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阿修羅的選擇

第九章 阿修羅的選擇

1

一進飯店,淺見就寸步不離自己的房間,只顧等候。

最初荒谷也陪伴着,但在商務飯店的狹窄的單人房間里兩個大男人鼻子對着鼻子,實在太憋悶了。他立即撤回到自己房間,不一會兒露面說了聲「有什麼情況請喊我」后,便去了大廳的咖啡館。

下午5點整,像是時鐘報時似的,西村打來了電話。

「啊,你好!久違了。」

淺見用明朗的聲音作了極普通的寒暄。

「哈哈哈,果然來了。」

西村的聲音聽來也很爽朗。

「唉。果然是西村喊我嘛。」

「這太光榮了。」

聲音變得嚴肅起來。

「可淺見,聽說您對我內人哥哥說了『懲戒』什麼的。」

「說了。要想進行正確的懲戒,需要你西村。」

「噢?究竟是什麼事?」

「更重要的是,西村,你能見我嗎?」

「這個嘛……可你不是一個人吧?」

「唉,和警視廳的刑警在一起。」

「是嗎?……果然不出所料。」

「但見面我一個人去。」

「當然請你這樣做,可是……可是,對不起,可能是我瞎猜測,不會有什麼背後關係吧?」

「不會。」

淺見加強語氣,否定道。

「哈哈哈,對不起,可是,那為什麼領來了刑警呢?」

「啊?這是什麼意思?我一直以為一定是你西村給警察送了信號……」

「不,信號是送給你淺見的,沒有期待警察來。當然,發現了我屍體什麼的又當別論。」

西村像是自我嘲笑似的「哧哧」地笑着,但立即察覺到什麼,道歉說:

「啊,對不起,淺見你是刑事局長的弟弟吧?」

「但在我去大日東工業的時候,警察就已經行動了,我來這兒也好像是利用了警察的行動。」

「噢?如果這是事實,我得好好地重新認識了。」西村用一種根本不相信淺見的話的包含着嘲笑的口氣,說道,「哎,不管是什麼樣的形式,當然最終是要警察替自己行動的,但沒有想到這麼快,不愧是淺見呀!謝謝你。」

最後的話語里充滿著懇切。

「總而言之我去你那裏。現在在哪兒?」

淺見有一種像是對方會掛斷電話的預感,於是急忙說道。

「現在呆的地方不能告訴你……這個嘛,那請你開車來富山大學角上的十字路口行嗎?」

「知道了。」

「時間是晚上8點。啊,還有,說來好像很啰嗦,我想請淺見你一個人來。」

在電話掛斷的同時,門被敲了幾下。淺見像是干著壞事似地嚇了一跳。

荒谷站在門外,用詫異的目光凝視着淺見。

「怎麼啦?沒精打採的,出什麼事了?」

「不,沒什麼,只是有點兒累……啊,我要出去一下。」

「那我一塊兒去。」

「不,對不起,還有許多問題想獨自考慮考慮,所以……」

「嗯,是嗎……」

荒谷顯然是一副懷疑的眼神。一定是刑警獨特的嗅覺起了作用。

「可淺見,請你注意身邊呀,因為很有可能犯人已經察覺我們在這樣行動。」

「我知道,什麼也不做。」

淺見露出笑臉,揮了揮手。

沿富山大橋通過神通川不久,在左方便看到了黑暗的夜空中橫著模糊輪廓的棒球場和田徑賽場。富山大學就在那角上。

在十字路口左拐的地方,淺見停了車,也關了車燈。直進的道路交通量相當多,但左拐的道路幾乎沒有車子在奔跑,行人也沒有。借路燈的微弱光線看了看錶,已經過了晚上8點。夜晚的大學,燈光稀疏,靜悄悄的。

淺見感覺到了在黑暗的風景的一處目不轉睛地窺視着這邊情況的西村的視線。西村向來恪守時間,不會遲到的,所以大概極度地警惕著有沒有同行人,有沒有跟蹤的。

淺見打開車內的燈,表示車內沒有其他人。

經過了十五分鐘左右,突然從大學的校內出現了一個人影,快步接近,「咚咚」地敲了幾下副駕駛席一側的車門。

是西村。淺見伸手替他打開了已經開着鎖的車門。

「開吧!」

西村簡短地說。淺見默默地開動了車子。

按西村的指示跑着。只知道是沿神通川的道路、通過了北陸公路、對岸像是有富山機場,除此之外幾乎失去了方向感覺。

在河岸地一樣的感覺很荒涼的地方停了車。周圍沒有一個建築物樣的東西,要是有黑暗中接近過來的車子,立刻就會明白。

「看上去挺精神的,我放心了。」

關上引擎后淺見再次問候道。

「你也是。」西村說。

「藤田和清野母女倆都很擔心。」

「是嗎?請向大家問好。」

「這話說得好像暫時還不回去。」

「是啊,暫時還……果真能回還是不能回……」

「西村,」淺見發出悲痛似的聲音,「為什麼想一個人行動呢?我也,不,我姑且不說,不是還有藤田嗎?」

「不,這是應該一個人乾的事呀,而且適合沒有家累的我這樣的人。」

「啊,關於那件事,」淺見難於啟齒似地問道,「你太太的事,那是謊話嗎?」

「哈哈哈,對不起。只因想吸引你淺見的注意,又是製造裏面空的遺書啦,又是什麼的,做了各種各樣的嘗試,但有點演過度了吧?」

「那麼,那份從つ一キ發來的傳真也是演技嗎?」

「不,那完全是疏忽大意。被你淺見無意中說起的時候我嚇了一跳,但在那一瞬間我下定了決心:這已經必須幹了!」

「究竟想幹什麼呢?」

「嗬,真出乎我意料呀,我以為你淺見大致知道這件事呢。」

「我猜想你掌握着什麼證據,而且是相當有說服力的東西,至於你掌握了它想幹什麼我還不清楚。」

「是這樣,果然名不虛傳呀!不過,怎麼干還不能跟你說呀。」

「不是已經可以說了嗎?」淺見朝西村轉過身來,說道,「時機已經非常成熟了,如果放過這個時機,也許永遠失去機會了,因為人的心情是容易變化的。事實是,國會和媒體的關心已經離開勢和疑案,正逐漸轉向是否向維和部隊派遣自衛隊。」

「是啊,任何時候都是這樣的,一發生什麼對體制方面不利的不穩定的事,就製造超過它的話題,把人們的關心轉向那裏。在任何國家,這都是政府的做法。說不定過些時候連國家緊急狀態宣言這東西都會出籠。」

西村將臉朝向低低的車子頂棚,自暴自棄地說道。淺見焦躁起來。

「所以說,必須趕緊。」

「我知道,但現在這種狀況下毫無辦法。」

「問題是什麼呢?」

「不,回答之前我想先問你,你剛才說我大概掌握著證據,你究竟知道我什麼?知道到什麼程度呢?」

「哪裏……理解『透明的遺書』的意圖後來了這兒,而且轉告了『懲戒』的事,就這些不是足夠了嗎?你掌握着重要證據,這點事情如果根據前後狀況的話,我都會猜想出來。

「大概那是是以告發勢和和受賄一方人物的東西吧。只是關於西村為什麼想隱藏它的真意,我還不能理解……」

「是這樣,果然名不虛傳呀!」西村在昏暗中微微露出了苦笑。「你淺見說懲戒,你覺得這可能嗎?」

「唉。如果想干。不是不可能的吧。」

「是說誰想干?」

「當然是警察咯。」

「哈哈哈,在月刊《S》上談論汽車廢氣自殺的偽裝事件的淺見竟然還相信警察,真出乎我意料啊!只要警察可信賴,不是什麼都不必操勞了嗎!」

「但是……」為什麼必須死?為什麼被作為自殺處理?你是知道后還相信警察吧?」

「當然,警察搜查不力、經不起政治力量,這我承認,但是呀……」

「不僅僅是這些呀,淺見,污染甚至滲透到了警察內部。既然不明白這點,你就沒有資格給我下指示。」

「警察內部?」

「瞧,不明白吧。你的哥哥是警察廳的幹部,不管你見解多麼公平,也總在某些方面容忍警察所為。但從我們一般市民來看,警察最終還是站在擁護體制的一邊。這事情就算了,倘若以警官都是廉潔的這一前提考慮問題,那就大錯特錯了。像清野這樣的人都產生了錯覺,我心想很危險,可他就像是少年一樣猛衝過去,結果被殺了。」

「啊?哪會呢……照西村說的,聽起來好像警官是犯人似的。」

「不,我是那樣說的。警官是犯人,我認為殺害清野的是警官。我不說實施殺人的人是警官,但至少在背地裏拉線、暗示實施,或是搪塞罪行的是警察。要不然,是不能那樣完美無缺地作為自殺處理的。對於你的文章,也不是幾乎不作反應,完全抹殺了嘛!那是為什麼呢?顯然不是僅僅扞衛警察威信這一理由,無視你那意見的。」

淺見無言以對。「你哥哥是警察廳幹部!」西村的這一指出令淺見心如刀割。

自以為對警察也總是第三者一般保持着客觀的立場,但也許心情的某處還是有一種和「親屬」串通一氣的心情在起作用。

「如果不能理解我的話,那請你考慮一下清野為什麼那樣簡單地前去送死。」對着沉默的淺見,西村冷淡地說,「他是個性格比別人格外慎重的人,而且自己已經知道是在極其危險的情況下行動,儘管如此,他無視我的忠告,上了敵人的圈套。當然,那時我自己看問題也太天真了。無論怎樣,萬沒有想到會被殺害,這也是事實。」

「發生什麼……什麼事了?」

淺見像是一個極平凡的外行人似的,提了這個樸素的問題。他感到:自以為什麼都明白,但基本的事情卻一無所知。

「這個嘛……」

應該說到什麼程度呢?西村相當長時間地思索以後,說道:

「像你淺見所說的,清野和我,幸運地——不知道應該說是幸運呢還是應該說不幸,弄到了證明關於勢和集團的疑案的有力證據。不,比起說『有力』來,也許說『決定性的』更好。但是,圍繞公開它的方法和時期,清野和我意見對立。我想他可能對我的慎重論失望了。

「我覺得危險,說服他說現在不是那時機,但結果沒有能讓他打消主意。他跟秘密偵察勢和舞弊的搜查員說了那證據和物品。不,當然我並沒有看到現場,但只能考慮是那樣。警察不僅對勢和集團周邊,而且對參與福島的大規模的各家企業都進行秘密偵察,從那副架勢來說,我們都以為這回是動真格了,所以清野沒有理由不相信搜查員。」

「難道……」

淺見呻吟般地說道。淺見也不認為可以完全相信警察。雖說是瞀官,但他們也是人,大概既有慾望,有時也會犯罪。實際上淺見自己在過去的案件中也處理過警官是犯人的例子,但是,警官參與團伙犯罪的案例淺見還沒有遇到過。

「淺見你有沒有聽說過,在大阪和兵庫縣有警官將取締遊戲賭博機事前泄露給了與暴力團有關的經營者的事?」

「啊,那我知道。」

「聽說在同一警察署內,包括見習警部在內的多名警官參與了事件。但這樣的事,應該認為是冰山的一角。即使在暴力團的基層,這種事也在發生,何況是中央政界和財界勾結的巨大犯罪,認為警察和警察官僚完全不參與進去,你不覺得有點兒什麼嗎?作為現實問題,指揮監督警察組織的國際公安委員會的長官和法務大臣不也都是政治家嗎?」

淺見不由得脊樑打了一個顫,想起了哥哥陽一郎說過和剛才的西村同樣的話。

2

「說懲戒的,」淺見用擠出來一般的聲音說道,「不是我,而是我哥哥。」

「嗬……」

西村驚訝地凝視着淺見的臉。

「我哥哥說還有四個人需要懲戒,而且是至少這一語氣。還說不是犧牲品,而是作為懲戒。」

「嗯……」

西村哼了一聲。

「為此他苦思焦慮,希望得到決定性的物證。說真的,我不清楚這具體地說是什麼樣的東西。一面對證明大貪污案件這一模糊的主題,外行人就會想像大得出奇的東西,認為那是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世界。」

「有這種情況呀。上中學的時候,曾經被老師問:如果地球的直徑延伸一米,四周會延伸多少?我回答說那大概是驚人的距離吧,引起了哄堂大笑。不能被表面的大小迷惑呀!」

「是啊。我也偶爾察覺到:啊,原來是這樣!證明金錢收受的最原始的東西不是付款憑單嗎?仔細想想,我還是工薪族的時候,那時臨時付款憑單的細算可把我弄苦了。我是一個懶散的人,所以常常忘了拿附在付款憑單上的收據,不知自掏了多少腰包。」

「哈哈哈……」

西村聽着淺見的懷舊之談,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但立即收斂了笑容,一本正經地說道:

「正如你說的呀,那付款憑單和收據正是在我手頭,而且有好幾張驚人的金額的。此外還有能牢牢抓住證據的東西。」

「比如說是證據照片啦,磁帶類啦——說不定是錄像帶,對嗎?」

「嚯,果然名不虛傳呀!正是這樣,雖然到手途徑不大好說。」

「是つ一キ這條線嗎?」

「嗯?啊哈哈哈,對了,因傳真的一件事被你淺見識破了。你說得對。也許你也已經知道了,和這回勢和疑案有關係的錢,形式上直接從勢和出去的極少,可以認為大部分是經過別的途徑到政治家手上的。正因為如此,搜查極其困難,另外,搜查當局也就能把它作為借口了。這條別的途徑的大戶就是つ一キ。」

「你說的つ一キ,究竟是什麼呢?」

「典型的頂名企業——設立資金的大部分從勢和的伊勢大介那兒出,簡單說來,可以說是一個黑社會經營的沒有實體的企業吧。形式上是股份有限公司,也有規規矩矩的章程,記載在章程上的事業目的極其廣泛,內容是:如果是恐嚇、殺人以外的事什麼都能幹。把這些人最為得意的事業內容隱藏起來,實在可笑之極。」

黑暗中西村露出了嘲笑:「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つ一キ的松永會長。說是會長,其實是黑社會的頭子。和這個頭子在高爾夫球場由於偶爾的機緣有機會交談,不,當時我不知道對方是誰,當然對方也不會知道我,可是,在談戰爭年代的事的過程中,知道了我的父親是松永會長的上級。我父親很少談戰爭年代的事,但他是個陸軍大佐,在拉包爾①呆過的事我知道。聽說是場快要餓死的凄慘的戰鬥,松永會長當時是我父親的勤務兵。不知道是否是事實,他說受我父親很多關照,至今不忘當時的恩。事情是這樣的,我父親的名字叫弘毅,他告訴我他把這名字用作了公司的名字,我怪不好意思的,甚至感動了。那幫人乾的事情很粗魯,但心地有純潔的地方呀。」——

①西南太平洋美拉尼西亞俾斯麥群島的主島新不列顛島東北部的港口城市,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日軍航空部隊的前線基地。

抑或在回想當時的情景,西村突然抬起視線,眺望了一會兒遠處城市的燈光。

「與松永交往是從這件事開始的,但他好客氣,在公開的場合即使和我照面也不打招呼。說是不能給我添麻煩。另一方面,常常偷偷地告訴我政界財界的信息,得到了很大幫助。幾次只是兩個人深夜在つ一キ的會長室交談。他們了解各種各樣的消息,實在叫人不可思議。他告訴我抓住政界的什麼地方就行,甚至連名字都告訴我。當然,對我的工作起了很大作用。我們公司參與了福島的大規模開發,儘管是晚了一些,打開這條路的,其實很大程度上有賴於松永帶來的信息。托他的福,我在公司里的股票大大增加了。」

西村自我嘲笑般地聳了聳肩,無聲地笑了。

「在交往的過程中,漸漸明白松永是個孤獨的人。聽說稱為職員的嘍啰有很多,包括幾名像是情人的家人也到處都有,但他很孤獨呀!那種工作——可以這樣說嗎?在那個世界裏,越是大人物就越背離一般社會。他深有感觸地跟我追述了這樣一些意思的事:一天,他突然察覺自己在組織中是個大人物,但作為一個人,不是越來越渺小了嗎?從那以後,他總感到虛無縹緲。在這以前,我還以為沒有人比我更孤獨。這個社會,真奇怪呀!」

原來是這樣!——這時,淺見又一次想起了西村的「孤獨」。即使是在談笑風生的時候,西村的意識深處也一定總是有這東西。

「松永對政治家抱有徹底的不信任感,他用了這樣一種說法:再也沒有比他們更壞的傢伙了!

「暴力團靠從基層組織了上繳的錢維持財政,但好像存在着從那裏勒索錢財的壞官。這怎麼受得了呢?於是就和企業聯合上了。與勢和集團的聯繫也是這種關係。拿勢和來說,它不能直接向政治家送賄賂,所以作為頂名公司使用つ一キ。為此,它的做法是:首先向有關公司作債務保證,讓它們向つ一キ策劃的可疑的開發高爾夫球場等項目投資,從つ一キ那裏拿回扣,並請つ一キ將賄賂交給政治家。幾乎都是以政治捐款為名目的,但有時候也以聘請大腕政治家當高爾夫球場的名譽會長的形式交給他錢。當然,通常政治家本人很少出現在接收金錢的場合,這種時候,他們大致都到地方去演說或是什麼的,離開了東京。完全作好了不在現場的證明,讓秘書去領取。回頭暴露的時候,就照例說秘書怎麼的秘書怎麼的就行。」

西村大概是說累了的緣故,「呼——」地吐了一口氣,將頭擱在汽車座位上,好一會兒一動也不動。

「歇一會兒吧?」淺見問。

「不,就這樣。」

西村立即舉起手,繼續說道:

「我想你可能知道,一個月前,松永死了。大概他知道自己將死吧,在這半年前,創造了一個偷偷與我見面的機會,將那物證交給了我。真叫人吃驚呀,那東西!正如剛才說的,大部分是秘書籤字的收條等,還有偷偷拍下這情景的照片和錄像帶,其中也有議員本人登場的。此外還有補充分類賬和總分類賬的實物、經過挑選的銀行賬戶進款和支款的重要部分的複印件。有了這些,從つ一キ流出、以行賄為目的的錢的去向就一目了然了。」

「松永將這些東西交給你西村,打算怎麼辦呢?」

「不,要我怎麼辦的話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笑着說:這些東西是牽制政治家的最終武器。剛好是新限制暴力團法的成立進入最後階段的時期,他對阻止法案有絕對的信心,只是我沒有能理解松永將這樣重要的物證交給我這樣的人保管的心理……」

「那不是因為松永相信你西村嗎?」

「也許確實也有這個原因。他沒有清楚地說,但我有一個印象:在組織中他沒有足以信賴的人物。在松永的下面擔任つ一キ經理叫川鍋的山川組二號人物的組長,表面上裝作忠誠於松永會長,但在背地裏好像為繼承松永的位置做準備。這個叫川鍋的人是過去黑社會中沒有的那一類人,無絲毫俠義意識,似乎是一個與秘密犯罪組織和哥倫比亞的毒梟一樣,企圖以金錢和暴力控制政治經濟乃至國家的極其危險的人物。聽說建議松永錄下賄賂經過的就是這個川鍋。松永也許對用這種東西威脅政治家這事本身感到了厭煩,臨別時,松永返回來,只跟我說了一句話:『照這副狀態,日本不會好。』那神色真悲傷,我都難過了起來。」

縱然說是恩人的兒子、大日東工業的幹部,但西村裕一隻不過是一介工薪族而已,體諒到松永親自將誇口說是「最終武器」的重要的物證委託給他的心情,淺見感到身心一陣緊張。

「那些東西你給清野看了吧?」

「是的。我悔恨至極。」西村仰著頭,咬牙切齒般地說道,「拿我來說,兩種心情交織在一起:一種是背上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大包袱,另一種是必須報答這一託付。說真的,我一個人是無法處理的。於是,能考慮為商談對象的只有兩個人,一人是藤田,他這個人你也知道,說不定頃刻之間會魯莽從事,引起夭折,因此我就去和清野商談。」

抑或又悔恨得難過起來,西村吐了一口憋在胸里的氣。

「先給清野看了總分類賬的複印件,跟他說了一些情況。清野可吃驚呢,只是他的吃驚法與我所期待的有點不同。他這樣說:『到手了一樣驚人的東西呀!』」

西村的臉一定歪得很難看吧,淺見感謝黑暗替自己掩蓋了它。

「清野想,只要有這東西,就能阻止勢和集團專橫跋扈。看到總分類賬一瞬間的那句話,就是清野的感想。他的公司——日洋機械設備公司和我的公司都被勢和集團拚命地擠壓,這是事實,所以他這樣想是理所當然的。就他來說,大概認為我也是同樣的心情吧。叫什麼呢?或者叫到我們這一代為止的工薪族共同的公司至上主義?是這樣一種悲傷的性格一樣的東西吧。像你淺見這樣的自由人也許是難以理解的。」

「不。」淺見明確地搖了搖頭,說道,「我自身就是這種散漫的人,看着我哥哥,感到難於抗拒那些試圖忠誠於組織的人的甚至是嚴酷的想法。」

「哈哈哈,淺見非常明白事理,現在的年輕人稱自己是時髦的人,自由任性地調動工作,從我們眼裏看來是難以置信的事。不過,真叫人羨慕啊!那種——不,淺見這樣的自由的生活方式,在我看來是理想的。」

「啊?怎會呢……」淺見明白臉部充血了,「說什麼羨慕我,那剛好相反吧。像西村這樣得到一份好工作,堂堂地闊步前進的人,在我眼裏光彩奪目得不得了。」

「哈哈哈,堂堂這二字,太好了!算了,這姑且不說,清野說:立即活用『武器』,以圖擊潰勢和集團。我告訴他不應該這樣,說明了始終不應該以一個企業、一個個人的利益為目的這一宗旨,但他說:兩者是一樣的吧。就是說,他主張:如果結局使勢和和政治家的聯繫表面化了,那麼當事人大概會感到震驚,媒體會轟動,輿論會沸騰起來,這樣一來,從公共事業的訂貨客戶中排除勢和集團便是理所當然的歸結;大日東工業和日洋機械設備公司將會受益。」

「可不是。像公司人清野的下結論方法。」

「正如你所說的。遺憾的是,這在本質上和我的本性里的東西是一樣的。雖然說漂亮的活,但我心情的角落裏也不能說沒有這種光顧眼前利益的卑鄙的東西。姑且不說這個,我覺得事情不會像清野考慮的那樣簡單,並跟他這樣說:媒體方面也習慣了稱為消息靈通人士的那些人的密告,而且,接觸的對方不一定不密告勢和集團。這個社會百惡橫行,所以得小心才是。但是,他意氣軒昂,說不會拿到媒體去的。」

「如果不是媒體,那是直接給警察這一意思吧?」

「大概是那麼回事吧。即使是清野這樣半個多世紀曆經滄桑的人,對警察還是有一副好的印象,彷彿它是國家的良心的所在……啊,這也不是對警察廳刑事局長的弟弟該說的話吧?」

投向這邊的西村的目光里閃爍著光芒。

3

西村的目光看上去犀利地閃爍著光芒僅僅是一瞬間的事,隨後便立即用柔和的口氣繼續說道:

「去年9月初,松永給我打來電話,說是稅務署來檢查了。事情緊急,所以つ一キ方面幾乎無法應對,但不用說是檢查一方,連被檢查一方也都吃驚的是,重要的賬簿消失了。聽說檢查的一幫人手忙腳亂,拚命地搜查。後來負責人把現場的情況告訴了松永,據他說,好像松永交給我保管的資料顯然是他們搜查的目標。但是,因為這是在關鍵的東西都由松永撤走以後,所以在那裏的不是那種成為決定性證據的東西。聽說負責檢查的官員追根究底地進行了追究,但負責人本人不知道此事,所以毫無辦法,便死了心撤走了。但現在正在使用的今年度的文件都留着,流向政治家的錢款的存取,多方改變形式記載在賬簿上。只要有證明用途的資料,那數字作為情況證據是能充分證明舞弊的。事實上,兩天以後,對加部議員以及勢和集團向加部行賄的途徑——鋼骨廠商的搜查便開始了。」

「啊?」淺見詫異地說道,「稅務檢查會成為搜查的導火線,這我知道,但警察這麼快就動起來了?」

「正是這樣。」西村使勁點了點頭,「松永說,大概負責檢查的官員裏面有警察的人。」

「就是說,在沒有取得搜查令的情況下,警察為了介入就偽裝稅務檢查咯?」

「大概是這樣考慮的吧。而且,松永推測可能是我馬上使用那資料讓警察行動的,笑着說:『還是不要太着急的好。』但是我,當時立即想,啊,是清野!」

「那麼,清野他……」

「是的。當然我沒有跟松永說。打電話一問清野,果然是清野將部分複印件交給了警察。我說我給他的資料只不過是一部分,這儘管不是關於つ一キ本身的賄賂的資料,但好像是可以窺見勢和集團的鋼骨廠商向加部議員捐款的重要材料。對清野工作的日洋來說是一件踢掉當前的競爭對手勢和集團的合適的武器,這是事實,所以他所意圖的十分明顯。公司人清野急於建功的心情讓人不是不能理解,但我還是責備他了,說:你太輕率了!」

「但搜查由此而急速進展是事實吧?」

「表面上是這樣,但實際上應該考慮那檢查別有用心,而且,即使把加部這樣的普通議員逮起來,也無濟於事。實際是,正如後來所明白的,加部將賄賂的一部分哪裏是用於政治目的,凈用於改建豪華公寓等一看就知道是私用的方面,而且大概完全沒有將這隱蔽起來的想法吧。這種人結果只能被當作替罪羊,被人從政界埋葬。也許加部這個人,原本就是一個對派系來說扮演集資人角色的要人一樣的人。」

「說得太刻薄了!」

淺見驚訝得嘆了一口氣。

「話是刻薄了一些,但就是那麼回事。雖說是派系的同僚,即使給他錢的時候百般奉承,但事態一變,罪名也會全部強加於加部,自己佯裝不知。」

「可是,記載在賬簿上的名字不會是加部一個人吧?」

「當然其他的名字也有很多很多。不僅是政治家,也有許多演員的名字。總之是一些圍繞着勢和集團的人的名字,即使清野只把有加部名字的頁碼的復引件交給了警察,也應該至少出現幾名政治家的名字,但為什麼搜查的手只伸到加部議員,那些人的名字連報紙上都沒有出現呢?這件事實在奇怪。因為是這種結果,所以我叫清野也要慎重,可是……沒想到他單獨行動了。」

「這些姑且不說,但它畢竟是告發的第一步,所以清野採取的行動不是應該給予一定的評價嗎?」

「不行。即使幹掉了加部這樣的普通議員和一兩家不值一提的鋼骨廠商,巨惡勢力也不會感到任何痛癢的,倒是必須重視敵人以此為契機着手卡掉情報來源。只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清野的單獨行動不是徒勞無益的,這也是事實。多虧了他,我明確地得到了不能相信警察這個教訓。」

西村看了一眼淺見,但這回眼睛沒有閃光。

淺見想起了清野翠說的話。據她的模糊記憶,對着西村打來的電話,他父親用驚慌失措的聲音,說出了「カペ……鋼骨……」這類話,那樣子像是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就清野而言,出於一片好心乾的事卻招來了意想不到的結果,一定產生了動搖。

「從松永那裏聽到稅務署去檢查的事和聽到清野的話時,我明白情況極其危險。如果對材料的外流本源つ一キ的搜查以落空告終,那麼遲早敵人會着手整治清野的。姑且不說以何種方法來,我先讓清野把手頭的資料全都燒毀。他在電話的那頭變得啞口無言。知道警察不是值得信賴的,準是受到了很大打擊。但清野沒有自重,並且採取了自己闖入死地的行徑。」

「就清野來說,不倒是有一種起碼要挽回自己過錯的心情嗎?」

淺見不能不為清野辯護,也算是盡自己的一點心意。

「大概是吧。包括我,在聽到清野死了的時候,一瞬間真的以為他可能是負起對我的責任而自殺的,是因為聽到還有遺書一樣的東西嘛。抱着和警察的正式發表幾乎相同的感想理解這一事件,如果淺見沒有登場,一定到現在還那樣想。你和阿翠一起去喜多方作了調查,並發表了那篇文章,說真的,我讀了以後才產生了懷疑。」

從話里聽出西村實在不勝慚愧,但他的悔恨不僅僅是這點。

「在讀了你淺見的文章開了眼界的同時,我知道了你的來歷,產生了別的懷疑。很抱歉,我是懷疑你可能是受了你哥哥的操縱。不,請你別生氣。如果站在不相信警察這一前提,那就會思考各種各樣的事情。要說警察廳刑事局長,那是刑事局的最高幹部,他應該是體制里的人。這樣想是理所當然的吧。他當然有職責排除動搖體制的人,不管是採取什麼樣的手段。」

「那你懷疑我是他的走狗……」

淺見坦率地表露了遺憾的心情。

「唉,是這樣懷疑,至今還並不是完全能消除它,還有疑慮。即使淺見本人可信賴,但會不會你哥哥的眼睛在某個地方盯着呢……日本的警察組織是優秀的嘛。所以我這樣神經質地警惕著。不過,淺見對我來說是最後的希望之星這是事實。」

「噢,希望之星……」

「哈哈哈,像是少女漫畫一樣的詞兒,但這是實感,所以我決定把你引誘出來。不,是決定採取把可能在你背後的警察組織整個兒引誘出來的作戰,因為我想,淺見這樣的耿直的人介入的話,那麼,無論你哥哥是多麼站在體制一方玩弄權謀術數的人,大概也不能佯裝不知吧。」

「不,我的背後不存在什麼警察組織,就是我哥哥也不是那種……」

「我知道。現在我很願意信賴你。但現實是清野死了,而且正如你淺見在那文章中分析的,和十五年前首相犯罪時『自殺』的司機的案例一樣,警察非常簡單地把他的死作為自殺來處理了。這事實是不容否定的。為了不重蹈覆轍,我不得不反過來用警察的手弄清案件真相——哈哈哈,說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總而言之,我企圖引誘警察朝着那種方向。我想,要是留下空無一物的遺書,完成了暗示自殺的失蹤,那麼你大概一定會出來吧,警察也不是為了幹掉我,而是為了保護我而行動。」

淺見倒吸了一口涼氣。西村已經強烈地不信任警察,甚至到了有「幹掉我」這種想法的地步。

「結果,你的的確確來了,並且警視廳的刑警也和你一起來了。而且現在比什麼都高興的是,聽到你哥哥說了『不是犧牲品,而是懲戒』的話,至少有一個警察幹部會認真地替自己干吧。能相信這一點是最大的收穫。」

西村說完了。沉默了片刻以後,淺見問道:

「在新橋襲擊我的,是你的朋友嗎?」

「嗯?哈哈哈,你說得可真刻薄啊!那不是的。在那以後,我打電話問過松永,聽他說他也不知道。不過,松永當時身體已經相當衰弱,會長的命令傳不到下面去了。這也是事實。

「這種情況,有可能是山川組的什麼人襲擊了你淺見。剛才說的川鍋這個二號人物的組長等組織里的成員中,知道松永將死,出現了企圖對松永會長舉旗造反的動向。但那時,你的旁邊跟着警察廳派遣的保鏢吧,所以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襲擊過你。那幫傢伙畢竟不想以警察為敵嘛。」

「原來是這樣。」

這個話哥哥也說了,確實那天晚上以後,自己的周圍從未感到有「襲擊者」的影子。

西村長長的「心裏話」好像講完了。

城市的燈光也減少了數量,四周充滿了沉悶的黑暗和寂靜。

「那麼,這下……」淺見用突然上了歲數一樣的好似通曉事理的口氣說道,「什麼時候開始呢?」

「什麼時候都行。」

西村在黑暗中露出白牙答道。一種互相都認為再也沒有必要說明,內心想法完全吻合的應答。

飯店的大廳里,荒谷見習警部露著擔心的神情轉來轉去,一見淺見就跑過來發牢騷說:

「好晚呀!心想你會不會出什麼事,差一點兒想叫警察搜查呢!」

「哈哈哈,誇張了吧。」

「不,這可不是鬧着玩的。究竟去哪兒了?」

「算了算了。」

淺見制住荒谷,朝好像人少起來的咖啡館走去。

「明兒早上回東京吧。」在桌上一坐定,淺見就說道。荒谷吃驚地「啊」的一聲,呆掉了。

「你說回東京……還是出什麼事了吧。」

「唉,見到了西村。」

「啊?你說什麼?……那麼,剛才出去是為了見西村嗎?這太狠了啊,瞞着我幹這種事……」

「對不起,但這是西村懇切的希望。」

「這也……嗯?這麼說,西村還活着?就是說,那封遺書是演戲咯?」荒谷咂了一下嘴,「這樣的話,就輪不上警察出場了,只有按你說的回去了,但你簡直是在驚擾別人啊!總而言之,即使回去也得聽取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西村在什麼地方?」

荒谷憤然從椅子上稍稍抬起了屁股。

「哎,請等等。關於這點,我會說的。」

向男服務員訂好了咖啡以後,淺見探過身子說道:

「從現在開始,我想請你荒谷也當我的同志。」

「啊?……同志嗎?……」荒谷張大了嘴,「是怎麼回事?那是……」

「你說過想徹底追究舞弊和貪污事件,那是真心話嗎?」

「當然咯。」

「我也因為相信這點才求你的,請你務必當我們的同志。」

「所以我在問是什麼同志。」

「事情是這樣的,西村掌握著勢和疑案的重要物證。」

「你說什麼?……」

荒谷條件反射般地像是確認手槍或是手銬的所在位置似的用右手按住了褲子的后口袋,如果這時咖啡不端上來的話,說不定正隔着桌子抓着淺見的手。

淺見慢吞吞地把糖和牛奶加進咖啡里,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與他形成鮮明對照的是,荒谷急急忙忙地將沒加糖和牛奶的咖啡灌進吼嚨里,猛撲過來似地說道:

「淺見,決不會是西村想以這物證為證據,恐嚇勢和的那幫人或是政治家吧?而且你對此主動承擔了一個角色……」

「不。」

淺見有點吃驚地身子向後一仰。刑警簡直就是用疑心做成的。

「不是這個,是想彈劾那些人。」

「彈劾?……誰彈劾?」

「我不是說過嗎,是我們,是西村、荒谷和我。」

「哈哈哈,說什麼呀!那種事是警察乾的工作吧,西村和你能幹什麼呢?不,我自己也毫無能耐。」

「那我問你,警察能幹什麼?」

淺見冷言冷語地說道。荒谷想反駁,但無言對答。

「警察和檢察部門,過去不管在什麼場合,結果決定性的事情不是都毫無能耐嗎?縱然物證完備,但很多場合不是都沒有讓它們發揮作用就完結了嗎?」

「這個呀,與其說是警察的責任,不如說……」

「我知道。大概是比警察更大力量在起作用,使追究受挫吧。如果是這樣,以不同於警察的立場,打游擊戰一樣把那些傢伙供出來就行。要是連這也不做,這回的勢和疑案也又會不了了之了。你不這麼想?」

「嗯……不,但這種事情可能不可能呢?……再說,首先自己作為一個警官,違背警察組織的章程的那種事是不能做的,倒是既然聽到了這種話,雖說是你淺見,也不能置之不理了。」

荒谷變成了初次見到淺見時的那張可怕的臉。從這副樣子來看,荒谷見習警部說不定會逮捕淺見和西村。

「這可難辦啦……」淺見苦笑着皺起眉頭,提心弔膽地說道,「那麼,如果警察組織准許你的話,能請你協助嗎?」

「啊?……哈哈哈,哪裏的話,不會被准許吧,因為警察這地方,是個條條框框嚴厲,根本不能自由行動的組織嘛。」

「也不能那樣說吧?比如說,這回你被命令來富山出差,我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相當破格的。」

「嗯?啊,這個嘛,破格確實是破格……但為什麼呢?……」

荒谷心裏發毛似地翻眼珠兒看了一眼淺見。

「在到這種地步以前本不打算說的,懇求請你和我同行的也是我這個人。」

「是你淺見?怎會呢……」

「事情是這樣的,我的哥哥是……」

淺見難以啟齒似地竭盡最大努力,將身子探到桌子的上面小聲說道。

「刑事局長……」剎那間,荒谷仰面朝天,說夢話似地嘴裏嘟囔著。

4

乘一早從富山出發的列車,傍晚一回到家,須美子露著一副擔心的神情迎接了他。

「以前來過的叫平崎的先生來了好幾次電話。」

「說什麼了?」

「問他有什麼事,他說要直接跟您說……這個,也許我不該這樣說,這位先生給我的印象很不好。」

「是嗎?印象不好?不過,是個沒有惡意的人呀,長時間干刑警,所以說不定不會說奉承話。」

「啊?他是刑警嗎?」

須美子極度討厭刑警啦、警察啦、推理作家這類人接近「光彥少爺」,一副又增加了一樣不安因素的表情。

給平崎一打電話,就冒出緊張的聲音:「啊,等着你呢!」

的確,平崎那粗魯的腔調不能說印象好得讓女子高興。

「是關於忘了是什麼時候你說過的那起十五年前汽車廢氣自殺案件的搜查主任的事……」

「啊,是破格提升的那個人嗎?」

「對對。那以後我多方面作了調查,知道了一些讓人放心不下的事情,所以想儘快告訴你淺見。」

「知道了什麼?」

「到新瀉縣警察本部之前我是知道的,但一追蹤那以後的去向,你不要吃驚,竟然是福島縣警察本部!」

「啊?果然是……」

「怎麼,聽這副口氣,好像你是知道的?」

「不,不是的,從你那裏聽說兩起自殺案件很相似時,我就想莫非是……」

「原來如此。不過正是這樣。當上了福島縣警察本部的刑事部長。」

這時,淺見的腦海里又浮現出了喜多方那冷颼颼的山嶺上的路。像是要下陣雨的黑壓壓的天空。被杉樹林包圍的一片小窪地上,胡桐樹的病葉被雨淋得濕濕的,緊緊地貼在地面上。猶如大霧消散,現出了遠處山巒一樣,謎團之一終於露了出來。

那天晚上,陽一郎一回家就把弟弟拉進了書房。

「西村好像活着吧?」

陽一郎單刀直入地說。

「唉,活着。」

淺見也乾脆地答道。表面上裝得泰然自若,但說真的,他對荒谷見習警部向上司如何彙報感到不安。

「據說,西村對公司的方針感到厭煩,就決定逃跑。是這麼回事嗎?」

「是那麼回事吧。」

這也未必是謊話。也許將「會社①」顛倒過來說成「社會」更確切一些。就是說,對滿身是收買和舞弊的社會結構本身感到了厭煩,再也無法忍受自身為之而貢獻——這也不光是西村,可以說是極其普遍的狀況。無論是誰,一旦再不在意生活境況而對社會的條條框框變得冷淡,能揭下虛偽的外衣,壞的就說壞的,忍不住就說忍不住,那多麼暢快啊!——

①在日語中為「公司」之意。

「就這些嗎?」

陽一郎用銳利的目光看了一眼弟弟那張裝模作樣的臉。淺見暫且舒了一口氣,好像荒谷見習警部替自己保守了秘密。

「唉,大致是這麼回事,至於成為失蹤原因的公司方針是什麼,荒谷他不是沒有說嗎?」

「啊,我也沒有問是什麼。」

「簡單說來,大概是對為公司充當對政界做工作等營私舞弊的走卒感到了厭煩吧。反過來說,他無法忍受政治家和官僚介入企業經營。聽說以好朋友清野被害為開端,他的這種想法越來越厲害了。」

「原來是這樣……後來呢?」

「就這些。」

「哪會呢……」陽一郎苦笑道,「難以相信你的富山之行的成果就這麼一點兒,首先,西村即使造公司的反不幹了,也不至於要留下遺書一樣的東西失蹤吧。這方面的事怎麼解釋呢?」

「並沒有解釋。」

「嗯,是嗎?……」陽一郎用憂鬱的目光凝視着弟弟,「怎麼也不明白。並沒有直接從荒谷見習警部那裏聽取情況,但他的彙報和你說的話好像確實是吻合的。據警視廳搜查一科科長說,荒谷見習警部性格老實,是個死心眼的人,也不像是他被你籠絡作了虛偽的彙報……」

淺見嚇了一跳,也許哥哥什麼都看穿了。但是,即使被看穿了,也不能撕破和西村間的密約。

「算了吧。」

刑事局長揚了一下下巴指了指門。弟弟感到羞愧地站起身來。

「我現在並不想問你在想什麼。」哥哥說,「社會上充滿了危險,今後如果需要我,要提前發出呼救信號,聽到嗎?我將作好相應的準備,以便隨時能應付,好嗎?」

「唉,拜託了。」

明明知道自己不打自招,但淺見還是這樣說着鞠了一躬。

像是等著淺見離開哥哥的書房似的,荒谷打來了電話。須美子忐忑不安地來喊淺見,說:「叫新山的一位先生……」「新山」是荒谷的假名字,是打給少爺的初次聽到的名字。對不明對方來歷的電話,須美子格外感到不安。

「您那兒真是淺見刑事局長府上嗎?」

寒暄以後荒谷提心弔膽地說道。

「唉,是的。剛才我從哥哥那兒聽了你的彙報的事。謝謝你。」

「不用。暫且向科長按淺見所說的作了彙報……但什麼呀,覺得像是在搞欺詐似的。」

「但並沒有完全歪曲事實,科長也不是放心了嗎?」

「因為科長是那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義的人嘛。不過,科長也好像不太明白我為什麼必須去富山呀。」

荒谷似乎還像被狐狸迷住了一樣。

「那今後我該怎麼做呢?暫且明天請好了一天假。」

「明天中午,能不能請你到我這就告訴你的地方去一趟?」

淺見告訴了西村那裏聽來的公寓的地址。

翌日,淺見和西村、荒谷、平崎四人在西村偷偷準備的公寓的一室會合。這兒離中野的警察學校很近,在這種意義上,可以說是個比較安全的場所。是在七層的普通公寓的最上一層,像是西村從很早以前就設想了此時情況而準備好的一處隱蔽處。屋子裏從電視機、錄像機、收音機、電話機、傳真機到電腦、複印機、無線裝置,一應俱全。

淺見以外的三人各自都第一次見面。

「好像是粱山泊啊!」

平崎環顧了一下屋子,高興地說道。不僅是平崎,淺見也猶如正當淘氣年齡的少年,感到心情興奮。

西村帶進來並一一陳述的物證令人吃驚。特別是偷拍的照片和錄像帶清楚地捕捉了金錢物品接收的場面。場所各種各樣,好像不是在屋子裏安裝了偷拍的裝置,而是將攝像機藏在手提包或是什麼里拍攝的。攝像機的位置離地板或榻榻米很近,凈是仰視一樣的角度。有決定性意義的是,錄像帶的盒子上確鑿地記錄着攝影的場所。有在つ一キ的會長室等辦公室里收受的,但在客廳里隔着矮桌收受的居多。再三出現東京的有名的日本式飯館和福島市內的日本式飯館的名字。只要對照一下背景的畫框裏的畫或畫在隔扇上的畫,應該都能知道特定場所的。

收受一方几乎都是議員秘書,但其中也有議員本人的臉。交付一方只有一次是松永,其餘都是淺見不認識的人。據西村解釋,那男子正是山川組的二號人物、つ一キ的現任社長川鍋。是個非常旁若無人的人,對方還沒有出現在客廳的時候就在部下面前用難聽的話罵着:

「×××這混蛋,雖說是派系的頭兒,但若是為了錢,連狗都當!」這都被錄了下來。

「哦,這東西真叫人吃驚啊!」

原見習警部和現見習警部異口同聲地發出了憤慨。

的確,即使整個警察組織和整個檢察部門群起而攻之,這兒的這些物證也遠不可及。看來如果運用這些物證,不用說逮捕川鍋,也很容易證明政治家犯罪。

「既然有這麼多物證,立即建議檢察機關特別搜查如何?」

荒谷見習警部幹勁十足地提議說。

「不,事情不會那麼簡單吧,要是那樣,將會重蹈覆轍,放跑大壞人。弄得不好,也許會被上層擱置起來的。」

西村露出笑臉,以平靜的口吻說道。那張笑臉的後面,藏着對警察和檢察部門乃至整個司法部門的不信任感。平崎也表示同意,說:「你說的對。」但荒谷滿臉不滿。

「那你說怎麼辦呢?」

「先不用着急,旁觀一陣子。不久會發生什麼的,那時就輪到平崎和荒谷出場了。」

「但我有工作,不能總是來這兒。」

「沒有關係。」淺見從一旁說道,「需要你荒谷的時候,又會行使特別人事關係的。」

「可不是……」

荒谷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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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阿修羅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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