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第四節

失眠的不只是偵查主任光野一個人。也許可以說,在宇佐美木太郎案件中受到詢問的三榮公司的13個人都失眠了。

常務董事橫溝也在床上翻來覆去不能成寐,並且越來越清醒。

……被詢問時,自己絕沒有撒謊。這是的的確確的。只是有一件事情自己沒有主動說出來。

「可是為什麼……」

可是為什麼竟會將身居要職者的那種不可泄露的秘密,一口氣去對宇佐美講呢?人們對宇佐美這個人的評價,自己是很清楚的。這是個有他沒他都無可無不可的人。他沒有才幹,工作也不積極,只是規規矩矩地上下班而已。

不過,和他在一起而沒有外人在場時,就總想和他談點什麼。因為對他很放心,即使講了些什麼,他也絕不至於泄露出去。

那天橫溝從公司出來,偶然碰到宇佐美,便邀他走進一家小飯館。幾杯酒一下肚,話就自然流出來了。

「曖,這可是絕密的事啊。」

於是橫溝自動地講了起來。

上個月,K大型電氣公司派人來找橫溝密談,試探合併的事。K電氣公司在冷暖氣設備項目上比較弱。合併的目的是想吸收三榮公司的優秀技術人員。

來人充分估計到三榮公司經理清瀨不喜歡大型企業,於是來試探常務董事橫溝。開出的條件是有利可圖的,K公司事先表示,成功之際,將為橫溝準備好K電氣公司董事的位置。橫溝當然也就答應下來了。他和經理清瀨之間的關係已進入沒有挽回餘地的死胡同。

行動要隱蔽繽密。以K電氣公司系統下的公司名義,盡量收購三榮公司的零碎股票;買通小股東去股東總會上搗蛋,要求清瀨經理辭職;對董事們採取綏靖政策……這個作戰部署正在靜悄悄地一步一步向縱深發展。

如此重大的事情,自己為什麼去告訴宇佐美呢?橫溝董事咬住嘴唇這麼想。

於是,8日那天宇位美寄來了那封信,自己也照辦了,這可是絕對不能說出來的。

因為,一旦講出來,自己就可能成為殺死宇佐美木太郎的重要嫌疑犯……

總務局長三隅也失眠了。

……三隅覺得,宇位美恐怕是被人殺死的。

當然,絕不是我三隅乾的。

可是,我為什麼把那事情去對宇佐美說呢?

那種關係僅僅四個月就斷了。現在回想起來,可以認為,那種私情是她拿人開心,而自己就成了她滿足情慾的對象。因為那一段時期,她的丈夫患了糖尿病,夫婦倆不能同房。對三隅來說,和有夫之婦私通,這也不是第一次。

在那些事情還沒有敗露之前,就都結束了。

但是,這樁事情一旦敗露,三隅就將身敗名裂,因為對手可不是好惹的人。

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

在鬧市中心,三隅從車窗里看到一個女子在揮手,這就是她。

「送你一送好嗎?」三隅看到她提着買東西的包,便問道。

「行嗎?」

「請,請。」

她乘上了三隅的汽車。

「啊,還只有三點鐘呢。」她看了看手錶,便把眼睛轉向車外晴朗的天空,說道:「這種日子,郊外的空氣多新鮮呵。」

現在想來,這是一種巧妙的引誘。

「不往Y岬去逛逛嗎?」三隅答了腔。

她又說:

「你有事嗎?」

「會議剛剛結束……沒關係。」

三隅駕駛着汽車轉了一個彎。

「三隅先生,聽說你是個很討人喜歡的人。」

「我?沒有的事。」

「我丈夫說的嘛。」

談話的內容不知不覺地親熱起來。

究竟是誰先誰后?事至如今,也沒法說清楚了,看來應當說是相互間都很敏感地觀察到了對方的情緒吧。

確如傳聞所言,她很嬌艷。甚至有這樣的話在流傳:

「在她身旁,她的那位丈夫可吃不消啊。」

她的名字對誰也不能說……三隅這麼考慮過,可是……只有宇佐美木太郎一個人知道,她就是清瀨經理的妻子。

因為是三隅自己把這件情事透露給宇佐美的。

現在,三隅和清瀨繁子什麼關係也沒有了。即使見了面,也都裝作不認識的樣子。

不過,儘管是已經斷了的私情,要是說出來的話……不管怎麼說,這畢竟是和經理妻子之間的私情,那就不會光作為個人私生活問題而就此了結的。

「但是……」

蓋着8日郵戳的那封宇佐美的來信。這事也絕對不能講出來。否則要被當做殺人嫌疑犯的……

總務科員松下三郎是一個凡事都藏在肚裏的人。所以,他的自省也是陰森森的。松下露出抑鬱的眼光,顯出煩惱的神色。他也是為了自己把不應該說出來的事告訴了人事科長宇佐美而感到苦惱。

「……我覺得自己生有這樣的體質是個悲劇……」松下以此話開頭,綿綿不斷地向宇佐美訴說。

松下是一個具有同性戀傾向的人。不過,他對女性也並不是毫無所動,他只是患有輕度的同性戀體質,在一定程度上,他是模稜兩可的。可是,這二者中間哪一個為主呢?如果理想的男性在眼前出現的話,他對這個男性的關切心情的比重就要大一些。

「……我的不幸在於:如果對方也是生有同性戀性格的人,我就反感。我理想中的男性必須是完全正常的人,絕對不能帶有同性戀傾向。你猜猜,結果怎麼樣了?

「毫無所獲。因為愈是正常的男性,對同性戀性格的人就愈表示厭惡。然而,我理想中的男性竟出現了。請你千萬別對旁人說,這個男性就是總務科長熱田。他是個運動員,辦起事來機靈利落……是我理想中的男性。而這個熱田科長竟親口對我說,要我娶他的侄女,豈不是令人啼笑皆非……當然,我答應了這樁婚事,因為熱田作為一個親戚,將會永遠在我身旁……」

自己為什麼將這樣的內心世界去告訴別的科的科長宇佐美呢?而且他又是操縱人事權的人事科長。松下為之咋舌。而婚禮已經決定了,在明年春天舉行。

宇佐美寄來了一封信——8日付郵的要我親啟的信。

松下曾閃過一個念頭,去殺死宇佐美。結果,正如自己所希望的那樣,宇往美死了。

一度起過殺意。這一事實使松下很苦惱。自己並沒殺他,可是……

人事科員柴浦對宇佐美的死從心底里感到高興。要是他一直活下去,而且再寄那種信來的話,柴浦心想,也許自己會殺死這個男人的。

不過,那一件事柴浦對誰都不肯講,死也不肯講。但為什麼竟會去告訴字佐美呢?是了,宇佐美使人感到,他有着基督教會的神父氣質。信徒向神父懺悔,神父依據教會的規定,絕對不講出去。對了,希區柯克曾利用這種情況拍過一部充滿驚險場面的影片。片子的名字記得是叫《我的自白》吧,好像是由名演員蒙哥馬利·克利夫特主演的?唉,電影什麼的管它幹什麼呀,總之,當時自己是抱着信徒對神父懺悔的那種心情的。

「…請你聽我說。」柴浦纏住宇佐美,央求似地說,完全成了一個懺悔的信徒。

講的是關於出了車禍后潛逃的事。

不過,可以很乾脆地說,在那種情況下,不是自己不好。當時,自己剛從酒吧間出來。

地點是在T公寓前。

一個胖胖的男子突然跳了出來。真是一剎那的工夫。自己意識到那是對方的過錯,同時卻又感到自己也有虧心的地方,因為自己是喝了一瓶啤酒開車的,雖然只喝了一瓶。於是便下意識地重新發動汽車開走了。

也沒再往後看過一眼。

記得第二天,自己像是偷看似地提心弔膽打開報紙的。

很意外,被害者是三榮公司的主顧——S商務公司的常務董事。還有,這位常務董事是從暗藏在公寓裏的情婦那兒出來時遭了殃的。這一事實真相公諸於世后,一時成了同業界的談話資料。

這事成了該常務董事的醜聞,而且,人們光把他和他那個情婦之間的事情誇大其辭地傳來傳去,對肇禍潛逃的犯人不大提到。因為軋死人潛逃的事,已不足以使人們感到震動了。

所以……

要是自己把這件事藏在心裏,那就誰也不知道,事情也就了結了。因為對方是竄出來的,所以在自己的腦子裏,犯罪的意識是十分淡漠的。如果說有什麼犯罪意識的話,那就是自己悄悄地逃走了。

不管怎麼說,這是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的事情。

「但是,為什麼卻把這件事……」

自己怎麼會想到要去告訴字往美的呢?只有一種解釋:當時自己陷入了這樣的一種心理狀態——告訴神父后也許會獲得一道免罪符。

宇佐美一邊說着「嗯嗯」,一邊聽柴浦講,他的神態和神父聽信徒懺悔完全一樣。

坦白之後,在回家的路上,自己甚至感到這麼一來,就可以從罪孽的苦惱里解脫出來了,所以非常感激宇佐美。

「但是……」

8日付郵的寫有親啟字樣的那封信。

柴浦吃驚了,害怕了,甚至於想殺死守佐美。

而現在……

宇佐美死了,是被人害死的。不過,自己那樁事情,即使有人撬開我的嘴,我也不能說出去了!

最冷靜地處理這件事的人,也許是打字員村瀨弓子了。

弓子是在9號下午7時拆開那封8日付郵的信的。弓子所住的Q市是F市的子城。所以8日寄出的信在9日上午送到。弓子下班以後看到這封信時,是在晚上7點鐘左右。

弓子拆開那封寫有親啟字樣的信看了。信很簡單:

「需要錢。以12月11為限,請往S銀行的綜合戶頭821-5613賬號下存進10萬日元。宇佐美木太郎。」

信上要求存人的日期是11日。只留下10日和11日兩天了。弓子在11日早晨,事先向公司請了一個小時假。上午9點10分,她推開了Q市M銀行支行的門。三榮公司對本公司職工的工資和獎金,採取存人離各人家最近的銀行里去的制度。在弓子的戶頭下,M銀行應該存有弓子的冬季獎金,那是7日發放的。

弓子在自己戶頭下的取款單上記好10萬日元的金額,再在存款單上填上S銀行綜合戶頭821-5613的賬號,然後走到賬台辦好了存錢手續。

弓子從M銀行的支行出來時,看到對面馬路上有一個男子急匆匆地向銀行走來。他是總務科長熱田,臉稍微有些蒼白。

無須推測,熱田肯定也是收到了字佐美很客氣的威嚇信(從字面上看,確實是威嚇信),特意趕來的。

「總務科長熱田,他把什麼秘密向宇佐美披露了呢?」弓子想。

弓子自己的事情是曾同上司有過曖昧關係,這種事情是哪家公司都有的,本沒有什麼稀奇。

一年前……

弓子迷上了技術部的男子S,不小心懷了孕。弓子一開始就很清楚,S是有婦之夫,不會同自己結婚。可他豪爽而有魅力,是弓子喜歡的那種男性。當時,弓子33歲,還不曾結婚,長得並不怎麼漂亮。S引誘弓子所說的話簡直粗野極了。深夜兩個人在小吃店裏喝醉之後,S說:

「反正是一所空房,借給別人也不會損失什麼,今晚怎麼樣?」

弓子一聽S這句無禮的話反而麻木了。兩個人旋即到旅館去。當S知道弓子懷了孕時,便說:

「房錢太貴了。」

於是S給了弓子20萬日元人工流產手術費,同時說道:

「到此全部結束。」

他就這樣退場了……

這以後,弓子帶着一種屈辱感躺在非法開設的醫院的手術台上。

弓子雖然明白這是自作自受,但心裏還是留下了創傷。

不過……

不吃香的老小姐自有老小姐的自尊心。儘管如此,弓子還是把自己對S的怨恨和盤托出,告訴了宇佐美。她覺得自己已將創傷里的膿全部擠出來了。

一封索取錢財的信,若無其事地從宇佐美那裏寄來了。

自然是照辦。

可是……

對於收到宇佐美那封官樣文章的威脅信並都照辦了的人,宇佐美的死亡實在是一個衝擊。

受到衝擊的不僅是橫溝、三隅、松下、柴浦……還有總務科長熱田,人事科員中西、村山、中島。

而這些人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感到恐怖、憤怒和痛苦。他們推斷字往美水太郎是被人害死的。他們想起富有宇佐美特點的、右側向上傾是很厲害的字體,每一個字就像一匹騰躍起來的馬。

他們還有另一個共同點。

這些人都有權相像的地方:他們對自己告訴過字佐美一些什麼事,對收到了威脅信,對自己照信上所說的去做了等等都噤若寒蟬。因為稍不留意將這些事漏了出來,自己就會成為重要的嫌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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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隱知道得過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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