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繁榮的派系

第六章 繁榮的派系

十一月十二日,在市區Q飯店的太平苑舉行了「加賀裕史郎先生八十壽辰暨GREEN製藥公司創立五十周年慶祝大會」。應邀出席的來賓有國會議員、厚生省事務次官、大學校長、銀行董事長、保險公司總經理、醫師聯盟理事、藥品工業會理事等政界、財界、學界、醫藥界的頭面人物,與會者逾兩千人。

該慶祝會最引人注目之處在於加賀裕史郎壽辰與GREEN製藥同慶,當然,GREEN製藥方面因此受益不菲。GREEN製藥的目的無疑是向外界彰顯本公司與稱霸整個醫藥行業的日本醫師聯盟前會長、顧問加賀先生之間的密切關係。

GREEN製藥會長真藤誠一在慶祝會開始時的致辭中這樣說道:「我公司從創立之初就承蒙加賀先生大力支持,沒有先生,就沒有我公司今天的繁榮。我公司能夠在戰後的混亂時期作為日本復興的先行者應運而生,這完全是加賀先生不吝賜教的結果。先生的恩德將永遠銘刻在我公司的創業史上。」

在日本製藥行業的上市公司中,大日本製藥的歷史最為悠久,已經創立一百周年。但GREEN製藥是戰後創立的第一家製藥公司。的確正如真藤會長所言,如果沒有加賀裕史郎的鼎力相助,是註定無法在食不果腹的時代開辦公司的。

因此,這次聚會,較之GBEEN製藥的五十周年慶,加賀裕史郎八十壽辰慶的氣氛更為濃重。來賓們紛紛向加賀表示祝賀,而在諸多的祝詞中,移植學會理事的祝詞特別引人注目,他說:「有加賀先生的支持,就意味着內臟移植法將獲通過。」

目前,該法案的制定剛剛進入最後階段,他的發言有些言之過早,但是仍然贏得了全場的一片喝彩。

緊接着,GREEN製藥的江民社長快速登上講台,他向眾人宣稱,最近開發成功的免疫抑製劑在中國及東南亞各國獨佔鱉頭,幾乎佔據了整個市常免疫抑製劑本身的用量有限,並無可觀的經濟效益,但是對於提升企業形象具有無可估量的效果。那些前來採訪的記者對其中詳情不甚了解,都把江民社長的發言一一做了記錄,這就足以證明其宣傳效應。

淺見光彥也混在一幫記者當中。他搬來一個腳蹬兒大小的馬梯,爬上去騎在上面,用望遠鏡頭追拍著加賀裕史郎的身影。那些靠近加賀的人也被一一攝入了鏡頭。

大多數來賓都是男性,其中各行業幹部級別的人物尤為引人注目。稍稍年輕的一撥人是醫師和政府官員,女性也大多在這個年齡層,年輕女性可以說全是禮儀小姐。

把鏡頭拉近,從取景器中觀察到的加賀顯得很年輕,完全不像是八十歲的老人,這讓淺見頗感意外。加賀面色紅潤,目光炯炯,滔滔不絕,指手畫腳,無論哪方面都透著「現職」的銳氣。

加賀的家人也參加了慶祝會。其長子和次子均為醫學博士,長子已經在K大學擔任外科主任,長女是GREEN製藥的常務董事,次女嫁給了厚生省一位精英人物。加賀膝下孫子孫女共有十五個,其中兩名孫子都是未來的醫生,兩名孫女分別嫁給了政治家和銀行家的公子。加賀還已經有了兩個曾孫。他的子孫們各自建立的人脈關係又無限延展,從目前的勢頭來看,加賀家族的繁榮似乎完全有保障延續到數代以後。

在靠近加賀身邊的來賓中,還有議員和厚生省事務次官等平時經常在報刊電視上露面的人物。他們對加賀恭敬有加恐怕不僅僅是為了對他表示祝賀,從他們的態度可以推斷,加賀的巨大影響不僅遍及業界,而且在政界也頗具威力。

淺見很想設法接近加賀直接對其進行採訪,然而總有數位來賓簇擁在他的周圍,一名保鏢模樣的漢子也目光警惕地形影不離,因此一直沒有機會。

宴會進入高潮。飯店的服務員送來了賀電,主持人在講台上一一宣佈。首先是厚生大臣發來的賀電,照例是些對加賀的八十大壽表示祝賀的話。「下面是加賀先生的原籍山口縣長門市市長湯本聰一先生的賀電,市長在賀電中說『向加賀裕史郎先生的八十大壽表示衷心的祝賀,並祝加賀先生寶刀不老,再創輝煌,同時以一日三秋之感期待着加賀醫學研究所早日成立!』。」

台下頓時掌聲雷動。主持人對「加賀醫學研究所」做的補充說明可以說完全是畫蛇添足。加賀計劃向有關團體募集資金,把冠以自己名字的設施建於長門市,這也算是衣錦還鄉了。此事在座各位都十分清楚。因為基本上並不是心甘情願捐款,所以眾人都半似破罐子破摔地發出了歡呼聲。

主持人從一杏電報中取出一封醒目的。

「我再給大家宣讀一位。這封電報來自楊木縣知事石森……先生。電報中說:『恭祝加賀裕史郎先生八十壽辰。先生自足尾銅礦時期就與本縣建立了長期的合作關係,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作為本縣一介縣民,我謹向先生表示熱烈的祝賀!』我想請教先生,賀電中提到的足尾銅礦時期是……」主持人向加賀投以探詢的目光,對此,加賀不快地揮了揮右手,意即「此事免提」,可是主持人卻不解其意,仍然伸長脖子做詢問狀,一時間雙方僵持住了。

加賀對旁邊的入耳語了幾句,旁邊那人立刻跑近主持人嘀咕了幾句,主持人便不得要領地沒頭沒腦地匆匆收尾:「以上是今天收到的賀電。請各位繼續交談對於加賀剛才的反應,淺見看得真真切切,甚至沒有漏掉面部表情的細微變化。據他觀察,加賀臉上明顯流露出不快、厭惡、甚至輕微的恐懼之色。

「可是……」淺見頓生疑竇。

板木縣知事怎麼會了解足尾銅礦時期的加賀呢?

在加賀的履歷中,足尾銅礦時期這部分是個空白,這是迄今為止的調查結果。可以說,除了那本名冊以外恐怕再沒有有關足尾銅礦的記載。

哎?剛才說到石森——

他突然想起剛才在不經意中隱約聽主持人提到石森。

淺見急忙向已經下場的主持人方向追去。主持人訕訕地正要離開。淺見從後面叫住他:「對不起,請問一下板木縣知事叫什麼名字來着?」

主持人不情願地打開賀電。

「晤……叫石森……里織。」

「是叫里織嗎?」

「對……埃這倒是像個女人的名字。」主持人有些納悶。

「請給我看一下。」

淺見微微點頭致謝,從主持人手裏接過賀電。電報裝在賀電專用的大封套里,略顯誇張。

正在此時,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搶走了賀電。淺見回頭一看,好像就是剛才站在加賀近旁的那位男子。此人年約四十左右,身材健碩高大,看起來不像是秘書而像是保鏢。

「這封賀電我可以拿走嗎?」他用威嚇的聲音對主持人說,眼睛卻嚴厲地盯着淺見。

「請請,您拿去吧:」

主持人把剩下的一杏賀電都交給了對方。男子接過賀電,轉身問淺見:「你是?……」「我是記者。」

「是哪家報社的?」

「不,我是自由撰稿人。」

「晤,自由撰稿人也進來了?那,你剛才找他幹什麼?」

「我沒聽清傷木縣知事的名字,想問問他。他說叫石森里織。我剛才正跟主持人說這像是個女人的名字。」

「是嗎?」

他迅速收起懷疑的目光,一聲不吭地扭頭而去。

稍頃,一位客人湊近主持人說:

「剛才的賀電里提到的損木縣知事並不姓石森。」

「哦,是嗎?可是電報里明明寫着石森里織呀,對吧?」主持人說罷向淺見求證。

「是的,我也看到了。」

「這就怪了。能給我看一下嗎?」

客人請求道。當他得知電報已交給加賀的秘書後,似乎顯得有點失望,隨即穿過人群返回原來的方向。

「石森里織」終於出現了!淺見有些暗自興奮。

賀電的用意明顯是在威脅加賀。「我知道你的過去」這層含義在加賀看來無疑已經超過了令人不快的程度。

儘管如此,使用「幀木縣知事」的名義這一招還是相當聰明的。這類賀電基本上都是直接交給本人,不在現場介紹。主持人僅從厚厚的賀電中抽出三份在現場宣讀,而選擇大臣、市長、知事的賀電宣讀,這是任何人都可以理解的。

而且賀電內容也別無奇特之處,假如不知道足尾時期的「秘密」,就不會把這當回事兒。但是,有這麼多記者參加,其中也許不乏對「足尾銅礦時期」感興趣的人,正因如此,該電報才具有足以讓加賀心驚膽戰的效果。

淺見之後也一直在注意觀察加賀,然而,並沒有一個記者模樣的人接近加賀。

當然,因為加賀身邊有貼身保鏢,一旦有人想接近他,立刻就會被驅散,而現場並未發生類似情況。難道沒有人對「足尾銅礦時期」感興趣嗎?

這很出乎意外。難道在場的記者都是所謂「御用記者」,只會寫些為加賀塗脂抹粉、溜須拍馬的報道嗎?

面對那些絡繹不絕地前來道賀的賓客,加賀裕史郎始終笑容滿面,洋洋自得。目睹此情此景,淺見怒氣漸生。他不僅生加賀的氣,而且為那些漫不經心地似乎只為參加宴會而來的記者同仁們的遲鈍生氣。

淺見從馬梯上下來,徑直朝加賀走去。距離約有三十米,他從那些在酒精作用下高聲交談的賓客中間艱難穿行。

就在即將接近的時候,保鏢察覺了,不過此時的淺見已經站在加賀的面前。

「先生,所謂足尾銅礦時期是指什麼時候呢?」

淺見從脖子上取下相機,準備好採訪本和鉛筆,儼然一名採訪記者。

笑意從加賀臉上退去,只剩下一張醜陋的老頭的臉。

「幹什麼,你?」

加賀厲聲說道,然後對保鏢使了個眼色。

「你找不自在!」保鏢一把揪住淺見的胳膊。

淺見不顧一切地追問道:

「還是指戰爭期間的強制勞動時期嗎?」

加賀站在離淺見約一米遠處,雙唇緊閉,狠狠地盯着對方。

「您當初與龍滿浩三是什麼關係?」

保鏢一直抓着淺見的胳膊,他只有把上半身往外奔,以更加接近加賀。就在這時,加賀伸手朝淺見胸口擊來,力量之大完全不像一個八十歲的老人。

「那種事兒,我怎麼知道:」說罷轉身穿過人群揚長而去。

淺見端起照相機對準其後背。

「不準拍照!」

保鏢伸手搶奪相機。儘管淺見被揪住的胳膊更加有力了,但是他已經沒有心思拍加賀,也無意追趕加賀了。他已經親眼見證了加賀的惶惶不安,這已經足夠。

但是,在保鏢看來,事情肯定不能就此了結。他依然一手揪住淺見的胳膊,一手抓住照相機,就像拽狗脖頸上的輪環似的把他往門外拉。假如沒有其他賓客在場,那樣子似乎會當場把他勒死。但是仍然有幾位客人察覺事情不妙,他們不明究理地目送二人離去。

出了會場,來到放置接待桌的入口一側,保鏢這才放開淺見。四周不時有人來往,他大概不會太動粗吧。

「你叫什麼名字?」

保鏢以警察的口吻盤問道,也許他曾經干過警察。

「你叫什麼名字?」

淺見不甘示弱地反問道。

「我……你別問我,你是什麼人?把你的名片給我看看!」

「我沒帶名片。我叫田口信雄。」

「田口……什麼?」

保鏢霎時間面露畏怯,但很快做出一副嚴厲的神情以掩飾自己的心虛。

「不要開玩笑:」

「怎麼?不能叫田口嗎?」

「你這個……」

他把已經到嘴邊的「混蛋」一詞咽了回去。這時候有客人從旁邊經過。

「你想幹什麼?」

「不想幹什麼,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什麼真相?」

「為什麼非死不可呢?」

「什麼……」

保鏢的目光頓時委頓下來。他眉頭緊鎖,彷彿看一件不明底細、令人發休的物件。

「非死不可……你說誰呀?」

「田口信雄、龍滿智仁,以及很多不知名的人們……」淺見越說越憤怒,在明石輪渡碼頭見到的龍滿、只在照片上見到過的田口以及從陸軍軍醫學校遺址挖掘出來的無數屍骨的幻影輪番浮現在腦際。

保鏢嚇得連連後退。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你快離開這裏吧!」

「我明白了。」

淺見點點頭朝會場走去。

「喂,出口在那邊!」

「我知道,我只是進去取我的東西。」

他把放在會場內的馬梯取來時,保鏢正用手機聯繫什麼人。

淺見視而不見地從他面前通過。

他本來要去地下停車場,但中途又改變了主意,決定折回大門口。

映在玻璃門上的人影告訴他,果然有人跟蹤。

淺見在大門口上了一輛計程車。他心想,跟蹤者也許會記下計程車號隨後再調查其下客處,於是讓計程車在大街上繞了一圈,確信無人跟蹤后返回,在飯店附近下車後方才進人地下停車常回到家,須美子早已等候多時。

「少爺,有一位叫青木的給您來過電話。」

「青木?哪個青木?」

「是個女的。」

須美子明明知道對方是誰卻故意繞彎子。只要對方是女性,她便猜疑心驟增,比看家狗更甚,這是她的惟一缺點。

「聽口音好像是關西人。」

「啊,是青木美佳呀。哦,她打了電話來呀?什麼事?」

「她說請您給她回電話。這是電話號碼。」

她用指尖輕拈起記事條交給淺見,其狀彷彿碰觸什麼不潔之物。

「謝謝。」

淺見對須美子的微妙感情視而不見,徑直走近電話機。

鈴聲響過六次之後,終於有人拿起聽筒。

「喂。」電話里傳來毫無表情的聲音。

「喂,是青木家嗎?」

「請問您是哪位?」語氣很謹慎。

「我是淺見,東京的淺見。」

「哦,是淺見呀。對不起,因為我這裏經常有騷擾電話打來。」聲音一下子變得熱情起來,彷彿雲開霧散,旭日初升。

「聽說你來了電話。」

「晤,很抱歉,那麼晚了去電話。」

「哪裏話,我這邊一點問題都沒有,我剛剛才回家。」

「對了,剛才接電話那個女的是……你家的保姆嗎?」

「哎?哦,算是吧。」

「她好像不太高興。哦,對了,她當時稱你是少爺,說什麼少爺還沒有回家。」她似乎覺得很好笑,但又極力忍住不讓自己笑出來。

「先別說這個,先說你有什麼事吧。」淺見恍然道。

「對不起,是這樣的,喜美惠有消息了。」

「哎?什麼時候?」

「就在我給你打電話之前,大概九點左右吧。」

「她在什麼地方?」

「這我就不知道了。」

「你怎麼不問一問呢?」

「你別生氣嘛。我問了,可是她不告訴我。」

「不,不,我並沒有生氣,對不起,我忍不住着急……那麼,你和她都說了些什麼?」

「她就問了問這邊公司的情況,基本上什麼都沒說。我把從你那裏聽來的龍滿事件等與喜美惠有關的事情跟她講了講。」

「哦?後來怎麼樣啦?」

「她好像有點意外。我倒沒說你的話是真是假,我只告訴她你在對龍滿和田口事件進行調查,誰知她聽了之後非常認真地追問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就告訴她你是怎樣怎樣的人,我說你年輕英俊又瀟灑,還把你的住址和電話號碼告訴了她。這樣行了吧?」

「當然,當然沒錯,不過,說我年輕英俊有些多餘。這麼說,喜美惠會給我打電話啦?」

「這我就不清楚了。我想大概會打吧。」

「明白了,那我就等她的電話吧。謝謝你啦!」

放下電話,淺見就真的順勢在話機旁坐了下來。

但是,喜美惠的電話是數天後才打來的。

在她打來電話之前的這幾天裏,淺見委託下轄的龍野川警署鑒定科提取照相機上的指紋。淺見與龍野川警署之間由於各種原因而關係甚篤,對方也知道他是刑偵局長的胞弟,所以不管內心如何,至少表面上並無不悅。不過,他們對淺見的目的肯定心懷疑慮,所以堅持追問,『是誰的指紋?」『是否跟某項作案有關?」

最後,終於提取了幾個與淺見自己不同的指紋。因為沒有別人碰過照相機,所以只能認定是那個保鏢的指紋。

與此同時,淺見給常隆寺的小松住持寄去了在宴會會場拍攝的照片,並請對方把收藏的名片寄過來。小松一收到信,立即來電證實「是此人無疑」。

剩下的事就只是把小松將要寄來的名片上的指紋與所提取的指紋進行對照以核實證據。

就在那天晚上,淺見正在寫「金子美鈴」報道的原稿,美須子過來說:「少爺,您的電話。」她照例面呈不悅,所以淺見斷定電話來自女性。

「對方說叫辰美。」

聽她那麼一說,淺見滿以為是龍滿的遺孀,結果拿起電話來,卻傳來了一句關西方言「我是喜美惠」。

「哎?」

淺見頓時倒吸了口涼氣。

「我一直在等你,你的電話來得正好。」

「晤。我不知道該不該打,但是美佳,就是青木美佳說你是個值得信賴的人,所以就冒昧地給你去了電話。」

「謝謝。但是,電話上說總不太方便,怎麼樣,可以見你一面嗎?」

「那不行。雖說你是個值得信賴的人,但也不過如此而已。再說跟我這樣的人見面對你也許會有危險。」

「但是,你一個人不是更危險嗎?而且,你那點小把戲還不知道是否有效呢。」

「哎?那點小把戲是什麼意思?」

「嗨,不就是前些日子的慶祝會上那封電報嗎?來自楊木縣知事的……」「藹——」森喜美惠的聲音不無驚訝。

「是嗎?這麼說,那個人也許就是淺見你?」

「那個人?」

這次輪到淺見訝異了。

「你知道我的事了?」

「是的,我看見了。你去採訪加賀……前醫師聯盟會長,結果被揪出去了。那位就是你吧?」

「是我……這麼說你當時也在場啦?」

「對,我也在常我佯裝成來賓的樣子,一直關注著整個事態。」

「真沒想到。可是你這麼做就不怕暴露身份嗎?當時不也來了很多GREEN製藥的職員嗎?要是被他們發現了,你打算怎麼交代?」

「這有什麼!那種慶祝會,大阪分社方面只會派高層人士出席,而且像我這種在財會科默默無聞的人沒有人認識。再說了,女的也容易喬裝。」

森喜美惠輕聲笑道。她是個比我膽大的女性,淺見心裏深表欽佩。

「你現在在哪裏?」

「這,無可奉告。」

「可是,你既然給我打電話,總該有什麼目的吧?」

「這個我也說不清楚,只是先打個電話試試,以後該怎麼辦也很難說。不過,我在慶祝會上看到你的表現,證實了美佳說的沒錯。」

「這麼說,你可以相信我啦?」

「是的,我想你是個靠得住的人。當時有那麼多記者在場,但是只有你去向會長追問足尾銅礦的事嘛。」

「那麼,你是怎麼知道足尾銅礦時期的加賀的呢?」

「這個,怎麼說呢?」

喜美惠支支吾吾不肯直說。

「你也是從龍滿智仁那裏聽說的嗎?」

「這———」

「那個骨灰盒裏藏着這個秘密嗎?」

仍然沒有回答,但能感覺出電話那端的驚愕。

「你利用這個秘密做要挾究竟想達到什麼目的呢?」

「也許你並不是想要挾誰,但是不管怎樣你應該意識到,無論你想什麼做什麼都是非常危險的。事實上龍滿,還有田口不都被殺害了嗎?」

因為對方一直默不作聲,淺見開始不安起來。

「喂!喂!喜美惠!你在聽嗎?」

「我聽着吶。」

森喜美惠的聲音顯得低沉無力。淺見不肯放過已經上鈎的獵物,他繼續道:「就在你前往常隆寺領取骨灰盒之後,立刻又有一名男子假借田口之名前去領取骨灰盒。那個人的目標是骨灰盒,所以一定還在四處找你。殺害龍滿的兇手我想也是那個人。情況非常危急,我認為應當儘快報警。」

「淺見。」喜美惠幽幽地問道,「你為什麼知道得這麼清楚?這才令人奇怪哩。」

「因為我做過調查呀。」

「但是連警方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是怎麼調查到的?你怎麼知道石森里織就是我?一切都讓人不可思議。」

「我知道的還不止這些哪。從你的經歷到大阪的守口時期、泉大津時期,以及你的父親……」「請你別說了!」

聽筒里傳來尖厲的聲音,電話隨即被「喀嚓」一聲掛斷了。

淺見意識到事情被自己弄槽了。

這種說法似乎對她刺激太大了。誇耀自己的優勢以博取對方的信任本來沒錯,但也許太過性急了些。

儘管如此,他對自己說出她父親時喜美惠的激烈反應仍感意外。由此可見,有關其父親的問題,森喜美惠有強烈的自卑感。

淺見手握電話獃獃仁立了許久。須美子從廚房門內擔心地朝這邊張望,淺見察覺后這才放下電話。

「少爺,看來您好像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須美子哭喪著臉說。

「哎呀,你什麼意思嘛!」

「對方是不是對你很兇?」

「哈哈哈!你誤會了!」

淺見笑道。但又懶得解釋,便回到自己的房間。

就連淺見也未曾料到喜美惠會在宴會現常不過仔細想想,她肯定想親眼見證自己發出的電報的效果,從這個意義上講,她這樣做也是可以理解的。

森喜美惠的目的究竟何在呢?

從剛才打電話的情形可知,喜美惠似乎堅信加賀裕史郎是龍滿與田口被殺事件的幕後操縱者。而且,該殺人事件的發生似乎與前述骨灰盒的「秘密」有關,這一點也逐漸明朗化。

但是,即便事情果真如此,喜美惠的用意仍然是個謎。如果根據隱藏在骨灰盒中的「秘密」抓住了罪犯們的尾巴,那就應該向警察告發他們。既然不這麼做,那就只能認為她的目的是對加賀進行恐嚇。

淺見忽然想起田口信雄曾經許諾妻兒去「澳大利亞旅行」的事。債務纏身的田口突然爽快承諾去澳大利亞旅行,一定是因為有希望搞到與之相應的款項。而就在第二天,田口遇害。

森喜美惠不能保證不會重蹈田口的覆轍,這一點她本人也應該十分清楚,所以她的行動才格外小心。一方面她覺得淺見「可以信賴」,而另一方面又避免與他接觸。森喜美惠甚至不惜冒着這樣的危險,她究竟想要幹什麼呢?

事到如今,淺見仍然不願意自己心目中的森喜美惠是一個「恐嚇者」的陰暗形象。儘管他是個女權主義者,但根據以前得到的有關喜美惠的信息,他還是很難把她與這種形象聯繫起來。

事情的起因何在?——淺見在心裏琢磨著。他首先想到了9月10日舉行的「南條舞蹈節」。

9月10日,龍滿智仁與森喜美惠在長門市赤崎神社被古川麻里目擊。可以認為,當時或至少在此之前,他們之間已經談到過「骨灰盒」之事。

翌日,即9月11日,在明石海峽輪渡碼頭偶遇龍滿,當天,龍滿前往常隆寺安放骨灰盒。

9月16日,龍滿在自家屋前停車場遇刺。

數日後,森喜美惠向白谷飯店辭工,繼而行蹤不明。

9月24日,田口信雄出席龍滿的頭七儀式,並從龍滿夫人處打聽骨灰盒事宜。

9月25日,森喜美惠前往常隆寺,取走骨灰盒。

9月30日,兩位自稱姓「田口」的人前往常隆寺,只可惜晚了一步。

10月1日,常隆寺住持電話告知此事。淺見隨即將此事轉告龍滿夫人以辨真偽。龍滿夫人立刻致電田口,確認並無此事。

10月2日,田口在自己家裏暢談「澳洲之旅」。

10月3日,田口遇害。

10月6日晨,田口遺體在足尾町谷川被發現。

以上是按時間順序追蹤記載的事件有關人員的行蹤。

其中特別值得一提的是:

森喜美惠前往常隆寺提取遺骨。

稍後自稱姓「田口」的男士也前往常隆寺。

向龍滿夫人求證后,田口隨即遇害。

這一連串的事件都表明,骨灰盒中隱藏着重大的秘密。喜美惠知道其中玄機,假田口也以為如此。

很明顯,田口曾將從龍滿夫人處得知的「骨灰盒」之謎告知「假田口」。其告知骨灰盒一事的目的何在?暫且不論是否只是單純的閑聊,但是對方一定是覺察出了骨灰盒中暗藏的秘密以及龍滿秘藏骨灰盒的意圖。

而田口卻並未意識到這一問題的重要性。當龍滿夫人詢問他是否前往常隆寺提取骨灰盒時,他才察知自己泄密的「對手」居心叵測,或者說他才開始懷疑其居心,當然是懷疑這個「對手」與龍滿事件有瓜葛。

田口內心矛盾重重,不知道是應該把自己的疑慮報告警察呢,還是以此為要挾與對方做一筆交易。思前想後的結果,第二天,他直接向「對手」挑明了自己的疑慮,並提出交易條件。如他所願,交易可謂一拍即合。也許他向家人宣佈的「澳洲之旅」便是其談判成果。

田口隨即遇害。就連平時小心謹慎的他都遭到如此迅速果斷的處置,實在令人難以預料。

三天後,淺見在平家亭與足尾警署的巡查部長高澤會面。平家亭離淺見家很近,是位於供奉源義家先祖的平家神社內的一家茶社,那裏的糯米糰子別具特色。這一隅凈土在戰火中倖免一劫,泡沫經濟的噓聲也過而不人,古老的社殿完好無損,巨大的柯樹和樣樹高聳挺拔。

「啊?東京也有這樣的地方啊?」

高澤對平家亭遠離都市的古樸之風欣賞備致,還各吃了兩碟著名的糯米糰子和大福餅,並稱權當午餐。

淺見向高澤通報了迄今為止的調查經過。不過所言內容均是與田口被害事件相關的確鑿事實,而對於自稱「石森里織」的女士就是森喜美惠之類的事則隻字未提。

龍滿智仁將骨灰盒交寄常隆寺。

龍滿夫人將此事告知田口。

債務纏身的田口在遇害前一天異常興奮地與家人暢談澳洲之旅。

「也就是說,那段時間田口在恐嚇什麼人,是吧?」

到底是高澤,立刻心領神會。

「我想可以這麼認為。」

「恐嚇的對象弄清了嗎?」

「還不清楚,但是一定是前去常隆寺提取骨灰盒的二者之一。」

淺見拿出保鏢的照片斷言道。不過,他未能從常隆寺的小松住持寄來的名片上提取與照相機上一致的指紋。雖然已經確認上面留下了數道指紋,但清晰可鑒的只有一個,而且據鑒定系小松所留。

「這是什麼人?」

高澤審視着照片問。

「不知道姓名,我想恐怕是加賀裕史郎的秘書或者保鏢。詳細情況請警方調查。」

「加賀是……」

「就是日本醫師聯盟的前會長,現任聯盟顧問的加賀裕史郎。」

「哨,醫師聯盟會長……這麼說會牽涉到GREEN製藥嘍?但是作為對手可是不好對付噢!」

「我雖然是個外行,但我認為即便與醫師聯盟前任會長本人無關,目前也應該着手對這個照片上的男子進行調查取證。」

「明白了。可是,那隻骨灰盒,假如它可以成為恐嚇的把柄,那麼關鍵問題在於裏面藏着什麼東西。」

「是埃」

「那傢伙到底在哪裏呢?那個叫石森的神秘女人……」高澤抬眼望着淺見。

「淺見,那個女人的行蹤什麼的你不知道嗎?」

「我怎麼會知道呢。」

淺見誇張地擺擺手。突然被問及森喜美惠的行蹤,他可以一口否定,但是假如被問到她的來歷,是否還能這樣果斷地假裝糊塗就很難說了。

剛回家不久,青木美佳便來了電話。令人驚訝的是,美佳說森喜美惠到大阪去拜訪過她。

「淺見,你是不是對喜美惠說過什麼尖刻的話?」

美佳問,語氣略帶責備。

「我想沒有吧。」

「那就好。不過喜美惠說她當時生氣地掛斷了電話,後來好像非常後悔。」

「是嗎……也許是我有些詞不達意,東京話有些地方聽起來很生硬的嘛。那麼,你知道她的住處了嗎?」

「不知道,她還是死活不告訴我,說是告訴我會給我惹麻煩。」

「是礙…要是知道她的聯絡方式,我還想向她道個歉哩。」

「喜美惠她也這麼說。她說難得一個能幫得上忙的人,可是卻說話傷了人家。所以,她為了表達自己的歉意,送給我一隻茶碗,另外還讓我轉交你一隻。但是她說不能送到你家裏。」

「哦?這是為什麼?」

「她說了些奇奇怪怪的話,她說淺見如果真的理解她,就一定會親自到大阪取這隻茶碗……這是什麼意思啊?」

「是藹—」

淺見也不明白此話的含義。

掛斷電話之後的好一陣子,這個謎團都還在淺見腦中縈繞不去。森喜美惠似乎在試探自己的誠意,所以淺見多少有些不快。

不過就為了一隻茶碗專程去一趟大阪,這未免有些愚蠢。但是此事卻如梗在喉嚨不吐不快。淺見心想,待這邊的調查告一段落之後,順便到大阪玩一趟也不錯。青木美佳活潑可愛的神態和臨別時那句「你跟她會一見鍾情」的爽朗聲音又在腦海重現。

當天高澤回到專案組后,把從淺見處得到的情報在會上做了彙報。這不同於一般的情報,提供者又是刑偵局長淺見的胞弟,而且做了指紋鑒定,小松住持也對照片進行了確認,其可信度之高毋庸置疑。

專案組次日起便派數名便衣警察上京進行暗中調查。

涉嫌的「保鏢」名叫岡溝孝志,四十三歲,職務是日本醫師聯盟本部總務科職員,事實上是類似於加賀裕史郎私人秘書一類的角色。正如淺見所推測,他曾任警視廳警察,十幾年前因對犯罪嫌疑人施加暴力一事而被勸辭職。他是個柔道劍道均為四段的猛將,也曾是個責任心強,忠於職守的優秀警官,但是性格粗暴、急躁,屢屢在工作中引起糾紛。

他的家庭成員除了妻子外,還有兩個兒子。據鄰居介紹,他是個非常疼愛孩子的父親,兩個兒子都參加了中學的棒球隊,一有休假,岡溝就去給兒子充當拉拉隊或作陪練,他在鄰裏間四處吹噓說要把孩子培養成職業棒球選手。

從這一側面觀察,很難想像此人會犯下殺人之類的惡行。此外,同為吃警察飯的人,對這樣的對手多少感覺有些心情沉重。

從第三天開始,在徵得對方同意后,辦案人員對岡溝孝志進行了情況調查。

對於淡路島之行一事,岡溝供認不諱。也許他早已看出了警方的意圖,或者估計自己已經在小松住持面前暴露了模樣,再怎麼隱瞞人家也證據在握。

「對,我是去了常隆寺。我聽田口說已故龍滿在那裏寄放了一隻骨灰盒,我想去看個究竟。」

「但是,你為什麼要假冒田口之名呢?」

「因為我想一個與龍滿毫不相干的人去,住持是不會相信的,如果是龍滿的部下應該不會有問題,恰好我有田口的名片,所以就用了。可是,骨灰盒被一位女士捷足先登取走了。」

「你以為骨灰盒裏裝的什麼?」

「這,我就不知道了。連龍滿夫人都不知道,那一定是極其特別的東西,搞不好是連夫人都不能講的秘密財產。對了,對了,你們去問問那個取走骨灰盒的女士怎麼樣?她是什麼人,那裏的住持應該知道吧。」

他的口氣顯得滿不在乎,似乎在說我們都為找不到那位女士而心急如焚哩,諒你們也找不到她。

「那跟你一起去淡路島那位是誰?」

「哎?淡路島是我一個人去的喔。」

「不會吧?常隆寺的住持明明說是兩人一起去的。」

辦案人員緊追不捨,彷彿已經把柄在握。

「這就怪了,因為就我本人獨自去的,肯定只有一個人。是住持看錯人了吧?」

岡溝矢口否認,怎麼也不像是信口雌黃。為慎重起見,再次向常隆寺確認,住持似乎也不能確認,只是模稜兩可地說「好像陪伴在車裏等侯」。

「瞧我沒說錯吧?」

身為退役警官,岡溝熟知警方的調查局限,因而對警方的取證泰然處之。辦案人員轉變了詢問目標。

「你最後一次與田口見面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

「晤……是什麼時候呢?……大概是九月末左右吧。我陪加賀先生到了大學醫院去,巧遇因公出差的田口,在一起閑聊了一會兒。我記得龍滿把骨灰盒移往淡路島寺院的事兒就是那次聽說的。」

「後來就沒再見過面嗎?」

「對,沒見過。」

「十月三號那天呢?」

「沒見面呀。十月三號怎麼啦?」

「那天是田口遇害的日子。」

「哎?怎麼?你們在懷疑我?這太過分了!」

「那天晚上你在哪裏?」

「晤……你是問我有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據吧?太令人難以置信了……晤……是十月三號晚上嗎?」

岡溝裝模作樣地翻開記事簿。

「十月三號傍晚起在宇都官P飯店有一個腦死亡問題座談會,我陪同加賀先生參加。」

「哎?宇都宮?田口的遺體是在足尾町發現的。」

「哦?啊,對,都在板木縣。但是不能因此就認定我有什麼問題吧?」

「總之,請你告訴我們你當晚的行蹤。」

「行啊!那天,加賀先生白天先乘新幹線去,我是下午五點左右離開醫師聯盟會館前去迎接先生的。我記得到達字都宮飯店是八點左右,之後便參加座談會,我一直坐在先生旁邊。座談會大概是在九點左右結束的吧,然後把加賀先生送回位於世田谷的家裏我也就回家了。到達加賀先生家是十一點左右,我回到家已將近一點。」

岡溝家位於東京以北的菊玉縣川口市,與世田谷的方向正好相反。從與寧都宮的時間距離而言倒也無可厚非,不過警方還是對岡溝的供述進行了對證查實。

查實結果證明,岡溝的行蹤與其自述基本一致。關於他於九點左右離開宇都宮飯店一事,目擊證人有飯店服務員以及送行的座談會舉辦者,地點是在飯店門口上下車處。他們證實,當時開車的就是岡溝。

此外加賀家鄰居的一位先生也目睹加賀的車十一點半左右到家,加賀裕史郎在司機的目送下走進家門。之後,岡溝於凌晨將近一點左右到家似乎也確證無誤。岡溝家門口有一家麵館,據查他把車放進停車場后在麵館吃拉麵大概就是在這個時間。

有辦案人員提出,會不會是在加賀的車從東京開住宇都宮的途中或從飯店返回東京的途中繞道足尾町棄屍而去呢?比如說把田口的屍體藏在後備箱裏轉移現常但是,分析結論是,無論是何種情況,從時間上而言都難以成立。從東京到宇都宮,如果走東北車道需要三小時,但是假如繞道足尾則需近四小時。

共計三天的調查取證也似乎在岡溝的掌握之中。

「其實,在着手對岡溝進行調查之前,由於牽涉到龍滿事件,所以事先跟板橋警署專案組打過招呼。」

高澤向淺見通報完畢后最後補充道:

「結果聽說,岡溝的問題板橋警署方面在較早時就已經着手調查,只不過是在龍滿眾多熟人中偶然想起了他的名字而進行的一般性調查。因為事發當時有人現場目擊了一輛可疑的轎車,轎車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其年齡特徵與岡溝相似。另外,在事發數天前,T大學醫院藥房職工目擊龍滿與岡溝在該院門口嚴肅談話的情景,所以才投入警力進行了相應的調查。但是調查結果表明,岡溝有當時不在現場的證明。」

「哎?岡溝有不在現場的證明?」

淺見重複了一遍以確認自己並未聽錯。

「對,板橋警署是這麼說的。」

「證據是什麼?」

「人家是警視廳,我們怎麼好有什麼疑問呢。據說是與大學的老師們在一起。本來岡溝與龍滿之間也不存在什麼利害關係,所以應該說證據的可信度還是很高的吧。」

在偵破方式或對偵破對象進行訊問等技術性問題方面,人家警察是專家,當然比自己更具策略,但是淺見總覺得如同隔靴搔癢一般不十分滿意。

「他們問過名片的事嗎?」

淺見將內心這種說不清楚的不滿變成了具體的語言。

「當然……哦,不,問名片的什麼事?」

「就是岡溝是什麼時候得到田口的名片的。」

「哦。這有什麼問題嗎?」

「岡溝與田口應該是故交,名片什麼的一般不會總是帶在身上,為什麼岡溝會隨身攜帶呢?這讓人覺得有些蹊蹺。」

「有道理……把老朋友的名片隨身攜帶的確有點奇怪……但是也沒理由說不能帶在身上嘛。」

「那倒也是。不過總該記錄在口供筆錄上吧?」

「啊?口供筆錄……」

「我認為最好避免今後發生翻供的情況。」

「這個……倒是有道理……」

高澤琢磨著是否有這個必要,但是還是按淺見的要求向岡溝訊問了名片之事,然後做了口供筆錄。

令人驚訝的是,對於這個問題,岡溝的回答出入意料。以前無論問什麼,岡溝都泰然處之,可是當被問到名片之事時,因為難以揣摩對方的意圖所以顯得很詫異或者說不安;「第一次見到田口並得到他的名片是什麼時候我已經記不清了,大概是五六年前吧。田口到了大附院來推銷新葯還是辦別的什麼事,趕巧我在加賀先生那裏,當時他好像把我當成了醫生,因為當時先生四周還簇擁著其他許多弟子。說是弟子,其實都是大學的老師、醫院的主任等有頭有臉的人,所以還記得當時被搞錯時我有些受寵若驚。從那以後我們時常碰面,成為了無話不談的朋友。也許在田口眼裏,像我這樣的人是一個接近加賀先生的重要途徑。」

不過是訊問一下名片的事,岡溝卻一口氣說了這許多,似乎顯得有些多餘。

這些話是高澤在平家亭一邊吃糯米糰子一邊講給淺見聽的。

「岡溝在撒謊哪。」

淺見立刻斷言道。

「哎?撒謊?他也許是在撒謊,但是不知道能否肯定。」

「不,明顯是謊話。你看過名片上的頭銜嗎?田口的職位是代理科長,但之前是股長,是在龍滿死後突然升任代理科長的。那名片恐怕是在事件發生數天前才趕印出來的。五六年前怎麼會有這樣的名片呢!」

「哦,是嗎?這傢伙說得跟真的似的……」高澤漲紅了臉說道,「原來是這樣!所以你才叫我做一個口供筆錄的對吧?好!就先以作偽證的罪名逮捕他吧!」

「不,還是不要着急為好。反正他早晚肯定還會找理由抵賴,也許他會說自己搞錯了,是最近才得到的之類的託詞。」

「可是,這可以成為一個突破口啊!」

「也許如此……先別管這個,是不是這樣更高明一些,即在岡溝不知情的情況下對他進行跟蹤,然後找到他的同犯。」

「同犯?……你是說……」

「也就是那張名片原來的主人。」

「哎?那個人就是同犯?」

「也許。」

淺見點點頭。

「在常隆寺使用那張名片時,那位把名片交給岡溝的人應該在常」「可是,不是說當時是岡溝獨自去常隆寺的嗎?」

「那也是謊話。小松住持不可能看錯,他被我們問來問去就漸漸沒把握了。正如小松住持最初所說的那樣,肯定還有一個人在車裏等候。」

「晤,有道理……那個人是誰呢?」

「這就不知道了。」

「即便如此,那他們的動機是什麼呢?還是骨灰盒嗎?」

「事件的根本動機是這樣,但是殺害田口的直接動機則不然,因為田口並不知道骨灰盒裏裝的是什麼。」

「喚,是嗎?有道理。那麼殺害田口的動機是什麼呢?」

「大概是因為田口察覺了龍滿被害事件的真相吧。比方說他認為去常隆寺提取骨灰盒的人就是兇手,所以左思右想之後決定對其進行恐嚇。」

「就算是恐嚇,兇手很快就確定了嗎?」

「大概是吧。線索當然是新名片。因為與之交換名片的人還極少,所以田口肯定迅速鎖定了對手。不過,田口畢竟不知道骨灰盒裏的秘密,所以不知道是否僅僅因為這個原因就被兇手逼人死角。但是在神經過敏的兇手看來,即便僅僅因為這個原因,但如果受到各方盤查或追究,自己就會陷入險境。他毫不猶豫地殺害田口的行為表明,他已經感覺到嚴重的威脅。」

「的確如此……哎,等等!假如田口最近與之交換名片的人就是兇手的話,那麼,殺害龍滿的兇手就不是岡溝嘍?」

「不,殺人犯很可能是岡溝,但是岡溝沒有基本動機,即是說他不了解骨灰盒裏的秘密,因此應該還有幕後指使者。」

「晤……那麼,如果骨灰盒裏的秘密足以令人產生殺人動機,那一定是一個非常重大的秘密吧?」

「對,肯定沒錯!」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淺見你知道骨灰盒裏的秘密。」

高澤以警察的目光懷疑地注視着淺見。

岡溝的職業身份是醫師聯盟職員,工資也由醫師聯盟發放,但基本上沒有專業方面的工作,他的實際工作是加賀的秘書、司機兼保鏢,早上離家后總是徑直去接加賀,或暫且到醫師聯盟會館待命。

加賀總是定期到擔任副校長的丁大學附屬醫院去,此外還有許多參加腦死亡臨時調查會或移植學會集會等公開露面的機會。這種時候,岡溝就在相應的地方等候,配合他隨時轉移去處,可以說岡溝的行動完全服從於加賀的日程。

加賀雖然年事已高,但精力充沛,行動敏捷。

不過,儘管如此,也並非經常四處走動,即便是平日,只要沒有公務,他都在家裏獃著,所以岡溝有相當充分的空餘時間。在空餘時間裏,他或者在醫師聯盟會館的辦公室里,或者帶着流動電話在大街上閑逛,或者在咖啡店消磨時間。

對於履行跟蹤任務的便衣而言,無論是駕車跟蹤還是在嘈雜的大街上尾隨都不是件輕鬆的事。

岡溝似乎很早就已察覺有警察跟蹤自己,因為他也有做警察的經歷,對於便衣的行動或習慣十分了解,所以駕車的時候會聚精會神,但在散步逛大街的時候,就故意仁立街角,或突然鑽進某個大樓里迷惑對方。

儘管如此,便衣們似乎並沒有撤離的意思。有時候本以為對方已經脫離你的視線,但轉眼間又會出現在你面前,並面帶大膽的微笑望着你,有幾位便衣與岡溝甚至已經完全成了「老相識」。

儘管已經被識破並受到藐視,便衣們依然奉命堅持跟蹤。對此,就連岡溝也不得不折服,特別是警察出沒於自家附近好像頗讓他惱火,他甚至曾經突然逼近便衣大喊:「適可而止!」

隨着時間的推移,岡溝的神情漸漸沒有游刃的餘地,明顯可見其焦躁的神色。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警察的監視下生活,換了誰都會發瘋的。

對警察的跟蹤多有戒備者不僅岡溝一人,在岡溝出入的T大學及T大附院似乎多少都已察覺警方在對岡溝實施跟蹤,這也許是岡溝焦躁不安的原因之一。

對警方而言,最擔心的是岡溝對此提出抗議,特別是通過日本醫師聯盟公開提出抗議,因為這會造成很大的麻煩,像加賀裕史郎這樣的實力人物可能會從中施加壓力。所以按照約定,如果事態發展至此即立刻中止跟蹤。

可是,事態卻向完全意外的方向發展。岡溝突然開始長休。

最初以為僅僅是一般的休假,但是他連續一周閉門不出,後來發現停放在醫師聯盟會館的轎車由別人駕駛接送加賀。

莫非是被解僱了?

於是便衣假扮岡溝的朋友往醫師聯盟方面打電話詢問,回答是「因病休假」。說是生病,卻不見上醫院。其妻似乎照常外出購物,兩個兒子也跟平常一樣上學。

到了第十天,迫不及待的高澤與另一名警察訪問了岡溝家,不過特意選擇了其家人外出的時間。

眼前的岡溝極端憔悴的樣子幾乎與先前判若兩人,眼窩凹陷,面頰消瘦。

「聽說你生病了,是嗎?」

目睹面目全非的岡溝,有些訝異的高澤半是同情地問道。

「都是你們惹的禍嘛I」岡溝笑道,「被你們這樣糾纏下去,我根本沒法工作。因為會給周圍的人添麻煩哩!」

笑容瞬間消失,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但也並沒有生氣,只是顯得有些悻悻然。

後來高澤在向淺見通報時是這麼說的:

「那樣子,他似乎已經對人世間充滿了厭倦。」

「對人世間充滿厭倦……嗎?」

淺見回味着這句話。

「所以,我們前去拜訪的人也只好灰溜溜地撤回,結果一無所獲。」

「岡溝休假是自願的嗎?或者還是別的什麼人比如加賀什麼的命令他在家待命的呢?」

「我的感覺是後者。因為岡溝這個人屬於堅毅剛強的那類,是不會因為這點事情灰心喪氣的。不過本人不承認這一點,說完全是自己決定休假的。可是,他那副疲憊不堪的模樣非同一般,相當消沉吶!他會不會是受到了誰的嚴厲指責呢?」

「真令人擔心啊!」淺見悵然道。

「擔心什麼?」

「他如此消沉,這樣下去會不會出什麼事啊?」

「你說的出事是指真的病人膏盲不可救藥什麼的嗎?哈哈哈!怎麼會呢!」

高澤置之一笑,但淺見的憂鬱並沒有因此消除,他覺得把岡溝逼到這個地步都是自己的責任。

當然這只是目的之一,他並不希望出現這種結局。憑淺見的直覺,他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預感事情會朝着極端不好的方向發展。

「因此,專案組決定暫時解除對岡溝的盯梢。」

高澤通報了警方的結論。

「難得你提出這麼個方案就這樣幾乎一無所獲地收兵了,是有些遺憾……」「是嗎?不過這也是不得已埃」淺見表示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心情是,較之繼續追查岡溝,他更希望警方解除盯梢,使岡溝的精神得以恢復。

「只有兩件事希望你們調查一下……」淺見說,「一件是田口公司印發給他的新名片都怎麼用的,即是說有幾張名片?都散發給了誰?」

「噢,這件事現在另一個小組正在着手進行。這項工作非常麻煩,不過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另一件是我想要一份宇都官座談會出席人員的名單。」

「明白了。這個好辦,今天之內給你傳真過右。

傳真在傍晚時分傳到,出席座談會的一共有三十五人,全都是仰加賀之鼻息者。與會者中幾位腦死亡臨時調查委員會成員和移植學會理事的名字淺見很熟悉。

與高澤會面的第二天,淺見拜訪了岡溝。岡溝太太通過對講門鈴問:「請問是哪一位?」聲音聽起來非常戒備。

「我叫石森里織。您告訴他前幾天在Q飯店去過電報的人他就會明白的。」

稍候片刻后,門開了。沒想到開門的是岡溝本人。正如高澤所言,岡溝顯得非常憔悴。他抬頭望了望晚秋的天空,那樣子彷彿被炫得叫人有些睜不開眼。隨即他把目光聚焦在淺見臉上,說了聲:「啊,是你呀,」略加思索后又說,「請稍等。」然後披了件運動衣出來。

「我們到那邊走走。」

他扔下一句話給身後的太太,然後對淺見努了努下巴便抬腿往前走去。

川口市曾經是一座擁有許多鑄造廠的城市,只要看過吉永小百合主演的電影《有化鐵爐的城市》的人都知道。現在的川口已經完全發展成丁東京郊外以住宅為中心的城市,公寓住宅鱗次節比。

岡溝家位於川口市靠北的地方,這一帶的田園也基本不復存在,代之而起的是幽靜的住宅區。

在距離岡溝家步行只要五分鐘路程的地方有一所中學,從中學的操場上傳來一陣陣孩子們刻苦練習棒球的聲音。

一直默默而行的岡溝停下腳步,隔着鐵絲網望着孩子們訓練的情景。淺見也仿效著貼近鐵絲網。

「正在投球的那個是我的大兒子,中場手是我的小兒子,這是他們倆組建的球隊。」

「將來很有希望啊!」

「晤,有希望。」

岡溝驀地轉過臉,笑問道:

「你,是什麼人?又不像是警察。」

「我叫淺見,是搞現場採訪的。」

「哦,類似於新聞記者吧?」

「晤,好像是這樣。」

「那,你的目的是什麼?你來幹什麼?」

「我來勸你自首。」

「哦……」岡溝『涼訝地哼了一聲,隨即重新目不轉睛地盯着淺見,「你別開玩笑了1我為什麼要自首?」

「因為你是殺害龍滿智仁和田口信雄的兇手。」

「哼!簡直是豈有此理!」

「一定沒錯。」

「一派胡言!這話究竟從何說起!首先,我為什麼要殺害龍滿他們?動機是什麼?動機!」

「動機是為了保護。」

「保護?保護什麼?」

「骨灰盒裏藏着一個重大的秘密,你是怕秘密被泄露,所以要保護加賀裕史郎以及與他的思想同流合污者的組織。」

「加賀先生的思想和組織?你說的這些東西我都不明白。」

「你不會不明白。加賀的勢力滲透了醫學界的每個角落,你不也親眼目睹了嗎?無論是腦死亡臨時調查委員會,還是內臟移植學會以及葯事審議會倫理委員會,所有這些組織都在圍着加賀轉。追根溯源,是那些被加賀之流的思想毒害了的醫學家們妄想稱霸日本醫學界。」

「這麼複雜的問題,我怎麼會懂呢!你說的思想是怎麼回事啊?」

「一言以蔽之,加賀是個危險人物。」

「你怎麼能胡說八道呢!加賀先生可是個偉大的人,他為日本醫學的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你不是也這麼說嗎?加賀先生的勢力滲透了日本醫學界的各個角落,因為加賀先生的學生以及學生的學生都活躍在日本的各個大學或醫院的第一線。而且,對我來說,他是我的恩人。你居然說什麼他是危險人物,我可不希望你開這樣的玩笑!」

「在醫學知識或醫療技術方面,他也許的確是個偉大的人物,但是從道德方面講,他卻是個罪人.過去他犯下的罪惡近似於惡魔的行徑,我們怎麼能允許這樣的罪人來大談什麼醫學倫理道德或者統帥醫學界呢!不是嗎?」

「你等等,你說加賀先生是個罪人,你有什麼證據?」

「證據嘛……」

淺見語塞了。他沒有任何證據。就算是有一些情況證明,也會被對方視為單方面的臆想而遭到反駁。

「證據有兩個,」淺見貌似冷靜地說,「一個是人所共知的骨灰盒,藏在裏面的秘密就是揭露加賀罪惡的材料。」

見岡溝似乎想要反駁什麼,淺見緊接着繼續說道:「第二個證據是……命令你殺人。」

「開什麼玩笑!」

岡溝怒吼道。正在這時,一隻白色的棒球滾到了鐵絲網邊,兩名擔任外場手的少年迅速跑近,其中一名猛撞了一下鐵絲網,抓起球朝投手方向扔去,然後迴轉頭來。

「爸爸,是你呀!」

說着還氣喘吁吁地揮了揮手,岡溝也一邊答應「哦」,一邊揮了揮拳頭。少年便一蹦一跳地跑開了。

「好乖的孩子啊!」

「晤,是很乖。」

兩人沉默良久,目光追逐著已經到達中場定位的少年的身影。

「是礙…你還應該保護自己的孩子們啊!」

淺見意味深長地說。

「喔,對,是要保護。」

岡溝連連點頭。淺見心想,這就是在艱難支撐著岡溝的力量。

「很遺憾,警方不是傻子。」

「哎?啊,是的。」

「迄今為止一直是板木縣單獨對足尾町事件進行調查,很快將與警視廳組建共同專案組,對龍滿事件進行共同調查。一旦骨灰盒裏的秘密大白於天下,犯罪動機便一目了然。岡溝你雖然沒有直接動機,但是,正如我剛才所說,你履行了保護加賀及其組織的使命卻是事實。我想,殺害龍滿也許不是你的本意,只是不得已而為之。哦,我希望如此。看見你太太、孩子以及身着生活裝的你,我感覺發生那樣的事件簡直就像噩夢一般。」

淺見停止了說話。岡溝什麼也不說,獃獃地望着球場那邊。投手把球投了出去,金屬球棒發出一聲悅耳的脆響,跑壘員和球手們在場內奔跑着。

淺見默默地低下頭,準備離開那地方。

「淺見……等一等。」

岡溝叫住他:

「骨灰盒裏的秘密究竟是什麼?能給我看看嗎?」

「現在還不能給你看。」

「當然不一定是現在。如果不給我看,你知道作為一個受過警察教育的人,如果不親眼看見,是不會相信的。這就是所謂的重在證據。」

說着歪著半邊臉笑了起來。

「骨灰盒現在還不知下落,我也沒看過裏面究竟裝着什麼。警方至今沒採取行動的原因就在這裏。」

「哎?你說什麼?」

岡溝盯着淺見,眼神里有些責怪的意思。淺見面不改色地說:「但是,可以想像,骨灰盒裏裝的應該是遺骨和足以證明犯罪事實的證據材料。」

「遺骨?誰的遺骨?」

「在1943年至1945年期間,有一百幾十名中國勞工死於足尾銅礦。1989年,在新宿區的戶山發掘出了七十多具屍體。那裏是過去的陸軍軍醫學校的舊址,那裏的防疫研究室當時曾與眾所周知的731部隊緊密相關。在中國大陸被稱為『圓木』的做人體實驗用的活體是否也曾在日本國內搜羅呢?我想骨灰盒裏的材料將會揭露出事實的真相。」

「原來這就是所謂足尾銅礦時期礙…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當時,活躍於足尾銅礦醫院以及戶山防疫研究室的人就是加賀裕史郎。」

岡溝張著嘴,聽得一份一份的,有點痴獃的樣子。

「正如你剛才所說,加賀曾經取得過偉大的研究成果。但是,那是通過犧牲許多人生命的人體實驗,而且是使用活生生的人體做實驗才取得的,這種事通常是很難想像的。醫學家或科學家們,為了進行科學研究,為了醫學的進步,或者為了提高自己的業績,都希望用人體而非天竺鼠做實驗,譬如琴納把自己的孩子當做實驗台做牛痘研究就是一個例子。但是,琴納用於實驗的是與自己血肉相連的孩子:那等於是在犧牲自己的前提下進行的實驗。而731不同,加賀不同,他們在明知會要了人家性命的情況下,把那些無辜的健康人當做自己研究的實驗台。加賀輝煌的偉業就是這樣誕生的。不僅是加賀,當時很大一批醫學家都與731有關係。他們計劃活體試驗,積累數據為他們所謂的『醫學進步』做貢獻。事實上,許多日本先進的病理學及外科手術技術就是在這樣一種潮流中培養起來的。」

淺見說得很慢但很流暢。他並非整理了自己的一貫思想,只是傾吐了自己的真情實感。

「當時的許多醫學家都已故去,但是也有像加賀這樣至今仍在醫學界呼風喚雨的人。不僅如此,這些受過當初的領導者的薰陶,深受那股潮流影響的醫學家而今站在領導者的地位引導著日本的醫學界。不僅是醫師,像GREEN製藥這樣的企業也是由731部隊的餘黨創建的。想到這些,不能不對日本醫藥業界的倫理道德產生懷疑,至少在染指當時的犯罪行為的那幫人組成的派系尚未被斬斷之前,沒有資格高談闊論什麼醫學道德,也沒有權力充當上帝的替身去裁決諸如腦死亡或內臟移植等關係到人的生命的倫理,更何況其領導本身就罪行累累,這就更不能容許。我想這也許就是骨灰盒要告訴我們的秘密。那天發到宴會現場的電報就是它的第一段留言……哦,不,不是。」

淺見頓了頓,目光直視着岡溝的面龐。

「第一段留言是龍滿,或許是龍滿的父親浩三先生所留。浩三先生死後,龍滿繼承了父親的遺願,向加賀之流發出了警告。而龍滿的死就是遭到了報復。」

岡溝的視線忽地落向地面,他無精打采地走了幾步,目光從低垂的頭下面向上翻,望着球場的方向。

球場上傳來陣陣年輕的歡聲,白色的球服彷彿熱氣流般在褐色的大地上遊動。

「真令人難以置信礙…」

「我也這麼認為,」淺見輕聲道,「同為日本人,我真不願意相信,可是這卻是事實。」

「可是,證據……」

岡溝的聲音很微弱,彷彿在向證據求救。

「晤,你還是堅持要證據哪……真是拿你沒辦法啊!那咱們就把證據找出來吧。」

「找出來?」

「把證據,就是那隻骨灰盒找出來。在找出證據之前,你……」淺見猶豫着沒有說下去,他很驚訝自己竟然想說「請一定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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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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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繁榮的派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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