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鑰匙

死亡鑰匙

山崎五郎是小偷。

他自認為是世上最優秀、也是最高尚的小偷,因為他所行竊的場所都是一流的旅館。

山崎的行竊手法非常簡單。

首先他去東京市區和觀光勝地的旅館投宿一夜,對他來說,這是行竊前所下的資本。

當他投宿旅館時,櫃枱人員就把房間的鑰匙交給他,旅館跟日本客棧不一樣的地方,是誰擁有那個房間的鑰匙,誰就是那個房間的主人,任誰也不能干涉,就是服務員也不能隨意進入。

山崎投宿旅館,拿到房間的鑰匙后,立刻上街。一般來說,客人外出時,是把鑰匙寄放在櫃枱,可是,不寄放櫃枱,把它放在口袋裏面帶出去,也不會有人管。

山崎帶着鑰匙外出后,立刻前往鎖店配鑰匙,由於最近開發出配鑰匙的機器,所以可以馬上配好鑰匙。

鑰匙配好后,事前的準備工作也就宣告完成。

第二天,離開旅館時,山崎把旅館的鑰匙交還給櫃枱,帶走配好的鑰匙。

山崎就以這種手法弄到好幾家旅館的房間鑰匙。

帝國旅館365號房。

奧克拉旅館906號房。

京都國際旅館224號房。

九州帕布利克旅館730號房。

……

山崎把這些鑰匙整理好后,綁上寫着旅館名稱和房間號碼的木牌。

如此一來,他可以自由地進出這些房間。

山崎經常帶着這些鑰匙去旅館。

他在旅館的交誼廳、走廊晃來晃去,沒有人對他起疑心,因為他已人到中年,再加上有點發福,看起來很像是投宿的旅客。

他監視可自由進出的房間,等投宿的旅客外出后,他就用帶來的鑰匙打開房門,進去行竊。

雖然旅館呼籲旅客把貴重的物品寄放在櫃枱,可是,還是有很多旅客把貴重的物品放在房間裏面,這些旅客都認為旅館是很安全的地方。山崎從心裏很感謝這些旅客,因為他們給他提供了行竊的機會。

他的收穫有現金、寶石、高級照相機。在他行竊的第二天,報紙都會報導「××旅館發生竊案」的新聞。

每次發生竊案,旅客都會怪罪旅館防範不周,讓小偷溜進來行竊,旅館則以門窗沒有被破壞為由,堅稱不可能發生竊案。山崎五郎一面看着這種新聞,一面吃吃地竊笑着。

有一天,山崎五郎在《藝能周刊》上看到如下一則特稿:

我喜歡的旅館

我住在京都,因為工作的關係,經常前往東京,每次去東京,必定投宿位於赤坂的新赤坂旅館。

從我第一次投宿這家旅館到現在,已有10年之久,對我來說,這是一家老字號的旅館。

我投宿的房間是901號房,這家旅館經常為我保留這個房間,對於這家旅館的好意,我感到非常高興,所以從未興起改宿其他旅館的念頭。

雖然這家旅館不怎麼大,可是,工作人員的態度非常親切,也非常負責,讓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總之,我非常喜歡這家旅館。

「哦?」

山崎因為對這篇特稿發生強烈的興趣,所以再重讀一遍。

這篇特稿之後還對作者宮永菊一郎做了簡單的介紹。

宮永菊一郎是從戰前就活躍於影劇界的電影明星,目前以飾演父親的角色走紅電視台。

由於他舉止優雅,所以他的影迷以中年女人居多,在事業上,也頗能發揮他的才華,所以他的財產多達數億元。

「是新赤坂旅館901號房嗎?」

山崎喃喃自語后,慢慢地站起來,他已下定決心要把這個房間的鑰匙弄到手。

山崎購買周刊和娛樂報回來看,確定宮永菊一郎已去高知出外景,才前往那家旅館。

就如宮永說的,這是一家九層樓的旅館,規模不算大。

山崎一面在櫃枱前面整理蝴蝶結,一面說道:

「我要開房間。」

「要哪一個房間?」

「901號房。」

山畸一說出901號房,櫃枱人員笑着問道:

「你是不是看到宮永先生所寫的那篇特稿?」

山崎有點吃驚地「哦」了一聲后,櫃枱人員說道:

「自從宮永先生那篇特稿刊登出來后,想投宿90l號房的客人非常多,大都是女影迷。」

「我不是他的影迷。」

山崎一面撫摸著臉,一面說道:

「901號房是不是還空着?」

「是空着,不過,後天宮永先生就要來投宿。」

「我只住一天而已。」

山崎說道。

他拿到鑰匙后,進入901號房,是位於走廊盡頭的房間,視野的確非常良好,窗子下面是皇宮的護城河,有人在河上划船。

寢室跟客廳分開,由於是雙人床套房,所以房租很貴,一天就要20000元。不過,由於他要行竊的對象是宮永菊一郎,一定會有很大的收穫吧?

太陽下山後,山崎把鑰匙放在口袋裏面離開房間。

他一走出旅館,馬上搭乘計程車趕往上野。

一進入垃圾滿地的雨屋小巷,馬上就看到那家小小的鎖店。山崎默然進入店內,拿出旅館的鑰匙,認識10年之久的坂田老人眨了一下眼睛,問道:

「你還在干旅館小偷?」

「對我來說,這是很高興的工作。」

山崎很神氣地說罷,坂田老人又眨了一下眼睛,以帶有責備的口氣說道:

「對你來說,是高尚的工作,可是,在我看來,有如在垃圾箱中撿破爛一樣,你還是儘早不幹的好,旅館的人又不是獃子,總有一天你會遭到報應的。」

山崎冷笑道:

「如果旅館監視旅客的行動,馬上就不會有旅客來投宿,只有開放,自由出入,不加干涉的旅館,才能贏得旅客的心,所以我很完全,不會被逮捕。」

「你最好牢記這句話:驕者必敗。」

坂田老人有如念標語般說完這句話后,又繼續說道:

「直到目前,你都沒有大收穫吧?這種工作,除了玷污你的手,還會有什麼好處?」

「這次一定會有大收穫。」

山崎弄響手指說道。

就在他倆談話中,鑰匙配好了。

想知道宮永菊一郎的行蹤,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因為他所屬的電影製片公司有一支影迷專用電話,只要打這個電話,就可以知道他的一舉一動。

經他打聽的結果,宮永菊一郎投宿新赤坂901號房,好像只是晚上回來睡覺而已,所以他想這次的工作,一定可以進行得很順利。

旅館通常是在上午10時到12時打掃房間,如果旅客拒絕,可以不用打掃,由於不知道宮永菊一郎會不會拒絕打掃,所以這段時間比較危險。

最安全的時間是下午1時到傍晚,由於這段時間是新旅客來投宿的時間,縱使在交誼廳和走廊走動,也不會讓人起疑心,萬一被問,也可以說是想來跟宮永菊一郎見面的影迷。

山崎在下午2點進入新赤坂旅館。

雖然他一想到可以馬上開始工作,就稍有點緊張,可是,直到目前為止,他都沒有失手過。

他從櫃枱前面通過時,偷偷看了一眼901號房的架子,架上掛着鑰匙,由此可以證明宮永菊一郎把鑰匙寄放在櫃枱出去了。

山崎很放心地搭乘電梯直上九樓。

他下電梯時,發現走廊連一個人也沒有,他走到廊走盡端,從口袋裏面取出鑰匙,插進鎖孔。

門一被打開,他就一閃身溜進房間裏面,然後隨手把門關上,門也就自動鎖上,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安心工作了。

由於他對這個房間很熟,所以很快地通過客廳,進入寢室。

床上堆著脫下來的西裝和紅色封面的劇本,還有一台小型錄音機,大概是宮永菊一郎用來練習台詞的吧?雖然是高級品,可是,山崎沒有意思偷這種東西,因為像錄音機這種東西,隨時會有新機型上市,一旦出現新機型,舊型就便宜下來,而且很容易被發現。

山崎搜查西裝口袋,裏面只有一張萬元券,三張千元券而已,由於他不相信只有這點錢,所以再度很仔細地搜查一遍,仍然沒有找到其他的錢。

山崎有點失望地環視着寢室。

兩隻大行李箱並排放在牆邊,很幸運,這兩隻行李箱都沒有上鎖,可是,打開來一看,很令他大失所望,其中一隻裝滿換洗的衣物,另一隻裝滿化妝品和書本,這些東西不值幾文錢。

(難道就只有13000元的收穫?)

這點收穫不夠他來投宿這家旅館的費用。就在他想起坂田老人的諷刺話時,發現眼前有一隻衣櫥。

山崎想打開衣櫥,可是,衣櫥上了鎖,打不開。

「哼!」

山崎五郎冷笑着,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由於他認為衣櫥上鎖,裏面一定放有什麼貴重的東西,所以才對着衣櫥冷笑。

山崎想了一會兒后,打開枕邊的電視。今天早上,他從報上的電視節目表看到宮永菊一郎上MTB電視台的「兩個小時的我」節目。

他一轉到MTB電視台的頻道,熒光屏上正好出現宮永菊一郎的臉部大特寫。

以前是演員的漂亮節目主持人,以嗲聲嗲氣的聲音向宮永菊一郎問道:

「聽說官永先生很受女性觀眾的喜愛,是不是真的?」

由於這是現場播出的節目,所以宮永菊一郎現在應該在MTB電視台。

山崎一面看着電視,一面取出隨身攜帶的鐵絲。

打開旅館衣櫥的鎖,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

「不,現在已不行了,因為我已老了。」

「你甭客氣了,聽說女性觀眾非常喜愛你。」

「沒有啦!沒有啦!」

「你不用太謙虛。如果現在有個年輕貌美的小姐向你投懷送抱,你會怎樣?」

「唉!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怎會不可能,老實說,這種事一共發生過多少次?」

「鬼扯談,肉麻又有趣。」山崎五郎一面小聲咒罵着,一面把鐵絲插進鎖孔。

「我倒希望歲數大的女人向我投懷送抱。」

「叭——」地一聲,鎖被他打開。

電視節目還在進行肉麻的對話,宮永菊一郎做夢也不會想到會有小偷溜進他的房間吧?

(太好了。)

山崎一面這麼想,一面打開衣櫥的門。

就在那一瞬間,有一個年輕的女人向他倒下來。

是個年輕貌美的小姐,身上只穿着性感的三角褲和文胸。

已經停止呼吸,變成一具屍體。

山崎抱着那個屍體倒向地板,忍不住要大叫起來,但又馬上忍住不叫。

他讓屍體臉朝下趴在地板上,自己則一臉蒼白地爬起來,蹲著注視着屍體。

這時他想起某部影片中也有同樣的情節,那是一部喜劇片,是糊塗偵探打開衣櫥,滾出一具漂亮女屍,那時他覺得很好笑,可是,如今碰上這種事情,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突然間,他感覺到附近有人。

「聽說你曾殺害女人,是真的嗎?」

「不,那隻不過是一種謠傳而已,這是發生在我年輕時候的事情。」

山崎大吃一驚,連忙朝着聲音的來源一看,原來是電視節目的對話,這才使他放下心來。

山崎放心后,突然對宮永菊一郎生氣起來。

殺害這個女人的兇手一定是宮永菊一郎。雖然他不知道這個女人跟宮永有什麼關係,可是,他敢確定殺害這個女人的人一定是宮永。

殺害這樣漂亮的女人,把屍體藏在衣櫥裏面,然後去電視台上節目,大吹大擂的這個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山崎站起來,在寢室裏面走來走去。

(發現屍體時大吃一驚,那是很自然的事情。)

山崎喃喃自語着。

「我也是壞蛋一個,從未做過正經事。坂田老爹說得對,我的所作所為,跟在垃圾堆中撿破爛一樣,不腳踏實地干發不了大財。」

山崎又蹲下來,強忍着恐怖,把屍體翻過來。

這個女人皮膚很白皙,身材修長。活着時,肯定是個招男人喜歡的性感女人。但現在,一切都不存在了,她纖細的脖子上有一道紅黑色的勒痕,看來是被勒死的。

到底這是個怎樣的女人呢?

由相貌來看,好像二十五六歲,可能因為死者身上的穿着很暴露,所以山崎覺得死者可能是在酒吧上班的吧女。

山崎站起來,看了一眼衣櫥,裏面凌亂地放着女人的衣服和手提包。

山崎拿出手提包,是用鱷魚皮做成的高級品,若在平時,他可以馬上估出這隻手提包值多少錢,可是,現在他沒有這份心情。

他打開手提包一看,裏面有化妝品和錢包,錢包裏面有將近5萬元的鈔票,他很本能地把這筆錢放進口袋裏面,不過,當他重新想了一下后,又把這筆錢放回手提包裏面。

手提包裏面還有一隻對摺的信封。

信封上面這麼寫着:「杉並區方南町,太陽公寓內,日下部榮子小姐」,翻到後面一看,只寫着「京都宮永」四個字。

看來這是宮永菊一郎寫給這個女人的信。

我已說過好幾次,我無法拋棄我的家庭,這件事你也應該了解才對。

我希望這次來東京時,能好好跟你談談,因為我不想把事情鬧大。

宮永

看完信后,山崎五郎冷「哼」了一聲。

宮永菊一郎還在電視上以謙虛中略帶驕傲的口氣大談特談女人如何喜愛他。

山崎注視着出現在熒光屏上的宮永菊一郎的臉。

恐怕宮永想用金錢跟這個女人分手,可是,這個女人非但不答應,還威脅若不跟她結婚,就要把他倆的姦情公佈出來,宮永在一怒之下,勒死這個女人的吧?

這個女人可能是在今天早上慘遭毒手,由於宮永趕着去電視台上節目,所以沒有時間處理屍體,才把屍體藏在衣櫥裏面,並把衣櫥鎖起來,以便晚上回來后再處理。我不知道你殺人,算你走運,一旦被我知道,你可要倒霉了。山崎向出現在電視屏幕上的宮永這麼嘟囔著。

「當我向宮永菊一郎要到一大筆錢后,坂田老爹該沒有話好說了吧?」山崎自豪地說。

山崎把信放進口袋裏面,把屍體放回衣櫥裏面。

他想了一下后,又從手提包里拿出口紅,藏在床下。

「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山崎再度環視了一下房間后,點着頭說道。

「兩個小時的我」電視節目也快接近尾聲,出現在屏幕上的宮永菊一郎仍然臉上掛着笑容。

到了明天,那張笑臉將會變成哭臉吧?山崎這麼想。

第二天,山崎五郎一直睡到快中午時才醒過來。由於他在睡夢中夢見自己變成大富翁,所以心情非常愉快。

洗完臉后,山崎離開公寓,進入附近的公共電話亭。令他感到很遺憾的是,由於他沒有錢,所以在他的房間里沒有裝設電話。不過,他想當他從宮永菊一郎那裏要一大筆錢到手,要裝設多少電話都行。

他在電話亭裏面慢慢撥著新赤坂旅館的電話號碼,心想接線員大概會告訴他宮永菊一郎已去電視台或電台,沒想到接線員答覆他的是,今天宮永先生在房間休息。

「他說心情不好,又很疲倦,想好好休息一下,不接聽任何電話。」

接線員說道。

山崎拿着話筒微笑着。宮永心情不好,大概是因為那具屍體的關係吧?可能是昨晚處理那具屍體,才會感到很疲倦吧?

「我可以治好他的病,麻煩你把電話接過去。」

「你是醫生嗎?」

「不是。」

「不是就不行。」

「那麼,你能不能傳個口信給他,說我要跟他談談榮子的事情。」

「榮子?」

「是的。因為他在等我的消息,如果你把這通電話掛斷,宮永先生一定會很生氣。」

「請稍等一下。」

接線員好像有點緊張地說道。在等候對方講話的這段時間,山崎用一隻手拿出一支香煙叼在嘴上,用打火機點燃,幾分鐘后,傳來接線員的講話聲。

「我把你的電話接過去。」

接線員說罷,傳來男人的講話聲。

「喂!喂!你找我有事嗎?」

「屍體已經處理好了嗎?」

山崎開門見山地這麼問,對方只「唔」了一聲后就不再做聲。

「屍體怎麼啦?是不是還在衣櫥裏面?」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宮永菊一郎先生,你的說話聲音有點發抖哦!」

「……」

「如果你還沒有處理屍體,我可以去幫助你。」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什麼名字不重要,我只想跟你談談衣櫥裏面那具屍體的事情。」

「由於電話裏面不容易談清楚,所以能不能勞駕你今天下午來我這裏走一趟,今天下午我有空。」

「好呀!因為我也想跟你見個面。」

「我現在在——」

「我知道你現在投宿在新赤坂旅館901號房,那是一間視野非常良好的房間,我馬上過去。」

山崎掛掉電話后,好像很高興地笑着,心想這下子走運了,由於對方有數億元的資產,多少可揩到一點油水吧?

山崎五郎返回公寓,換好外出服裝后,前往新赤坂旅館。長年養成的習慣,使他在出門的時候,順手把901號房的鑰匙放進口袋裏面,途中他才發覺到這次不需要帶鑰匙。他搭乘計程車前往新赤坂旅館,一路上他都緊緊抓着口袋中的鑰匙,這是多年養成的習慣,不這麼做,他就無法保持鎮定。如果能得到一大筆錢,這種習慣是該改改了。山崎這麼想。

山崎大大方方地進入旅館,被人邀請來旅館,這還是有生以來頭一道。當他一來到901號房門前,習慣性地掏出鑰匙時,不禁苦笑了一下。他把鑰匙放回到口袋,按了一下電鈴。

兩三分鐘后,門被打開,出現了一張很熟悉的臉。

「剛才那個電話是我打的。」

山崎說罷,宮永板着臉孔讓他進入房間。

山崎一進入房間,立刻前往寢室,衣櫥還在原來的地方。

他伸出手來抓住衣櫥的把手,然後回過頭看了一下宮永菊一郎,宮永仍然板着臉孔,但沒有阻止他打開衣櫥。

「嗨唷!」

山崎虛張聲勢地大吼一聲,把衣櫥的門打開,然後很本能地往後倒退一步,因為他想會跟昨天一樣,女屍倒在他的身上。

可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衣櫥裏面只掛着幾套宮永的西裝,女屍啦!衣服啦!手提包啦!全都不見了。

「哦?」

山崎以怪異的眼神注視着宮永菊一郎的臉問道:

「你已經把屍體處理好了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不用裝蒜啦!昨天這裏面有一具女屍,死者叫日下部榮子,是你想要分手的女人。」

「……」

「這件事我非常清楚,不過,我並沒有報警,所以你大可放心,我所以沒有報警,是因為沒有獎金可拿。」

「獎金?你的意思是說你要錢?」

宮永以稍微放心的表情問道。

「是的,我要錢,與其你以殺人罪被判處死刑,倒不如花錢消災。」

「昨天你進入過這個房間?」

「是的。」

「你是怎麼進來的?」

「這是我的秘密,恕我不便奉告。」

「你有我殺害女人的證據嗎?」

「有,由於我想你會處理掉屍體,消滅證據,所以特地從手提包裏面拿出這個。」

山崎從口袋裏面拿出宮永菊一郎所寫的那封信,在他的面前搖晃着。

「這是你寫給那個女人的信,是決定分手的信,如果我把這封信送交警方的話,你不就慘了嗎?」

「這封信的確是我寫的,可是,你有證據可以證明那個女人曾來過這個房間嗎?」

「我早就知道你會賴皮,所以我在這個房間里動了一下手腳。」

山崎很得意地說道:

「你沒有發現那個女人的手提包裏面少了一支口紅嗎?我把那支口紅藏在這個房間的某個地方,這就是那個女人曾來過這個房間的證據。」

「你把它藏在哪裏?」

「這個,等你答應我的要求后,我再告訴你。」

「你要多少?」

「你暫且別急,在談錢前,我希望你先告訴我如何處理那具屍體的,因為我對這件事很感興趣。」

「你想我會怎樣處理那具屍體?」

宮永很冷靜地反問著,可能因為他知道可以用金錢擺平這件事,所以才這麼鎮定吧?

「哼!」

山崎冷哼一聲后,說道:

「我首先想到的方法是你買繩索回來,趁黑夜將屍體經由窗口墜下去,窗口下面是護城河,如果對準的話,屍體就會沉進護城河裏面,那條護城河一個月後會被填平,一旦被填平,屍體永遠不會被找到。」

「說得好。」

「你果然那麼做了嗎?」

山崎冷冷地說罷,走到窗邊。

「可是,以這種方法處理屍體,會在窗框上留下繩索摩擦的痕迹。」

山崎說罷,看了一下窗框,並沒有發現那種痕迹。

山崎很不解地回過頭來看着宮永問道:

「到底你是怎樣處理屍體的?」

「這個以後再跟你詳加說明,總之一句話,我並不是用繩索把屍體沉進護城河裏面。這裏是九樓,距離護城河有二十五六米,一般商店很難買到這麼長的繩索,就算買得到,我一個人也干不來,而且還會如你所說的,在窗框上留下繩索摩擦的痕迹。就算很准地沉進護城河裏,也難保在護城河被填平前,屍體不會浮起來。處理20多米長的繩索也是一大難題,如果讓它隨着屍體沉進護城河裏面,有發現繩索找到屍體的危險,因為這條護城河有遊艇駛來馳去,繩索一且纏住遊艇的槳,屍體不就隨之曝光了嗎?」

「那麼,你把屍體藏在哪個地方?你是如何處理那具屍體的?」

「這個以後再告訴你,首先來談談你的價碼,如果不先把價碼談妥,我會感到不安。」

「也好。」

山崎微笑道。

宮永從衣袋裏面拿出一本支票簿。

「你要多少?」

「我想要一大筆錢。「

山崎說道。他所以沒有說出一個數目,是因為他不知道要多少才好。宮永菊一郎微微一笑,說道:

「2000萬夠不夠?」

山崎五郎心想對方頂多只會給他200萬左右,沒想到對方竟問他2000萬夠不夠,害得他大吃一驚。

「……」

他沒有馬上回答宮永的問話,並不是他認為不滿意,而是他驚訝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如果2000萬可以的話,我馬上開支票給你。」

宮永說道。

「可以,可以。」

山崎以沙啞的聲音說道。

宮永開好支票后,把支票交給山崎。

「你可以到這家銀行的任何一家分行領錢。」

「真的嗎?如果領不到錢呢?」

「我在這家銀行有1億元的存款,絕不會領不到錢。」

宮永笑着說罷,好像要安山崎的心般,又這麼說道:

「你不是有我寫給那個女人的信嗎?如果我騙你,你不是可以拿那封信來要脅我嗎?」

「說得也是。」

山崎很放心地把那張支票放進口袋裏,就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感覺到全身充滿了一股暖流,一下子就得到2000萬,坂田老爹大概會對我另眼相看吧?

宮永菊一郎點燃香煙。

「這次是我不放心了。」

「為什麼呢?我並沒有告訴警方呀!」

「雖然你現在對這筆錢感到很滿意,可是,難保以後不會反悔,再向我勒索。」

「原來你擔心這種事情。」

山崎微笑着說道。

「我是男子漢,大丈夫,絕不會做出爾反爾的事情,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寫保證書給你。」

「你肯寫保證書給我?」

「是的,你要我寫什麼都可以,寫『茲收到2000萬整』好嗎?」

「不用寫得那麼正式,只要寫我們兩人知道就可以。」

宮永拿出便條交給山崎,山崎拿起宮永的原子筆問道:

「你要我怎樣寫呢?」

「這個嘛——」

宮永仰望着天花板,沉思了一會兒后說道:

「你能不能這麼寫『我已經什麼也不要了』,然後再寫上你的名字?」

「你所說的『什麼也不要』,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在東京和京都各有一大片土地,目前是土地比金錢來得貴重的時代,我怕你反悔,不要錢,要土地。」

「原來如此,你可真細心呀!」

山崎好像很佩服地說罷,拿起筆來寫「我已經什麼也不要了」,並簽上自己的姓名。

「這一來我可以放心了,非常感謝你。」

山崎看着宮永很小心地把那張字條放進口袋裏面,心想對方未免太天真了。

因為他不相信那張字條會有什麼作用,只有這封信才能敲詐對方。剛才他被2000萬嚇了一大跳,心想不能再多要了,可是,當他鎮定下來后,卻想向對方多勒索幾次,山崎在寫字條時,內心裏這麼想着。

宮永好像沒有看出山崎在內心打鬼主意,很放心地向山崎說道:

「為了慶祝我們和解,干一杯如何?」

宮永說罷,拿出一瓶威土忌,倒了兩杯。

「你不會在酒里下毒吧?」

山崎以懷疑的眼光注視着宮永,宮永笑着說道:

「如果我下毒,不是還要處理你的屍體嗎?我不會自找麻煩。」

說罷,好像很美味地率先喝掉自己的那一杯。

山崎見狀,也就很放心地喝下自己的那杯酒。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把口紅藏在哪裏了吧?」

宮永問道。

山崎看着床鋪說道:

「我把它藏在床鋪底下。」

不知何故,宮永突然「哈哈」地大笑起來。

「你怎麼啦?」

山崎皺着眉頭問道。

宮永接着手說道:

「沒什麼,沒什麼。」

說罷,又笑了出來,山崎一臉迷惑地點燃香煙。

「雖然我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不過,如果你的秘密被發現,你該怎麼辦才好?」

「秘密?什麼秘密?」

「是指你處理屍體這件事呀!既然你不是用繩索將屍體沉進護城河,那你是把屍體從窗口丟進護城河的嗎?」

「也不是,因為那樣做,會發出很大的濺水聲,一定會引起一陣大騷亂。」

「說得也是,可是,我並沒有找到屍體,到底你是如何處理那具屍體的呢?」

「我什麼也沒有做。」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並沒有處理掉屍體。」

「什麼?」

「你不要那麼大驚小怪好不好?」

宮永菊一郎笑着說道。

「既然你沒有處理屍體,屍體怎會不在衣櫥裏面呢?」

「我把它移到另一個地方。由於我把它藏到床鋪底下,所以當你說出你把口紅藏在床鋪底下時,我才笑了出來。」

「那麼,你還沒有處理那具屍體了?」

「是的。」

「你想怎樣處理那具屍體?」

這次是山崎有點不安地注視着宮永的臉。

宮永好像很高興地笑着說道:

「我已想到一個很好的方法。」

「什麼方法?」

「這個方法你一定可以想像得到,就如你的推測,我是為了跟那個女人分手,才勒死那個女人,我是在盛怒之下,一時失去理智才闖下禍端。現在談這個已於事無補,最重要的就是想辦法處理屍體,就如你所說的,我曾考慮用繩索把屍體沉進護城河,可是,這種事以我一個人的力量,是無法做得很完美,所以必須另想方法。由於我一時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所以昨天暫時把屍體藏在衣櫥裏面,然後去電視台錄節目,回來后,我還是想不出好方法。」

「那麼,你是如何想到好方法的?」

「事情是這樣的。今天我還在為這件事大傷腦筋的,突然接到你的電話,起先我是感到很頭大,可是,跟你見面后,讓我想到一個好辦法。」

「是什麼好辦法?」

山崎有點焦急地問著。

「方法很簡單,不過,要你幫忙才行。」

「我?」

「是的。」

「如果我不肯幫忙呢?」

「你一定會幫忙。」

「你要我幫你什麼忙?」

「我要你把屍體從床鋪下拖出來,扛到旅館的屋頂上面,這裏是頂樓,扛上屋頂比較容易,扛到樓下,不但麻煩,而且容易被發現。」

「你想從頂樓把屍體推下去?」

「不是,這跟從這個房間推下去有什麼區別?」

「那麼,你把屍體扛上屋頂幹什麼?」

「只是讓她臉朝天躺在屋頂上面,並且把她的兩手合十地放在胸口。」

「這樣就好了嗎?」

山崎的聲音有點含糊不清。

宮永菊一郎面無表情地說道:

「不是。」

宮永注視着山崎的臉繼續說道:

「這個事件必須要有兇手才行,我打算拿你當兇手,製造出你殺害這個女人後,畏罪跳樓自殺的慘劇。」

「你在胡說什麼?」

山崎又以含糊不清的聲音說道。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事情怎會變成這個樣子?山崎在內心裏這麼想着。

宮永淺淺一笑。

「剛才你不是寫了一張『我已經什麼都不要了』的字條給我嗎?這張字條正好可以作為你的遺書,你不認為這張字條很像遺書嗎?別人一定認為你殺害了這個女人,然後留書跳樓自殺。」

「畜牲!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情?」

山崎想從沙發上站起來,可是,由於渾身疲倦無力,經過一番掙扎后,才勉強站起來。

「剛才你給我喝了什麼?你在威士忌裏面攙了什麼東西?」

雖然山崎很用力地大吼著,可是,聲音非常小,就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似的。

「我只是在威士忌裏面攙了安眠藥而已。」

宮永菊一郎面無表情地說道。

「可是,你也喝了呀——」

「有一段時間,我因工作的壓力,不服用安眠藥就無法成眠,因此,安眠藥逐漸對我失去作用,那時我感到很苦惱,沒想到這時卻派上用場。你會漸漸地進入夢鄉,我卻了無睡意。」

「畜牲!」

山崎想抓住對方,可是,當他搖搖晃晃地走到對方面前時,不由自主地往地板倒下去。

他的身體已經無法動彈,意識也漸漸地模糊。

宮永菊一郎走到已經無法動彈的山崎身邊,從他的口袋裏面摸出那張支票,放在煙灰缸裏面燒掉。

那天傍晚。

有好幾個人因看到一個人從新赤坂旅館的屋頂掉下來而尖叫起來。

那個人當場死亡。

警察立刻趕來調查,在新赤坂旅館的屋頂上發現一具兩手合十放在胸膛上的年輕女屍。

由於從男死者的身上找到遺書,所以警方研判是因為感情破裂,男的先勒死女的,然後再跳樓自殺。

可是,令警方感到不解的是,從男的口袋裏面找到一把既不是公寓的,也不是汽車的鑰匙。

有一個刑警為了揭開那把鑰匙之謎,開始着手調查。

或許不久的將來,這個刑警會追查到坂田老人,知道那是新赤坂旅館901號房的鑰匙,進而揭穿這件跳樓自殺案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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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村京太郎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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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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