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拐騙

第一章 拐騙

1

羽根真利子住在橫濱市山手區的一所高級公寓裏,這所豪華的建築物名叫「天堂」,真可稱得上是所謂「億萬元級公寓」了。華麗的鐵門旁,立着銅鑄的獅子,看上去嚴然是座美術館。

真利子和女兒久留美兩個人住在這裏的202室。在生久留美之前,真利子曾在銀座的一家名為「天平」的高級俱樂部當女招待,在那裏,她認識了友納由人,並且懷了孕,於是,便辭去了女招待的工作,悄悄地來到了橫濱。如今久留美已是十六歲的高中一年級學生了。

友納由人是憲民黨的總務會長,雖已六十七歲,可是不僅看上去頂多只有六十歲,而且實際上也確實是個充滿朝氣的男子。他的一頭銀髮很惹人注目,然而氣色很好。

與真利子之間的關係,友納過去一直瞞着他的妻子富士子,可是在三年前,還是被妻子察覺了。這要是在一般人家,恐怕要鬧個天翻地覆了。可在當時,政治家的私生活清白與否至關重要,所以富士子為了友納,也為了她自己,只得隱忍自重了。

由於這個緣故,友納與真利子、久留美的關係,暗地裏一直保持至今。

真利子眼看着久留美越長越漂亮,簡直和自己年輕的時候一樣,欣喜之情自不必說。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久留美身上了。

久留美是個內向的女孩子,雖然要強,卻很少外露。她喜愛徘句①,在她就讀的朋友學校高中「徘句懼樂部」里任部長。

這孩子完全繼承了友納的血統啊!真利子常這樣想。

友鈉除了喜歡下圍棋外,也愛好徘句。他曾自號「清流」,主辦過國會議員徘句會。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他現任外文版徘句雜誌《拔楔②》的主編,偶爾也親自給這個雜誌投稿。

在久留美上初中二年級的時候,真利子告訴她,她父親就是友納由人議員。當時,她受到很大震動。然而,在她的童心深處,對這類事似乎己稍有察覺,所以她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現在,對於真利子來說,是最平穩、最愉快的時期了。

久留美在自己身邊,友納每周總要來看望一次。

他到這裏來的時候,當然是既不乘議員專用車,也不回杉並區開自家的私人汽車,而總是坐出租汽車。也許他認為,坐這種招攬客人的車子,公寓裏的居民們就不會發覺他的身份了。

①徘句:日本的一種短詩,分三句,共十七個音節,音節形式為五、七、五,每首中必須有季節詞語。

②拔楔(fUXI):一種用河水凈身的宗教儀式。這裏用作雜誌名稱。

友納為真利子提供足夠的生活費用。真利子也曾猜想這財源也許來自政治經費?但她卻從未過多地追問。

真利子看了看起居室的日曆。二月十日,星期五。十一日、十二日是連續兩天的休假日,難怪今天一早,久留美去上學前就說:「媽媽,咱們去伊豆玩兒一天吧。」

「好吧,我安排一下。」

真利子當時答應了她,就象接受了一項任務似的。

再過一會兒,久留美就要回來了……究竟上哪兒去好呢?

真利子打開買來的大開本的列車時刻表,翻閱起來。

2

真利子開始考慮星期六、星期日連續休假的旅行計劃。

過了三十分鐘,房間一隅的小桌上,黑色電話響了起來。

是友納?

她忽然閃過這樣的念頭。因為友納常在假日的前一天來。

真利子平緩了一下呼吸,然後拿起話筒。

「喂,我是羽根……」

對方傳來一個女人的尖聲尖氣的答話聲。

「你就是羽根女士呀。你們家的久留美小姐被留在我這裏了。」

「嗯,您說什麼?」

真利子一時間不明白對方說的是什麼意思。

「你的女兒是叫久留美吧?」

對方的態度很強硬。真利子從話音里聽出,這是個與自己素不相識的女人。

「哎哎……」

「那你該明白了吧。久留美小姐被留在我這裏,如果你報告警察,她就沒命了!」

話說到這一步,真利子一切都明白了。總而言之,久留美被拐騙走了。可是,拐騙一個已是高一學生的久留美……「久留美現在到庇在哪裏?」

真利子慌忙問道。她會不會受傷了?或者……「那可不能說,反正被留在我這裏了,你老實等著,我還會和你聯繫!」

「這……」

「關於贖金的事,我再和你聯繫。不過,你可不要報告警察呀!」

「是,是!」

「都聽明白了吧?」

那女人得意地叮問了一句,然後掛斷了電話。

這是怎麼回事啊?……

真利子感覺到自己手腳冰涼。拐騙……過去一直認為是與己無關的事情,如今卻成了現實。過一會兒一定還會有電話打來,向我索取贖金。這……這可如何是好7那女罪犯還命令不許報告警察……真利子不知所措了。她想救久留美,但一向警察報告,非但久留美性命不保,而且她與友納的關係也會暴露,那是絕對不行的呀!

在東京曾發生過類似的事件,某公司經理與情人的孩子—一個小學生被拐騙了。後來,罪犯雖然被捕,但是這兩個人的亂倫關係也暴露無遺了,鬧得滿域風雨。

友納身為憲民黨總務會長,是個以「生活清白」而聞名的眾議員。若是外面得知他與情人居然有一個上了高中的孩子,反對派的傢伙們一定會喜出望外,興風作浪的。

不行……即使罪犯不警告我,我也不能去報告警察!

總之……只能準備用贖金贖回久留美!胬誘庋胱擰?

必須和友納取得聯繫,把情況告訴他!

和友納聯繫時,真利子總是把電話掛到友納的第一秘書神山五郎家裏。她與友納之間的聯絡人只有神山夫妻二人。

她把電話掛到神山家,大多是神山的妻子良子接,她便通過良子向友納,或向神山傳話,用這種方法取得聯繫。

她撥通了神山家的電話。

良子很快拿起了話筒。

「我是羽根……請問先生現在在哪兒?」

真利子稱呼友納和叫其他人一樣,稱之為「先生」。

「現在在新濤呢。有什麼急事嗎?」

「是的,不好啦,我們家久留美被拐騙走了!剛才有個女人給我打了電話。」

「啊,拐騙?……她要贖金了嗎?」

「不,還沒有……可不管怎麼說,也不能報告警察,怎麼辦呢?……」真利子因為過於激動,話裏帶着哭腔。

「這可不得了!我設法和先生或者我丈夫聯繫一下。在我給你打電話以前,你可千萬不要離開!」

「好的,我明白了!」

說完,真利子掛掉了電話。現在,良子是唯一的依靠了。

3

「冷靜點兒,冷靜點兒……」

真利子對自己說遭。

驚慌也沒用。不能報告警察這是確定無疑的了。先生也一定會說。「只能由我們自己來處理。」要救出久留美,只有接受罪犯的要求,交出贖金……無論如何,要等待友納的消患。

現在,不管罪犯提出什麼要求,可真利子手中只有三百萬日元的存款,其餘,就是友納每個月繪的生活費了。

罪犯會要多少錢呢?……

她做了各種推測,但心裏還是沒底。如果要五千萬或是一億這樣巨大的數額,友納會怎麼說呢?

無論如何也要救出久留美!揖褪竊偃サ迸寫跚闖セ瓜壬慘腖嫖腋墩獗適杲穡?

她這樣想着,忽然又產生了新的疑問,

為什麼我們家的久留美被盯上了呢?

通常,單純為了索取贖金的拐騙,都是把幼兒作為對象的,至少是小學低年級以下的孩子較為合適。

久留美是高中生啊,也就是說,罪犯選擇了一個成年女子,……這裏面會不會有什麼特殊的企圖呢?……想到這裏,真利子似乎猛然察覺到了什麼。

難道是了解我們私情的什麼人?……

對於拐騙犯來說,最忌諱的不用說就是報告警察了。如果出於家庭內部的某種原因,受害人自己就不願意報告警察,那對罪犯當然是十分有利的。

真利子和友納恰好就屬於這種情況。

這種人,……難道真有嗎?

當然,這可以排除友納本人和策一秘書神山夫妻。眼下,值得猜疑的人,除了友納的妻子富士子外,似乎沒什麼人知道這事的內情了。然而,又不能說完全沒有。

尤其不能保證不從富士子的口中隨着怨言泄漏給她身邊的人。

……可是,這事又不能去問夫人。真利子想着……關於搭救久留美的事,友納是無法與妻子商量的。假如他對妻子說。

「久留美披拐走了。」

富士子無疑會嚴厲地回答他:

「這與我有什麼關係?我根本不認識那姑娘!你要是為她哪怕出一元錢,我也跟你沒完!」

這拐騙案,光生不僅對警察,就是對他的夫人也不能提起!

真利子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她兩耳嗡嗡作響,頭也疼起來。

她想起過去吃的鎮靜葯還剩下一些,於是就用對了水的威士忌送服了。

然而,頭痛並沒有止祝更令她不安的是,她期待着的神山良子始終沒有打來電話。

4

當電話鈴再次響起來的時候,真利子渾身緊張。

是哪兒打來的呢?……要是良子女士就好了……當她聽出確實是良子打來的電話時,才鬆了一口氣。

「羽根女士嗎?……怎麼樣?……那邊又說什麼了嗎?」

良子的聲音里透著憂慮。

「不,還沒有。怎麼樣了?……先生他……」真利子急切地問道。

「是這樣,我還沒能和先生取得聯繫。不過,已經和我丈夫通過話了。」

「他現在在哪裏?」

「在月岡溫泉的日本旅館。聽說光生和酒井先生去東赤谷現場視察,今晚很晚才能回住處。」

「你說了這裏的情況嗎7」

「當然說了。不過,我丈夫說,不徵求先生的意見,他也拿不了主意。」

這倒也在理,真利子想,事情關係到友納的私人問題,就是第一秘書也不好做主。

「這可怎麼辦呀r」

「現在,罪犯還沒有具體說要多少贖金,對吧?兩千萬或是三千萬,……只要知道了數額,就可以想辦法了,可是……」「是礙…」「我一定還和你聯繫。你要打起精神,有什麼事請給我打電話。」

「好的。」

就這樣,又過了幾個小時。這期間,罪犯一次電話也沒有打來。

「久留美,你一定要活下去,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真利子念叨著。她安慰自己,罪犯是個女人,也許參與這次拐騙的所有罪犯都是女的,久留美不會有被姦污的危險吧。

晚上九點左右,良子又打來了電話。

「羽根女士,我給先生打通電話了。」她用急促的聲音說道。

「真的?」

真利子欣喜若狂。然而,良子接下去說的話,卻給她那急劇跳動的心上潑了一盆涼水。

「先生原定明天回來,可是又不行了。」

「為什麼?」

「當地現在正下大雪,多年罕見的大雪,道陪阻塞了。據說通往上越新幹線的所有車站的道路都不通了。」

良子的話音顯得冷冰冰的。

「那麼,估計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真利子用近乎絕望的聲音問道。

「很遺撼……」

「他還說了什麼嗎?」

「他也說不要報告警察。說贖金他會如數付給的。……先生一定會付贖金的。」

「可是,如果罪犯要我馬上付三干萬,那該怎麼辦呢?……」「先生囑咐說,知道贖金的數額后馬上通知他。他說他會給大銀行打電話,讓他們準備的。」

「太好了!」

真利子鬆了一口氣,她幾乎叫了起來。

「沒關係,你放心吧。」

「要是久留美被殺了……」

「罪犯是不會立刻殺她的。」良子安慰她說。

「如果罪犯要五干萬元以上,先生也會為我們付嗎?」。

「會的,會的,沒問題。」良子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她。

然而,另一種強烈的不安,又漸漸纏住了真利子。

在某種情況下,友納也許會拋棄久留美。究竟多少錢以內他才肯付呢?

「先生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真是那樣的話……」「羽根女士,你應該相信,罪犯是想要錢的呀,要價太高,人家拿不出來,他們這點頭腦總還有吧。咱們肯定能付得起!」

良子象是十分了解罪犯心理似的,口氣非常果斷。

「我……整夜都不能睡嗎?」

「我再跟我丈夫說幾句話就去你那兒。你一個人一定會害怕的吧。我和你輪流休息好嗎?……」「謝謝你!」

睡覺,恐怕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踏實的。但與其一個人干著急,不如讓良子來,哪怕多一個人牡壯膽也好。

「好,我估計再過一小時左右就能到你那兒。」

良子結婚五年了,一直沒有孩子,她時常向別人炫耀自己的一身輕。她是個細心的女人,在這一點上,她與神山可算是十分般配的夫妻了。

真利子放下電話,就把被褥和毯子搬到了有電話機的屋子裏。她決心堅守在這裏應付罪犯。

晚上十點半的時候,良子自己開車來了。她一邊向正在發獃的真利子輕鬆地微笑,一邊熱着她帶來的罐頭湯,然後拿出果料麵包,說:「少吃一點兒吧,今晚可要熬夜呢。要是罪犯提出什麼要求,我們還得去呢。」

「好。」

真利子順從著年齡比她小的良子。

「還有,我來當你的表妹,罪犯的電話我來接。」

「哦,那可不行,要是引起罪犯的懷疑,可就糟了!」

真利子與良子就這樣交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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