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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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細雨無聲濕佛頷,

恍覺春至奈良坡。

——會津八一

人們把位於奈良縣和京都府交界即古時的大和國與山城國交界處的連綿起伏的丘陵地帶稱為平城山。從前在女子學校廣泛傳唱的一首歌中有過這樣的歌詞:「思戀何等苦,直叫人神傷黯然,踟躕情難訴,不覺竟至平城山,心中悲情何以堪。」這首歌曲的歌名就叫平城山。翻過平城山往來於奈良與京都之間的道路被稱作奈良坡。在古代指從平城宮址的北面前往山城國的「歌姬道」,如今一般指通過般若寺旁邊的24號國道——奈良通通衢的丘陵附近。

就像在地圖上看到的那樣,奈良坡作為連接京都、山城和大和、吉野的最短的路線自古以來就是交通要衝。它是前往地方國衙赴任的萬葉人與家人、戀人依依惜別之地,同時用於建造東大寺大佛殿的木材在從木津川卸到岸上后也要通過這裏來運送。

在宇治擊敗源賴政的平重衡乘勢燃起焚毀以東大寺、興福寺為首的南都(註:奈良的別稱,相對於京都(北都)而稱的。)寺院堂塔的大火時,也是通過奈良坡而侵入南都的。重衡在後來的一谷之戰中兵敗被捕,雖然暫時被押解到鎌倉,可是由於奈良僧眾對其積怨至深,隨即又被押到了奈良,最後在與奈良坡相望的木津川畔被斬首。

奈良通衢——現在的24號國道由京都木津町的旁邊進入奈良縣,在就要上到奈良坡坡頂的地方與原來蹬舊通衢一分為二向左邊延伸開去成為旁路。在位於其岔路口的汽車站牌上赫然可見「奈良坡」三個字。舊通衢是僅能容得下兩輛車交錯擦過的一條窄路,道路上還能看到坍塌破敗的瓦頂板心泥牆。要是出現一座使用了新建材的建築物的話,那就會給人不倫不類毫無雅趣的感覺。

般若寺就位於舊通衢的最高處相對平坦的地方。般若寺的樓門屬於國寶,此外還有十三層的石寶塔及文殊菩薩騎獅像等重要文化遺產,其別名——大波斯菊寺也聲名遐邇,但是來這裏觀光的遊客卻意外地少。在經過般若寺往奈良市內的東大寺方向去的下坡路途中,一座身高兩米多的石佛就立在三岔路口的角上。

它就是會津八一在詩中所詠到的那座石佛。大概在八一的時代它是悠悠自得地佇立在大波斯菊簇生的草地上的,可是如今其周圍逐漸被民居侵佔,水泥預製板牆擋在它身後的三面上,在這樣一個三坪見方的窄小空間里它自然就顯得窘迫不自在了。

但是石佛的笑臉依然如故。由於它微笑着面西佇立的身姿,不知從何時起被人們稱作「夕陽地藏菩薩」了。八一曾經這樣描述道「其表情如笑如泣一般」。

如同八一詩中所吟誦的那樣,這是一個細雨霏霏的初春的午後。雖說是春雨,可氣溫卻絲毫沒有回升。由於原本平日裏就鮮有遊客,故這天奈良坡的舊通衢上幾乎看不到行人。

雖然如此,要是原野盡頭的路段那姑且不論,可這裏也算得上是奈良市區的一角,好歹也有般若寺、夕陽地藏菩薩兩處名勝的奈良坡此時的寂靜着實讓人感到有些意外。

霧雨里,有一位女性一動不動地佇立在夕陽地藏菩薩前。她既沒撐傘也沒有穿雨衣。由於立在夕陽地藏菩薩的沒有可以避雨的屋檐下,故頭髮和肩頭都被雨淋濕了。

她顯出一副等人的神情,不時地向坡上坡下張望。因為她時不時瞥一眼腕上的手錶,所以說不定是與某人約好了要會面吧!

過了一陣兒,她似乎有些等不下去了,便離開了那裏,蹬上奈良坡走進了位於到般若寺這段路中間的出售種苗的商店屋檐下面。

在那兒她像是要透過夕陽地藏菩薩和般若寺似地張望了一陣兒。在此期間又看了數次手錶,之後便走進了雨中。

這次她徑直通過般若寺前,快步穿過奈良坡的街巷絕塵而去,其間未做任何停留。

2

京都府相樂郡加茂町,僅在數年前還是一個人口九千多人,並且擁有大片大片田地和茶園以及栽培香菇的林子的,悠然一副牧歌式風景的田園地帶。雖然它惟有壁紙製造方面聞名全日本,但也是閑適靜謐且典型的「鄉下」。

可是,在町域正中央什麼也沒有的丘陵地帶上,可容納三千戶居民的巨大住宅區拔地而起,人口膨脹至原來的兩倍。如今穿梭於加茂町和奈良、大阪之間上下班的工薪族多達五千人左右。

曾經也有都城建在加茂町。在公元8世紀中葉聖武天皇時代這裏被稱作「恭仁京」。不過此都城只存在了從平城京往平安京遷都期間這段如同夾縫一般短暫的時期——僅三年零兩個月,宮城還沒竣工時便遷都至攝津難波宮,歷史短暫得幾乎不為人關注。

加茂町最有名的歷史遺跡首推凈琉璃寺。它是一座遠離奈良市區不便步行前往的田園中的小寺廟,但卻因堀辰雄的一篇小品文——《凈琉璃寺之春》而一越成為年輕女性喜歡光顧的地方。

文中這樣寫道:「……到達奈良的翌日清晨,在行進途中,不覺被綻放于山路上的蒲公英或薺菜的花朵所吸引,心中不由得湧起懷念旅人的情懷來,繼續步行兩個多小時后終於到達了凈琉璃寺,在不起眼的寺門旁邊,忽然發現一株正在盛開的馬醉木,那一瞬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最初,我們都沒注意到那個沒有任何外觀結構可言的小門,竟然就是寺院的山門而險些舍其而過。正在這時,門裏的一株盛開的緋桃樹之上,有件令人頓時一驚的東西——映入眼帘的是好似忽間便會高翔而去、世間沒有的有着美麗色彩的鳥翼一樣的東西,驚詫之間,便駐足其處。原來是凈琉璃寺塔上銹跡斑斑的九輪。」

從這篇文章也能想像出當時的情景——那時凈琉璃寺附近仍舊只是田園地帶,甚至連凈琉璃寺在何處都不甚明了。現在道路已鋪就完畢,寺門前有五家左右帶停車場的土產店兼食品店。

但是,狹窄的地形上大型觀光巴士無法頻繁開入。從奈良來此觀光要麼乘計程車來,要麼就只有搭乘發車班次較少的公交巴士了。

要說不方便的確是不方便,卻由此受到那些希望享受大和路的靜謐和閑適的人們的的歡迎。

在去往寺院的參拜道路兩側延續著由馬醉木搭種成的籬笆牆。在可愛的白花盛開的時節,狹窄的參拜路上人頭攢動。

但是,開花的季節還為時尚早。更何況因為這場冷雨,今天凈琉璃寺附近顯得寂靜冷清。

吉田初枝打開店門,抬頭看了看陰鬱的天空,緊接着便打了一個噴嚏。

初枝的家是一間兼營茶店和土產店的小店鋪,就在從凈琉璃寺參拜道路的中途沿由踏腳石鋪成的路往左一拐的地方。據說初枝的丈夫武男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這家店就已經栽培鮮花並向寺廟和旅館等供貨了。不久,便作為一家向來凈琉璃寺上香的香客,出售攙有艾蒿葉的糯米點心等時令食品的茶店式的店鋪開張經營起來,為凈琉璃寺門前各家店鋪中的第一號。

因為原來是家花店,故每代店主也是插花師傅。武男雖然長著一副粗獷且稜角分明的面孔,但同樣擁有花道名師的頭銜。在店裏的工作之餘,於店鋪旁邊稻草葺的屋頂的屋裏也向町內的主婦們,或偶爾從遠方來的遊客教授花道。

雖然上午還有遊客,但一過下午2點客人便稀少了許多。一群高中生模樣的少女像是避雨似地飛奔進來,她們一面聚在一起大聲嬉笑,一面花很長時間挑選明信片和護身符上的串鈴等便宜的紀念品。這之後便再沒有遊客來了,也看不到行進在參拜路上的香客的身影。

初枝擔心如霧一般的細雨飄入店面打濕商品,便想索性打烊算了的時候,去大阪的批發商那裏進貨的武男從外面走了進來。

「山門那裏有個怪怪的女人。」

武男一面脫著防雨斗篷,一邊朝外面呶了呶嘴說道。

「怪怪的女人?」

「她在山門下面一會兒蹲一會兒站,我想是不是身體有什麼不舒服,可似乎又不像是那樣。」

「嗯……這是怎麼回事呢?」

初枝走出店鋪,跑到了參拜路上。

雨既未下大,也未停住,仍就如隨風輕擺的窗帘似的繼續下着。雨中有位女性佇立在凈琉璃寺那不起眼的小山門下面,她面向供奉著如來像的三層塔一動不動地站着。

那悲傷憂鬱的立姿讓讓人覺得像是在哭泣。

她穿着件淡藍色的夾克,將衣領高高地豎着,既不撐傘,也未戴帽子。雖然下的是霧雨,可雨水卻也順着屋頂流到了下面。長發濕漉漉地貼垂在她的肩頭。大概雨珠正順着她的面頰從下巴頦滑落吧!

初枝急忙返回店裏。

「她在幹什麼呢?」

初枝向在裏間開始分貨的丈夫詢問道。

「我當時覺得要是做祈禱的話時間似乎過長了一些,怎麼?她還在那裏嗎?」

「還在。現在站着……大概是祈禱吧!」在初枝眼裏,那位女性只是獃獃地佇立着而已。

「可別患上感冒什麼的。」

雖然氣溫也許略有上升,可春雨依然冰冷。

「我去一下就回來。」

初枝撐開傘再一次走到店鋪外面,朝着山門方向一路小跑而去。當接近到距離其只剩二十米左右的時候,那女人注意到有人走近便把臉轉了過來。雨滴從發梢抖落下來了。

「你被雨淋濕了。」

初枝一邊覺著講出了連自己都非常清楚的事情,一邊放慢了腳步。女人大概有二十四五歲吧,長著一張不施脂粉的白皙的素麵。嘴唇與其說是紅色毋寧說近於紫色,一望之下讓人覺得她似乎正忍受着寒冷的侵襲。

大眼睛、高鼻樑稱得上是美麗的臉龐卻因此有一種凄慘哀怨的韻味。給初枝的印象深刻的是她右眼邊有一顆小小的黑痣。不過打濕她面頰的不知是淚還是雨。

「可以的話,這把傘就借給你吧。」

說着,初枝將拿在手裏的傘遞了過去。「我就在那邊的土產店裏。用完后還回來就行了。」

「謝謝。」

女人小聲說着,就在那一瞬間她似乎被吸進的雨霧嗆著了,一邊輕微地咳嗽一邊點了下頭:

「不用了,我馬上就走。」

一副東京人乾脆利落的說話腔調。說完,她又一次回眸朝三層塔望了望,便轉身步履輕盈地離去了。

在走到參拜道路的盡頭時,回身朝初枝微微頷首之後便消失在雨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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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過平城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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