「大洋游泳俱樂部」的事務所。警衛人員當即來到室外游泳池,也確定這是一具屍體。

由於「大洋游泳俱樂部」立即報警,碑文谷警察署刑事搜查一科的人員馬上趕到了事發地點。雖然星期日僅有不多的值班刑警,但搜查一科的刑警們從直覺意識到這是一樁殺人案。

警方趕到現場后立即展開了調查。

他們緊張地拍照,確定屍體在水池中的位置,然後將屍體打撈上來。同時,他們在游泳池的一側發現了少量的血跡。

死者左胸有兩處、頸部的右頸動脈三角區有一處有被鋒利的刃器刺傷的痕迹。

由於死者的上衣口袋裏裝著名片和身份證,因此馬上查明了死者的身份。

死者為東京都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第一內科的醫師紫乃原順一,現年33歲,住所在世田谷區,距離出事現場僅為500米。

碑文谷警署的刑警立即趕到了他在世田谷區深澤的住處,但在他的公寓601室內沒有任何人。

房間的房門沒有鎖,公寓的警衛人員立即帶領刑警進到了房間里。

紫乃原的房間是一套兩居室的房間。室內各處沒有凌亂的樣子,連床上也不像有人睡過,只是在枕頭上放着一條領帶,像是隨手扔在那兒的樣子。紫乃原的屍體穿的是西服,但沒有打領帶。警方認為枕頭上的這條領帶正是他摘下來的。

在同一幢公寓裏住的鄰居們誰也不知紫乃原的家庭成員住在哪兒,他不但獨身,而且也很少與公寓內的人來往,因此了解他的情況的人很少,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好像連志方夫人常常來訪的事他們也並沒有注意過。

刑警們沒有罷手,立刻與東京都醫大的附屬醫院進行了聯繫。雖然星期日大夫們大多都回家休息了,但有幾名教授因接待德國來訪的同行正好在院內。

其中就有一位第一內科的教授。紫乃原死亡的消息這時已經傳遍了整個醫院。這位第一內科的教授知道后大吃一驚,並且馬上派人打電話通知了高崎的紫乃原醫院。

紫乃原順一的雙親亦即他的義父義母,在準備東西上東京的時候,又給東京北御門家打了電話。電話是幾代接的。但是,由於他們也不了解具體情況,因此也無法對北御門家說清楚這件事。

幾代好歹聽明白了,說是警方找到紫乃原順一的醫院調查他的死因。但是,幾代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過了一會兒,北御門英勇也過來聽了電話,他也不相信這是事實。

不久,東京都醫大附屬醫院也打來了電話,做了具體的說明:今天上午9點鐘左右,在國黑區的「大洋游泳俱樂部」的室外游泳池發現了浮在水面的紫乃原順一的屍體。

是意外溺水死亡嗎?

紫乃原順一頭天晚上是9點鐘離開東京都醫大附屬醫院的,當時是和同一科的大夫寶術醫師在一起。紫乃原沒有自己的車,而有車的寶木醫師恰好住在世田谷區的尾山台,因此正好和他順路。

幾乎每次兩個人趕在一塊兒下班時,紫乃原都搭寶木的車回家。根據警方對寶木的調查,紫乃原是在車開到國黑大街和駒澤大街的交叉路口,即離深澤一丁目很近的地方下的車。從下車的地方已經可以看到他住的公寓了。

時間是晚上10點零5分左右。

從時間上來看,紫乃原應當是在10點過後打開了自己住的公寓601室的大門。但是,警方並沒有發現他回來后吃飯或是洗了澡的痕迹。

寶木醫師還回答說,他記得當時紫乃原系了一條紅色的領帶。

另據公寓的一名警衛人員反映,他在夜裏11點半時,即紫乃原回到公寓1個半小時后看到他急匆匆地離開了公寓。

當時紫乃原是一個人。

他沒有喝醉過酒的歷史,這是因為他對酒精過敏,所以他頂多每次喝一杯啤酒。而且,據調查,當晚他也沒有喝過酒。

這都說明,紫乃原的死並不是事先有所準備,而是有人預謀,把他騙到了「大洋游泳俱樂部」的室外游泳池邊,用鋒利的匕首刺死他后,又把他的屍體拋進了池水中的。

所以,這不是一起普通的溺水死亡案,而是一次蓄意謀殺。

而且,10月31日或者11月三日這種季節,因狂歡失去控制而溺入水中死亡的案件是極少極少的。

池水由於幾個月沒有更換,早已變得混濁不清了。

紫乃原死時腳上是穿着鞋的。

自殺嗎?

他根本沒有自殺的動機。

在認識他的許許多多的人當中,沒有一個人認為他會自殺。

他連一份遺書也沒有留下。

如果是自殺,幹嗎非要到這麼個不幹凈的游泳池來呢?

由於他臨死前被匕首刺過,因此警方並不排除游泳池不是第一現場的可能。

死因肯定不是溺水。這雖然還要等屍體解剖結果而定,但警方已認為紫乃原是被人刺傷后因出血過多而死亡的。

除溺水死亡之外,如果說是自殺,疑點也很多,因此警方首先排除了自殺這種可能。

他殺的可能性越來越明顯了。

如果是他殺,那麼大洋游泳俱樂部的游泳池邊可能是第一現場。當時,這一帶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附近的行人也很少,再加上有一圈灌木叢,偶爾從這兒路過的人也不會看到裏面的情況。

因此,這個地方對兇手來說是再好不過的地點了。紫乃原就是被兇手騙到了這麼「好」的一個地方的。

警方排除了意外溺水和自殺的可能性,認定這是一起謀殺案。

碑文谷警察署認定了這是一樁殺人案后,馬上向警視廳搜查一科請求支援。

碑文谷警察署設立了特別搜查總部,他們與警視廳的搜查一科開始了嚴密的調查。

首先,紫乃原的屍體解剖確定了由東京大學醫學系法醫學教授第二天上午進行。

此事已通過東京都醫大附屬醫院通知了紫乃原在高崎市的雙親。他的義父母立刻趕來了東京。

這一天水江外出了,直到下午4點才回到家中。她還沒有進到門廳里,便被面色蒼白的母親拉住了。

水江不知所措地看着母親幾代。她從未見母親這樣驚慌過。

「水江,你要挺住呀!」

幾代把水江拉到會客廳門口,雙手緊緊地握住了門把手。

她嘴唇哆哆嗦嗦,呼吸急促,額頭上已微微滲出了一層汗珠。

「您幹嗎呀?」

水江露出潔白的牙齒問道。

幾代本想要安慰水江,而自己卻顯出十分慌亂的樣子,語無倫次地說道:

「你要挺住,千萬,求求你了。」

這和平時沉着冷靜的幾代判若兩人。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您快說吧!」

水江也越發緊張起來,連鞋也忘了脫在門外邊了。

「也、也不是、什麼大事。」

幾代咽了好幾次唾沫,就是說不出口。

「您慢慢說,別慌。」

水江這才發現,自己的腳邊有兩雙男性的皮鞋,而且她也聽到了,在會客室里有男人的說話聲。是兩個男人在與英男談話,而且,看樣子原來幾代也在屋裏,聽到水江回來才馬上趕出來的。

「紫乃原先生……他、他死了!」

說完,幾代閉上了眼睛。

「什麼?!」

水江不相信自己耳朵似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連我也不相信,可這是真的呀!我說水江,紫乃原先生真的已經死了呀!!」

幾代痛哭起來。

「裏面的客人是哪兒的?」

水江問道。

「是警察,是來調查關於順一死亡一事的案情的。」

幾代抽泣著,不停地用手背去擦眼角的眼淚。

「被人殺死的?」

水江又問了一句。

水江對紫乃原的死像是並不感到怎麼樣,相反,似乎她認為這是遲早要發生的事情。

在她的頭腦里,馬上映出了一個人的形象:志方綾子。

「今天上午9點左右,順一的屍體在目黑區人云三丁目的游泳俱樂部外邊的游泳池裏發現了。」

幾代慢慢地恢復了平靜,安慰似地把雙手搭在了水江的肩頭上。

「我上午正好出去了,這麼快就發生了這件事兒?」

水江的心跳加劇了,面部表情也變得僵硬起來。

「目黑區,離順一住的公寓不遠嘛……」

她又喃喃地說了一句。

「是的,死在了游泳池裏。聽說是被人刺了幾刀后扔進了游泳池中的……」

「被人刺了幾刀?」

「這兩個警察說的。」

「用什麼?」

「什麼?」

「用什麼兇器?」

「不知道。據這兩個警察說,兇器可能扔到了什麼地方,也許沉在游泳池底了。反正在水池底找到了一把新的做菜用的刀。」

幾代的雙手在水江的肩頭不停地顫抖著。

「做菜用的刀……?」

水江自言自語地說着,伸手把幾代的手從肩膀上推了下去。

她想起了紫乃原對她說過的話:志方綾子送給了紫乃原三把一套的廚房用刀,當時放在了深澤公寓的桌子上。

於是,她本能地認定,一定是志方綾子殺死了紫乃原。這時她才突然意識到,紫乃原真的死了。她一下子癱在了地上。

「胡說,紫乃原沒有死!他根本就沒有死!!」

水江突然失聲痛哭起來。

7

15分鐘后,水江在會客廳里與兩名警察相對而坐。

桌子上放着兩張名片:

警視廳搜查一科

碑文谷警察署

水江死死地盯着這兩張名片。

警視廳搜查一科的警察有40多歲,而碑文谷警署的警察比他年輕一點兒。

他們向水江說,他們是在深澤的公寓裏了解到志方綾子這個女人的,而從這個女人的口中得知了水江與紫乃原的關係,因此前來了解一下情況。

當然,志方綾子成了「一號」嫌疑人。從她的口中得知11天後水江將要和死者紫乃原結婚,這種非同一般的關係使她成了重要的嫌疑人。

為此,設在碑文谷警署的搜查總部,馬上派出兩名警察,趕到了位於中野區鷺宜的北御門家。

警察在從志方綾子的口中得知水江與紫乃原的關係時,尤其感到了其中有什麼奧妙之處。

「是圖財害命,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造成紫乃原遇害,目前還不清楚。」

年輕的警察面無表情地說道。

「那會是什麼原因?」

水江的面色變得像紙一樣慘白,也同樣失去了表情。

「我們必須找到線索,不過,我們認為,由於怨恨、憎惡或是關係破裂,都可以導致行兇報復。」

年輕的警察顯然在暗示着什麼。

「啊?!」

水江不覺心頭一震,她死死地盯着這個年輕的警察。

「那麼,您做為死者的未婚妻,難道沒有什麼線索嗎?」

「嗯——」

「當然了,對您來說,您是最悲痛的人之一,但實在對不起,還是要問您一下,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簡單地說,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因為這些天我一直忙着11月12日的發佈會……」

水江說道。

「這一點我們非常清楚。但是,我們必須對您進行例行公事的調查。」

「連我這種受打擊最大的人也要這樣對待嗎?」

「是的。實在對不起。請間,您昨天夜裏一直呆在家裏嗎?」

這名警察一本正經地問道。

「什麼,要『不在現場證明』嗎?」

「是的。請您回答。」

這名警察依舊冷冷地問道。

「難道耍懷疑我嗎?!我在電視中看到過,有的未婚者在結婚前一個星期殺死了對方,可我對順一併沒有反感,我是決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

水江憤怒地說道。

「這一點我們知道。」

警察不緊不慢地說道。

「我和他戀愛了有兩年半呢!我一直等著今年11月12日的結婚發佈會呢!我怎麼能希望順一去死?!你們怎麼會連我這樣的人都懷疑呢!?」

水江大聲抗議道。

「小姐,請您安靜一點兒,我們是例行公事。向您詢問、調查,不等於懷疑您。您只要回答我們的問題就可以了。」

「從昨天下午3點鐘,我一直和志方綾子女士呆在一起。分手的時間是一小時以後,即4點鐘。」

「是的。志方綾子女士也是這樣說的。」

「回來時我沒有坐車,是一直走回來的。回家后我就一直沒有出去。」

「這一點您母親也證明了。不過,您是幾點休息的?」

「11點左右。」

「沒有給紫乃原先生那兒打電話嗎?」

「沒有。」

「為什麼?」

警察追問了一句。

「為什麼?!」

水江有點惱怒了。

「是的。還有兩個星期就要結婚了,難道您不每天晚上和未婚夫通個電話嗎?」

「因為好幾次這麼晚給他打電話都是志方綾子接的,弄得我心情很不愉快,因此我不想打電話。」

水江的兩隻手相互絞在一起答道。

「噢?」

這兩名警察相互對視了一下。

在一旁的英男和幾代也是第一次聽到水江這樣說,不禁也吃了一驚。他們聽說女兒的未婚夫家裏每晚有一個有夫之婦呆在那兒,多少有點兒吃驚和氣憤。

「志方綾子女士的『不在現場證明』怎麼樣啊?」

水江反問了一句。

「她說她也在家中,但沒有證據,也就是說,她的『不在現場證明』還不能成立。」

上了年紀的警察答道。

而且他還說了以下情況。志方綾子的丈夫志方剛毅昨天沒有回到東京。當水江她們在赤級飯店分手后,志方綾子就回志方診所了。

但是,在綾子回到志方診所30分鐘后,從伊豆的伊東溫泉醫院打來了電話,說志方剛毅將於第二天下午返回東京。

沒有辦法,志方綾子只好離開了志方診所,在赤坂界限的一家夜總會玩兒到7點才回到了位於世田谷區深澤一丁目的家裏。

綾子家的保姆休星期日,綾子到家時保姆已準備回自己姨家了,因為當時已經是星期六晚上了。

也就是說,昨天夜裏,保姆晚上9點多離開的。因此,志方綾子的丈夫和保姆都不在家,她身邊沒有第二個人。

綾子回家后,便去洗了澡,洗完澡後上床休息。她一邊看着電視,一邊喝着飲料,11點半左右睡的覺,直到今天早上8點多還沒有起床呢。

這些就是志方綾子自己說出的情況。但是,這究竟是不是事實,卻沒有一個人能證明。

包括從昨天下午與水江分手后至回家的一段時間裏,也沒有人能做證明。

也許她在深夜離開了自己的家,去了紫乃原住的公寓,或是與他一塊兒去了大洋游泳俱樂部的現場,這些都不是不可能的,因為沒有人能證明她沒有去。

紫乃原死了,又沒有目擊者,那麼,志方綾子的說法就毫無證明的價值了。

「恐怕不是什麼不清楚,而是她根本沒有『不在現場證明』!」

水江想起昨天下午的會面,氣就不打一處兒來。她盯着警察說道。

「是的,她的『不在現場證明』是不能成立的。」

那個上了年紀的警察也有點兒生氣地說道。

「我懷疑是志方綾子乾的!」

水江用肯定的口氣說道。

「水江,別這麼說!」

「不要把話說那麼絕。」

英男和幾代都說了水江一句,弄得她有點兒下不了台。

但她並不後悔:自己所愛的人被志方綾子永久地奪走了,最起碼也是因為她的原因。紫乃原死了,再不會回來了。大概除了把志方綾子做為兇手抓起來,水江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她已經感到自己對志方綾子有了明顯的、牢固的敵意。

「您為什麼懷疑是志方綾子女士乾的?有什麼證據嗎?」

警察從容地問道。

「不是在水池底下發現了一把做菜用的刀嗎?」

「是的。」

「這是兇器吧?」

「還不能斷定,不過,百分之九十九是的吧。」

「我認為這是順一的東西。我可以確認一下嗎?」

「是的。我們調查了紫乃原先生的住所。在他的廚房裏,我們看到過一個專門用來放贈送刀具的紙盒,裏面應當有3把刀,是一套,但有一把已經不在了,正好和水池底下的那把相似。」

「刀的長度是多少?」

「據說超過19英寸長呢。」

「我認為就是叫做『雕刻刀』的那種。」

「『雕刻刀』?」

「對。在那個贈送刀的紙盒裏,一共有3把刀,一把叫『雕刻刀』,一把叫『烹調刀』,另一把叫『西餐刀』。」

「您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年輕的警察問道。

「這是我從順一那兒聽說的。他還說,這三把刀是志方綾子送的禮物……」

「什麼,志方綾子女士送給死者的禮物?」

「是啊。」

「一個女人送給男人做飯用的刀子,這、這有點太那個了吧?」

「由於順一併不打算用,也不想看見它,便把它放進了廚房的碗櫃里。」

「是嗎?」

「因為志方綾子說是她放進去的,所以我認為也一定是她拿出來的。」

「嗯。」

兩名警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而且,志方綾子女士手中有一把配好的601室的鑰匙。」

「噢?……這我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

「我認為她配了一把鑰匙,是為了他們兩個人出入方便。」

「這麼說,志方綾子女士和紫乃原順一先生之間有什麼特殊的關係啦?您也這麼認為吧?」

警察那銳利的目光,緊緊地盯着水江。

似乎他們也同情水江的處境,也感到這個問題對她太殘酷了一點,好歹她是在十多天後要和死者結婚的姑娘啊。

「你們認為從外表來看,能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嗎?」

水江痛苦地反問了一句。

她也開始認為紫乃原與志方綾子這個有夫之婦之間肯定有超越了自己和他的關係的關係了。至少在這一點上,志方綾子肯定和此案有關。

但是,如果此事是真的,那自己也太慘了;自己成了未婚夫與他的情婦之間的小丑、配角,而自己卻還在全心全意地愛着這個男人!她無法忍受這種屈辱。

這種情緒,反而引出了水江一種異常的興奮感。她感到發現了一個重大秘密似的,呼吸也急促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感到有點兒支持不住了,好像發生了貧血一樣,眼前一片金星四射,頭也一陣陣眩暈,胸口發悶、噁心。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您認為紫乃原順一先生與志方綾子有一種什麼關係?」

警察又掏出了筆記本,一邊看着水江的表情,一邊小心翼翼地問。

「我從順一那兒什麼也沒有聽說過。我只是嫉妒志方綾子,而她也嫉妒我和順一結婚。至少我有這種感覺。」

水江的面色更加蒼白了,她語氣十分沉重地答道。

「這種感覺?」

這個警察猶豫了一下又輕聲問道。

「是的。我想志方綾子會威脅順一的。」

水江感到頭暈得更厲害了。

她的舌頭沉重起來,雙唇也如鉛重,張開十分困難。她感到周圍的人離她遠遠而去,眼前出現了一層濃重的霧氣。幾代慌忙過來摟住了她。

「威脅?!」

警察大聲說了一句。

「嗯。」

水江的眼睛再也不想睜開了。

「為什麼要威脅他?」

「因為他要和我結……」

「是要求他取消和你的婚約嗎?」

「是的,她希望我們只是維持着戀愛關係,而不結婚。我感到順一好像也是這個態度……」

「但是,您卻不願這樣維持着而不結婚吧?」

「是的。所以順一為了我和她發生了爭吵,也許在一氣之下,志方綾子因為憤怒而產生了殺意……」

水江說着,身子猛地向前打了個趔趄。

「要挺住啊!」

警察見狀馬上站了起來。

這時,水江突然感到眼前一黑,頓時昏了過去。她如同一攤泥一樣,一下子從沙發上出溜到了地上。

幾代驚叫一聲,馬上抱起了水江。

英男也立即撥通了「119」,然後從客廳快步走了出去。

兩名警察也隨其後走出了客廳。

8

水江很快被救護車送到了一家石油公司辦的醫院。這家醫院離北御門家很近。

由於水江是受到了強烈的刺激導致昏迷的。因此一入院便被送進了單間。

幾代整整守候了她一天。院方為了恢復水江的正常精神狀態,安排了一系列治療措施。

首先,為了使她保持安靜,醫院給她使用了鎮靜劑。但由於水江所受的精神刺激過於嚴重,半夜裏她還是有一次突然的驚醒,大聲哭叫起來。於是大夫又做了緊急處理。

由於用了大劑量的鎮靜葯,水江在清醒之後一直表情冷漠、少言寡語。當然,這並不說明她內心世界已經安寧。但是,她已不那麼激動,思緒也不那麼混亂了。

第二天中午,水江已基本恢復了正常。她又回憶起了昨天的事情。

「順一已經死了!」

她低聲地念叨著。她清楚地回憶起那兩名警察對她詢問的過程。

「是志方綾子殺死了紫乃原順一!」

水江彷彿聽到一個聲音在這樣說。

紫乃原再也不會回來了——此時此刻,水江又回憶起他給過她的溫情,心情又不禁一陣陣地悲傷起來。同時,她心中又湧出了對志方綾子無比的仇恨。

但是,無論如何水江再也不會像昨天那麼激動了。她發誓要找到證據,證明是志方綾子殺死了自己的未婚夫的證據。她發誓要復仇!雖然她此時尚不能衝動,但那冷靜卻如刀刃一樣尖銳、鋒利。

目前的水江已經感到內心十分空虛。她認為失去了紫乃原后,自己的存在也已成了多餘的了,似乎一陣風就可以把自己吹垮。她甚至在考慮是不是也隨紫乃原而去。

她對照料她的幾代也無話可講。幾代知道女兒受了太嚴重的精神刺激,所以也盡量避免和水江交談。

「我爸爸……」

水江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

「在赤坂的東洋飯店。」

幾代沒有笑容地答道。

「幹嗎去東洋飯店……」

不知為什麼,水江的表情有點兒吃驚。

「是的。」

幾代有意避而不答。

「前天下午我和志方綾子就是在東洋飯店見的面。」

水江第一次提到了「志方綾子」的名字。

「昨天夜裏高崎的紫乃原先生和夫人來到了東京,就住在了東洋飯店。今天一大早打來電話,約你爸爸去見見面。」

幾代知道無法瞞下去了,只好向水江說了實話。

幾代不想對水江多說什麼,怕再給她精神刺激。她很怕水江意識到紫乃原的父母是來取兒子的遺體的。

「同是一個東洋飯店,多麼浪漫的巧合呀!」

水江的聲音低沉而且無力。

前天在東洋飯店的茶室里,她與志方綾子尖銳對峙的情景,猶如就在眼前。這是她一生都無法忘懷的。

「爸爸也去了東洋飯店呢。」

幾代苦笑了一下。

「去和親家說說話。」

水江依舊毫無表情。

對她來說,爸爸和紫乃原順一的親人說說話也會引起她的悲傷。

紫乃原的死傷害了兩家人,今後的生活怎麼辦?

尤其是紫乃原順一的雙親決定從東大醫學系領回兒子的遺體,英男也會同行的。英男肯定要代替女兒處理這些善後的。

護士送來了大夫規定的飯菜。水江一點點地、艱難地吃着飯。但她只吃了兩口菜,麵包卻一點兒也沒有動。

在護士的勸導下,她總算喝下了牛奶。這時,探視她的人來了。

其中有一名是昨天見過的警察,那個年紀大一些的。

他遞上了一張名片。這口水江看清了,他叫大形新太郎,是警視廳搜查一科的部長。從她躺的床上向上看去,這個男人十分魁梧。

他的身高足有1米8以上,肩也很寬。

水江感到,「大形」這個姓真是名如其人。她苦笑了一下。

這位部長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大形先生上午來過兩次,因為你沒有醒,他都又回去了,這次是第三次來看你……」

幾代對水江說道。

「是嗎?麻煩您了。」

水江欠了欠身子,想要坐起來。

「大形先生覺得因為向你問了有關情況,使你受到了刺激,因此一直覺得過意不去。」

幾代連忙把床頭的搖把搖了幾下。

水江的床頭慢慢翹了起來。水江憑藉它形成了一個半仰卧的姿勢。她還是第一次知道這種床有這樣的功能。

「不,這不能怪警察先生。」

她那雙毫無表情的目光看着大形。

「不,不,因為太急了,所以讓您受驚了。這都怪我們考慮不周。」

大形部長苦笑了一下。

他的面部如同雕刻一般,剛毅、英俊,是個相當精幹的男人。但是,今天他的表情也不那麼興奮,好像也有什麼憂慮似的。

「我太經不住事兒了。」

水江說得是心裏話。她為自己的軟弱而感到生氣。

「不。不過,我今天也有點兒不舒服,可不能不來。」

說着,大形部長一邊用右手捂著右下腹,一邊坐在了床邊。

「您哪裏不好?」

水江問道。

「我的肝臟不好……」

說着,大形部長閉上了眼睛。

「肝臟……」

「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的肝火特別旺,做事也特別心急,今天早上就因為我這個脾氣沒有和志方綾子談好。」

「對她您還有什麼對付不了的嗎?」

「今天早上我去了志方綾子的家,問了她兩三個問題,但她總是跟我兜圈子。」

「是的,她那個人是挺滑頭的。我和她打過一次交道。」

「可是,這次她把我惹火了,我還衝她發了脾氣。所以,她通過她的律師向搜查總部提出了抗議。」

「什麼抗議?」

「說我使用威脅的語言耍她回答問題,侵犯了她的人權尊嚴。」

「如果她是兇手,當然……」

「我的上司婉轉地對我說,要我好好休息,不要果壞了。也許明天就讓我退出調查休息去了。」

大形部長撇了撇嘴,心中明顯地不滿。

「我想,若有了解剖和搜查的結果,請通知我一下……」

水江換了一個話題。

「您不要緊嗎?」

大形部長看了一下水江和幾代。他擔心水江再聽到新的事情,又會經受不起的。

「不要緊的。為了今後能和志方綾子決鬥,我要做好一切準備,請放心吧。」

水江慢慢地但非常堅定地說道,並深深地點了一下頭。

「從哪兒說起呢……」

大形部長躊躇著。

「死亡的時間……」

「根據解剖的結果,是11月1日零點至凌晨1點之間。」

「死因呢?」

水江又問道。

大形部長看了一下她,又慢慢地說道:

「沒有毒物反應,也沒有查到酒精反應和安眠藥殘渣。死因是由於刺傷后失血過多……」

「刀傷是三處吧。」

「是的。左胸有兩處。雖然沒有刺中心臟,但由於太深,出血量估計不少。更嚴重的是頸動脈三角區的那一刀,成了致命傷。」

「頸動脈的三角區……」

「是的,那兒是一個大動脈比較淺的地方,兇手夠殘忍的。」

「……」

「死者的頸動脈完完全全地被切斷了,因此導致了大量出血。」

「犯罪現場是游泳池邊上嗎?」

水江又問道。

「是的,由於池邊有不少血跡,我們推斷那兒可能是第一現場。」

「第二現場已經定了?」

「是的,那兒不是第二現場。也就是說,死者在那兒死後被人扔進了水池,不是從別處運來的。不過,他是被人刺后推入水中,還是他在池邊倒進水中的這一點不太明白。不過,這一點不太重要了。」

「兇器呢……」

水江又接着問下去。

「我們在池子底部找到了,是一把做菜的廚刀。經過鑒定,刀刃與三處刀口的口徑是一致的。後來,我們還從刀柄上查到了血跡和指紋,因此我們就斷定這把刀是兇器了。」

「指紋是誰的?」

「共有兩種指紋。」

「兩種指紋都是誰的?」

「一種是死者的。」

「他接受過這刀做禮品,當然會印上他的指紋。」

「另一種指紋與我們在深澤的紫乃原先生公寓裏找到的一種指紋一致。這種指紋在他的公寓裏到處可見,雖然還沒有最後確認,不過,我認為是志方綾子的應當沒錯。」

「可這樣也不能把她當成殺人兇手嗎?」

「是的,因為還沒有人證,她也不會承認的。搜查總部全體都是這樣認為的。另外,做為物證,能拿到法庭上還有一段距離呢。」

「不過,她的『不在現場證明』不也沒有證實嗎?當時她丈夫和保姆都不在……」

水江有些急了。

「是的。但是,這個『不在現場證明』不能成立是唯一的證據,除此之外,還沒有找到對她來說是致命的證明。」

大形也有些沮喪似地。

「那怎麼辦?」

水江又問道。

「有一個證明,對她非常不利。」

「什麼?」

「11月1日凌晨1點左右,玉川警察署的巡邏車曾在深澤一丁目的大街上發現了志方綾子,並把此事報告了搜查總部。」

說到這兒,大形部長好像一下子又想起了什麼似地,馬上站了起來。

「您……」

水江看了大形部長一眼。

「當時,這兩名巡警在車上一直盯着志方綾子。因為那麼晚了,一個女人單獨行動,這對警方來說是十分反常的線索。雖然他們不認識志方綾子,但由於這個女人一直走到志方綾子的住宅門口,掏出鑰匙,打開門走了進去,因此認定那個女人肯定是她了。當時她還穿了一件大衣,裏面還有一件結婚禮服。」

說到這兒,大形部長學着外國人的樣子,兩手一攤、兩肩一聳。

「志方綾子穿着結婚禮服?!」

水江突然大聲地重複了一遍。

頓時,她感到心中湧起了一股無名怒火。志方綾子穿着結婚禮服殺死了順一!

這意味着死亡婚姻。這樣一來,從形式上看,雖然紫乃原死了,但他永遠屬於志方綾子了。她絕對地獨佔了紫乃原,任何人也無法將他奪走了。

從形式上看,志方綾子是作為新娘和紫乃原順一見面的。而正是在這一點上,紫乃原受到了欺騙,被志方綾子殺害了,同時也滿足了她的願望,任何人也不能從她的手中奪走紫乃原了,因為他臨死前是志方綾子的丈夫了。

水江想到這兒,氣憤地幾乎要咬碎自己的牙。她永遠地失去了紫乃原,而且,永遠地失去了在10天後要和紫乃原舉行結婚發佈會的可能了。

僅以這一點,志方綾子就足以是水江不共戴天的死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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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命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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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結婚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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